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之上,郭文通站在那里,腰杆挺的笔直,静静的看着下面的士兵在清理战场。
虽黄昏了,却不想去睡。
虽然不曾去睡,可郭文通的脸上却根本看不出任何疲态来,身旁的常怀远及侍从们,也都是精神奕奕,常怀远虽是文士,但身体还算康健,陪在郭文通的身边,精神状态甚是不错。
下方刚刚结束一场小规模战斗,蜀军将领攻城不下后,带着兵马而去,虽己方有着三万士兵,可以追杀过去,但却被郭文通制止了。
蜀军到底报有何等目的,郭文通现在也是甚为怀疑。
一天一夜的消耗,折损一千多人。
但即便只是折损一千多人,也让郭文通心里暗暗一揪的痛。
双方士卒的装备都很是不错,武器锋利,身披皮甲,这几次小规模战斗,可以说,让双方都对对方有了一定的评估。
蜀军很强。
这是郭文通得到的感觉,蜀军是否从自己这方得到了有用情报,就不是郭文通有时间去想了。
几次战斗,秦军早已疲惫不堪。
“怀远,你先去歇息吧,总这么熬着,可不成,下去休息一下吧。”看着远处月亮,郭文通淡淡说着。
“主公,臣还不累,您一直在这里盯着,一时半刻还好,可蜀军时不时的前来攻击,总是这样硬撑着不休息,身体会挺不住。”别人这时候不好过来相劝,常怀远和郭文通私交甚好,郭文通未到如今地位时,二人曾是知交好友,而郭文通上位之后,常怀远更是在其帐下辅佐,二人关系可见一斑。
常怀远的话,果然还是有些作用。
“放心好了,过一会,本帅便去休息,还有些事情,要交代他们,你且先退下吧。”
“诺。”常怀远不再多言,冲着郭文通一拱手,在护卫的保护下,下了城楼。
“尚春远,韦国素,你二人暂且守城,韦国素为主将,尚春远为副将,再有敌人来袭,前来禀报本帅,切不可出城迎战!”
“末将遵命!”两位身材高大的将领从旁边站出来,垂首抱拳道。
韦国素和尚春远是郭文通帐下大将,尚春远脾气直率,和许禀有些相像,而韦国素则生性沉稳,又读过些兵书,有些见识,向来为郭文通亲睐,可以说是武将中第一得宠的人物。只是,他平日里为人低调,又少言寡语,反显得不那么突出。
郭文通帐下的谋士其实人数不少,可郭文通这人向来是重武轻文,除了常怀远能与之讨论些事情,其他文臣,基本都成了处理文书的官员。
韦国素虽是武将,在武将中,却是年纪最大的一位,在某些时候,他甚至还能充当谋士的角色。
早在许禀出击失败的时候,郭文通便起了撤换守将的心思,尚春远论起武力来,不弱于许禀,韦国素能文能武,行事又很是稳重,显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就在郭文通部署过后,而未等其转身离开之时,已经空荡荡的城外,西南方向,却是烟尘四起。
隐隐约约,一阵马蹄声,飞快传来。
“恩?那个方向,不是蜀军逃窜而去的方向么?刚刚离开,莫非又翻回来了?这又发生了何事?”
郭文通望着那个方向,眉头微皱。
郭文通身后的那些人,包括新任守将韦国素,在这一刻,都略微怔了一下,遥遥的向着那个方向望去。
很显然,他们都不清楚,究竟又出了什么状况。
“是蜀军蜀军又来了!”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人心顿时凝重起来。
蜀军攻城不可怕,但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方式,却让人心不安。
郭文通强压下心底的不安,看着渐近的蜀军的旗帜,冷冷的说着:“王弘毅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若是攻城,不该是猛烈进攻么?
为什么,总是这样一次次小规模的进行战斗?
