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轩这几日动向可疑,不仅是我,你皇兄也开始怀疑,不日便要下旨召家宝入宫。家宝若是待在我这里,只要明轩不反,我便可保这孩子平安。但若给你皇兄抢先一步召他入宫,你皇嫂是绝对不会放过这孩子的。”
“这件事只我与你皇嫂知道。”她苦笑,“你那皇兄是从来不在乎这些的。我曾为家宝的安全考虑让他暂时留在骆家,而那时骆家势力正强,你皇嫂那时轻易不敢动那孩子。”
心里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我猛地抬眼看住她,眼里满是惊疑。
“唔,看来你已猜到。”
她的眼神里竟然带上了从未有过的愧疚,这愧疚让我不由自主地恐惧起来。
“你猜得不错,家宝是明轩大嫂遭你皇兄□□所生。”
她说得很轻很轻,听在我耳里却如同雷声一般,隆隆不决。我跌坐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瞧着她,努力想找出一些来反驳她的话,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你老实告诉皇奶奶,明轩是否已知道这件事?”
许久,我才能有所动作,下意识地摇摇头:“平阳不知。”
她苦笑:“平阳,你陷得太深了,你与骆明轩是万万不会有好结果的。”
“你可知,他既然已经知道此事,此刻还能容你却又为了哪般?这几日他一定对你花言巧语百般呵护了是不是?他这种人,只以胜败为唯一目的,又哪里会有真心?他不过是为了先稳住你,再筹谋将来的计划罢了。真是其心可诛啊。”
“他……”我想找出些话来反驳来,想了想道,“他骆家一向以大局为重,不会为了这件事就反了大周。”
“那么你皇兄处心积虑,与你皇嫂合谋,将骆家男丁逐一铲除这间事呢?”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不能想,反反复复都是那日雪姨看似诬陷我谋害家宝的那句话:
“不过她既然是姓轩辕的,这种手段也不足为奇,又需要什么证据了。”
原来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天涯咫尺间(三)
皇奶奶还在说些什么,我却怎么也听不清,恍惚中似乎听见她提到明轩二哥中伏的事,还有明轩大哥战死池州的事,似乎都和皇兄有关。我一直在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皇兄要那般做。他也曾是温柔善良的翩翩少年,是什么令他变得这样疯狂残忍。这问题纠结我长达六年之久,此刻想着想着便问了出来。
“为什么?”皇奶奶阴沉着脸,低声道,“平阳,妄你生在皇家,如此简单的问题竟想不到么。难怪你会被骆明轩捏得死死的,他的脑子可不如你这般单纯。”
她又抿了一口参茶,似乎在等待我自己解开答案,大约是见我仍是一副呆傻恍惚面容,终于叹了一口气道:“骆家功高过主,势力庞大。驾驭不了便杀之,这本就是帝王之术,无可厚非。你不妨作这番设想,若是从前骆老将军和他的六子俱在时,骆家倘若存有二心,那时骆老将军一呼百应,我等如何应付?如今只剩骆明轩一人,到底势单力孤,不足为惧。可惜你皇兄被那贱人迷住,心气浮躁,那些事他虽然做得很隐秘,但过于急功近利。他应该先利用骆家应付定远叛乱,待叛乱平息后再下手除去骆家。”
竟然是“无可厚非”……我呆呆地看住皇奶奶,看住她苍老虚弱的面庞,突然间觉得她是那样陌生,与我小时候记忆里那个皇奶奶完全是两个人。
“我料骆明轩继其兄死后,已看出些倪端,骆家谋反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你皇兄只怕已在筹谋彻底除去骆家的计划,只是苦于战事吃紧,手头亦没有骆家谋反的确凿证据,这种时候若是除去一员大将对大周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平阳,不要再对骆明轩抱有幻想。你与明轩,与你皇兄,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有些事,你不理解。”
