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方少谦说什么,都始终淡定的杨夕猛地一下坐直了:“渣糕方你特么疯了!不是跟你说了云氏私库里拿出来的所有东西,不能在天羽露面,鬼知道云家人是不是能验出来!”
杨夕激愤的捶着床板,忽然“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鲜红的血色,触目惊心的黏在小木屋架空的地板上,浓稠得一时渗不进去。
方少谦有点慌了,连忙过来扶住杨夕:
“你说的我知道,你这病着,能不能别这么大脾气?我都没等着他们当场换,谈好了就直接回来,让他们放个地方,我明天去取。
“我在天上转了好多圈儿,才回来的,要是这样还有尾巴,咱俩也不用藏了!你这个样子,必须吃丹药,凡人大夫的那些草汤不管用!”
杨夕干呕着吐净了血,一把抓住了方少谦的衣袖,嘶声道:“大少爷,这次才是真被你害死了……”
话音未落,竹屋的外头,便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女声。
那女声低柔磁性,略带一点点沙哑,说话的腔调很特别,明明温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是谁今天在西和镇用芥子石换丹药米粮的,东西送来了,主人家出来拿吧。”
杨夕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迅速灰败下去,塌陷的两腮苍白如纸。
方少谦却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两眼失神:“娘亲……”
方沉鱼一身华丽法袍,优雅的走进小木屋,真真是让这个破落的林间小屋蓬荜生辉。
人方掌门虽然说的是主人家出来拿,其实根本没在外头多等一刻,先声夺人之后,挽着手臂上的飘带就进来了。
目光掠过跪在地上的方少谦,半点没在那一滩惊人的血迹上停留,而是绕了个弯在床上杨夕瘦到皮包骨头的脸上停了一瞬。而后又面无表情的转向了方少谦:
“我假设,你并不是突然好(四声)上了这种病娇儿的口味?”
杨夕被噎得半天没想出来要说什么。
方少谦低着头,半晌没有说话。
方少谦不说话,方沉鱼就也不说,款款的落坐在屋里唯一的一张破椅子上。三条腿的椅子,方掌门并无驾驭的经验,但人家木系法术精湛,纤纤素指在只剩一个凸起的椅子腿上一搭,陈年的木头活生生长出一条粗壮的新枝,撑住了椅子。
方沉鱼垂着眼皮,缓缓开口:
“既然不是私奔,那就真是找着人生目标儿了。嗯,我儿这是大了。”
方少谦一句话没说,跪在地上,对着方沉鱼的方向“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方沉鱼静静看了胡子拉碴的儿子一会儿,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储物袋挂在椅子扶手上。站起身来,纤纤素手掸了掸袖口,径自就往门外走去:“东西送到了,那我就走了。”
杨夕方少谦同时露出震惊的神情,方沉鱼的突然袭击,二人都以为就算不是来大义灭亲,也至少是要把方少谦捆了拎回去的。
两句话就走了?
方少谦一时情急,膝行了几步:“娘……”
方沉鱼在小木屋的门口停下,一双美目流光溢彩的望着窗外夜色,头也没回:
“对了,频频现身这样的蠢事儿就不用干了,没得让人说我方沉鱼的儿子是个蠢货。你是我生的,我是不会亲手把你逐出门墙的,死了这条心吧……”
方少谦一脸灰败的闭上了眼。
方沉鱼又道:“还有床上那个小病娇儿,你师父让我跟你说,山下往西二十里,莲蓬山里头有他的临时洞府,红石头堵门。”
杨夕整个人一惊:“我师父怎么知道我在哪儿?”
