世子爷匆匆扫了几眼,见无甚大事,也放下心来,“女儿没有事,难道还不好?这也值得你抹眼泪?”这一说,叶夫人的泪又落了下来,“你哪里知道做母亲的心思”“好好好,等过些日子,我立刻派人去接她回来,可好?”世子爷最怕见到妻子的眼泪,“到时候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不好?”
“谁知道你说的到时候,是什么时候”叶夫人以退为进。
世子爷扫了四处一眼,声音压得极低极低,“爹正是病中,我总不能拂了他的意思……”这么说,就是等他死了以后……
叶夫人心中一喜,面上却不露声色,“爹这病,总拖下去也不是法子,还得另请高明才是。”“我何尝不是这样说。”世子爷眉头微皱,“只是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日子,来来去去的,可都是掌管太医院几十年的老太医了,连他们也都说不好……”
叶夫人垂下头,抿了一口茶,默然不语。
世子爷就揉了揉眉心,“我听说宫里皇后的身子也不大好……”无论皇后到底立谁,同叶家其实都没有多大关系。叶夫人对这事也仅仅限于知道而已,见他主动提起,不由奇道:“怎么关心起这事了?”
“倒也不是关心,只是听说皇后这几日接连召了几位皇子进宫探望……”世子爷若有所指。叶夫人心中一跳,刹那间明白了世子爷的意思,迟疑的说道:“我们家素来是不卷入这些是非里头的……”通常百年的老世家,极少卷入皇室这些纷争里面,大多都是明哲保身,做着盛世的富贵闲人。
世子爷点点头,“我也不过就是提一提,这将来怎样,还是两说呢。”说到此处,又嘱咐道:“只是叫小舅爷当心些,就快放榜了,在这种关口,新科进士多半会被拉拢……”叶夫人神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你放心,这话我会同语儿说起的。”顿了顿,若有所指:“弟妹娘家的兄弟们,也是今年科考……”
“他们?”世子爷目露不屑,“那**不是没有见过,一群酒囊饭袋,哪能和我们舅爷相比?”若说心中没有得意,那自然是不可能。叶夫人露出了浅浅的笑,“这话可别叫旁人听见了,不然还以为我们寒碜弟妹的娘家呢”
世子爷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叶夫人心中已有了底数,又低声问:“小叔这些日子,怎么不常见?”提起此事,世子爷脸又是一黑,“听说这燕京新来了几个戏班子,里头的戏子个个都是千娇百媚……”接下去的话,自然不必多说。
叶夫人适时住了口,亲自将一杯参茶递到世子爷手上,“去去寒气。”世子爷喝了几口,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到底还是家里舒服”这几日他一直在外奔波,马不停蹄。叶夫人想到流落在外的女儿,心中一酸,“只怕我们子衿心中也是如此想的。”
世子爷听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叶子衿那边却和苏明睿烤红薯烤的不亦乐乎,到最后竟不是为了吃,只是为了彼此打趣。苏明睿一双白皙的手沾满了地灰,递到叶子衿跟前,笑道:“你看看,这手都快烤熟了。”叶子衿鄙视的瞧了一眼,“这么脏,送到嘴边上,怕是都不想吃。”
“真的?”苏明睿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难道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江南饥荒么?就不能少吃些?”叶子衿吞下口中最后一块红薯,“我并没有浪费……”哪知苏明睿却不是这个意思,“你省着点吃,可以为不少灾民积下口粮……”
叶子衿本来以为他是在悲天悯人,然而很快就会意过来,双目圆睁:“你这是在嫌弃我吃得多?”苏明睿转身在铜盆里热水里净了手,又一连剥了几个花生,送到她手上,“我可没有这个意思,来,花生米,趁热吃。”
叶子衿恨恨吃了几粒花生米,一屁股坐在小杌子上,惬意的望着火光,浑身上下暖洋洋的,忍不住眯了眼。这模样,就和那慵懒的小猫儿似的。苏明睿不觉失笑,掏出帕子,凑近一步,拭了拭她的嘴角,“也不知道慢些吃。”
叶子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不轻,一粒花生米顺着喉咙滚下,一阵乱咳,脸胀得通红。苏明睿一巴掌拍在了她背上,那花生米就滚了下去。叶子衿这才出声说道:“多谢。”苏明睿只是淡淡的笑,专注的睨着她。手下却不停的剥着一粒粒花生,不断的送到叶子衿手上。
叶子衿擦了擦嘴,“是不是还没擦干净?”苏明睿摇头。
叶子衿嚼着花生米,想了一会,又问:“是不是我吃相太难看?”苏明睿再次摇头。
于是叶子衿终于茫然了,“那你看着我作甚?”心里却暗暗想,若是苏明睿突然冷不丁来一句你真好看之类的话,她该如何应答。“我在想……”苏明睿的声音变得十分轻柔,“你好歹也是大家闺秀,为何吃东西声音这么大?”
