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衿这时才骤然想起自己托了她去买黑护子……
现在黑护子已经送到了楚大夫那里,若宋妈妈也买到了,必然耗费了不少银钱,那样岂不是浪费了?说来也怨自己一时大意,因着黑护子疯长一事勾去了她所有的注意力,才忘记了遣人去通知宋妈妈。
“妈妈!”叶子衿亲自起身迎了上去,“怎样?买到了吗?”“没有。”宋妈妈难掩失落之色,“辜负了小姐的嘱托。”叶子衿却心情愉悦了起来,“不,妈妈,没有买到是好事。”就将黑护子长成一事,偷偷说了出来:“……这也是阴错阳差,谁能想到那茶水竟有这样的功效……”
自家小姐,打趣归打趣,可甚少说诳语。
这一点,宋妈妈深信不疑。对于她的话,也没有半点怀疑,只是心中到底是难以置信,匆匆忙忙跑到了屋檐下,数了数,果然见少了一盆黑护子,而其中有一盆,也呈现了半成熟的墨绿色。宋妈妈震惊的看着这一幕,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又回到了屋子里,“小姐,还有一株,也快成熟了……”
叶子衿大喜过望,忙问:“是哪一株?”“是左手边第二株。”也就是说,是浇灌了泉水的那一株。“这事不要宣扬出去。”叶子衿低声嘱咐。“小姐放下,我会守口如瓶,对任何人也不会提起的。”宋妈妈说着,想到一事,从袖子里掏出了几张银票,“小姐,这是您给的一千两银子。”
叶子衿微微颔首,收下了银票,也不清点,直接卷成筒,重新放在了金镯子里面。
那厢里小童匆匆忙忙捧着药罐进了屋子,却惊见楚大夫已撑着身子,气喘吁吁的坐了起来,忙放下药罐,撩开帐子扶住了他,“公子,您怎么……”楚大夫苍白的面上满是豆大的汗珠,即便是在病中,丝毫不损绝美的风华,“方才是不是有人进来过?”
小童这时才想到楚大夫不喜外人进这屋子,可也不敢在他面前扯谎,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方才是叶小姐进来探望过您,我在厨房煎药,也不好拦着……”一面说,一面细细观察楚大夫的神色,见他神色如常,不见有丝毫恼意,才松了一口气。
楚大夫的目光落在了门闩上,“那是什么?”小童一回头,惊见门闩上挑着一方帕子,看样子是上好的丝帕,想必是叶子衿进来时,不知哪个丫鬟落下的,忙拿了下来,急道:“我这就去扔了!”
“回来!”楚大夫叫住了他,“将帕子拿来我看看。”小童满心不解,然而也不敢开口问,只得将帕子呈了上去。一股清幽的茉莉花香,淡淡的,萦绕在鼻间。轻轻摩挲了几下,滑不留手,显然是上好的布料。
细看时,却发现上面有淡淡的墨迹,却是一株空谷幽兰,三两笔就勾勒出了形状。楚大夫目光微闪,将帕子小心翼翼的折叠了起来,放在了枕头下面。小童见着他一举一动颇有些不合常理,只当他是病得糊涂了,也不好出声提醒。
这时却听楚大夫咳嗽了几声,将手按在心口,似乎忍得十分痛苦,脸色更是苍白了下去。小童急急忙忙的将药罐里的药汁儿倒了大半碗在青花瓷碗里,递到了楚大夫嘴边:“公子,这是黑护子煎的药。”
“你哪来的黑护子?”楚大夫蓦地目光一寒。
“公子放心,我没有引人注目。”小童见着他脸色不好,急忙解释:“我是去求的叶小姐,她当时对我说,手里暂时没有黑护子,让我等一夜再说。谁知道她今天一大早的当真就送来了……”声音里带着赞许之意。
楚大夫揉了揉眉心,沉吟着没有说话。
小童自是焦急,“公子,虽说您不受嗟来之食,可这药……您的病……”结结巴巴的,额头渗出了一层冷汗。哪知他话还未说完,楚大夫已一把夺过他手上的碗,慢悠悠的,将苦涩的药汁儿,咽下去了。
小童心中大喜,又问:“要不要含几片糖片?”“不必了。”折腾了这一会,楚大夫已觉得有些精力不济,“我歇一会便好了。”小童知道他吃下药,心中大感宽怀,先前的担忧之心已去了七八分,笑道:“那我去院子里浇花。”