她从软垫下摸出一柄小巧而精致的匕首,放在手心用她干枯颤抖的手指反复摩挲,仿佛恋恋不舍。又缓缓伸出,塞到我同样颤抖虚弱的手里。她毫无力气,做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已令她几乎虚脱,跌回靠枕上不停喘气,但她的眼神却执着而充满威慑,让人不敢抗拒。
我瞧着这柄金光闪闪镶满宝石的匕首,隐隐猜出了她的用意,那华丽的匕首在我眼中如毒蛇般扭动起来,令我又恶心又恐惧,想立即就丢了它。
“收起来!不要丢了它!”皇奶奶喘着气喝令,“我是不行的了,再不能为皇族作一丝一毫的贡献。真要到了明轩谋反的那日,轩辕皇族与他骆家之间便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已明白我的意思。一旦明轩不愿将家宝送往我处,或者发现将军府有所异动,切不可心慈手软。我知你喜爱家宝,那贱人大势已去,朝中我尚有安排,届时你拿我的遗诏给你皇兄看,不怕你皇兄不立他为太子。家宝是个好孩子,一定会给你养老送终的……”
她说到最后已有些断断续续,嗓音嘶哑。
我挣扎着问道:“明轩武力高强,平阳怕做不到。家宝既然是轩辕后人,怎可以成为人质,明轩又怎会受此挟制。”
她满是皱着的脸上泛起一丝冷笑,用几乎不能让人听清的声音道:“明轩自以为已将你牢牢掌握,自然不会防你,你亦是唯一可以接近他的人。至于家宝,在将军府的六年中早被视为骆家后人,明轩一向将其视作亲侄,更何况他根本料不到我早知家宝的身世。”
她说完这些再没有力气,闭上眼脸色灰败如同死人,我则如木头人般抱着匕首跪坐在她面前。我完完全全没有料到,原来所有的仇恨、罪恶早已种下,早已难以拔除。
我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皇奶奶的屋子的,出了门才想起离开前忘了行礼。木然转身,九姑姑已关上门来到我跟前。
“我送公主一程吧。”她说,瞧着我的样子仿佛长辈瞧着将要远行的晚辈一般。
她是皇奶奶最贴心的侍女,几十年来陪伴在皇奶奶身边几乎形影不离,我料想我与皇奶奶的谈话内容她已隐约猜到几分,当下也没说什么,只点点头便继续往前走。
到大门口时我才想起程姚的请求,转头对她说:“程姚跟我说,多日不见,想问问你是否安好。他那人傻是傻了点,却也实在,对九姑姑似乎是真心关切,九姑姑不如出去见见他,也好叫他放心?”
九姑姑脸微微一红,跟着却又低下头,颓然道:“不是同道人,见又能怎样?算了吧。”
她说程姚和她不是同道人,我立时想起我和明轩,有些无力地道:“他虽然是我皇兄那边的,却也不能算是你的仇人,你何必……”
她苦笑着摇摇头:“此刻自然不是,但不知将来……”话说了一半顿住,抬头匆匆瞥了我一眼又低下头,“他似乎……很是崇拜镇国将军,听说他的亲兄长临终前的愿望便是让他跟着镇国将军打一仗。”
我心头一跳,那程姚是个热血的军人,他和大周大多数的年轻军人一样,以骆家将领为己榜样。明轩与大周反目时必定会带走一批心腹将领,真不知那时的程姚会做何打算。在除去骆家势力这件事上,皇奶奶和皇兄的决心是相同的。九姑姑身为皇奶奶最忠实的属下,如果程姚真的和明轩搭上关系,她此时的心情怕是与我一样。
我拉住她的手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只说了一句“保重”便回身朝我的马车走去。
凝香已站在车边等我,见到我时担忧地问:“公主脸色很不好,太皇太后如何了?”
我摇摇头,示意她我此刻什么都不想说。
一只脚刚踏上车阶,听见程姚的声音从后边传来:“公主留步!”
我叹了口气,又将脚抽回来,转头看向他。也许是发现我的神色有什么不对,他突然停住,顿了片刻才踌躇着走到我跟前。
“公主可曾见到九姑?”他行了半跪礼,声音有些绷紧。
我点点头,见他仍然不起身,只是满眼期待地望住我,这才意识到我应该再说些什么。
“她很好。”
“那她……可愿意出来见我?”
