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的有感觉,自己这一次冲击飞升,可能真的会成功。
但他不那么在意自己的飞升,他这一生认识的人,经过的事都要离自己远去了,飞升哪里有什么可高兴?
他只是想在飞升之前,打赢这一场。
在身边的朋友还没有被天劫杀死之前,让他们亲眼看到,亲耳听到,这个大乘期杀神的落败,这个妄图插手天下的混账被打成狗!他拼了命都想做到,足够快,再快一点!
在所有人死去之前,把这自称神的男人打进尘埃里,让他下地府去给即将牺牲的人陪葬!
空间的至理已在他眼前渐渐明晰,然而时间的真谛却迟迟没有闪现。
他距离飞升只有区区一线,却仍然被云九章的威压死死的按在地上,甚至抬不起一根手指。
看见第一道天雷落下时还面无表情的云九章,至此双眸终于深沉了起来:“又是立地飞升?你们这些灵修还有没有完!”
阴风呼啸。
如厉鬼的嚎啕。
已经被雷火煅烧得无比脆弱的私库结构,墙壁和屋顶被撕扯着,如同一张冻裂的窗户纸。
杨夕被那彻骨的寒意侵袭进来的时候,清晰的感觉到手臂身体的一部分灼焦的皮肉,彻底的离开了自己的骨骼。
胖子段承恩,就是在这时候站起来的。
仿佛来自异世的语言,那苍凉而陌生的发音,从他口中陆陆续续的吟唱出来,四面八方的空气水流仿佛都在应和。那声音高低不定,起伏不休,没人能理解他为何可以用人类的发声器官,同时吟唱八个声部的调门。
段承恩自己也不知道。
这一门绝学是经世门掌门世代相传,直接刻印在识海之中的。自从学会,他就从来没有使用。
甚至经世门很多代的掌门人,终其一生,都没有使用它的机会。
杨夕一时激愤下的想当然,其实猜对了。这世上流传着创世神传说的门派,并不只有昆仑一个。而这世上防备着神随时归来的门派,也不只有一个昆仑。
经世门历代掌门人口口相传:神也有人性,所以从来不曾博爱。
经世门的这一首曲子,据称脱胎自一本异世传入的古籍,在上古时代就是禁曲。与这个世界上的法则有着天然的对冲。
这曲子在常规的战斗中几乎没有任何用处,唯一的作用便是对抗天道。
据传这曲子在吟唱完毕之后,甚至能够禁锢神。
遗憾的是,任何一种法术的施展都需要内在的力量来做燃料。来自异界的诗章,不接受本世界法则下修行来的一切力量,它只肯抽取吟唱者的生命。
没有人,能与天地同寿。
逆行天地法则的代价太大,从没有人能把这曲目唱完。
天羽皇朝年间,经世门作为记载中几乎唯一一个顶着强权暴政,不肯出山归顺的山门,连续牺牲了一百三十八位门主及紧接着的继承人,静坐在山门前视死如归的唱下去,并且大有一直唱到派毁人亡,一个不剩的架势。
经世门执意封山,拒绝向手握天道之力的帝王跪拜臣服。
天羽太祖云丛在山巅听了一天一夜,最终挥了挥手:“算了,撤军吧……这帮搞学问的都是疯子,明明就没什么战力,打也打不过,就是个顶个的以为在为真理牺牲。强权是战胜不了真理的,走吧。”
段承恩内心无悲无喜,唯有一个小小的遗憾:可惜这曲子一辈子就能唱一回,没机会研究研究了……
杨夕忽然觉得自己能动了。
非但能动,连新落下的天雷地火都好像只是模糊的光影一般,穿身而过,没能造成任何的伤害。
密室早已被阴风撕开,整个头顶连同身侧被天劫犁出一个千米深的大坑。
滔滔蚀雨灌进来,却好像是另一个世界飘落过来的玩笑。
怔愣间,杨夕下意识的抬起了头。
然后,她看到了永生难以忘怀的场景。
整个天空中一片苍白,点点黑光坠在上头,宝石一般闪烁着纯黑的光泽。那苍白的颜色如此纯粹,与万里白云覆盖的天空又格外不同。那颗颗黑色的宝石,看得人眼晕,盯得久了又觉得是白色幕布上的一个个漆黑小洞。
天亮了?
杨夕的第一反应很茫然。
可是她隐隐约约从时间的流逝感觉到,外面依稀应该是深夜才对。直到她在千米深坑的边缘,看见一弯黑色的镰刀。
杨夕这才猛醒过来,天根本就没有亮!她看到的是夜空和星辰,而贴在天空西侧的黑色镰刀,其实是一弯东升西落的弦月。
连天祚也站起来了。
他等待的飞升明悟依然没有到来,相反渡劫时那仿佛穿越了洪荒亘古的天道威压却不见了。同时不见的还有他对云九章的那种跪拜的冲动。
可他根本没想起来趁这个机会提剑去砍云九章,他还没有大乘,可是他的天劫却好像被人送去了异时空,留在此间的只是一副投射的影画。雷霹在身上不疼了,火烧在脚下不热了,阴嗖嗖的小风儿刮过来连个声儿响都没有,蚀雨呢?
