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紧接着他便发现,自己神识无法扫描这处空间。并非是神识探不出去,而是扫描回来的触感,冼江理解不了。
那是有悖于这世上的常理的现象。
冼江不知道现在有多少金丹弟子发现了这异状。即便原本没有神识扫描的习惯,刚才看见自己绕了一圈走回来,他们中的很多人也一定会想起查探。
而这些先一步了解到现状的人,此时一定被吓坏了……
冼江举目望着头顶鲜艳的殷红,如果事实真如他所料一般。
这片没有灵草、没有矿石、没有怪兽的地方。既看不见考验的关卡,也没有像是出口的所在。
只有一片漫漫红砂,和血色的怪石。
它截然不同于以往的秘境。
它甚至可能根本不是个秘境。
少年得意的冼掌门,人生顺遂,心大如斗。这世上鲜少有什么东西令他切实地感到紧张。唯一的一次经验,是他第一次见到虚境的时候。
那样一片浩瀚茫茫的黑暗,举目没有任何焦点。
雷光照不亮眼前的一寸。
不论多强的力量打出去都如泥牛入海。
而任何活的东西离开了护体法宝就会自爆!他反复检验过那些被爆掉的东西,没有被任何东西入侵、附着或是攻击,它们好像就是那么自然而然的从内部爆开了。
冼江理解不了眼前的一切。
他觉得那仿佛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
那次从虚境回来,诛仙剑派的冼掌门被吓吐了。
他恐惧于自己的无知与渺小。
而此时此刻,望着眼前一片茫茫无际的血红。
冼江的心脏,感觉到与那时相似的颤栗。
像绝境中人握紧了浮木一样紧握自己的剑柄,冼江对自己说:
别怕。
你不能害怕。
你是这里修为最高的人,那些金丹弟子还都直指你呢。
不多一时,诛仙弟子们接二连三地从相反方向跑回来了。
他们手腕上灵丝的另一端,还直直地握在冼掌门手中,沿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抻得笔直。
而他们自己却已经走到了线头的身后。
这太荒谬了……
其中一名回过身对着身后自己手拿着的灵丝抖了几下,然后众人就看到他眼前属于他的那根灵丝的起点,跟着一起抖了两下。
冼江沉默地接过这些弟子们手中的灵丝,在手里挽了小圈。
于是,平地之上两点间的直线,被首尾相连地打了一个节。
其中一个跑得慢,最后归队的小个子女修,更是脸色发白地忘记了不能说话。
她开口的声音,颤抖着,就好像会吐出一只魔鬼:
“你们……你们……有人在路上看见别人的线吗?”
诛仙弟子们骇然地摇头,随着发现周围摇头的人越多,他们的脸色就越发白了几分。
他们从不同的方向撑出一条直线,走回了原点。
他们的原点是同一个,可他们的直线却不曾相交。
开口的小个子女修尖叫起来,幸好她因为先前说话而失去了舌头。
只能发出“嘶嘶”地抽气声。
此时就连杨夕也想起来放出神识去查探周围了,但是她并不会什么高妙的探查之术。
平时过于依赖离火眸的结果,就是她只会铺天盖地地把神识往一个方向放出去,等着神识自己遇到障碍物被挡住、或者弹回来。
令人震惊的情境出现了。
杨夕把神识竭力的探向前方,但是她触摸到了自己的后背。
这是极为精准的一条直线,神识准确地捉到了自己脑后的那条马尾。中间没有碰到任何人,或者任何人的探查术。
探查术当然是可以被感应到的,不然各大山门也不会让修士开着探查术,没日没夜的巡山。
可此时,一路向前的神识,竟然什么都没有碰到。
就好像身边没有人与她同时放出神识一样。
可杨夕明明亲眼看见周围的人,纷纷祭起神识之术的法诀。
杨夕惊恐地看了看四周的同伴,看到了景中秀、游陆同样震惊的脸。
她无法描述向前伸手,却摸到自己后脑勺的感觉。但她能够描述伸出手去,却摸不到身边伙伴的感觉。
那感觉就像,他们根本不错在。
她和他们,虽然互相看得见,却并不在同一处空间。
杨夕下意识抓住了手边最近的一只手——莲花台上许多人不约而同的作出了相同的动作。
叶清禾的手掌冰凉干燥,他抬眼的神情使杨夕意识到,他早已经知道了。
他身处离幻天修行多年,神识之术正是他之所长。
然而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叶清禾这样镇静,大多数人都像杨夕一样发懵。
更有许多人像景中秀一样被吓傻了,
“Now, I know Picasso……”
杨夕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很用力地晃了晃景小王爷,企图解开他打结儿的舌头。但随后就发现不用操心了,他已经因为随便开口而丢掉了舌头!
