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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日,距明轩兵变仅三日。
御书房里争吵不休。我表面上平静,实际上却心神不宁,如坐针毡。
昨晚明轩离去后便不再见我,不要说家宝,连二丫、雪姨都不见人影。我彻夜未眠,几次差凝香去明轩所宿的院子外喊话,但院外戒备森严,凝香连靠近院门的机会都没有。
若三日之内我还无法见到家宝,一旦明轩提前兵变离开,家宝将会再一次永远离我而去,而大周也将走向意料之中的覆灭,那么我这一世的努力可谓白费。
想到此处我手心已满是冷汗,而此刻御书房中许相和宁国舅两方的争执已进入短兵相接的阶段,双方都想极力盖过对方的声音,根本听不清楚谁在说些什么。
我终于忍无可忍,倏地拍案而起。众臣因我的突然举动停止了争吵,愣怔了片刻,这才意识到我已动怒,纷纷跪倒,拱手低头口称惶恐,多半也只是作出惶恐的样子敷衍我了事。
我扫视了一圈道:“尔等都是一品大臣,国之栋梁,大呼小叫成何体统。”顿了顿,见这些大臣们神情稍稍认真了些,又道,“本公主虽尚未登基,但先皇已有托付,不敢怠慢。望众卿亦以国事为重,认真商讨池州事宜。勿要义气用事,更不可因一己私欲误了大周百姓!”
我说完似有若无地瞟了宁国舅一眼。皇嫂曾试图勾结慕容安歌,要说宁国舅和慕容家族完全没有联系,叫人如何能够相信。
其实朝中不乏贪生怕死之辈,脚踩两只船,吃着着大周的皇粮,暗地里却使银子疏通东阾或是平南的官员,给自己留条后路。一旦大周不行,立刻见机行事倒向更强的一方。
宁国舅本人只怕就是其中的一员。但此时我还没有实力挖掉宁氏家族,户部的实权掌握在宁国舅手里,我还要利用他为前线准备军饷和物资。
不想再浪费时间听他们无休无止的争论,我交代了几句后便匆匆离去。我必须去见一个人,一个早就约好的人,我曾经的皇姐常齐,如今是普济塔院的了尘法师。
这几日的普济塔院不同以往那般香火旺盛。皇兄驾崩,大丧即将开始。当大丧开始时,襄城的各大寺庙将同时为皇兄超度亡灵,整整七七四十九日,寺庙将不再接受百姓的香火,专侍超度之职。
我象以往一样乔装打扮,也未带侍从,只带了凝香一人。我以为一切依然会象以往一样,有人将我领去见主持,主持会带我去那个黑暗隐秘的小屋。
然而,一切都不一样了。早有当值的法师在等我,一见我步入塔院,立刻上前直接将我引入主持的禅房。
“贫尼等施主整整一日一夜了。”主持双手合十道。
不见常齐我很是不安,心里涌起极不好的预感,也对主持合了一个十,倾身问道:“请问了尘法师在何处?我是来见了尘的。我与她有约。”
“阿弥陀佛。”主持诵了一声佛,并未回答,回身自柜中取出一样物件,摆在我面前的桌上,“这是了尘让贫尼交给施主的,施主请过目。”
那是一只织锦束口的小袋子,常齐还在宫中时,常随身携带各种各样的药丸,药丸便是装在这只药香扑鼻的袋子里。我救她出来的时候,她身上除了衣物就只有这只小口袋。历时五年,织锦已起毛、变旧,但那股熟悉的药香却尚未褪去。
这是常齐从未离身之物,我的心一下抽紧,紧张得不敢取过那只袋子打开来看。
主持叹了口气道:“她让我将此物交给你,施主打开看看吧。”
我踌躇着取过袋子,废了好半天劲才将它打开。从里面掉出一块劣质的玉佩,上面歪歪扭扭刻着一个“平”字。我哆哆嗦嗦地自腰间解下另一块玉佩,一样的玉质,一样歪歪扭扭地刻着一个“常”字。
这两块玉佩是常齐第一次偷偷带我出宫玩耍时,在襄城热闹的街头集市上买的。常齐还在上面刻了字,取我俩名字中的第一个字,合起来便是“平”“常”。那时的我们曾希望自己只是平常人家的女儿,只能买得起这种街头的劣质玉佩,却依然无忧无虑、心满意足。
我俩互换玉佩,近十年来从未丢失过。如今她将我的玉佩还给我……我不敢往下想,直直地望住主持。