却再次被楚大夫叫住:“等一等!”小童转过身来,垂手待立,“公子,您还有什么吩咐?”楚大夫毫无血色的嘴张了张,欲言又止。小童也不急,耐心的等着他说话。过了许久,才听楚大夫轻声说道:“捡到帕子一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小童一愣,下意识的问:“为何?万一叶小姐身边的丫鬟们来寻……”之所以有此一问,无外乎是楚大夫从来不捡拾这些私人物品,似乎还有些疏离的意思在其中。
可惜久久没有听到回答,却见楚大夫已合上了眼,呼吸声悠长而平缓,似乎是睡着了。
小童满腹疑窦,却也猜不出缘故,只纳闷的合上竹门,拎着小木桶,给那些花儿浇水。
他自然没有瞧见,不知何时,帐子里的楚大夫长长的眼睫颤动了几下,掩住了眼中的熠熠生辉。
第五十五章 世态(一)
“老爷,我们的女儿才十三岁,打小就是娇生惯养的……”叶夫人掩着帕子,悲怆的哭了起来,“您难道忍心见着她孤身一人,在庄子上度过一生?”提起此事,世子爷也是面露不忍,“我也满心不愿,可是爹那里,实在难说……”
叶夫人凄凉的哭泣声,声声入耳,令世子爷坐立不安,“要不我再去同爹说说?”叶夫人又抽泣了一阵,才拿下了帕子,“听说前一阵子子衿还感染了瘟疫,死里逃生,已经受尽了劫难,若是爹还不能消气……”
世子爷深深吸了几口气,站了起来,“我去同爹说。”叶夫人又掩上了帕子,直到从手指缝隙里见到世子爷出了院子,才拭了拭眼泪,叹了一口气。莫妈妈就说道:“夫人,您说,世子爷能说动国公爷吗?”
“很难。”叶夫人摇了摇头,“不管怎样,说一说,总比不说的好。”莫妈妈叹息着点头,“只盼小姐在那边,一切安好。”叶夫人接过小丫头递上的热茶,抿了几口,又用井水浸泡过的软巾敷了敷眼睛,才说道:“我通共养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暂且不说,这两个女儿,大的虽贵为王妃,可没有一日是快活的。小的又落到这种结局……”
国公爷一直到午时才折转了回来。
叶夫人正忐忑不安的等着,一听见声响,忙迎了上去:“爹怎么说?”世子爷垂着头,摇头叹气:“爹说,只能叫子衿贺寿待上几日,过了时候,必须得走。”叶夫人心头的火直往上窜,又不能当着世子爷的面说他老子的不是,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忍了怒气,说道:“我立刻派人去接子衿。”
世子爷微微颔首,“也只能先这么着了。”莫妈妈在一旁,听得分明,待到私下里无人时,不免安慰叶夫人:“您也不必着恼。我听说国公爷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这是迟早的事情……”说着,扬了扬头,“到时候这府上,还不是您做主……”
“不错。”叶夫人眼中一亮,“前些日子太医来诊病,还说让他好生静养,开了人参肉桂一类的药方……”多半是无药可救了,才用这等药物来将养罢了。莫妈妈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夫人您也不用着急上火的,这也不过是时日的问题了……”
叶夫人冷哼了一声,“昔日娘在世时,也未见得多么伉俪情深,都是亲孙女,竟记恨了这么多年……”似乎觉察到这话有些大逆不道,忙住了嘴。又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话,将话头扯开了。就见二夫人远远的,从凉亭那边走了过来,“大嫂!”
叶夫人望着她,淡淡的笑,“这早晚的,不是正陪着娘家的舅爷们?”“他们哪用我天天陪着。”二夫人抿着嘴笑了起来,“过几日就是大哥的寿辰,不光是子辰,就是子衿,也该回来了吧?”
