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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不言被花绍棠盯得压力山大,不自觉的声音越来越小:“要不,我传信回山门……问问?”
花绍棠点头:“辛苦你了。”
苏不言扁了扁嘴。
果然十七岁的掌门人,是没人真拿你当掌门的,人家就只当你是个跑腿儿传话的。
接近着,一串折扇掉进怀里,苏不言下意识搂了个满怀。
抬头,是邢首座,刚刚收起的那一串经世门的传讯纸扇。
而邢首座甚至没多看他一眼,一手攥着丝帕,皱着眉头盯着杨夕胸口一滩血迹,脸有点木。
手脸脖子上的血,邢铭已经给杨夕擦干净了。
胸前这一滩,他有点犯傻,下意识去看大师兄……
然后白允浪也傻了。
仙灵宫掌门方沉鱼一拍额头,摆了摆手:“行了,邢铭你起来,我来吧。看你那笨手笨脚的!”
“……”邢铭真的已经是,昆仑来的这一群人中,最不笨手笨脚的那一个了。
连忙起身,递过丝帕道谢:“有劳。”
方沉鱼叹了口气,“这小姑娘,这次是整个修真界立下了大功。我伺候她一下,也是应该的……”
两人错过身,方沉鱼刚要往台阶上坐下去。
这么一闪眼,就听哇的一声,直接被喷了满脸的血。
“抱歉……”杨夕竟然坐起来了,一手捂着嘴,刚擦净的手指间一转眼又是淅淅沥沥的猩红。
“我们继续吧。”杨夕毫无波澜地说。
方沉鱼拿丝帕擦了把自己的脸,一手猩红。
“还能撑住吗?”花绍棠说。
“要不要先歇歇?”白允浪问。
“还是等医修来看一看吧。你现在这样,能不能撑到结束都不知道……”邢铭沉默了片刻,轻声道。
杨夕一手捂着嘴,又是“哇”的一口。
吐在地上,浑不在意地呸呸了两下。
“用不着,我的身体,我知道。谁来了也无力回天。”她指了指脸上的漆黑面具,“这东西,本不该现于阳间。它能保我多久,没人说得准,抓紧时间吧……”
杨夕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目光在人群中搜索到白允浪,软软地说了一句:“师父,我想喝点儿水。”
白允浪这回是真哭了。
但好在,他还会点微末的水系法术,做师父的才显得不是那么没用。
花绍棠点了点头。
到这时候才能看出来,一派掌门,当世大妖的心有多硬。
“把兜里续命的丹药什么的,都掏出来,不管有没有用,先给杨夕吞下去。”
杨夕摆摆手:“别浪费了,要是有用,一开始我就提出来了,不至于跟昆仑客气。我现在,不是快死了,而是……”
她话到此时,忽然哽住,半天没法出口。
最终,叹一口气,指了指脸上的面具,望着众人。
众人了然。
她脸上那张面具,定然是事涉天道秘辛的。
杨夕说不出来。
邢铭直接在杨夕身后跪坐下来:“我来给你护法吧。”
杨夕一顿,刚要开口说什么。
花绍棠一摆手:“你起来。”
杨夕默默闭上嘴。
邢首座乖巧地起来了,花绍棠在杨夕身后盘膝坐下。两手搭在杨夕肩膀上,一股清凉的灵力,源源不绝地输入杨夕体内。
杨夕感觉胸口火烧火燎般的烧灼感,舒缓了很多。
喘息也不再像拉风箱似的费力。
昆仑掌门人的声音平和,在身后温柔响起:“续命是没办法,但你发着高热,我的灵力,能让你舒服点。”
杨夕点点头,她的确舒服了一点。
因为这种,好像有人在背后保驾护航的感觉。
再一次把引魔香摆在面前。
苏不言还蹲在角落里拿着把纸扇,蔫头耷脑地不知跟什么人叽叽咕咕。似乎苏小掌门在门派内部又挨了一顿训斥,比如,掌门明明成功混进场,却不知道召唤门内弟子什么的。
杨夕顿了一顿,开口道:
“把陆百川叫来,合适不合适?”
花绍棠面无表情地看了沈从容一眼,低声问杨夕:“你觉得需要?”
杨夕轻轻点头:“六十年时间,不够我把八师叔的全部经历都变成心魔。我只挑拣了重要的,而且,还有些不成功。
“但如果,他能把我看过的东西,至少是一部分,直呈出来的话……”
杨夕闭了闭眼,我就是死,也对得起那些人了。
花绍棠抬眼看邢铭:“制得住吗?”
邢铭思忖了片刻,慢道:“七成把握。但是我能在他来之前,确定治不治得住。”
花绍棠面无表情道,“此等大事,他要是都不能贡献点什么,那回头就直接剁了吧。反正没什么用。”
苏兰舟轻声插言道:“应该会来,上次杀神降世的时候,他也来了。就是没起什么作用,但估计不是袖手旁观的意思,毕竟,杀神可能发现他,也是种风险。”
说这话的时候,苏长老的橘子脸皱成一团,凭良心讲,他恨不得立刻剁了陆百川。
仙灵宫那边,有一个管事弟子激动地愤恨出声:“他的战歌传承,还是从仙灵宫偷的!这种人怎么可信?他要是出手捣乱……比如……比如把杨夕劫持了怎么办?”