方沉鱼这才微微回头,美目里眯着一缕含蓄的笑:“他不知道,他只是把天羽帝国和南疆十六州所有的藏身地点都告诉我了。在哪儿找着你,我就会告诉你哪个。啧啧,邪修不容易,为了保个小命,这何止是狡兔三窟……”
方沉鱼此言形同钢刀,插进杨夕的胸口里翻搅。
杨夕听懂了方沉鱼的言下之意——邪修,连保命的退路都合盘拖出了,师父……
然后方沉鱼就走了。
提着她华美的裙角,迈着优雅的步子,一点也没拖泥带水。
留下杨夕、方少谦两个,一个坐在床上,一个跪在地上,半晌没有言语。
“杨夕……”方少谦率先打破了沉默。
杨夕轻轻的低笑:“虽然有些不合适,但方掌门给我的感觉真的是……谁言丈夫不怜子。”
第347章 决不罢休!!!!()
方掌门留下的丹药,不愧是仙灵宫出品的疗伤神物,丹药吞下去的第三天,她便能够下床了。收拾了剩余所有的法宝、秘宝,杨夕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猎人小屋,头也不回的下了葱绿的群山。
没想到的是,此时的山下已经不复先前的模样,滚滚洪流从北方的大雪里涌向温暖的南疆。南疆十六州的群山之外,俨然已经变了天……
杨夕头戴斗笠,一身黑衣,脚蹬露趾的草鞋,抱一把有些老旧的宝剑,倚在墙根上,混在进城盘查的队伍里。
墙壁斑驳而厚重,靠在上面,脚踏黄土。太阳晒在身上,黑色的衣服常常令人很暖。
杨夕觉得胃里暖融融,可是看着身周面黄肌瘦的流民,那暖意就又寒凉了不少。
昔日里质地不错、颜色艳丽,却脏兮兮不知多久没有洗过的衣衫。深深塌陷下去的双颊,和对命运已然麻木的双眼,还有手上、耳朵上、鼻子上,进入温暖地区后开裂流脓的冻疮,没有好好的治疗,以至于黄水顺着脸颊手背的皮肤流下来,又干涸成一片硬痂。
不过没有人在意自己此时的样子,是不是恶心又难看,他们只关心这一座城市能不能放他们进去,求一口吃的。
甚至不用政府免费施舍,允许他们花银子买也是行的,他们中的很多人身上都还有银子。
虽然一路从北方的雪灾中逃出来,身上的银钱散去了大半。可是他们中的多数,都曾经是北方富甲一时的地主、乡绅、修士后人。
贴身的珠宝细软,他们还有一些,可以换成不小的一笔钱。但是这些钱,却并不能给他们买到一口吃的。
这一路上,一根金条才能换一个烂饼事情,他们见得多了。
他们认,只求这烂饼还能够换到。
杨夕刚才无意中听到两个男人讲话,说这已经是他们一路扣过的地十几座城市了。
好心的城主、郡守,会在城外放粥供他们果腹,冷硬点的理都不理,而狡猾些的,则把他们往另外的城市指路。
一直也没有城市给他们开门。
杨夕用眼扫过面前黑压压一片人头,难以想象他们所说的,剩下来都是些命硬的,富有的,曾经身强体壮的人。
虚弱而贫穷的,早已经死绝了。
目之所及的这些人,看起来也是一副虚弱贫瘠得快要死掉的样子。
甚至有人说,半个国家的雪灾,半个国家的饥民。
这一路过来,青草、树皮都被啃光了,大路上连只代肉的耗子都没剩下。一些目无王法的,已经沿路洗劫了不少没有高大围墙的,浅山里的村镇。
甚至有人已经开始偷偷的吃死人了……
听到这里的时候,杨夕隐隐的有一丝怪异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似乎经见过相同的事情,却又完全没有印象。
她靠着墙角,斗笠遮面,忽然低沉而清晰的插言道:“多宝阁呢?多宝阁百里欢歌的船队,是最先出来救灾的人,他们也不卖吃的给你们吗?”