叶子辰是叶子衿的兄长,也是叶夫人唯一的儿子。因为年岁轻的缘故,喜好游山玩水,前一阵去了江南,好些日子也没有回来。叶夫人笑了笑,“或许吧。”二夫人本欲打趣几句,想到有求于叶夫人,忙将话头强自咽了下去。话还未出口,就听叶夫人说道:“我还有些琐事缠身,都是一家人,也就不讲究虚礼了。”说着,自扶着莫妈妈离去了。
二夫人望着她的背影,目光微闪。
自己娘家的几个兄弟,来了燕京这些日子,却仍旧没有寻到什么门路……
苏州这边,小童望着气色明显好转的楚大夫,兴奋不已:“这黑护子果然是一味良药……”楚大夫淡淡点头,从枕头下抽出帕子,仔仔细细的叠成了一小团,放入了木盒子里。小童见着,吃惊不已,不由问道:“公子,那帕子……”
—文—“没什么。”楚大夫极快的打断了他的话,“园子里的花浇了没有?”小童忙说道:“一大早的,就浇过了。”又想到一事,漫不经心的说道:“我听说那叶小姐打算种药,前几日才在田地里种下了黄芪种子。”
—人—“是么?”楚大夫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漠然,淡淡反问了一句,就不再多说了。
—书—冯显媳妇果然依命挑了泉水前来,只是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山上的那股泉水,从山石上一滴滴滴下来的,要积一满桶,十分不容易。我一大早的就在那里守着,却也只得了这么点,又唯恐您等得急,就只挑了半桶,若是不够,我再去一趟。”
—屋—“不用了。”叶子衿听着,已知道泉水得来艰难,“耽误了你半天日子,已是添麻烦了……”转念一想,突然开口问:“你家二小子,这些日子在家做什么呢?”“不过是跟着他老子耕田种地罢了。”冯显媳妇说道:“就一股憨力气,不过也得亏了这孩子,这耕田也是力气活……”
这么说,让冯安去,是不成了。
叶子衿想了想,一刹那间想起冯显媳妇曾经种花的事情,心念微动。“你可有种过芍药?”“没有。”冯显媳妇笑了笑,“乡下人家,种的也不过就是菊花,凤仙花这些。”叶子衿又思忖着问:“那药草之类的,可多见?”
“不多见。”冯显媳妇回答的很爽快,“只有那些野草见得最多。”
叶子衿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样一来,事情就好办多了……
五日后。
“什么?”得到消息的叶子衿错愕不已,“让我回府?”
“世子爷四十二岁的千秋,夫人特地让我来接您回去贺寿。”来接回叶子衿的齐妈妈满脸是笑,“还有几日的功夫,时间有些紧凑。若想赶在世子爷的寿辰前回去,只怕明儿个一大早就得动身了。”叶子衿沉吟了片刻,才问:“也不知我要收拾些什么东西才好……”
齐妈妈就笑道:“夫人说,让小姐收拾几件秋衣便罢了,旁的东西也不用多带……”也就是说,仅仅只是去贺寿,在国公府待上几日罢了。明明是生在国公府,长在国公府,到头来,却弄的如同做客一般。
这个结果,让叶子衿在觉得失落的同时又松了一口气。
然而连她自己,也说不清这种微妙的情绪,从何提起。
第五十六章 世态(二)
紫苏几个听说这就要回去了,神色都显得有些复杂。
叶子衿很能明白她们的心思。
自与陈文和离以后,她在叶家不过待了一两天,就匆匆忙忙到了苏州。这之前,有许多人还没有见过。这一次回去,势必会见到国公府上上下下不少人。和离之事,对于叶子衿本人而言,是一件不幸之事。可在他人眼中,却就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堂堂国公府嫡次女,嫁入陈家不过一年,就和离归家。难免有些人拿起来当做笑话,张家长李家短的胡扯一番。总归是国公爷的寿辰,叶子衿做女儿的,也不能足不出户的窝在闺房里。况且就有那起好事之人,即使你百般不愿,却仍要在你面前嚼上几句。
