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女剑修,高举起一只右臂,保持着微微的弯曲,一动不动。
天空中。
空间裂缝的那一头,似乎战斗得十分激烈,刺目的光影和狂暴的咆哮声传出来。那双杀神的手臂,过了好一会儿,才近乎狰狞的把裂缝彻底撕开。
云九章披着半身的血,从里面钻出来了。
漆黑双眸中压抑的狂怒的风暴。
沐新雨突然落下手臂。
一瞬间,从树林里,从草丛间,从山石后,猛然爆发出暴雨般密集而猛烈的攻击。像喷发的火山,带着愤怒的咆哮,汇集成一股洪流,席卷向半空中白色身影。
五彩的炫光和剑气,直接把那个消瘦的身影淹没了。
方少谦低骂了一声:“山大王!”
几千双眼睛,一瞬不瞬的望着被光影淹没的那一处空间。
尽管并未抱什么太的希望,但是当光影散去之后,那个半身被血的杀神显露出来,仿佛眼都不曾眨过一下的样子,还是令所有人气息一哽。
这他妈怎么打啊……
这根本没法打……
杨夕一抬手,数千根灵丝散出去,飘到谁身边就捞起一根系在指尖。
“让我们再挣扎一下吧。”
她知道对空的正面攻坚,自己没有任何优势,所以干脆豁出去催动全部神识,只把自己当个联络器使用。
连偶术接上的一瞬间,方少谦忽然轻“咦”了一声:“他身上伤……我怎么看着不像天劫捶的?”
不少人一怔,他们先前确实都以为那一身血是天劫捶出来的。
毕竟飞升大劫的阵势,这帮乌合之众的吊丝修士们,这一会儿都见了两场儿了。那真是,山崩地裂,摧枯拉朽,对他们来说活下来全靠运气。
阴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了反应,他抬起头,看着天上那个逼得他大哥从这世上消失的身影。
这一瞬间,他看见的不是杀神,只有活生生的仇人。
“我跟你同归于尽……”他轻轻呢喃了一声,忽然反身向天空中的身影飞了上去。
“阴二!”杨夕大惊失色,一千个阴二捆在一块儿,也根本没那个跟云九章同归于尽的本事。
天罗绞杀阵——缠字诀。
灵丝倏然卷上去,却是慢了一步,从阴二的脚下擦了过去。
“蠢货。”邓远之阴沉的道。
阴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向云九章,后者岿然不动的站着,连眼神都没有多分给他一点。
他看着的方向是——
一条纤细的黑线浮现在空中,刚猛无匹的剑气迅疾的从中射出,落在阴二身上势大力沉,却无伤人之意。急红眼了的阴二整个人被打飞了回来,沉重的砸在地面上,暴土扬尘。
“躲开——!”
一声狂暴的嘶吼,连天祚手提十个“太阳”,从裂缝里猛地穿了出来。夺目的光辉,几乎让人所有人直视的人,当场就瞎了。
“连师兄!”杨夕惊叫。
他们先前眼见着连天祚被一招打飞,本已不抱希望。然而看云九章半边儿身子没有好肉,兼之十分忌惮的样子,连师兄大乘了?
然而他们根本没来得及惊喜,很快就发现连天祚那声压抑着焦躁的“躲开——”,是喊给在场所有人听的。
因为随着连天祚的出现,他把飞升大劫也给带回来了……
数千个草根修士“嗷嗷”一顿乱喊,跳起来就跑。阴二也被杨夕扛起来就飞!先前云氏私库里是没办法,出不了禁制,反抗不了“位阶”,只能慷慨赴死。现在周围放眼一片无限天地宽,傻子才跟灵修的飞升大劫硬抗!
可就是这样都还不够,飞升大劫何等威力,连天祚本人根本控制不了。跑得慢的,仍然倒下了一片。
因为有杨夕的人偶术相连,沐新雨又十分靠谱的在看见天雷落下的第一时间就喊出了:“跟着我!”