我摇头,看着他的脸色一分分黯淡下去。
“末将知晓了。”他自嘲地笑了笑,“是末将愚痴。”
我意识到他定是哪里误会了,忙道:“不不,她是因为……”说到这里忽然就说不下去。我能说什么?真正的缘由我一个字都不能说。九姑姑既然已经决定不再见他,我还能帮上什么忙?或许九姑姑是对的,长痛不如短痛。换了是我,若我一开始就不认识明轩,也会少去许多折磨吧。
他眼眸中闪出一丝期待的星光,见我长久不说话,缓缓垂下眼帘,哂笑着道:“劳公主费心了,其实末将也知道……我是不自量力,反倒唐突佳人,只愿没有惹她生气才好。”
“她……想必不会生气。程将军保重。”
我眼圈发热,有些不敢看他,匆匆忙忙便上了马车。
当晚,明轩整晚未归。次日一早,我刚打开房门,便见他一身紫衫戎装背立于门口,初夏朝阳自他发间、两臂间穿隙而过,将他本就挺拔的背影勾勒得更加伟岸辉煌,房门开启时他出现在我视野里的那一瞬间,当真是夺人眼目仿佛天降神祗一般。
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他立时回身,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笑道:“这副打扮可去不了山里。”
我怔怔地看住他,一时间忘了开口。
“怎么了?”
他收起笑意,上前两步握住我的手:“病了么?手怎么这么凉?”
“也许是病了。”我低下头,试图抽回手:“山谷就不去了吧,我想好好歇歇。”
他握住我的手紧了一紧,眉头微蹙,想问什么,但见我的神色,最终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将我拉至他胸前,轻抚我披在背后的长发。
许久,我听到自他胸腔内传来沉沉的声音:“你若想歇歇,那就歇歇吧。只要你一切安好,我便心安。”
如今,就只能求个心安了吗?可是,若他兵变,我又如何安好?
作者有话要说: 哎哟……写得我难过死了。人的要求可以因为现实的残酷而变得如此简单。
☆、天涯咫尺间(四)
四月二十九日,距明轩兵变仅六日。
池州告急。
在外界猜测皇兄不得不再次派出镇国将军骆明轩时,皇兄的紧急军机议事名单中并没有出现明轩的名字。
朝中传言四起,说宁国舅终于说服皇兄放弃池州;又说驸马与皇帝陛下不和,因此才受排挤;甚至有说驸马被排挤的真正缘由是与长公主不和,因驸马大婚后依然惦念前妻项善音。
“公主您说,这些朝中大元们个个饱读经书、才高八斗,怎的喜欢议论公主的家事呢?议论也就议论罢了,怎的毫无凭据地乱说呢!”凝香对最后一个传言极为不满,连早饭都吃不下。
我一方面忧心池州的局势,担心史清、李涛、许遣之的安危,另一方面也颇在意那最后一个传言,只不过在意的地方与凝香不同。
项家曾因外通定远叛军被满门抄斩,此时将明轩和项善音联系在一起分明是别有用心。那首先传出谣言的人也许就是皇奶奶所谓的布置在朝中的“安排”,或者根本就是受皇兄暗中指使,为未来将骆家一网打尽埋下伏笔。
这几日将军府格外安静,在外人看来,镇国将军为了避嫌而足不出户。实际上,明轩这几日基本没有回过将军府,兵变的准备事宜已经到了最后阶段。
原李超的副将林若被任命为新的宫中御卫队长,因为不满皇兄对李超的处置,他成了我的心腹,算是目前我安排在宫中的重要线人。今早他秘密来将军府见我,说皇兄果真决定将家宝召入宫中,诏书大概在明日之前就会拟定。
一旦诏书发出,那么明轩要么抗旨、提前兵变,要么和前世一样,让家宝入宫、推迟兵变。一旦家宝入宫,正如皇奶奶所说,尚未失去大权的皇嫂必定会急于设法至家宝于死地。若明轩提前兵变,襄城城外尚有十万精兵,匆忙之下兵变成功的几率实在很小,骆家面临的将是灭顶之灾。