王弘毅到底打的什么主意?郭文通不惧怕王弘毅大军的大举进攻,可这样摸不清对方想法的战斗,就让他心静不下来了。
因为天色尚未全暗,只带着一层光辉,洒在对方的身后,这些飞奔而来的蜀军,身后是尘土飞扬,看不出到底有多少兵马,一时之间,竟然好像王弘毅的五万大军,都一起而来,向着城池进攻来一般。
高高挥舞着的大旗之上,仿佛带着无尽的杀气,只是看一眼那面旗帜,都会让人心里一凉。
一时间,城上的秦军,都心里发慌起来。
本来这段时日的消磨,已经让秦军心里憋着一口气,而蜀军又来意不明,来去自如,仿佛是猫戏老鼠般,不断的进行着滋扰,这种情况带来的恐惧,远比每一日厮杀还要让人忍耐不下去,到了这一刻,似乎爆发出来。
“将那些废物拖下去!”郭文通皱眉看着那几名突然喊出声的士兵,示意身旁的人说着。
早有老兵上前,将这些没怎么见过血的兵卒拖下去。
好在大部分兵卒都是身经百战,并不为蜀军的气势所迫,郭文通的心情这才稍稍得到些平复。
“主公,蜀军此次人数,比前两次多了些。”这时候,身旁的韦国素走近他,说着。
郭文通盯着城下的蜀军,点头:“的确如此。不过,蜀军这样反复,定是有着阴谋,这一次,我军偏不出战,看他们如何!”
“是,主公。”韦国素也觉得蜀军这样反复试探,颇有些阴谋的意味,但又不知道到底哪里不对劲,听到主公的吩咐,立刻遵命行事。
城下的几员将领,轮番叫阵,城上的人,听从郭文通的命令,就是不出阵。下面却骂的越来越来难听,甚至连郭文通的祖宗八代,都被翻了出来。
“主公,再让他们这样骂下去,城中士气定然大降,不如,由末将率人出战,将他们击杀!”
终于,连韦国素都忍不下去了,主动请战。
郭文通心里的火也是老高,见请战的是韦国素,觉得没什么问题,点头:“多加小心切不可中了蜀军的诡计!”
“是,主公末将晓得!”韦国素认真的应声。
他不是许禀,也不是尚春远,他的性格本就谨慎,再加上主公的提醒,自然不会再做多余事情。
片刻后,城门大开,韦国素率领着一众秦军兵卒,从城中杀出,与来军厮杀在一起。
站在城楼之上,一边观战,郭文通一边在思索着这几天以来的种种事情。
王弘毅此时的想法,让郭文通有些琢磨不透。
照理说,王弘毅率领着五万蜀军进攻秦地,是有着一定优势。
至少在兵力上,王弘毅的五万蜀军,对上己方的四万秦军,在人数上就多过了一万之多,这可绝不是一个小数目。
而且在攻城上,一直以来,蜀军几乎都是战无不胜,那些战绩,根据听闻所指,几乎全赖着一名为霹雳车的物件,有着那个霹雳车,攻破一座坚固城池的城墙防御,几乎问题不大,这也是王弘毅能迅速平定蜀地的一大倚仗。
可蜀军来到秦川这些日子以来,虽然不断的进行滋扰,并在城外扎营,蜀军将士更是与秦军进行过一些战斗,可那都是小规模的战斗,双方的折损不大,蜀军这么做的目的究竟何在?
郭文通可不认为王弘毅会做什么无用之功,蜀军既然这么做了,定然有着他们这么做的道理。
可现在的问题就是,郭文通完全找不到蜀军这么做的道理在哪里。
这才是让郭文通一直以来耿耿于怀的事情,就好像己在明,敌在暗,让人完全摸不清头绪。
“霹雳车……”郭文通忽然出声低语的说着。
“主公?”身旁的将领犹疑的看向他。
“蜀军为何一直没有使用霹雳车?你们觉得这是为何?”郭文通问周围的人。
“许是那玩意儿坏了?没有带过来?”尚春远说:“要不,就是那玩意儿不好运,没被蜀军带来?”