成功跑出了天劫范围的人,大部分聚在一起,冲着一个方向。
可就在这个方向上冲到一半,忽然前方战鼓闷响,号角齐鸣。
地平线上,洪流一般狂奔过来无数天羽士兵。
“杀呀——”喊声震天。
尽管云九章从岛行蜃里钻出来到现在,压根没跟云家的任何一个人说过一句话。可是云家探子在填坑旁侦察到了杀神的身份,自觉有老祖助威掠阵,士气大盛,不管不顾的杀了过来。
沐新雨也暴怒起来,“妈的那杀神我们打不过,拿回本命灵剑,真当我们还怕你个云家?”
“杀呀——”同样的咆哮声。
乌合之众们,在剑修们的冲锋带领下,不闪不避的杀向了天羽军队。以法术与剑气,疯狂的倾泻压抑许久的恐惧、仇恨与憋屈。
大乘对大乘,士兵对士兵。
连绵三十里战场上,这一刻无处不在厮杀,放眼望去都是沸腾的热血。
如果一定要找一个词来形容此时的炎山秘境,那么最合适的应该是
——人间地狱。
第327章 最终兵器(二)()
连天祚的剑意,如同灼人欲化的烈日,光明磊落得容不下世界上的一丝阴影。灵道三转,十颗耀眼的烈阳高挂空中,连原本的日头都被遮掩得仿佛失去了光芒。
爆裂的剑意被催动到极致,整个炎山秘境里,没有一个人能睁开眼睛。本事差些的,甚至要抬手去捂眼。
杨夕他们一群人,到后来根本就是在跟天羽的军队打盲战。
两拨人各自守着一方阵地,全靠法术灵剑在空中对轰。
这种时候能不能轰中都查看不了,仅仅能仗着杨夕的连偶术,让大家攻击聚集到一个方向,都是十分庆幸的事。
怪不得传说中,上古的修士要把十颗太阳中的九颗,从天空中射下来。
十颗太阳笼罩的炎山秘境,不仅仅是亮。那炙热的高温,仿佛一瞬间蒸发了秘境中的全部水汽,众人不得不靠着一刻不停的水系法术,才能支撑着不被烤成干肠。丹药灵石之类的资源,众人完全有犹豫的余地,全都提供给了水、冰二系的法修。
整个秘境中,毫无庇护的草木全都迅速的枯萎了,为数不多的走兽、甚至怪兽,也纷纷扑倒在路边的枯草里。距离一具干尸的距离,也仅仅是时间的问题。
炎山秘境本就是个炙热的火属性秘境,然而再炽烈的地火,又怎能与曜日争辉?十日耀天的催动下,大小上百个活跃的火山口纷纷喷发,抛洒出朱红色的岩浆,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不规则的抛物线,而后洒落地面,沿着漆黑的山岩蜿蜒奔腾下来,像一幅流淌着的抽象油彩。
只有黑红两种颜色……
在杨夕听说过的地方里,只有地狱是这样的颜色。
“天呐……大乘期的实力竟然是这样的……”沐新雨呐呐的说。她看见这景象不是通过双眼,而是杨夕人偶术中链接的修士中有一位,修炼有屏蔽光线的瞳术,催动到极致,勉强可以看清暴露在烈阳下的火山。
为了防止天羽士兵偷袭,杨夕第一时间把他的视角共享给了众人。
修仙世界的人,从未相信过自然的伟大与不可战胜。然而他们对脚下这一片生养自己的土地,终究还是有一层本能的敬畏。
蓬莱修士们的道统,甚至是通过祭拜神的舞蹈与唱诵,来获得与天地共鸣的力量。
然而眼前,与天空中连爆大招的灵修相比,这一方小秘境中的自然,显然已经输得一败涂地。
沐新雨这才有了一点领悟,为什么整个修真界的高层,在很早就达成了一个共同的认知:蓬莱合道的数量众多,威胁很大,然而他们的道统自天藤断裂之后便无法飞升,也打不过内陆的合道修士,所以内陆仍然可以一战。
真正大战的正面战场,从来也不是这些世间强者的。