“解药在袋子,还有一些她近年来制药的心得。”主持合十闭眼,语气安详,“了尘让贫尼告诉施主,务必在明日日落西沉之前给患者服用此解药,过了明日则迟矣。”
作者有话要说: 简单归纳一下这个误会的产生缘由:
公主原本料定归来坡会把家宝送回,而将军白天都不在府里,那么只要她等在府里接家宝,随后立刻送往常齐处,这件事情就算完满了解。但她没有料到皇兄猝死,还传位于她,她必须入宫早朝,大臣们还争吵不休,待她脱身回府的时候,家宝已经被将军的人截走了。
将军这方面,因轩辕望舒已死,公主继位,他原本已经决定作出改变(后面的将军番外二中会说明),对于家宝这件事上,他对公主可以说是百分百信任。但现实展现出和他的意愿完全相反的一面,因此他对公主的信任瞬间崩盘,所受的痛苦深过前世许多,导致他完全无法冷静思考。纵观将军这个人,虽然心智深沉,一旦冲动起来也是个不要命的。
目前的情形对于将军来说已经完全陷入绝望,所以希望其实是掌握在公主手里。她的性格中有诸如皇帝那样强横的一面,也有她母后遗传的软弱的一面(谁还记得我写过公主回忆母后的那段啊……),现在几乎所有的亲人都已离她而去,将军已经准备兵变,家宝在死亡线上徘徊,大周即将覆灭,所有这一切都让她无可选择,她唯有完全启动作为轩辕皇族强横的那一面,否则便会重蹈覆辙,甚至更比前世更惨。
对公主和将军来说,人生就如同一场赌博,有些决定只是一念之差的事,不成功便成仁。
☆、天涯咫尺间(十)
我过了许久才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笨拙地往袋子里摸了摸,果然摸出一粒黑色药丸。我将那粒药丸捏紧,抱着一丝幻想问主持道:“常齐在哪里?可否让我一见?”
主持又诵了一声佛,合十低头道:“施主又忘了么,常齐早已不在人世。了尘昨日已圆寂了。”
药丸滑落在地上,我说不出话,只听到眼泪滴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从一滴一滴的轻响,逐渐练成一串。
“了尘常年试药,体内积存的毒素已难清除,身体早已不负重荷。她曾对贫尼说过,既然佛祖让她活着,必有要用她的那一天,在那一天来到之前,无论如何痛苦她都必须活着。她等到昨日已是极限,如今往西天极乐世界去,身体上的痛苦终得解脱,施主应为她高兴才是。”
她说完便静静退了出去,关上禅房的门,任我在门内呆坐。如果不是凝香进来,我想我也许会一直这样枯坐下去,直到暮色深沉。
失魂落魄地步出普济塔院,心里想得全是小时候和哥哥姐姐们嬉笑打闹的画面。至此,我最后一位姐姐也离开了我,丢下我孤独地承受着世间的生离死别。讽刺的是,皇兄竟将皇位传给了我,令我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
回到将军府,奶娘和朵儿已被送回。我并不觉得轻松,明轩这样做只能说明一件事,与我划清界限,兵变即将开始。
我目无表情地看向凝香,凝香垂泪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又忍住。在将军府两个月,她多少也看出了一些倪端,只不过不敢说破而已。
她倒了一杯茶给我,我接过茶,一口接一口地喝,她也不劝阻,一杯接一杯地倒,直到我再也喝不下。
我道,“让林若秘密来见我,尽力避开暗卫,莫惊动将军府的人。”
五月初三凌晨,距离前世明轩兵变只剩两日。
丑时末,宫里的大太监总管已招齐宫中所有太监,照着一张墨迹未干的名单,吩咐太监们在寅时结束之前向名单上所列官员传递“今日卯时早朝”的口谕。寅时初,接到旨意的太监们陆续出宫。
文德殿,大周国早朝的地方。此时殿内尚空无一人,我已早早坐在皇兄身前坐过的那张龙椅上。
