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巧巧掐着腰:“我呸,姑娘我活了二十几年就不知道眼泪那是什么味儿!”
韩**又对笑得欢乐的弟子道:“还有你们,锦绣坊包庇杨夕在比赛中作弊,如此行事,品行不端,织女工会已经决定不再给锦绣坊学徒做织女资格考评。”
“你放开我,放开我,我早就跟他和离了。我不会跟你走的……”女人悲悲切切的哭喊声传进来。
甄丽娘,锦绣坊排名第四的织女。
杨夕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扬声断喝:“谁在锦绣坊撒野!”
茶杯应声滚落在地,“啪嚓”一声摔了粉碎。
再顾不上满屋子学生静悄悄看着她,杨夕跨过地上的织阵,穿过一地跪坐的学生。
金巧巧是个不可就要的烂赌棍,每隔十天半月总有债主追上门也就算了。
甄丽娘那个包子性格,除了早年跟过一个混账男人,绝对不会招惹任何人!
杨夕推门而出,大门在墙上咣当一声撞得山响。
满院狼藉。
只见相邻的课室门口,甄丽娘跪坐在地上抽噎,十八层白灵纱堆织的霓裳披风歪歪斜斜挂在肩膀上。一个同样穿着霓裳披风的老太太一边拉着甄丽娘的胳膊,一边吐沫横飞的叨叨:“
一个不可救药的烂赌棍,其人灵根好,经脉宽,修仙只为了多赚点钱去赌。仙来镇没有任何门派愿意收容这个奇葩,只好便宜了锦绣坊这个小庙。
只有颜红娇想得开,爱赌是好事儿,使劲儿输呗,输光了想再赚还不是要给我干活儿?咱做的是生意,又不是开的学堂,管得着人家的品行么?再说人家巧娘子品行好着呢,她可从没有偷我锦绣坊的钱去赌。
‘老板爹’邓大爷则更深沉些,他说: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
“织阵。”一个淡而硬的嗓音从角落里传出来。干脆,果断,几乎不像个女子的语气。
杨夕抬头看去。一个眉目间有三分英气的女子也抬眼看着杨夕,她和那几个笑话杨夕的女子坐在一起,刚刚却一直默默听,既没参与,也没反驳。
杨夕一笑,言简意赅:“错。”
“不可能!”那女子长眉微挑,挺直了上身:“织女指导手册,我能从第一页背到最后一页!”
杨夕俯视着她:“织阵是阵法师画的,足够好的织阵给没灵根的凡人也能用,与你的本事有什么相干?”
织女并不是什么高端的工作。
织女,大多是无力考入门派的散修才会选择以此赚取修炼资源,只要有灵根,有气感,几乎是个女修就能成为织女。
而且杨夕是认得这姑娘的,不是她记性好,实在是这姑娘在织女当中比杨夕还要出名。仙来镇杜家的嫡长女杜玲珑,金火双灵根,筑基期修士杜老爷子的掌上明珠。练气七层的修为,家传功法“金乌火”简直就像为她量身打造。可是这位女公子却常年一副“姑娘不高兴”的找茬脸。
一年前,这位杜家的内定继承人突然跑来锦绣坊拜师做织女,整个仙来镇都觉得她疯了。不知后来颜红娇和杜老爷子密谈了什么,总之是费了很大劲儿,才阻止了杜老爷子拆掉锦绣坊,打死杜玲珑。
但是后来,杜家再也没有人来看过杜玲珑一眼。杜家主开始把一个分家的金火灵根的男孩儿带在身边教养。好像自己从来没有过一个亲生女儿。
而杜大小姐本人,竟然杨夕这个小孤女一样,住起了宿舍。很勤奋的练习幻丝诀,一身值钱的东西都卖了个干净。当时很多人都说杜大小姐这是中二病犯得晚了,早晚在外面磨光志气回家去。然而一整年过去了,杜大小姐学会了自己洗衣服,学会了去食堂打饭只买素菜,竟然马上就要一张“找茬脸”的毕业了。
杨夕平日里很是不知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这位杜大小姐。是该佩服她有骨气呢,还是该吐槽她不知好歹呢?忤逆亲爹也就算了,都混到典当度日了竟然也学不会与人为善!
