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
因为这个怯怯的否定的回答,心里隐隐觉得些微松快。不是么?他还是没有让她来池州吧。
“但……但他在信里说……对我诉说……”史娇娇左右环视众人,突然现出娇羞的姿态来。
心里那个松快的地方一下凝结成冰,我凉凉地接着她的话意:“但他在信里对你诉说离别后的相思之情,对吗?”
史娇娇既没承认,也没否定,手指扭结在一起,低下头嘴角微扬。
我没动也没再说话,屋里没有人敢动,除了史娇娇。
“不止这样,他还派了亲卫来接我。”
心里那块冰一下化了,没有化成水却化成了一片粉末。
我转身,一步步走回自己的位置,端起桌上的茶碗,皱了皱眉,转头朝凝香说:“这么凉,怎么不记得加水?”
凝香不知所措,慌乱地找茶壶,倒茶,慌乱中竟将茶水倒在我手上,滚烫的茶水立时将我的皮肤烫得通红。她习惯性地大叫:“太医!传太医!”
我并不觉得疼,厌烦地喝止:“你糊涂了么,这里哪来的太医。不是什么大事,过两天就好。”
是的,过两天就好。比起前世那一整年难以忍受的煎熬,这点小事,过两天就好。
我又问许遣之:“许将军,她说的这些可都是真的?你的家丁中混入将军府的人,你竟未察觉?”
许遣之满头大汗,连吸了几口气才回道:“将军营救公主时曾兵分三路,末将自率五百禁军断后。将军那时曾分派了百来人将军府家丁给末将,末将此次来池州,也将那百来人带在身边,因此郡主和将军亲卫混在军中时,末将并未察觉。”
我点头,是了,明轩那时让许遣之断后,就是不想让许遣之发觉他与慕容安歌的谈判,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自然要安插自己的人手在许遣之的队伍里。他要将史娇娇接来,那两名亲卫和百来将军府家丁自然是要保证史娇娇的人身安全的,难怪许遣之无法察觉。
明轩还真是……细心哪……
还需要审问那两名亲卫吗?还是不必了吧。明轩与史家亲近,不正是我希望的么。家宝暂时安全。史娇娇逃出大周皇宫肯定不会再回去,平南王谋反的计划恐怕会提前。慕容安歌与明轩看来已经翻脸,那么明轩这次很有可能不会投靠定远侯,而是和史清联合一气。如果是史清,至少不会血洗大周皇宫。
皇奶奶说得对,我可以利用史清的感情,虽然我不认为这能对阻止大周灭亡起到什么作用,但至少能减少许多无谓的伤害。
不是很好么?如我重生时所愿,我喝了一小口茶,茶水果然很烫,硬生生吞下的感觉如鲠在喉。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还是假的?公主您老人家再好好查查吧……
亲耐的们不要生气,不要捉急,憋屈只是暂时的。嗯!
☆、我欲乘风去(三)
我对许遣之说:“既然是将军的意思,那么恭敬不如从命。史郡主是上宾,怎可再回军营,就住在此处吧。”
许遣之面色尴尬,磕头道:“一切听长公主安排。”
史娇娇已冷静下来,不再吵闹,故意装出来的矜持掩盖不了眼眸中的雀跃期待:“哥哥和明轩哥哥在哪儿?”
许遣之偷瞥了我一眼,忙朝史娇娇道:“将军与世子军务繁忙,日理万机,只怕此刻无瑕照顾到郡主。若郡主真心体谅,就该安心在此,莫再……”
话说一半,有侍卫在外面禀报:“镇国将军与平南王世子求见长公主殿下。”
军务繁忙日理万机?我嘲讽地笑了笑,许遣之干咳几声,索性眼观鼻鼻观口,站在一旁做一具蜡像。
他以为我在笑他,却不知道我其实在笑自己。我几次让李涛传口信给明轩,让他把要换洗的衣服带回来,每次李涛回来时我问起这事,他总是顾左右而言其他,想是明轩未有任何答复。如今史娇娇才出现了一盏茶功夫,明轩便出现了,当真相思得紧。
我整了整衣群,无波无澜地道:“请进来吧。”
史清第一个快步进来,史娇娇大喜过望,喊了一声“哥哥”便扑过去抱住,却被史清铁青着脸一把推开。
“小妹你真是胡闹!我才到城头与明轩会面便听说你来了,还以为是我听错。你不好好在宫里待着到这里来做什么?你当打仗是闹着玩儿的么。是否冲撞了长公主,快给长公主跪下赔礼!”