叶子衿怔忪,错愕。
下一刻,双靥变得通红通红。
心中暗骂不已,这都得怪谁?
若不是他讽刺自己食量大,自己能这样带着恨意嚼花生,于是声音不自觉的就这么大了么?由此可以看出,苏明睿的心,是一种多么恶毒的东西。叶子衿慢条斯理的站了起来,拉开了与他的距离,净了手,低眉看着那满地狼藉,“我看你也没怎么吃,今晚上的晚饭,就在这火盆里,慢慢吃。”说完,头也不回的,带着丫鬟们离去了。
苏明睿一直目送着她出门,眼里噙慢了笑意。
真真切切的笑意。
一旁的孔僽看得吃惊不已,却也暗自心惊。
过了好一阵,才问道:“少爷,我们什么时候回去?”苏明睿低低叹息了一声,“就在明日。”孔僽偷偷瞧了他一眼,只觉得他满目惆怅,似乎不大高兴的样子。也就大着胆子说道:“少爷,你若是当真想留在这里,不如我先带几个人将黑护子送回去……”
“不必了。”苏明睿很快就拒绝了,“我亲自送回去,再说,还有些话要同娘说说。”孔僽错愕的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有说话。
次日一大早,东边红云密布,看样子又是一个艳阳天。
叶子衿看着苏明睿的马车经过,神色说不出的复杂。
“要走了?”叶子衿神色一黯,心中的话脱口而出:“怎么这么快?”苏明睿苦笑了笑:“这几日是路不好走,才耽搁了几日,早些将黑护子送回去,家母的病也能好些好起来。”叶子衿会意的点头,“希望令堂能早些好起来。”
苏明睿看了她一眼,视线有些艰难的挪开,“过些日子我还会再来的。”顿了顿,问道:“你可会再次收留我?”叶子衿揶揄的斜了他一眼,“到时候令堂身子也应当好了,我们可是扯平了,想要住处,可得送些什么才好。”不过是故作轻松。
苏明睿目光灼灼,“你想要什么?”叶子衿方才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哪里当真要些什么,见他问的急,不由沉吟了一阵,露出了促狭的笑,“这我可不能告诉你,你一直记挂着欠我些东西,就成了。”话到此处,心中又是一阵失落。
日后能不能见面还是两说……
苏明睿却置若罔闻般,直直盯着她,“子衿,你要什么?”叶子衿觉得他神色有些奇怪,带着几分期盼和急切一般,这叫叶子衿更是语凝,瞪了他一眼,“这可得你自己想,怎么能由我开口?”
“也是。”苏明睿释然的笑,“等下次见面,再仔细问问。”叶子衿也不知他哪来的自信,笃定还有下次,但也不忍拂了他的兴,“我一直等着”苏明睿微微颔首,踩上马镫上马,“子衿,我会回来的。”
叶子衿总觉得这句话有些意味深长,显得说不出的奇怪。可她素来不是自寻烦恼之人,很快就挥了挥帕子,“后会有期”苏明睿坐在马背上,深深看了她一眼,低不可闻的声音消散在寒风里,“子衿,后会有期。”
不得不说,苏明睿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同他在一起,一切都显得随意而散漫。因为这个人,永远不会叫人难堪。不似在楚夕暮跟前时,虽说有心交好,可楚夕暮总是不冷不热的,叫人只会下意识的揣摩,他此刻心情到底如何,该说些什么话才好。
但和苏明睿在一块,从来不会有这种压力。
或许这就是性子的差异吧。
叶子衿暗暗想着,朝着苏明睿离去的路上走了几步,看着他的枣红色的骏马扬起了一路沙尘,最后化作了一个小黑点,消失在视线里。叶子衿心头似缺了一块一般,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望着天,暗暗问:苏明睿,你当真,还会回来么?