叶子衿只盼着母亲不要大摆宴席,广宴宾朋才好。否则,到那时候,自己就是那戏台子上的小丑,任人品头论足。
说起来,自己当初到了这庄子上,何尝不是掩耳盗铃,也有着回避那些三姑六婆的意思。
大抵,人言可畏,就是这般了。
只不过,事情既然发生了,不管叶子衿如何不愿意,总要硬着头皮去承受。
更何况,叶子衿这次回府,也有一件搁置许久的事情,要处置处置。
想到此处,不由露出了几分笑容,然而也不过在面上一闪而过,“我们不过在燕京住上几日,到了时候,还是要回来的,所以——”话锋一转,若有所指的看向众人,“不管旁人如何议论,其实都不用在意。”
“小姐。”紫苏率先说道:“我们倒是不用在意,只怕流言蜚语,到时候您心里不痛快。”叶子衿轻笑着摇了摇头。说不在意,自然不可能。不过,在庄子里待了这几个月,又经历了瘟疫,总让她比从前坚强了许多,对于那些闲言碎语,或许也可以处变不惊了。
紫苏见着她神色笃定,就松了一口气。
宋妈妈带着几个小丫鬟,开始收拾包袱。叶子衿坐在一旁看了片刻,轻声道:“不用收拾那些杂七杂八的劳什子了,也不过是待几日,只带两套衣裳就好。”宋妈妈正收拾着亵衣,听见她如此一说,神色一黯,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有说,认认真真将亵衣叠好,放入了包袱里。
叶子衿的视线,却落在了冯显媳妇挑来的半桶泉水上。
紫苏知道她心中所想,趁着众人忙忙碌碌的时候,低声问:“小姐,您是否打算将这水,撒到种着黄芪的那片地里去?”叶子衿点点头,“我听说好的黄芪,要种上两三年。”叹了一口气,说道:“世事易变,两三年的时间,可能发生许多事情。我想着,既然泉水有这等功效,能早些成熟,自然是早些成熟的好。”
“可是,就怕庄子上的人觉得奇怪。”紫苏露出了几分忧色,“到时候难免指指点点,这事情传出去了,也不大好。”“我也是如此想。”叶子衿嘴角微勾,“只是前几日我也问过冯显媳妇了。她说这村子里,从来没有人种过药草,哪怕是请医问药,见过的也只是弄好的药,哪里见过这活生生的药草!依我看,只要不是太过离奇,都不大会引起怀疑。”
紫苏思忖着点头,“也是,那么大一块地,泉水通共也就那么一点,少不得得兑上河水,到时候功效也不如黑护子那般了。”叶子衿轻声笑了起来,“黑护子却又不同了。黑护子本来一年就可以长成的,我们用的泉水,可是不少。本来要两三年长成的黄芪,我们让它一年长成,村子里的人横竖不懂,又能说些什么?”
“这事情只消和陈鹏媳妇通气就行了。”紫苏眼中一亮,“到时候有个好收成,比种庄稼来得强。”叶子衿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又继续说道:“不仅仅如此,我看着母亲的意思,只怕我会在庄子上待上好一阵子。既然如此,我不妨再种些花果,恰好冯显媳妇是种花的好手,譬如那芍药,既可以入药,也可以用来赏玩,何乐而不为?”
前几日叶子衿问的冯显媳妇那些问题,总算是明白缘故了。
“早该如此呢!”紫苏满脸的跃跃之色,“不仅可以种花,还可以种树。那些大户人家盖别院,也要用不少花木。”想了想,越想越觉得高兴,“还可以种桑树,养蚕,织布,绣花……”宛若一幅锦绣山河图摆在眼前一般的成就感。
叶子衿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也忒心急了些,我的确是想过养蚕,不过没有那么大的地方。你也是听说的,那么多蚕茧,也就能织成一匹布,小户人家糊口还行,我们想要用来做买卖,也得好好思量一番了。”
紫苏抿着嘴直笑,方才想到回到国公府的那点忧愁已经荡然无存了。
“在说什么呢?”紫苑捧着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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