那日在将军府时,史清曾替妹妹向我跪下赔礼,我也只当那是半开玩笑。谁都知道平南王极宠史娇娇,但史清对妹妹的宠溺比其父有过之而无不及,否则他又怎会用尽自己在京城的关系,将身在皇宫的史娇娇保护得严实?皇宫里关系复杂,象史娇娇这样的玩法,即便皇兄皇嫂将之视为贵宾,宫里的太监侍卫宫女们耍耍花招让她的日子不好过也是极简单的。
我厌倦地摆摆手:“不必了,她也没做什么。”
史娇娇天不怕地不怕,独独对史清有些忌惮。刚才听史清训斥让她给我赔罪,虽然大为不满,却也不敢反驳,紧绷着身体侧身对我,又委屈又纠结。现在听到我这一句,立刻松了一口气,还朝史清吐了吐舌头。史清又训斥了几句,却也拿她无法。
我瞧着她肆无忌惮的样子,心里竟生出些羡慕。上一世的我似乎就是她现在的样子,单纯骄纵,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便能得到想要的一切,包括,感情。有人说性格决定命运,看来也不尽然。我终将一无所有,而她,或许真的是天生命好吧。
我只顾自己想心事,没防备史娇娇突然间的一声轻呼将我的心重重地划了一下。
“明轩哥哥!”
他来了。
他并没有换上我托李涛送去的新衣,玄色战袍、玄色盔甲上沾满斑斑血迹与泥渍。因为连日守城,脸上刚硬的胡茬已将原本俊朗的脸颊遮住,却更显得一双眼眸格外犀利雪亮。
我记得皇兄皇嫂面前的他曾是唯唯诺诺小心翼翼,越靠近战场反而越能显出他的凌厉本质。他就是一个为战场而生的人,他所作的每一次努力似乎只为一了件事,那就是最终的胜利。
重生后的我原以为看透了这一点,原以为这样一个人不会儿女情长,但史娇娇手里的那封信彻底摧毁了我的自欺欺人。他有感情,他也会儿女情长,但那感情从来不曾属于我。他憎恨轩辕家族,但他与我之间相隔的并非只是仇恨,原来,我和他之间除了那一纸赐婚,本就没有任何联系。
我仔仔细细地看着这个人,仿佛从来都没有见过他一般,仿佛这样看着他就能将自己心里的那一点点火焰彻底扑灭。我不知看了他多久,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一直在与他对视,他也就一直那样直视着我,玄铁战袍散发着凉气。
仿佛时间停止,我与他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我没问一句话,他也没说一个字,直到眼泛泪光的史娇娇拉起他的手。
“明轩哥哥,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没有人服侍你么?你是不是累坏了?”
史娇娇语声哽咽无法继续,将头轻轻靠在明轩臂上。无可否认,她虽然令人讨厌,但对明轩确是一片真心。
明轩并未立即回答她,目光仍停留在我脸上,却也没有推开史娇娇。
一边的史清眉头紧蹙,拉起史娇娇的手臂试图将她自明轩身旁带离:“越来越不成话了!你已不是小孩子,你明轩哥哥自有长公主照顾,要你瞎操什么心!”
史娇娇被史清揪着往门外走,一双泪眼却仍紧盯着明轩,忽然不顾一切地甩开史清,几步跑到明轩身后,一把将明轩抱住,旁若无人地抽泣起来。
明轩拉开史娇娇的手低声安慰:“打仗便是这样,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了。”
史娇娇的倾诉还在继续:“明轩哥哥,我听你的话大老远地跑来看你,可有些人却要将我送回襄城去。我再不要回襄城了,我就是要留在这里。”
“我的话?”