这瀑布似的好像淹没了半个坑,却连呼吸都不能阻塞的玩意能叫蚀雨?
连天祚一脸懵逼,如在梦中。
其他尚未被天劫亟死的修士,也都陆陆续续站了起来。
阴二站了起来。
方少谦也站了起来。
这位也算饱读诗书的仙灵宫掌门之子震惊之下脱口就是:“卧槽……”
千米大坑之外,列阵而待的天羽军队,本来正被天劫撵得满头包,此时天劫加身不疼了,却反而忘记了跑。一个个握着兵器茫然四顾,只以为自己是身在梦中。
云想歌立在被天雷霹得稀烂的战车上,凝起眉头喃喃自语:“世界的负片……”
一个手握一打灵符,被云家军一个小队追得狗一样的书生,半个下巴啃在土里,张口结舌的瞪着天空:“我这是……到底死了?”
更远的方向,沐新雨连同身边的整支军队,全都停下了脚步,愣在原地,回头望着天劫的方向,停止了撤军。
“谁……谁的幻境这么厉害?”
邓远之久久的眯着眼:“这不是幻境,你们能感觉到的吧……”邓远之停了一停,轻轻摩挲着腕骨下的黑镯,“那种……世界似乎都……颠倒了一样的感觉。”
正是因为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才会所有人都寂静无声。
他们不知这感觉从何而来,就是心里仿佛有一个莫名的声音在絮语:变天了……
其中又以离得最近的杨夕等人,感觉最为强烈。
若单单只是变色的天空,还不够震撼的话。接下来,天空中那些黑色的星辰,陆陆续续降下笔直的黑色光线,一道接一道落在云九章的身侧,纵横相连,紧锁在云九章的四周。
凝结成一道仿佛吸收了一切光线的牢。
云九章身上一直散发出的那种白光,自他出场以来,第一次黯淡了。
云九章皱了皱眉:“这是什么?”
段承恩继续着他来自异世的吟唱,对云九章的询问无动于衷。
事实上,他根本也说不出话了。
他只是一个元婴境界的修士,放眼整个修真界,勉强可算中坚。寿元不过区区两三千,而他已经用掉了好几百年,剩余的生命对于这首异世的曲子来说,只够燃烧短短的一瞬。
他就像一只倒着融化的蜡烛,从双脚开始慢慢的消散。不只是血肉,还有身上穿的衣服,也一起化作点点白光,消散在空气中。
仿佛这个人的全部组成,正在一点点的崩溃消失,到那黑色的星光牢笼,面对众人的一侧终于密实了一点的时候,段承恩的胸口以下,已经彻底不见了。
“还在等什么?这手段杀不了他!连天祚留下,其他人快跑。”段承恩的声音在连偶术中响起,那是杨夕他们从未曾听过的坚决。
而杨夕已经完全理解不了,为什么胖师兄缠着灵丝的手指都已经消散掉了,神识却仍然在连偶术里与他们同在。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理解眼前的形势,和段承恩的决心。
“胖子……”有人动容的叫了一声。
连天祚这一次反应飞快的抬剑,在空中划出一道空间裂缝,大喝一声:“走!”
仍然活着的七八个修士,飞身扑向那仅有的一线生机。
与之相反的方向,连天祚纵身而上,人剑合一扑向了被束缚的杀神。
第324章 牺牲(三)()
云九章只是轻轻抬了一指,就把连天祚打飞了。
消瘦的手臂,挂着破烂的衣衫,就那么直直的从黑色光牢里伸出来,手指轻轻一勾。
毫无阻碍,没有滞涩。
一道殷红如血的剑气,纤细的在指尖画了一个弧度。
生生击飞了连天祚整个人,并且把他从人剑合一的状态,直接打到解体。黑剑滚落脚边,连天祚拾起来,噗的吐出了一地血。
云九章先前就说过自己是一个剑修,然而他的气质过于矜贵,身材也消瘦得和当代的剑修们大不相同。
兼之帝王陵里枯坐千年独自悟道,附着在骨骼上的薄薄一层肌肉,令人难以相信他能适应剑修们的战斗强度。
直到此时,连天祚才信了。
云九章是一个很标准的剑修,并且强大。那千万人鲜血锤祭出来的剑意,即使没有位阶,依然血雨腥风的令人战栗。
残酷,血腥,邪恶。
这是连天祚在他的剑意中感受到的。
单以剑道境界论长短,他手握本体,人剑合一,甚至没抗住云九章信手拈来的一道剑气。
而那只伸出光牢的苍白手掌,在拈完了剑气之后,又轻飘飘的转向旁边空间裂缝。五指张开,苍白的掌心摄人心魂,仿佛有什么荒古的巨兽,要从中冲出。
手掌合拢,轻轻一碾。
那道空间裂缝就灭了。
方少谦一个跟头扑在地上,半张脸上都是血。
云九章抬脚向前一步,毫无阻碍的从黑色光牢里跨出来。黑光流水一般刷过他纠结的发顶,和破烂的衣衫,如同无害的帘幕,只是另一端,挂着诸天星辰。
两指间拈着的剑气,凝成一柄深红近乎黑色,薄如蝉翼的柳叶刀。
“既然是剑化的灵修,极于剑才是正道。贪多嚼不烂,学那一身有的没的,平白浪费数万年时光。”
连天祚半抬起头,长发散下来遮住了半张脸,压着唇畔的血迹。
“你只会剑?”