景小王爷在蓬莱岛被软禁的那几年,刑讯虐待之下自动自发地生长出了一个新技能。
逼急了,吓傻了,惊呆了的时候就吐出英文来。他初中水平的英文,在这世界中成为了一种孤独的胡言乱语。
这个世界上有几百亿人,使用着相同的一种语言。
创世之神会被消灭得如此彻底,大概就是因为他比上帝蠢得多。
就在各派弟子们陷入前所未有的惊慌的时候,忽然空中响起一声炸雷。
一人粗的紫色雷光从莲花台的中心直直地劈向苍穹。
那紫雷几乎把天空中的红色都盖住了,笔直笔直地窜向天空,没有遇到任何阻挡。
所有人因那声惊雷而抬头。
冼江站在那里,手中的本命灵剑上缠绕着未熄灭的电光。
“看到了吗?”一个声音在他身旁响起,“还有一个方向不会回到原点。接下来,我们就要探索那个方向,所有人一起。”
开荒弟子们被那声惊雷震醒,下意识仰望那闪电消失的天际。
并没有雷电从脚下的土地中钻出来。
说话的人是一个诛仙剑派的普通弟子,但他显然是在代替开局就意外失去了舌头的冼江。
紧接着又换上了一个嗓音娇嗲的女孩子,
“现在大部分人都已经没了舌头,我说完这段话也要没了。但是大家要向上探索就没有办法一直乘坐莲台了,我们需要一种更高效的沟通方式。如果谁有什么看家法宝,或者压箱底的绝活儿的话,赶快拿出来吧。嗯,传音入密不算,它仍然是一对一的,并不比在手心写字好用。”
杨夕一愣。
她终于抓到了自己刚才的想法。
连偶术……
杨夕立刻起身,迅速地施展出幻丝诀,灵丝直接卷上了最近几人的手腕。
连偶术中酣畅淋漓地狂吼:“我真是笨得可以!我居然怎么可以现在才想到它?”
叶清欢惊骇地回声:“这是什么?为什么我忽然有了这么多视角?”
景中秀:“我擦,这就是做苍蝇的感觉吗?”
景中秀话音未落,性情更谨慎的游陆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表达新体验的惊喜,天边忽然响起一道尖利的叫声。
“作弊!作弊!阳间所有的话唠都应该在炼狱里服刑!藐视炼狱的判词,你们是会受到惩罚的!”
那童稚险恶的声音,正是他们初到此地时听到的,那个唱着判词的童音。
而他如此人性化的愤怒,令众人惊觉它不是一段录音,而明显是个活物!
杨夕立刻去看莲台中心的冼江。
只见冼江一手持剑,另一只手直直伸向了杨夕的方向——显然他看见了杨夕他们刚才的动作。
虽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既然激怒了这炼狱背后的生物,显然说明杨夕的行为有用。
杨夕心领神会,一道灵丝瞬息发出,直接卷向了冼江的手指。
诛仙掌门被接入了连偶术之后,连个适应的时间都不等,第一句话就是:
“矮个儿的小妞到我身边来,其他人护住她!那吱哇乱叫的东西只怕要攻击了!”
第二句话则是:
“卧槽……这特么是哪儿?小妞儿你绑架了我吗?”
杨夕也是一脸懵逼,她刚才与冼江的判断一样。
也以为那秘境背后的生物只怕要对自己动手了,正全神戒备的时候,眼前一花。
她就站在了一片一望无际的冰面上。
那冰面光滑得没有一丝纹理,低头便可以照见自己的全身,纤毫毕现,比杨夕见过的所有镜子都更加清晰。
而身边的人就只剩下了,景中秀、游陆、叶清和、苏不言……冼江。
414。炼狱十八层(三)()
光可鉴人的冰面上; 五男一女六名修士背靠着; 各自手持武器法诀; 谨慎地盯着前方一片雪亮的冰面。
那是一片鲜红的雪亮。
虽然冰面本身没有颜色,但天空是血红的。
甚至相比他们刚才所处的拔舌地狱,这里的天空,红得更加浓稠了。
蓬莱叛乱结束没几年; 这一代的修士普遍有相当不错的战斗素养。
战斗的本能; 使他们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 迅速地背靠着彼此,结成战阵。
然而识海里面; 他们已经快打起来了……
诛仙掌门崩溃地怒吼在连偶术里不停回荡:
“你这个臭丫头!你到底干了什么!拔舌地狱里还有一千弟子等着我带他们作战啊!你他妈把我放回去!”
杨夕心虚地小声反驳:
“又不是我把你送过来的啊,是你自己伸手给我的,我又不会知道作弊的惩罚是换地图?”
景中秀愁得值咂舌:
“哎我说冼掌门,你能先别嚎了吗?我识海都让你吵炸了!咱们是不是先搞清这里是哪张地图?”
“什么叫嚎?”冼掌门的尊严不容侮辱。
景中秀直接无视了他:“经世门那个小子,你能看出来么?”
“孽镜地狱。”回答的却是叶清和。
连偶术中安静了一瞬间,约莫是大家习惯了花绍棠的标准款型; 终于意识到叶清和这个妖修有点不寻常。似乎是个限量版。
“你怎么知道?”这是从崩溃中回过神来的诛仙掌门。
杨夕心中一喜; 一是这话问出了她的心里话; 二是她发现冼江冼掌门似乎比她还愣; 说话都不带情商的。
简直是一副治愈自卑感的良药!