杜大小姐对自己的态度,杨夕原以为自己是能猜出几分。十有**就是个经验还算丰富,但是早晚会被她超越的傻逼前辈。不是杨夕骂人,而是杜大小姐看所有人的表情都像在看傻逼。也从来没有对杨夕表达过哪怕一次亲近。
杨夕原地跪坐下来,决定给学生们讲点真正的东西,尽管这些东西,或许有些离经叛道,甚至有悖常识。杨夕的目光平静的扫过课室里每一个织女。
“大家有没有想过,功法大多分九重,幻丝诀为什么只有三重?”
“难道不是因为它是小法诀吗?只有高深的功法才有九重。”
“可织女是这么古老的职业,而幻丝诀是上古传下来的的功法,历经百万年。即使再基础,又怎么能有这么简单?”杨夕从斗篷下伸出了一双雪白修长的手,指间丝线跳跃,犹如精灵:“第一重凝物化丝,可以把各种晶石里的精粹提炼成丝线用以织造,第二重聚气成线,以修士自身灵气为补充,可以凭空凝聚完全由灵气构成的丝线,可是第三重丝随意动是为了什么呢?”
杜玲珑一双丹凤眼微眯:“练就第三重丝随意动,织女才算有了攻击力,大行王朝皇后卫队,正是闻名于三十六名织女组成的“天罗绞杀阵”。
在坐基本是未出师的织女,杨夕的问题他们很多都是没想过的。听杜玲珑如此说,不由十分崇拜的看着她。但杜玲珑显然不在意,一张“找茬脸”只对准了“小夕娘子”。
杨夕:“你很有见识。但是又太有见识了。”
杜玲珑脸色不变,“怎么讲?”
杨夕:“我学会幻丝诀是一个偶然,当时我只知道它能织布。那时候我不认字,织女指导手册我是从来没看过的,可是我却很快的突破了三重。然后,我发现,自己发现了一个新的境界……”
“啪”的一声,杜玲珑心神震动之下捏碎了自己织阵上的晶石。“难道……”
杨夕:“是的,我发现我似乎修炼到了幻丝诀第四重。可是我的修为太低,第四重需要的灵力惊人,我只能偶尔施展,并且坚持不到一息的时间。而我认识的所有按照织女指导手册修行的织女,没有一个人学会了这第四重,即使其中有人已经筑基。而没有经过系统培养的织女,我却认识另一个和我一样进入第四重的,并且她的第四重,和我的并不一样。”
有人惊呼出声:“这不可能,难道织女指导手册是错的?”
杨夕:“我不知道。我后来认字了,可是我并没发现自己的修炼方法与指导手册上讲的有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是,我始终认为,幻丝诀是一门织布的法诀,即使上古织女战力强大,创出这门法诀也应该是为了织布。记得吗,霓裳披风是上古织女的法宝,所以我想,有没有可能,其实幻丝诀原本是一种炼器的法诀……”
第382章 恍然如梦(三)【补全】()
很多年后回想起来;乘着百里欢歌的马车;从新港城到南疆十六州的一路上,是杨夕一生中再也没有过的安宁时光。尽管那颠簸的马车上;她每天晚上都噩梦连连。
她最后的一点天真和单纯;在这条路的尽头;被她亲手埋葬掉了。
杨夕梦见自己被人追杀。
成山成海的黑衣人,斗笠、黑衣、赤足、麻履。他们的身份清晰就在嘴边;梦境里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身边有三个同党,跟她一起穿过无数传送阵,黑衣人在身后紧追不舍,而眼前传送阵的金光仿佛无止无休。
后来他们又换了一辆兽车,毛色雪白的拉车兽接连死了几匹。车厢碎了,缰绳断了,最后一匹拉车的灵兽,几乎是托着一块木板在高空的罡风中狂奔呼啸。
小伙伴们一个接一个的用**硬扛着攻击,保护最后一点继续向前逃亡的希望。好像前面有一个什么地方,只要到达了那里;一切就安全了……
可“那里”究竟是哪里;她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安全……
这世上真有那样的地方吗?