他驾崩前的一年里已很少再坐上这张龙椅。龙椅结实而巨大,它的制造者仿佛只记得它是权力的象征,而忘记了它也是一张给人坐的椅子,坐在龙椅上并不舒服,手不能扶、背不能靠,凭空让人生出一种孤独感。
卯时,已在殿外等候多时的文臣武将鱼贯而入,一品大臣在前,二品大臣在后,三品大臣依然留在殿外。我冷眼瞧去,有人目无表情刻意掩饰,有人诧异,有人不安,也有人跃跃欲试,自然亦有人眼露不屑,对我这个尚未登基、从未参与朝政的长公主嗤之以鼻。
明轩也在早朝之列,我看到他的身影时心突地一跳,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匕首。
我端坐龙椅,朝身边恭身祀奉的太监总管微微点了点头。随着太监总管的一声高唱,百官由许相、宁国舅引领着下跪行礼。
礼毕,我并未照规矩说一句“有事上奏無事退朝”,而是朝太监总管使了个眼色,他立即会意,一路小跑跑出殿门去。队列中许多官员已开始东张西望,面面相觑。
不多时,太监总管又一路小跑进殿,依旧是躬身站在我身边,眼观鼻,鼻观口。跟着是一阵金属摩擦、碰撞的声音和杂而不乱的脚步声,全副武装的御林军由林若带领,迅速进入文德殿,将殿内的文武官员围在中间。
殿内霎时间骚乱,大臣们或惊惶失措,或震惊愤怒,连一向正定自若的许相也猛地抬头,睁大眼惊诧地望住我。站在武将之首的明轩眼里立时激出两道凌厉来,但也只是须臾,他便垂下眼眸,恢复到刚进殿时的平静。
已有定力稍差的官员在喊:“文德殿不得携带武器入内,林大人这是何意?”
武将们更是暴躁,纷纷上前欲质问。林若一声令下,殿内的两百御林军齐齐抽出腰刀,对准企图有所动作的官员,殿内明晃晃的全是刀光剑影,令人生寒。
我见众大臣慑于御林军的武力不敢作声,目光徐徐扫视,提高声音道:“本公主原不欲动武,怎奈若不如此,诸爱卿恐不会好好听从本公主的旨意。先皇英年早逝,却无子嗣,危难之中将大周托付于我。本公主虽不才,却也知道君命难违,职责所在,自当尽绵薄之力,为大周、为百姓肝脑涂地、死不足惜。望众爱卿抛弃成念,一如既往忠心效力,保我大周千秋万代!”
这短短一番话自然不能改变许多人心中的成见,但我坚定决然的语气,加上林若手下御林军手中寒气逼人的刀尖,已对殿内官员们造成足够的威胁。
我向明轩所站方向望去,他依然是那副无动于衷的表情,倒是站在他身侧的庞一鸣掩饰不住心中怒气,似乎想上前说什么,却被明轩随手一搁挡住。他转头瞧了明轩许久,终于也低头不语,只是额头青筋有些微突。
在我的示意下,太监总管高声宣读旨意,共有四条。
其一,林若由代御林军指挥使升值为指挥使,官升二品。
其二,赦免李超,授职为镇府司,专管大狱、审案事宜。
其三,即日起全力支持池州,凡贻误战机者满门抄斩。若池州失守,专管粮草、物资、军饷、征兵相关的官员与池州失守将领同罪。
其四……
太监总管念到第四条时,我下意识地举手示意他停下。他讶然看向我,等了片刻,我深吸一口气,坚定地道:“继续吧。”
其四是,捉拿镇国将军骆明轩、庞一鸣等一干涉险谋反作乱的武将,并包围、查封镇国将军骆明轩、征南将军庞一鸣等人的府邸,其府中族人全部收监待审。
这一道旨意如同一方巨石砸入井中,武将行列里顿时大乱,连御林军的刀尖也阻挡不住武将们的愤怒咆哮,当时就有几名武将与御林军厮打起来。
武将们入殿是不能随身携带武器的,身上穿的也只是战袍,不比御林军全副武装、人数众多,因而不多时,率先动作的几名武将便被御林军制服。兵器无眼,有几人还受了伤。武将们也不都是鲁莽的浑人,多数人见势不妙,不再与御林军正面冲突,但口中骂骂咧咧不停,殿内依旧嘈杂。
这时一直无动于衷的明轩抬起头朝我望来,他的目光异常平静,平静得甚至让我有种隐隐不安的感觉。对视片刻,他缓缓抬手,身后一般武将立时便安静下来。
此时林若已下令绑人,见他如此,倒反愣住。
明轩将目光从我脸上移开,看住林若,神情随意地问:“打过仗?”