每个人都在来来去去,而唯有她,留在这庄子上,这永远不变的地方。
此念头刚动,叶子衿在寒风中,潸然泪下。
呼呼,在坐车坐到看到车就想吐的状况下,还能写完九千字,表示真的极限了……
第八十九章 抉择(三)
第八十九章 抉择(三)
不过叶子衿素来是达观之人,哪怕此刻心里再悲伤再落寞,照旧能拈花微笑。
说苏明睿带着面具做人,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叶子衿垂下眼去,掩去眼中的黯然神伤,回眸微笑:“我们进屋吧,这里风大呢。”紫苏嘴角微嗡,仍旧是默默扶着她进了屋子。叶子衿看着火盆里跳跃的火花,脑中一片混沌,刹那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
过了好一阵,才从恍惚里回过神来,“叫冯显媳妇过来说说话。”自上次冯安归家后,叶子衿已有好些日子未见冯显媳妇了。只知道她照例是每天挑半桶水倒在厨房的水缸里,不过天气太冷,叶子衿一直很晚才起,二人从未遇见过。
木莲很快就寻了冯显媳妇到来。
多日不见,她也不见什么变化,只是鬓发间多了几丝白发。
叶子衿见着,叹息道:“当真是岁月荏苒,这才多久的功夫,就有了白发了。”冯显媳妇其实是生得老态,真真算起来,也才不过三十多岁,只是由于多年操劳,看上去比实际年纪大上一大截。同样是三十多岁的女人,叶夫人的双手,看上去如同少女的白荑。
冯显媳妇依命坐在小杌子上,憨憨的笑,“我们乡下人,像我这年纪的生了白头发,是很平常的事情。”叶子衿笑道:“其实也不过几根,不大明显。”冯显媳妇对这些显然不大在意,反而低下头,露出了整个脑勺,一缕缕扒开了自己的头发,“小姐您瞅瞅,白了好多了”
叶子衿当真看了几眼,果真是黑白交杂的头发,满头皆是如此,联想到她的年纪,就有些触目惊心。“我听说有一种药,可以将白发染黑。”叶子衿捧着手炉取暖,“到时候叫人寻来,你可以将头发染一染。”
“不必了不必了。”冯显媳妇连连摆手,“黑黑白白,又有什么关系呢?”叶子衿垂下眼,微微的笑,“是啊,你说得对。”想到一事,又嘱咐道:“这些日子天寒,滴水成冰,怕是泉水也结冰了,等开春了你再挑水吧。”
“没事。”冯显媳妇笑了起来,“泉水结了冰,瞧一瞧,将冰块搬下来,放在水缸里,过些时候,就融化了。”她说的倒是轻巧。叶子衿却从来不是薄待下人之人,跟在她身边的丫鬟婆子们,哪一个吃过大的苦头?