杨夕这声音插得突兀,问的话也突兀,以致谈话的流民警惕的转过头来看着她。
拜仙灵宫的疗伤圣药所赐,杨夕先前净饿了许久,瘦出的一身皮包骨头全不见了。圆脸蛋竟然还比在昆仑的时候更胖了一点。
这圆润的的体型,在一片眼睛发绿的饥民中本就十分突出。
而今这话一出口,更是显得另类。
杨夕靠在墙上,任他们打量,姿势也没动一下,等着他们的回答。
半晌之后,才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叹息了一声,率先打开了话头:
“多宝阁的店铺也在城里呀……”
这个又说:“都说多宝阁在咱们天羽的库存,已经都拿出来施掉了,没有啦。”
那个又讲:“哈,都说你就信?都说多宝阁派出十几艘宝船救灾,都说多宝阁开仓放粮,船也好,粮也好,你见到了吗?”因为消瘦而显得冷肃清矍的老者,一字一顿说,“我是从来也没有见过的。”
谁的话更对,以杨夕浅薄的阅历,并不敢下断论。
但她至少想明白了一件事,灾很大,多宝阁那点微末的势力,根本救不下所有流民。
杨夕拿出腰间的储物袋,里面少少一点南疆十六州山里的野物、腊肉,还有幻丝诀织出衣物与山民们换来的糙米全部倒出来,分给了身边的饥民。
千恩万谢中,更远处一片绿油油的眼睛望过来。
杨夕抖了抖口袋:“没有了。”
一个拿着干粮的,消瘦的华衣老者,抬起头问杨夕:“那你怎么办呢?就算你不是逃荒来的,现在也进不了城了。”
杨夕摇摇头,告诉他们:“你们要是还能走动的,继续往南吧,跨过国界去,南疆十六州的山里,虽然荒蛮穷困,草根树皮起码够多……”
然后杨夕就从人群中穿出去,离开了城门的方向。
她已经在这里排了三天队,城门总共开过两次,一共放进了十个人。每次开的都是大门旁边的小门,山呼海啸的人群为了挤进那扇小门里,每每挤伤踩伤一片。
再于此地耗下去已经没有意义。
她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然不多,天羽皇朝全境搜捕,抓到她只是时间的问题。
饶过人潮人海的正门,杨夕走到城墙一处寂静的角落。
为防流民暴动入城,如今这座天羽帝国边境小城中的守卫们,都已经不出来巡逻了。
杨夕飞了上去。
嗯……
十几丈高的城墙,对于已然会飞的修士来说并不是什么障碍,这便是杨夕不能理解的,为何城门紧闭到如此程度,整座城市却没有开任何防止修士进入的法阵
防止飞进去的没有,防止土遁的也没有,杨夕轻轻松松的就落在了巍峨的高墙之上。
然后她看到了几个在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士兵。
四五个士兵围在一起,为首的一个似乎是队长的男人,一手掐着鸡腿,一手端着酒碗,略有点尴尬的看着杨夕。
是的,尴尬,而不是意外。
杨夕眯起眼睛,探头看向城下的饥民,又看了看被几个守城兵围在中间的小桌上,一只叫花鸡,一坛黄酒。
鸡不肥,酒不贵。
但是被城外千百万张面黄肌瘦的脸衬托着,就显得格外可恶了。
手中的宝剑在桌面上一扫,直接把那只才卸了两条腿的瘦鸡扫出了城墙。
伴着焦酥的肉香,落下城头,又是一群饥民的哄抢。
杨夕没看,因为不忍心。
剑尖儿拨起酒壶,挑到手里,塞上壶盖,也从城头上丢下去了。
整个过程中几个喝酒吃肉的士兵,就心虚的在旁看着。
待杨夕做完了这一切,才讪笑着上来:“这位仙子,不是我们自己吃喝,不顾他们,实在是顾了一个顾不了全部。”
杨夕没有抬起斗笠,只是从竹篾编制的帽沿儿缝隙里看着他:
“我只是不理解,为什么你们还吃得下去。”
小队长擦了擦汗,道:“刚开始也是吃不下的,但是看久了就……哎,城里是接待修士的。毕竟修士数量少,凡人流民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您要是从正门那边上来,还能见着修士入城的登记处!”