掌门方沉鱼只给了他两个字:“闭嘴。”
仙灵宫令行禁止倒是做得极好的。
方沉鱼的脸色比苏兰舟还要难看得多。
仙灵宫究竟在陆百川身上吃了多大的亏,下面的弟子管事甚至长老,远没有她清楚。
更重要的是,修改了记忆,她一方面理智的知道那是个不知哪里来的骗子,一方面她又真的对陆百川有感情。记得小时候陆百川抱她,给她编小辫子。
诸般种种,仙灵宫无人不恨他。
但是这世界还用得上他。
所以他还活着。
方沉鱼冷醒地抬起头,看着邢铭:“仙灵宫,与陆百川的一切联系都断了。”
邢铭公事公办地点头,很照顾仙灵宫众人的感受:“不必仙灵宫出手,昆仑也没人跟他有联系。但是我知道,多宝阁主百里欢歌,应该是能找到他的。”
一面金丝镶边儿,雕着梅兰竹菊,一看就不是昆仑出产的双面镜联通了。
百里欢歌挺欠操的声音响起来,挺意外的样子:“唷,邢首座这是想我了?我还以为,邢铭你跟我是绝交了呢!”
邢铭眯着眼道:“陆百川你能找到吧?”
“出什么事了?”百里欢歌从躺椅上坐起来。
那动作像锈住了似的,有点困难,仔细看去,他鬓边的发根儿上,也染上了白霜。
邢铭想起来,百里欢歌说过,他没几年好活了。
百里欢歌换了郑重的神色,挥手遣散了他所在屋子里的一众手下,很知分寸地问道:“我能知道吗?”
邢铭却道:“不能。你是凡人,抗不住任何人的搜魂,这也是为你好。”
百里欢歌摆摆手,没脾气地:“邢铭你这张嘴可真是……把人杀了人还要谢谢你。行,我知道了。等我消息,半个时辰。”
把人杀了人还要谢谢你……
邢铭在关掉双面镜之后,看了杨夕一眼,有点儿发怔。
杨夕点点头:“他只是预防万一的后手,我怕我时间不多了,就不等他了。”
说罢,再次点燃了引魔香。
弥漫的烟气,很快裹挟着隐约扭曲的光影,弥漫布满了整片地宫的空间。
满地焦土,碎石瓦砾。
铺满地面的荧光苔藓已然所剩无几,几无踪迹。
这一次,杨夕呈现给众人的,是一副战后酆都的景象。
残垣遍地,咽泣声声。
原本满城闪烁的数万魂火,十不存一。
“现在,我们可以进去‘阴曹有司’了。”魂火们聚集的最中心处,一簇湛蓝明亮的魂火平静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 中间断章,断了很久觉得不连贯。于是一气儿两章了。
以及,前方高能。
心魔幻境里没有战场戏,所有场景都是因为涉及天道秘轨,才被杨夕记下来的。
毕竟,杨夕不可能拿为数不多的时间,去记录战场多么轰轰烈烈不是?
人之将死,没有那么中二⊙_⊙
第449章 阴曹有司(二)()
一片废墟; 满眼荒芜。
几千点莹莹的魂火,安静地一闪; 一闪。
像呼吸的频率。
“没了堵门的,酆都城也暂时安全了。接下来我们要进地府衙门了,想来的都可以来。只是生死难料。”
穆君泽的湛蓝色魂火小了许多。
他身下那一片; 是一个巨大的深坑。使人一眼便知; 那边是与巨大魔修之间,最后的决斗场。
坑里像被什么东西炸过似的。龟裂的地纹从中央蔓延开来,宽阔处可达半尺,到了坑边的辐射区; 又细密仿佛叶片的脉络。
坑里零零落落地散落着一堆稀奇古怪的小东西; 不是法宝,没人能把法宝带进这种地方。
有扎成一束的荧光的苔藓;有颜色原本应该很艳丽,但是变成鬼之后却看不出来的布片儿;有一看就是路边混沌摊儿上顺来的完整的碗——这可并不多;还有小钉子,小木片儿,削了一半没有成型的木头小马;还有不知道谁手段拙略的简笔画; 看着是个人; 但是面目模糊得认不出。
昆仑的小八,在一张写了似乎是诗稿的纸片儿旁边落下来。年轻姑娘清亮的嗓音轻轻地读: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 自难忘……”
整个现场都静悄悄地无声; 只有那个清亮软糯的嗓子,在柔柔地响。
忽然一阵旋风吹过,卷走了小八面前的纸片儿。
“哎……”
小八飘起来; 却发现是穆君泽把那张纸吸进了肚子里。
小八愣了愣,穆前辈这是不想她念。
湛蓝的火团原地转了转,很自然地道:“大家把这些东西都收捡一下吧。”
几千团魂火,纷纷一吸一涨。
地面上数不清的小东西,就这么纷纷被吸进了大家伙儿的火堆儿里。
昆仑老七的魂火仍然灼灼旺盛,挨着一团有点蔫搭搭的魂火旁边。
“我说老司,为什么前辈们,什么东西都往肚子里面装呢?”