山崩地裂的战斗,但看花绍棠绞杀一只海怪,就不得不把整座昆仑封山,才能避免误伤自己人。这样的战斗多来几次,敌人还没死,自然就先败下来了。
没有人发动战争,是为了毁掉这个世界。芸芸众生的群体主张,毕竟还是千秋万古的存活下去。
任何一个门派,动用到合道级别的战斗力,就已经是灭门绝派,鱼死网破,被逼得跟敌人同归于尽了。
蓬莱修士在占领南海之后,也没有敢进一步动用时空裂缝+上古神怪的战法,进一步对内陆修士紧逼。
花绍棠南海之行,干掉了几个蓬莱合道,教训了对方的违规之后,也不曾继续追逼把他们全部杀死。
因为你再逼下去,人家就要开空间裂缝来你家后花园,烧你的山,淹你的田,屠戮你的徒子徒孙了。
凡事不能做绝,对这些站在力量巅峰的强者尤是。
一旦你摆明了不留退路,要把人家的家底赢光,人家就掀桌子砸场了。毕竟,他们是真的有掀桌砸场的本事。
真正的正面战场,从来也不是这些至尊强者的……
他们只是一个能让敌人忌惮,不敢太肆意妄为,灭绝种族,绝人传承的的威慑。
如果战争真的进行到了必须要掀桌砸场的程度,蓬莱合道干不过内陆,那么至少可以保证,掀桌砸场的内陆合道们能砸赢。
否则,若连这鱼死网破的最后手段,内陆的大能都还会被杀死,那只怕就是……难以一战了。
沐新雨从旁人视角里,看着在十日耀天下战栗不已的惶惶大地,灼灼火山。
震撼的明悟之后,她心中升起了一个不安的猜想。
“杨夕,你说南海战争打赢了之后,昆仑真的会彻底消灭吗?”
杨夕正在拼命鼓动那个瞳术修士,抬头去看看天上的正面战局到底谁占优势。闻言全不知由何所起:
“当然,为什么不?”
沐新雨摇摇头,没再答言。
却忽然觉得万分疲累……
天空中,战局的中心。
连天祚灵道三转,剑意刚猛磊落,本命灵剑在手,且身披天雷,脚踏地火,无论纸面实力还是气势上,其实还胜了云九章一头。
但他实际上却被云九章压着打,左支右绌,顾不全首位。因为他有一个显而易见的弱点。
血色剑意催动到极致,红光与血腥沿着大地一路铺过来,比连天祚稍慢了一步,显得不疾不徐。
所过之处,牲畜倒毙,草木化灰,活人只要沾上了一点,维持着生前的姿态一动不动,立刻就是一具白骨。
连天祚心中一震,撕开一道空间裂缝,直接在血色光影的最前沿破空而出,十日耀天的十个太阳连同自己的身体,一起死死的抵住了血色光影的向前。
日光本就是破除一切污秽的利器,连天祚此时又持着天劫地火之威,这才算把那泼天的红浪挡住了。
“你还真是练了一身只能杀人的剑意。”连天祚对云九章怒目而视。
血影过处,连天祚看得分明,山石河水,但凡无有生命的存在,并没受半点影响。只是这一路上的活物,全部被清光了。
云九章脚踏血影,仰天而笑:“在我的年代,人们称我作杀剑。杀剑云九章,转为杀而凝练的剑意,才真正合了剑道的本性。剑就是杀人之器,高举正义又怎样,锄强扶弱又如何?天羽开国帝王云丛,高举平乱大旗,并道门,灭神殿,一统天下止兵戈于不战。
“可是呢,杀人的利器怎么可能束之高阁?”云九章阴柔的笑一笑,眼底猖狂得毫无敬畏,“一统天下之后,可不就得开始在内部除恶务尽了?贪赃者杀,枉法者杀,逆伦者杀,悖乱者杀。欺师灭祖祸国殃民坏伦常者皆杀,盗者杀,窃者杀,极至通女干、长舌、欺诈者都要杀。
“剑修练是练不出来的,高手都是千万人中杀出来的。军队也是一样,一国之军队若百年无战事,偶起叛乱就会灭国。可天下间已经没有天羽帝国的敌人了,哪里去找一个正义的借口磨刀?”