随后而来的张嬷嬷也证实了皇兄明日下诏的消息,那便是说,过了今日,我可能再没有机会保住家宝的命。
她还带来另一个重要消息,说皇兄和皇嫂的关系又趋于恶劣,皇兄如果不是待在军机处,就一定是在丽妃那里,宫妃们都猜测皇兄是怕皇嫂谋害丽妃肚里的龙种。情况这般不如己愿,皇嫂的状况自然更加不稳定,昨日居然把一名后宫妃子当做丽妃给砍杀了。
中午时分归来坡又来人,皇奶奶第二道密旨也到了,催促我今日之内务必将家宝送往归来坡。
目送那名传旨的女官离开,我知道家宝的事不能再拖了。即便我不顾一切将实情告诉明轩,而他亦抛开家族恩怨信任我,除了抗旨或者遵旨这两条路,他也没有其他路可走。
对我来说,家宝绝对不能入宫。与其送家宝入宫,不如按原计划将他送往归来坡,事情尚有转机。
明轩此时不在府中,雪姨自贤儿尸首被发现后,没两天便病了,因而这几日家宝都由我来照料,这倒也方便我行事。我当机立断命凝香带来家宝,只说是在府里待得闷了,想带他出去放风筝玩。
小孩子易哄,当时就拍手叫好,还嫌二丫笨手笨脚不会放风筝,让她留在府里不要跟着。自项善音那件事后,二丫对我越加信任,这丫头本就实诚,听我再三保证晚饭前一定回来后,也就不说什么。
马车出城门后不久我就命车夫转了方向,直往归来坡而去。家宝和凝香都偷来诧异目光,家宝先问道:“婶婶,我们这是上哪儿去啊?”
“去太皇太后那儿。”
他挠挠头皮,又问:“那我们不去放风筝啦?”
“以后有的是时间放风筝。”说出这句话时,我心里微酸,今天也许是我最后一次和这孩子一起出游。
“太皇太后病了,想见见你,但你轩叔不喜欢你去见她,所以婶婶就扯了个谎话,要不二丫也不会让你出来。”
“这样啊。”家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如果太皇太后见到我病会好一点的话,我就去见见她好了。”
凝香笑着戳了戳家宝的头道:“什么叫‘就去见见她好了’?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话,太皇太后见你是你的福气,平常人家想见还见不到呢。”
家宝眨着眼道:“你很想见她吗?那我把见她的机会让给你。”
凝香搂住家宝笑道:“这话可更离谱了。”
我靠在一旁,瞧着凝香左一句右一句地抖家宝找乐,想起不久之后将要发生的那些事,只觉得世事无常,人生无奈。
到归来坡时,我照例将凝香留在马车上,自己牵着家宝的小手跨入行宫大门。九姑姑照例在内院门口迎我,相较五日前,她的面庞似乎又消瘦了些。
进入行宫内院,我越走越觉得今日内院的气氛古怪,往常皇奶奶的亲卫队只留在外院守护,而今日内院里也时不时有小队亲卫巡逻。内院里行走的侍女太监也少了许多,一路上只遇到两名跟了皇奶奶多年的侍女,其他人仿佛突然消失了一般。
越往里走,不祥的感觉越是强烈。到皇奶奶卧房门口的园子里时,九姑姑停下脚步道:“公主请在园子稍后片刻,容我进去禀报一声。”
我顿生警觉,往日里哪次九姑姑不是直接将我领进卧房的?
话还没问出口,九姑姑已匆匆走向卧房。我只不过拉着家宝的手朝前追了一小步,园子里忽然人影晃动脚步杂乱,顷刻间我们便被□□名突然冒出来的亲卫包围,个个神情肃穆,手持腰刀,雪亮刀尖齐齐对着我和家宝。
家宝曾跟着明轩大哥大嫂上过战场,遇到这种场面虽然免不了紧张害怕,但也不至于被吓哭,两只小手紧紧抓住我手臂,将绷紧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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