仙灵宫前执法长老司梦生,大约是受了不轻的伤。实在没力气跟这野小子计较,默认了“老司”这个狗屁倒灶的叫法。
哼哼着回答道:“手没有,脚也没有,连个衣裳口袋都没有。不装肚里,难道顶在头上吗?”
老七很二地回应:“可是也没有头哇?”
司梦生大约是天生的造型艺术大师,硬是用魂火表现出了翻白眼的既视感。
八八跟在穆君泽的身边,似乎对这位舍身取义毫不犹豫的灵修前辈,很是尊敬有加。
穆前辈,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死人的东西。”穆君泽回答。
“这我知道,刚最后一击的时候,我看见它们从牺牲的前辈们魂火里爆出来的……”八八纠结地表达着,口才并不算伶俐。一直到很多年后见到杨夕,她的沟通能力也是有点障碍的。
“问题是,前辈们屯这些东西干什么呢?”
“玩具吧。”穆君泽沿着坑沿儿巡视了一圈儿,见再没有什么遗落,才停下来道。
“玩……具?”八八整团火都呆住了。
“不然呢?”穆君泽转向八八,“这些东西,除了玩,也没有什么正经用处吧。”
穆君泽往某个角落看了看,一团小小的妖火,不情不愿地滚了过来。往穆君泽面前一蹲,一副认命的模样,恹恹道:“装进肚子里的,都是玩具呢。”
然后穆君泽一吸,就把它装进了肚子里,变得紫莹莹的。
有点可怜。
八八呆了很久,才吃吃艾艾地:“可是这里,这么……这么压抑,这么可怕。死都死了……鬼城……前辈们还想着玩?”
穆君泽紫汪汪地看着她:“人总是要过生活的。”顿了一顿,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表述不严密,又补充道,“妖魔也要,精灵也要。”
“虽然环境很可怕,虽然随时有可能死掉,虽然亲人朋友再也见不着了,虽然还要跟心魔作斗争……”穆君泽分出一缕火苗,指了指紫色的肚子。
不过大家都能理解他指的应该是心,
“但它总是想偶尔开心一下的,能一直开心最好。”
八八呆呆地原地闪着。
“虽然,作为鬼魂,生前的东西没法带进这里。这座城也年久失修,没什么好玩。但耐心找找,总有喜欢的东西的。”
穆君泽最后说了一句,就很平常地走开了。
八八缓了好久,才挤挤挨挨地靠在七师兄身边。
“师兄,我有点想哭。”
七七头顶的火焰瞬然“燃”了起来:
“对嘛!师妹你经常哭一哭才像女孩子!老打我是怎么回事呢?”冲他这话说的,就知道他以前那些打,挨得肯定不冤。
八八叹口气,只当身边是个树洞:
“本来看见死了那么多前辈,都没想哭的。看见那么多前辈冲上去玉石俱焚,都没想哭的,真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知道他们还有喜欢的东西,还会玩,我就想哭了。”
七七有点尴尬地,也知道自己又说了蠢话。犹豫半天,迟疑道:“你也可以换个角度想一想。”
“比如呢?”
“前辈们困在这里成百上千年,没带什么生前的旧物,所以在这找点念想。所以那些是,额,遗物?”
“师兄啊……”
“昂?”
“你还是尽量少说话吧……”
“哦。”
两小说这番话的时候,大批的魂火正在慢慢地向着“阴曹有司”的大门飘动。
大家都很沉静,偶尔才有小声的交谈响起来。
几千团魂火汇流的场面,很不可思议。
更不可思议的是,一场大战之后,原本想进“阴曹有司”的几百团魂火,直接扩充成了几千。
想留在酆都城里的,几乎不到一百团火球。
并且都是极细小的火球,原本就很小的,或者刚才的大战中变小的。穆君泽吞进肚子里的妖修那般大点儿。
走在最前的穆君泽,在“阴曹有司”的牌匾底下,停下来。
转了个身——虽然在旁人看来魂火的正面和背面实在分不出来,但大约对于他们自己,还是有区别的。
所有人都以为他要说点儿什么,结果穆君泽说:
“还要抽个签什么的么?谁先谁后什么的。”
火流中就有人偷偷地笑出声来。
“噗嗤——”
“嘻嘻……”
“这位大前辈,好像不太习惯领导别人呐,明明刚才指挥战斗有模有样的,顶着魔爆下令冲锋的时候,也没见怎么犹豫么。”
“不知哪个门派教出来的怪人,有点意思哦。”
“要去帮他么?”
“算了吧,活着的时候当了几百年掌门,你不累啊?”
“那就让他这么着吧,反正他能打就好。”
“哎?你这不昆仑的套路么,你小子活着的时候不是昆仑的吧?”
穆君泽听着底下嗡嗡响成一片,似乎也知道自己露了怯。
但是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模样,而是继续道:
“你们不说话,那我就先进去了。”
“进吧,进吧,你先给我们探探危险不危险。”
穆君泽认真回答:“好的。”
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