这鬼天气,让人连伸出手都不愿,更不必说敲冰了。
叶子衿只觉得心里酸酸的,可看着她的神色,似乎是习以为常,到舌尖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寻了旁话来说:“冯安可大好了?”“劳动小姐惦记了。”冯显媳妇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感激,“我家二小子已经好齐全了,他皮糙肉厚的,不过是些皮肉之上,您还送了些药去,抹一抹,就全好了。”
对于叶子衿而言,实在是一件不需要记挂在心上的,牛毛一般的小事。可对于冯家一家而言,就是了不起的善举了。是以这些日子不单单是冯显媳妇,就是冯显偶尔也亲自上山,替叶子衿挑泉水。
叶子衿微微一抬眼,就见一个身影在门前一晃而过。
紫苏见得分明,眉头微蹙,不动声色的端着冷却的茶水出门,寻到了那小丫鬟,问:“什么事?”那小丫鬟见着她明显的不悦,声音明显的没了底气:“齐妈妈身子已经养好了,说想要回去……”
齐妈妈和唐妈妈一流,紫苏素来不大待见,总觉得她们是国公爷身边的人,心里卡了一根刺。现如今听说齐妈妈要走,心中自然是欢喜,这样一来,在这庄子上也少了些拘束。“那我去和小姐说一声。”紫苏将茶盏递到小丫鬟手中,转身进了屋子,在叶子衿身边耳语几句。
叶子衿眉宇间一片淡然,“让她来见我。”紫苏知道必然是有什么话要敲打敲打了,忙朝着冯显媳妇使了个眼色。冯显媳妇忙起身告辞,只听叶子衿又说道:“闲来无事时来与我说说话,我也是百无聊赖。”冯显媳妇忙点头。
紫苏很快就回去了。
叶子衿望了眼身旁的宋妈妈,“那唐妈妈是一刻也没有多呆,住了一晚上就回去了……”“唐妈妈说是年关将近,杂事繁多,脱不开身。”宋妈妈冷声道:“既是国公爷身边的大忙人,又如何肯多留。”
叶子衿冷哼了一声,看着齐妈妈进门来,扫了她一眼,“妈妈要回去了?”齐妈妈点头,笑道:“这几日伤也养的差不多了,总是要回去的。”叶子衿的视线落在门帘上,不咸不淡的说道:“这庄子简陋,妈妈是见惯了富贵的人,难免有些不习惯……”
齐妈妈虽心中确实有此想法,可在叶子衿跟前哪里好意思露出现形来,反而连连辩解:“人人都说江南是个好地方,怎么能说是简陋呢?”“是么?”叶子衿淡淡睨了她一眼,“妈妈这些日子在庄子上,理当是见了不少,也听了不少……”
也不待齐妈妈回答,转开了话题:“我听说祖父的身子骨似乎有些不利索?”齐妈妈也是聪明人,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小姐放心,我在这庄子上,只安心养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听见。”人人都看得出来国公爷不过就这几年的时间了,而叶夫人的日子却还长着,实在没有必要得罪这二小姐。
叶子衿这才满意的微笑,“那就好。”说着,吩咐紫苑:“送二十两银子,与妈妈送行。”紫苑就递上了一个荷包去。齐妈妈没想到还有银子可拿,忙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才撩开帘子出去了。
宋妈妈望着晃动的帘子,上前一步,“小姐,她当真不会乱说什么?”“要说早在唐妈妈面前说了。”叶子衿胸有成竹,“那日唐妈妈来了,她不过唱了个喏,就回去了,关于遇袭之事,是一个字都没有透露。这底下的妈妈们,婆子们,哪一个不看齐妈**脸色做人?只要堵住了齐妈**口,这事情就不会走漏出去了。”
宋妈妈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事实上叶子衿想要隐瞒的并不是遇袭之事,而是怕好事者在这遇袭上大做文章,败坏她的名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有早些未雨绸缪的好。
国公府内,叶夫人望着来报信的罗妈妈,目瞪口呆:“子佩有喜了?”罗妈妈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和得意,“大夫是这么说的,不过才上身,不好四处乱传,只告诉了老王妃和您。”“这孩子”叶夫人虽说恼她心里过于执拗,可听说她有喜,还是情不自禁露出了笑容,“我库里还有几支老人参,待会带回去给她补身子。”
罗妈妈笑眯眯的应了。
见着屋子里无旁人在,叶夫人就低声问:“那事情如何了?”罗妈妈知道她问的是宁王府二姨娘小产一事,笑意就淡了些,“当日宁王回来了,还没有说上三句话,小姐就晕过去了,后来来了大夫,说是有喜了。老王妃什么话也没有说,让二姨娘搬到别处去住了。”也就是说,之所以如此风平浪静,纯碎是因为叶子佩有了身孕的关系。
叶夫人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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