杨夕心中一阵恍然,怪不得这城市紧闭大门却没开防御阵。而那乱哄哄一片绝望的城外,也只有零星几个低阶修士在人群里。这跟传说中的天羽帝国的修真盛行,可是大为不符。
点点头:“嗯,而且相比凡人,修士是更重要的资源。”
小队长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擦擦脸上的汗,这回再看过来的时候笑容就无比放松了:“哎,就是就是,以往也有不少修士进了城要责骂我等,身为兵卒却玩忽职守。可我们哪里是玩忽职守呢?保家卫国,这也有先紧着谁,后紧着谁不是?那您这样的修士,就是比较高贵嘛!”
这小队长似乎是还对杨夕刚上来时的态度有顾忌,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末了得出结论:“还是您通情达理。”
杨夕透过斗笠的缝隙看着他。
体格健硕,浑身没有一点灵力,说出这番话的城卫小队长,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凡人。
宝剑归鞘,杨夕拉了拉斗笠的帽沿儿:“带我去城主府,你们城主叫云简是吧?”
“这……城主不是说见就能见的,虽然我们只是个小城,但按规矩修士进城要先到那边去登记路引。”小队长指了指正门那边的城墙上方,隐约可见一个临时搭起来的简陋小坞。
杨夕顺着他的手指看了一眼,便转回了头:“我记得云简是通窍期吧?”
小队长神情一凛,好似知道了杨夕接下来要说什么。
杨夕拉起斗笠,露出了一张年轻的,生了四圈年轮的脸:
“我是精道四轮,约等于人道的金丹。”
小队长二话没说,转身指了个人代替他,引着杨夕往城主府去了……
杨夕又把斗笠戴回了头上。
蝼蚁,力量,哈……杨夕心中静静的想。
天羽帝国在正片大路上,论富饶繁华可以数一数一,即便是边陲小城,走在其中也看到了整整两条街市。
道路平整宽阔,两边的店铺种类也多。
一路上虽然时常听到人们在谈论城外流民的问题,有同情流民失去家园颠沛疾苦的,也有担忧流民进城暴乱的,但不管是说什么的人,脸上都带着一层吃好喝好的红光。
一路行至城主府的大门,是做两进小院儿,不很大,却很华丽气派。
小队长说要进去通报一下,杨夕却抬手推开了他。
“走到这儿了,就用不着你了。”
一剑劈开城主府的朱红铁门,杨夕一路穿行,直闯城主府的后院儿。
一个满脸虚胖的年轻修士,衣衫不整的搂着一个美娇娘,从后院儿的藤椅里惊坐起来:“什么人?”
杨夕看一眼娇嫩的肩膀露出半个,裙子也掀到了大腿的美娇娘:“你是什么人?”
不曾想这女子倒是比年轻修士更有眼色,当场跪倒下来,
“这位侠士!小女子是城里万花楼的苦命女子,平日卖唱过活,跟这狗官断没有任何关系啊!”
虚胖的年轻修士这才反应过来眼前形势,脸色骤变。
杨夕道:“这时候还有心情》 一块芥子石直接扣上去,数不清的法宝爆炸声在里面直接响起。
虽然闷着,仍是震耳欲聋。
那个卖唱的美娇娘吓得脸色发白,本是半裸着跪在一旁,抬眼见杨夕望过来,干脆一闭眼,吓“晕”过去了。
杨夕低笑了一声,“我不灭口的,没什么意义。”
卖唱女的眼皮翻动了两下,还是没有睁开,似乎是决定“晕”到底了。
前院儿的呼和声这时候才传过来,先前那个守城小队长,跟在一个修士模样的老者身后,风风火火的跑进来。
两人身后还跟了十几个手执长枪的士兵。
小队长一进来就傻了,他当然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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