那个骷髅鬼面的元婴修士追在身后;终于一道灵光劈过来;穿裤衩的;长得黑的;金光闪闪的;三位小伙伴张着茫然的眼睛;从空中依次坠落。
身下,仿佛是无尽的深渊。
杨夕一下子就醒了。
颠簸的马车上,她从软榻上被颠下了地,四周一片低调却昂贵的板材,杨夕有一瞬间不知今夕是何夕。
抬起头,前方有一个斜靠在车厢壁上,手不释卷的身影。宽袍大袖,并不高大,甚至有些消瘦,眉间两道浅浅的折痕,年纪也不轻了。
但他就这么安静的坐着,就能让杨夕感到安心。
百里欢歌抬头一笑:“醒了,吃不吃东西?”
车厢的空间再大,也还是狭窄的。杨夕不动声色的凑过去:“你在做什么?”
桌上摆着一张极其特别的画,乍一看去是个女人,仔细看去是个没穿衣服的果体女人,但你要是砍的再详细一点,会发现这个女人的半边身子,没有皮。
“一些例行的研究。”百里欢歌答得很随意,显然这在他的生活中确是一种日常。
那图画的色彩十分真实而鲜明,杨夕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一下,确定那玩意儿会不会抹下一手腥气逼人的红色。
并没有。
但是那没有皮肤的半边图像在这一抹之下,血肉也好像被削去了一层,露出腹腔里的颜色暗红的脏器。
杨夕又抹了一下,脏器也不见了,只剩一副白骨。
杨夕抬起头去看百里欢歌,这才发现他手上拿的书,封面上两个很标准的字体《妇经》。
桌面上另外摊着两本名字更微妙的书《女科玉尺》以及《产后编》。
杨夕:“你终于打算生产活人了?”
那本《妇经》不轻不重的敲在了杨夕的头上,百里欢歌的声音里带着点笑:“你这混球,这一眼看就知道我是在研究女人,怎到了你这我就成了这种变态。”
杨夕抬起头,从书本下透出两道怀疑的视线。
这实在不能怪她想得偏。
百里这个人吧,实在难以让人把他当作寻常男人联想。倒不是说他有多神圣,对女人毫无兴趣。而是他身上总有一种感觉,仿佛老得已经掉了渣渣,一切的爱恨□□都已经随着漫长的过往,悉数尘埃落定。除了折腾世界和被世界折腾,再没有什么能刺激到他老韧的神经。
时光带给他的不是什么沉稳,却有格外的坦然。
“不是你想的那样,”百里欢歌下巴随意的指了指桌面上的白骨红颜:“那是解剖图,立体的。”
杨夕露出一个茫然的表情。
“这是我很早之前做过的研究,那时候多宝阁初创,跟修士的交集还不多。这一次云想闲跟我说的话,对我有点点触动,我想我也许该把这个项目重新捡起来。”
“那到底什么研究?”杨夕问。
百里欢歌眼神复杂的盯着杨夕瞧了瞧,那目光像极了看一个难以理解的鬼怪——要知道百里欢歌第一次见到海怪,第一次听说这世界上有神的时候,都不曾露出这样拒绝接受的神情。
“你们这里的女人,居然没有月经。”
杨夕没听懂那个词,所以反应慢了好几拍:“啥?”