“我不知道; 我猜的。”叶清和说,“这儿不是叫炼狱图么?十八层地狱的传说; 你们没有背过么?我瞧着这儿能对上的也就孽镜地狱了。”
连偶术里鸦雀无声。
杨夕悄悄挠头; 地狱都消失了多少年了; 现在很少有人关心这种细节了……
叶清和装模作样地摇摇头:“真遗憾,我本以为人类能比我的族人多读点书。”
其语气虚伪得不忍直视。
“我可以揍他吗?”冼江认真地问。
“还不能。”景中秀说,“那叶师兄如此擅猜,能猜到我们为什么被放进了秘境吗?我不是说失踪的咱们几个,我是说刚才的所有人。”
叶清和挺淡定:“一千个人都猜不到,我一个人怎么可能猜到。其实我没有多么擅猜,只是有了对比就有了伤害。”
杨夕忍不住:“叶师兄,冼掌门是灵剑二转带着剑呢……”
叶清和:“哦?能把梧桐叶子从你身上切下来么?”
杨夕默默抽了自己一巴掌,决定不再嘴欠。
“被放进秘境的人,都是进阶无望,寿元将尽之人。”这一次回答的,却是经世门苏不言。
连偶术里再一次鸦雀无声。
半晌之后,杨夕先开了口:“中。”
叶清和两手抄进袖子里,淡然应了一声:“中”
游陆平静道:“中。”
景中秀打哈哈:“我这情况,在修真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其实我之前也不是没想过,只是我后来又觉得不太可能……” 毕竟,他们的队伍中可是有个二百岁的元婴?
人偶术中又陷入一片安静的尴尬,似乎自从进入到这炼狱图秘境之中,尴尬就频繁地造访这几位出身迥异的修士。
众人皆不约而同的去看唯一没出声的冼江。
冼江沉默了很久,才道:“你凭什么这么笃定?”
苏不言耸了耸肩:
“首先,我有自知之明。其次,我知道经世门甄选开荒弟子的标准——把机会留给最需要进阶的弟子,让立刻死掉也没亏几年的人去冒险。”微妙地停了一停,恰如其分得令人想起,这小子虽然看起来像个吉祥物儿,好歹是这里唯二的掌门人之一,“余寿不满百,掉过境界,这是经世门这次的准线。不过炼狱图似乎比我们选拔得还要严格,以我观察,五十之数?”
又是一阵尴尬至极的沉默。
没有人反驳。
冼江一动没动,就好像对众人有意无意目光聚焦毫无感觉。
或者说,丝毫也不在乎。
他说:“刚才在拔舌地狱,怎么没问?”
苏不言要抬头,才能看到冼江:“刚才我问,冼掌门会认么?”
冼江默然片刻,摇头:“不会。”
如今的诛仙剑派,破而后立,断尾求存,正是百废待兴蒸蒸日上的时候,他是这一片蒸蒸日上的领头人,又怎么能让那些心怀志向的弟子们知道,他们的掌门人撑不了很多年?
苏不言于是两手一摊:
“我进经世门的第一天,就被长老师父告知,永远不要做无用的努力。什么叫无用?就是你他妈猜到累死,都得不到客观求证。”
景中秀奇了:“那怎么现在就能认了呢?”
景中秀说的时候无心,说完忽然反应过来了。
然后其他人也跟着反应过来了。
所有人不着痕迹的退了一小步,离冼江远了那么一点点。杨夕更是用一种了然恍悟的神情,谨慎看向冼江。
冼江:“我靠!不要用那种好像我会把你们灭口一样的眼神看着我?”
“正常人不都是这个反应吗?”杨夕她觉得自己挺对,“人少,灭口的操作比较便捷?”
冼江:“老子又不是个邪修!”
“我也不是啊。”杨夕更迷惑了,并且开始怀疑这位诛仙掌门脑子哪里不太对。
一只手从背后按住了杨夕的肩膀,叶清和轻声道:“那就把你的办法拿出来吧,冼掌门。。”
冼江把手中长剑挽了一个剑花,电光环绕,刃窄而长,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紫色光华。
“剑名紫霄,神通溯往生……”
杨夕:“等等,什么神通?剑可以有神通的吗?”
结果发现连同景中秀在内,所有人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着自己。
冼江露出鄙薄神情:“她是剑修么?”
景中秀:“她成剑有点困难,在全昆仑的锻剑师中都是一个出名的课题。”
杨夕大惊:“什么时候的事?”
冼江同情点头:“昆仑是当世最擅锻剑的门派,昆仑剑师都没辄,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杨夕特别不服气,问景中秀:“难道你们都成剑了吗?”
景中秀变戏法似的从脖子后头掏出一柄鹤嘴锄似的小东西。
“剑名鹤翎,神通魂相予。”
游陆看了杨夕一眼,叹口气,从背后掏出一把狭长的铁尺子。
“剑名神农,神通井世言。”
叶清和微微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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