林若点点头,脸庞微微发红。大周打过仗上过沙场的将领,没有不把骆家男儿当做偶像的。我有些紧张,虽然昨晚和林若秘密长谈时,他的绝对服从已让我对他完全信任,但真正面对明轩时,总会有些担心他心生怯意让人有机可乘。
不料明轩微微一笑,对林若道:“既打过仗,必知军令如山。绑吧。”
林若面色一正,步伐从容地从侍卫手中取过绳索,说一声“得罪”,亲自将明轩绑了。
这时同时被绑的庞一鸣突然高声道:“公主好计谋,拿人先拿妇孺,果然有先皇之风!”
他语气讥讽,意指我也如皇兄一般,阴险狠毒,先把一班手无寸铁的无辜族人擒住了,以此要挟对手,好让对手有力使不出。
我稍一扬眉,道:“倘若庞将军在本公主之位,将军会如何做?我本就是手无寸铁的妇孺,若不用计谋,难道要我面对面和众位将军刀剑相对,分个输赢高下?如今不过是收押众将军的族人,李超李大人的为人想必众将军总该放心,由他来审,若众将军是清白的,本公主自会放人。”
庞一鸣被我一顿抢白,一时间憋不出话来。武将中过半数都是大老粗,如今又被御林军的刀尖和绳索逼得不能大闹朝堂,原先的气焰竟然被我压下大半。
久久的对持和沉默后,殿中忽有个声音响起:“不知公主以谋反之嫌拘禁镇国将军等人,有何证据?”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咆哮:拆老娘台的人是谁!是谁!
噗哈~~~别急,公主是有备而来的。
1)关于将军为什么会上朝这个问题:
这是古来帝王为了验证臣子是否忠心的惯用手段,或宣其上朝,或招其进京述职。如果抗旨,那么直接就把抗旨作为谋反的证据了;如果臣子遵旨,被捕的风险很高。
历来被怀疑的臣子所用招数大多是:先遵旨,然后见机行事,上朝的做好当场谋反的准备,进京述职的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所以历来帝王也是作两手准备。公主早知道将军要兵变,采取的是先发制人的策略。
当然现在事情已经有了变数,将军上朝另有原因,所以才会表现异常。
2)为什么皇帝以前不用公主这招捉拿将军:
皇帝和公主的目的有本质上的不同。皇帝用的是另外一招,那就是本文开始的时候,他和太皇太后合谋把公主嫁了,准备先稳住将军,然后谋划干掉将军铲除骆家。但贸贸然杀了将军很有可能会引起军中哗变,因此他需要时间去安排去布局,然后一击成功。
从前世的结果看来,皇帝动作没将军快,让将军带着族人跑了。这还得归功于皇后,因为帝后死的那个章节里说了,皇后想的是怎么让大周覆灭在他手里,前世皇后杀了家宝也是为了加速将军兵变的历程。
3)为什么公主以前不阻止将军兵变,现在又决定阻止了:
这关系到本文的设定。之前的公主没有阻止将军的能力,没有兵权,没有可用的心腹将领,也无法消除轩辕和骆家之间的仇恨让将军放弃兵变。现在不同了,皇帝、皇后、太皇太后这些谋害过骆家的人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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