云九章深深看他一眼:“我只会杀。”
连天祚心中热血上头,被逼得再吐出一口血来。
“你也敢称神?”
“剑,乃战之兵。从它造出来的时候,就注定是要见血的。征也好,护也好,一样都是杀人。”云九章闲庭信步般从方少谦的身边略过,看都没看他一眼。
来到已经消散到只剩一个发顶的段承恩面前,拈起黑红的柳叶刀,反手从那漆黑的发顶划下去。
“胖子!”
七八个扑向裂缝的修士,并没有一个来得及跑出去。可他们此时恨恨难平的,反而不是自己将要到来的结局,而是段承恩无意义的牺牲。
“什么为拯救而杀戮,都是在骗人。”云九章淡淡的说。
只见他的面片,原本只剩一个发顶的段承恩,那几乎消散殆尽的身体竟然沿着云九章切下的那条线,渐渐凝聚了回来!
杨夕等人明知道对眼前这个畜生不能抱任何幻想,可见此情景仍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呼出的气会把凝聚起来的胖师兄又吹散了……
油光光的脑门,三层的下巴,肥厚的肩膀,随着段承恩的一点点凝聚。云九章身后的那一道黑色光牢,其中纵横相连的黑色的星辰光线,也一道接一道的返回天上。
完全逆行了刚才他们落下的轨迹。
杨夕这才终于明晰,作用在胖师兄身上的时间被逆转了。所以与他绝对相关的法术,也被逆转了。
大乘……她在心中惊叹。
云九章回过头,抬眼看了看返回天空的星辰之力,露出思索的神色。
段承恩的身体,凝聚到圆滚滚的腰腹便停止了。云九章指尖的柳叶刀,从那肥胖的身体中间拔出来,嫣红的妖异从杨夕眼前闪过。
好像甩飞了一道血线。
段承恩回神,怔愣的看着自己吟唱到一半,忽然从光牢里来到了眼前的杀神。
关于那一段被逆转的时间,他是没有任何记忆的。
然而聪明绝顶的经世门,知道自己在和什么人战斗。
眼角的余光瞥见,周围原本跪着的人都纷纷换了位置,一脸惊喜交加的看着他。
连天祚已经口吐鲜血的半跪于地。
千米天劫深坑的边缘,那些小心翼翼冒死侦查的天羽士兵,分布也似乎比刚才密集了一点。
云九章正面看着他问:“那是什么?”
段承恩立刻就明白了眼前的状况。
“你不是神……”
这首来自异界的曲调,一旦吟唱完,吟唱者就会彻底的消失在这个世界。
身体,神识,灵魂,甚至不是灰飞烟灭,而是像从来不曾存在于这个世界一般。
自己能作为这个世界中的一份子,被这世上的时间法则逆转,那就是说,时间法则生效的时候,自己还没有消失。
自己没有消失,光牢就仍然存在。
这支曲子唯一的作用便是反抗天道,对付凡人,没有任何用处。
光牢无法束缚的,不是神。
云九章看了段承恩半晌,微微一笑:
“别说得好像你见过神一样。所以,那是个甄别神的法术?”
段承恩盯着他,黑色的星辰之力在云九章背后停驻,一道道逆行天地的黑光,好像用来衬托杀神强大实力的酷炫背景。
非但强大,并且睿智。
操纵不了来自异界的力量,便通过逆转吟唱者的时间,使异界的力量反复流转。一次又一次,每一点细节都清晰呈现在眼前,早晚可以勘破其中的奥秘。
段承恩熟悉这个套路。
经世门绝大多数人每天的生活,就是机械而反复的观察、记录、分析,这就是所谓的研究。经世门屹立修真界数万年,比旁的门派掌握了更多天地之力的根本。
但从来也没有人想到过,用这样的方法研究这首曲子。飞升的前辈也没有。
大约他们还有人心,想不到如此冷酷,让一个人不停的在濒死的境地往复。
段承恩想不道云九章是如何停住了他背后的星辰之力,明明这吟唱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明明自己的时间,自己思维并没有静止。
但他也没有时间再想了。
他不能让云九章勘破这异界的力量。
那是这个世界对抗神的最后一张底牌。
那不是能交给他的力量。
段承恩没有回答云九章的问题,却主动继续了他的吟唱,沧桑悲凉,怪异而又隐含生机的八个调门,从他的口中传出来。这一次他比先前更快,快得多,仿佛迫不及待走向终章。
他知道这是自己的唯一一次机会。
因为一旦云九章反应过来,自己就会毫不知情的陷入濒死和吟唱的往复。无知的成为他研究的样本。
事实上段承恩甚至也根本不知道,这是自己第几次被云九章这样逆转时间。
但他猜测,也希望这是第一次。
如果是很多次以后,云九章就不会向他提问。
段承恩相信自己,不论多少次重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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