郭文通摇摇头,这重要的东西,王弘毅攻城之时,怎么可能不带过来?
可想来想去,都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蜀军从一开始,就不曾使用这等几乎逆天的武器。
郭文通心中很是郁闷,对于战争的那份敏锐,使他觉得事情有些奇怪,哪里有些不对。
“王弘毅,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望着下面乱成一团的战场,郭文通的声音,几乎弱不可闻。
转了几步,突然之间,一道灵光而过。
“难道不是攻城,仅仅是练兵?”
“可练兵有五万军动员的必要吗?这五万军可不是小数目,耗费巨大,就算是蜀地,也支持不了多长时间。”
“难道,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想到这里,郭文通猛的一惊,战争的迷雾就散去了,顿时露出了战局。
“不好,上庸危矣,王弘毅志在荆州!”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大战(六)
成都,二月初,就算入春了,气温还是有点冷。
张敏之穿着一件朴素的长袍,袖子微微卷起,手指修长,面容清秀,瘦削面颊带着一分清雅,有点像熟读诗书的秀才。
张敏之的确是秀才,当年少年时,最让人怀念的岁月,他考了秀才,只是日后沉迷于仙道,却荒废了这方面的发展。
张敏之现在所在,不是自己张宅,而是薛府——薛远的住宅。
院子不算很大,红砖砌墙,红瓦覆顶,里面却很精致。
张敏之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来两个青衣小厮,挑着美酒,其中一个还挑着两担干燥的木炭。
薛远迎接了上去,一看:“哎呀,是石春酒,哈哈,今日又能大块朵颐一场喽。”
张敏之说着:“勿急,我出酒,你就要出肉,哈哈,快快拿出来,今日要与你共谋一醉。”
薛远“啪”的一声,说着:“早就准备好了!”
就见得后面有人答应一声,没有会儿,就见盘子中整齐盛放着一片片切得细细的肉片、猪肚、干菜等等。
张敏之抚掌大赞:“近来天气乍暖还寒,吃些火锅,畅饮美酒,真神仙生活。”
果然,片刻后,就在院子里一处小亭上,炭炉,火锅,美酒都准备了。
炭火熊熊生起,火锅底料发出阵阵香味,两人就坐着,开始吃了起来。
美酒入肚,丝丝暖气上涌,又有着火锅里的香气。
“咦,此炭是什么木材烧制,丝毫没有烟火气?”薛远指着炭火说着。
张敏之笑着:“此是石炭(煤),无烟无味。”
“主公见有石炭矿,挖之,可为家用,更可为炉所用,炼铁炼铜大是方便,近来蜀中出钱甚多,就有此功。”
地球上,《史记》窦少君传,就有着挖煤的记录。
中国古代最早大规模使用,是三国时: “曹公藏石柔戮十万斤,云消此婉,复可用然,不知兄颇兑之否?”
宋朝时,“昔汴都数百万家,尽仰石炭,无一家然薪者”,更是首都大规模使用煤炭的记录。
这世界也差不多,但是却还没有达到这水平,王弘毅自然要大大推举煤炭。
森林砍伐来当薪,实在太可惜了。
薛远赞着:“主公英明,连炭火之法也明了,真是天授!”
心中却想着交给他的神仙方。
土硫酸铵——人尿50千克、熟石膏5千克、水25千克,混杂搅匀,封锁10天后施用,肥效相当于硫酸铵。
土氨水——鲜牛粪50千克,黄豆粉50克,熟石膏粉5千克,密封在25度以下放置3天,对3倍水施用,肥效高于氨水。
当然这是原方,用这个世界话不是这样说,但是却是一样。
王弘毅不懂化学,但是当年却曾经土制过这两个方子,因此记得。
薛远现在为六品官,管辖的就是这个,现在工匠获得的任务,就是开始按照三定律,标准,记录,总结的方法,来试探着新的方子。
现在虽然是黑里摸,但是几年来,记录已经有上万,这些记录就开始分类分行,一一命名,实验,总结。
在王弘毅看来,只要有这三定律,并且有时间,什么基础化学不能搞不出来?不能总结不能成科?