明轩似乎微微一愣,我冷冷地朝他望过去,正巧他的目光也朝我移来。
我冷笑着朝他道:“看我做什么,你不是给她去了一封信么。”
“信?”
我厌烦地站起身,想起不知哪位嬷嬷说过的一句话:沾花惹草的事,男人首先想到的是矢口否认。
“关于这封信,将军可与君主细细研究,本公主有些疲累,不奉陪了。”
明轩张了张口似要说什么,被身边的史娇娇拽紧胳膊,这句话便没说出来。我不想再看下去,一刻都不愿留在此处,朝凝香招了招手便往内室走。
转到屏风墙后时,凝香突然拉住我,凑到耳边压低声音说:“公主,或许是那个史娇娇出幺蛾子呢?或许将军真是无辜呢?”
或许?我短暂的上辈子想过太多或许,没有一个成真。我拍拍凝香的肩膀,摇了摇头,凝香却固执地拉住我的手不放,无奈之下我也只好随她。
那边史娇娇的声音娇羞无限:“明轩哥哥真讨厌,这是你自己写的,你自己看!”
我全身浮起一阵鸡皮。随着一阵轻微的纸张摩擦,明轩轻轻“嗯”了一声。
“所以你就到这里来了?”明轩问这句话时声音很平静,既没承认信是他写的但也没否认。
啪的一声,似乎是史娇娇轻拍了明轩一下:“明明是你派亲兵来接我的,你明知故问,你……”
“接你来的是谁?”
史娇娇报了两个名字,声音更加委屈:“你什么意思嘛,人家千辛万苦地来看你,你却这样百般盘问,难道是不想承认了?你……你莫不是怕了平阳?”
凝香拉着我的手猛地一紧,脸上已泛起怒意。“平阳”这个名字,小时候打打闹闹时有的是小伙伴这样叫我,但如今再这样直呼其名实在是很不恭敬。
外屋沉静了很久,才听到明轩轻微的一声叹息,却什么也没有说。
我朝凝香摇了摇头,甩脱了她的手径直朝内室走去。从花厅到内室要穿过一个花园,我一路疾行,园里的桃花此时看来似乎失了颜色般苍白。
“公主……”凝香一路跟过来,边走边道,“还没听出什么名堂来呢,公主怎么走了?”
“不就是那么一回事么。”我凉凉地道,顺手折了一朵桃花摆在手心,仔细看它是否真的那样苍白。
“可是将军并没有认啊,反倒好象不知情似的……”
我蓦地停步转身,双眼凝视凝香。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把凝香吓了一跳,她似乎原本还有些话要讲,此刻却只是半张着嘴,有些怯意地看着我。
我张了张口又闭上,突然间觉得,有些话我实在没有立场在对明轩谋反完全不知情的凝香面前说。
说什么呢?说明轩和史清十成十已经联合,明轩把史娇娇从皇宫里弄出来实际上是在帮平南史家一个大忙?说明轩此刻之所以不认,只不过不愿在脱离皇兄的管束前落下口实?如果是他写信让史娇娇出来,那么就是他蓄意为之,有谋反之嫌,如果是史娇娇思念情郎自己逃出来,那么不但没有谋反之嫌,反倒是一段佳话。
还能说什么?说我为了保住家宝、保住骆家为大周多年浴血奋战后所剩下的最后的子嗣,翘首期盼史娇娇嫁进将军府,从而促成史、骆两家联合,为家宝找一个强大的靠山?那么凝香一定会问,公主,助人谋反,您还姓不姓轩辕?
是的,在轩辕皇族的列祖列宗面前,我已是罪人。但对于生灵涂炭每时每刻都处在水深火热中的大周臣民来说,所有姓轩辕的都是罪人。这样或者那样,有何区别?我不能力挽狂澜,更不能让时光倒转,让一切已发生的错误无法发生,我想要的只是保留心里一小块干净的地方。
千言万语,能说出口的只是淡淡的一句:“承认或是不承认,又有什么关系。”看人演戏看得多了,看什么都是戏,实在令人厌倦。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生气,不要捉急。公主还在努力压制自己的脾气,等压不住的时候,会打人哦!