百里欢歌道:“在我老家,小姑娘到了十三四,会出现一种每个月固定时间流血的现象,这是一个女人的身体准备好了孕育新生命的成熟标志。但你们这里的女人,一生都不见这个现象。”
杨夕莫名有点心里毛毛的:“每……每个月都流血?那不死人么?我觉得这个没有挺好,你老家的女人肯定是病的。”
百里欢歌挺复杂的蹙起了眉毛:“是啊……肯定有一边是有问题的。”
百里欢歌仰靠在车厢壁上,千头万绪,也有些不得其门。
多宝阁至今为止,收购解剖的女尸不下上千,凡人也好,修士也好,子宫、卵巢、输卵管全套生}殖系统下来,和从前的世界并无什么区别。可是没有月经周期,卵巢如何排卵,受精的卵子又怎么着床?
这不是女人每个月的小问题,这是人类究竟如何诞生的大问题。
只可惜自己从前不是个医学生,很多更系统的理论全然没有关心过。
百里欢歌叹了口气:“我有时候真的会想,如果自己是个女人就好了,直接剖了我,一切答案就都有了。”
杨夕顶同情的看着他,尽量温柔的拍拍百里阁主的肩膀:“不要这么沮丧,男人也是很有用的。”
百里欢歌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杨夕挠了挠头:“要不你把我剖了试试?”
百里欢歌倏地转过头看她。
杨夕揉了揉十根水葱似的手指头,愣头楞脑:“我想着,活的总比死了剖的有用吧?”
百里欢歌的手掌搭在杨夕的头上,遮住了她的视野,以至于她无法看清百里说话的时候,究竟是什么神情,“只有这个底线,是不能破的。”
“为什么?反正我是修士,吃颗药就长好了。”
“不是你的问题,好姑娘。”百里欢歌的声音里,有些杨夕所不能理解的,沧桑但又坚定的东西,“是我心里的那根底线,我有预感,如果我启动了**解剖,灵魂会很轻易的滑向不可知的黑暗。”
“可你的出发点是好的。”杨夕皱了皱眉。
“人心难控。”百里欢歌笑一笑:“每一颗堕落的灵魂,最初的愿望都不是一件坏事。”
杨夕还想要说什么,可正在这时,车厢外忽然猛地一颠,几声犬吠响起来:“汪!汪!汪!”
那狗叫得极凶,血海深仇不死不休似的狂吠,一阵人声喧闹之后,外面传来剧烈的法术爆炸声响。紧接着,“呜——呜——”那恶犬似乎是受了伤。
杨夕下意识就要站起来抄家伙:“什么情况?”
百里欢歌一把按住她:“一条野狗子,性子有点凶,跟了一路了。你莫操心,好好儿养着,我去去就来。”
说完一条毯子披在杨夕身上,扬声喊了一句“停车”,掀帘下去了。
杨夕琢磨了一下,一条狗也确实不至于怎么样。百里阁主的排场,出门常年是三五个元婴,外挂一个尹逐梦随侍左右的。
杨夕见过一次尹逐梦干架,那可真是……人间凶器!
百里欢歌光着脚下了车,云中子旁边递过来一双木屐。百里欢歌踩进去,站在地上,转过头去看那被尹逐梦扣住了犬牙,揪着耳朵按在地上的犬妖。
这犬妖的妖型是非常健美的一条黑狗,油光水华的皮毛,两眼里一片血腥色彩,亮得惊人。
百里走过去,蹲下来,手掌在它颈部的皮毛中间穿过,抚摸的动作就像真的在摸一只狗。
“挺倔强嘛,被定在狗型上转不回来了,还不长记性。能进南海死狱的人,是挺不一样呵?”
地上的犬妖从新港城开始,一路追着他们的车架几百里,穿越整个禁空区,又爬过了半壁天羽南境。刚开始他还是个人型的,路边冒出来,跳到车厢顶上就要凿车把杨夕掏出来。
所幸杨夕当时睡得沉,全无知觉,也没受半点影响。
但是尹逐梦不干了,谁敢动百里欢歌的座驾,那绝对是触了她的逆鳞,冲上去就要把那犬妖直接拍死在车顶上。这犬妖自持武力并不褪却,撸起胳膊就要跟尹逐梦大战三百回合。
毕竟,劫一个凡人的车架,那能有多难?
可事实上,这只狡诈凶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