薛远寻思着,张敏之却若有所思的打量着。
张攸之自幼失父失母,就是张敏之带大,平时传授学问,感情是比父子之间还深厚,现在张攸之出去,张敏之却要为他不断打好关系。
当然结交也有忌讳,文臣不宜和武将勾结,但是薛远是文官,无所谓,并且他是从龙第一人,圣眷深厚,岂能不交。
由于家人都知道,两人饮酒时,喜欢清静,没有重大的事情不会有人过来打扰,因此周围寂静无声。
张敏之笑着摇了摇头,说:“今年春麦可增产多少?”
灵觉却在观看着薛远。
观气术古而有之,只是很难和王弘毅一样,能观细略,特别是观看本命,但是一般观看吉凶还是可以。
只见薛远身上金黄气弥漫。
现在无论是张攸之和薛远,都和王弘毅的气运相连,只是此时远征,大量气运被调用,现在薛远身上吉气略减。
张敏之天资过人,实际上取得很高成就,只是修者很难能自生气运,甚至相反,折损气运,修者破家不是特例。
听了这话,薛远稍微犹豫了下,就说着:“可惜,只有十分之一田,能增长。”
“蜀中本来是天府之国,物产丰富,能增长十分之一田,总体就有一成增长,已经非常了得了。”张敏之笑了,喝了口美酒,又转了话题说着:“不知上次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
听了这话,薛远神色犹豫。
见此,张敏之洒然一笑,说着:“你本来是命相平庸,而遇到真主,得以改变命相,以后说不定还有世家之福。”
“只是汝二子却没有这样的鸿运,受此大福,就要折寿,你儿自你当官后,是不是一直体弱多病?这是无法承受的道理!”
按照以前的规矩,就封伯子男之爵,或者五品以上,就有着自立门户的资格,成为“凡二百九十三姓,千六百五十一家”的郡望。
侯爵以上就有资格成为鼎食的世家,这是受到天下人承认的世家。
对大多数古人来说,封妻荫子广大门户,就是一辈子的诉求,薛远现在,已经有一大帮族人,带着田产房舍前来投奔,已经有着一个大族的气象。
薛远听了,不由脸色黯然,的确,自他连任后,二子就不断体弱多病,这已经成了心病了。
当然,如果不是张敏之是张攸之叔父,这等乱说早就乱棍打出去了。
想到这里,薛远目光锐利的看着张敏之:“张先生,你说我二子跟你出家修道,就能转运?”
“将你二子福份转给长子,可保汝长子平安享你父荫,至于再上是不可能了,你二儿和我修道,也能保他平安延寿,当然,日后他惹不惹祸,就不知道了。”张敏之说着。
薛远沉吟很久,突地一咬牙,说着:“张先生,我信了,这就将二子托付给你。”
说着,他起身深深一躬。
“不必这样多礼,汝二子天生骨骼清奇,虽不堪富贵,正是光大我门径的瑰宝。”张敏之哈哈一笑,往昔真人都是开创,自己难道不可以?
数代之后,也成一脉。
又说着:“主公英明神武,你必能鼎食世家,只是你家根基浅薄,长子继承爵位,守无为之器,行柔弱之道,才是繁衍昌盛的养器格局,那些子孙杰出的,倒未必能善终呢!”
薛远听了,只得苦笑:“希如先生吉言了。”
张敏之听了,笑笑不语,目光望向远处,发出一声叹息:“上庸事成否?”
就算学究天人,也有着难以明白的迷惑。
上庸山林。
一行军队在行军。
“天大亮,在天黑前,务必要抵达目的地。”眼见天色大亮,若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