“但若真想全民罢武……这位灵修同道,问问你手上的剑,看它干不干?”云九章挥了挥手,把连天祚身后的几万人连同云家军都囊括进去,“再问问和你同生在一个时代的修士们,看他们敢不敢?”
云九章双手一拢,血色光影又换了一个方向朝着人群,一路凶残的铺将过去。竟是连天羽帝国的兵士也没有放过。
这就是连天祚的弱点,是云九章能够压着他打的原因。
云九章是个身经百战,死人堆里趟过来的真正剑修。
他不仅有强力的剑意,同时拥有优秀的战斗意识。利用敌人的一切弱点,化一切的客观条件为自身的制胜利器。连天祚顾忌杨夕那一群人,不愿把战斗引向那一边,云九章偏偏就不跟连天祚正面为战,所有攻击都向着人群招呼过去。逼得连天祚不得不拦,然而他又有天劫在身,根本不能靠近那一群人,便只有以自身硬抗云九章的攻势。
连天祚也不是笨得太令人悲伤,他也想到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然而不论他一剑下去切死了多少天羽云家的士兵,云九章都是一脸平静的漠然。
他两万年前就是天羽内蠹,云氏逆子。
他根本不在乎。
“剑被锻出来,就是为了杀人的。这世界从从第一支兵器被凡人锻造出来的那一天起,杀戮就已经不可能停止了。”云九章两指间轻巧的夹着一片比他整个人都长,薄如蝉翼的血色柳叶刀,悠然的晃一晃:“所谓的天下太平,海晏河清,所有人平等的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那只是人们在发现这个世界本质的绝望之后,幻想出来的自欺欺人。”
连天祚左支右绌,再拦一道云九章铺天盖地的血色光影。
天边有七彩的云霞汇聚过来,他知道自己今日是打不过这个杀神了……
连天祚回过头远远的遥望,杨夕他们和天羽士兵的战斗仍在继续,即使云九章的血影时不时收割走一大片生命,尽管死亡的阴影已经悬在头顶近在咫尺。
交战的双方都依然没有握手言和的意思。
连天祚知道,在杨夕、方少谦他们心目中,战争的罪魁祸首天羽云氏,跟那些临时的敌人是不一样的。深受其迫害的他们,与天羽云氏是真正的不共戴天。
七彩的云霞落在脚下,祥光从头顶落下来,笼罩在连天祚身上。
连天祚忽然有些失望。
为云九章所描述的无法止息的征伐,为这世上冤冤相报无法止息的人性,也为自己竟然空有纸面实力却到底没能杀死云九章。我为什么就偏偏是一柄杀人的剑呢?
若我随便是个葫芦,盘子之类的东西,这些残酷的,绝望的,狰狞的东西,一个灵修就本可以不想。
但他却还要坚持着心中的一点底线,不肯放弃,甚至他自己都不能清楚的看见心底那点坚持,到底依托了什么?
他能感觉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大概只能再挥出一剑了。
连天祚在七彩祥云上,规规矩矩的站着,即使身负裂天之能,老实的连师兄也并没有什么高人架势。
他一手提着剑,剑尖儿斜斜的指着地面,对云九章说:
“我觉得你说的不对。我口才不好,反驳不了你的道理,我甚至可能有点笨,你说的我反而都觉得挺有道理的。就是有一条,我觉得你说的不对。杀器锻造出来就是为了使用,或许。
“但手握杀戮之能的剑修,却不一定就都要杀人。”连天祚很慢,很慢的阖了一下眼,又轻轻的张开,似乎接下来要说的是这个魁梧坚硬的灵修一生中,最柔软的一件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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