好吧,是挺捉急的,我也着急……
☆、我欲乘风去(四)
来到内室,朵儿正在大声啼哭,奶妈和侍女们走来走去乱作一团,一问才知道朵儿发烧了,因我在前厅与人议事,她们都不敢冒然跑去前厅找我。
我抱着朵儿滚烫的身子,一边安慰,一边吩咐人让李涛找大夫来。
池州城小,大夫却多。不到半天功夫李涛便找了一堆大夫来,提着药箱诊具挤满了内室外的花园。这便是李涛好心办坏事了,大约是因为这个小城连年征战,大夫多是些伤科的,我好不容易找了两个有治小儿经验的,时间又过去了不少。
原本想着,宫里有重要人物生病时,总是传几个太医来会诊,人多总是好商量些,这两名大夫倒是商量出一致的诊断结果来,一致认为朵儿是伤风加惊吓,但对如何让朵儿退烧这个问题却各执己见争执不下。
一个说民间退热的老办法总是多捂几床被子,捂出汗来便可退烧,而他还可以写一张发汗的方子帮助孩子发汗。另一个说千万不能捂,应该不断以温水擦身敷额降温,捂汗这种愚蠢的方法好比杀鸡取蛋,或许能捂出汗来,但却会伤到肾经,若捂不出来,那孩子便会烧死了。
一时间,内室里又是大夫的吵闹声,又是朵儿的哭声,还夹杂着奶妈求神拜佛的声音,简直比史娇娇大闹花厅时还杂乱。我因为被史娇娇的事折腾了半个上午,紧接着又抱了朵儿半天,午饭都不曾用,早已身心俱疲,而此时还要决定究竟用哪个大夫的法子,真有点头疼欲裂心急如焚的感觉。
想起在宫里也时时有个伤风发烧什么的,好象宫里的太医的确少有用被子捂汗的做法,想来是这个方法确有风险。皇兄视人命如草芥,太医们都是豁出命去地诊治,听说每日太医们离家赴诊前都会和家人抱头痛哭依依惜别。且不说这些太医的医术如何,起码诊治起来会加倍小心吧。
“都给本公主静声!”
原本吵吵闹闹的屋子里一下没了声息,大约是从未见过我这般火冒三丈,凝香和侍女们噤若寒蝉,扑通扑通跪倒了一片。我用力按压胀痛的太阳穴,低头一看朵儿,小东西已经烧得昏睡过去,对我刚刚几乎是吼出来的一句话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心里着急,当机立断道:“就用温水降温的法子,那发汗的方子若是够温和,也抓来给朵儿吃。另外还需吃什么药你两个商量妥了也即刻抓来,但用料及用量必须是对小儿安全的,莫将大人用的方子照搬照抄给孩子用了,若吃出事来唯你们试问!”
那名大夫见我动了真怒,总算是冷静下来,战战兢兢地连磕了几个头,认真商量了一个治疗的办法,写了两张方子,又仔细交代了如何降温和服药的方法,这才领了赏银千恩万谢地走了。
这一夜,我几乎一夜未曾合眼,期间只趴在床边打了几个短暂的盹儿,晚饭也只嚼了几口白饭。温水毛巾放在额头只一会儿功夫就滚烫,需不停地换洗,还不能让水冷了。擦洗身体更不用说,得一遍遍不停地往手心脚心上擦水。
凝香与奶妈劝了我数次,让我安心歇息,这些事可以交给侍女们去做。但我一见朵儿时不时微微抽搐的小手小脚,哪里能睡得着,哪怕只是打个盹,只要一闭眼,我就会看到朵儿生母临终时那双极度悲伤的眼眸。朵儿是我带着从生死线上一起爬出来的,我与她之间的纽带早已接起,和家宝一样,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我会心疼到死。
幸亏,朵儿是粗生粗长的体质,或许是她在冥间的母亲保佑,东方泛白的时候,朵儿出了一身的汗。烧未全退,但听先前两名大夫所说,只要能发出汗来便是能够好转的迹象。
在奶娘大叫“发汗了!发汗了!”那个瞬间,我甚至欢呼了一声,起身想去探视,却跌坐回凝香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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