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易灵忍不住笑道:“哎呀!马原叔你说得我真是垂涎三尺,我可等不及要喝了。”
马原说道:“慢来!慢来!你别看这碗牛肉汤,没有一点热气,你要是忙着一口喝下去,准会烫破嘴皮。吃的方法是将这馍一点一点撕碎,泡到汤里,然后再慢慢的享受。”
戈易灵一面照样慢慢撕着馍,一面赞美牛肉汤的香味。
马原说道:“老回回这两碗汤,真正是他那大锅里的精华。现在你来尝尝绿豆烧,够醇!也真够劲!”
马原倒了浅浅的两碗,酒一出壶,香味四溢,连戈易灵不喝酒的人,都忍不住赞声:
“好香!”
马原端起碗,一翻碗底,眉都没皱,干了半碗,戈易灵也端起碗学样,只抿了浅浅一口,啊唁!就如同一条火线,沿着咽喉滚下,一口气憋住,话都说不出来。
马原刚要笑出声来,突然,手中酒碗重重往下一放,沉声说道:“门外的朋友,请你将门关好,喝酒的人,不喜欢吹风,同时我也警告你,下次你可千万不要这样偷偷摸摸从别人身后撬门,那样你会丢掉性命的。”
戈易灵坐在一侧,她用两眼的余光看去,大门被拉开一道缝,冷风从门缝里直钻进来。
马原一双手平放在桌子上,脸色非常沉重,口还正在说着:“门外的朋友……”
戈易灵急着叫道:“马原叔!”
马原倏地从木板凳上,原姿势不变,横移三尺,忽又双腿一弹,身形向前一冲,右手一捞,一封深黄色的书简,落到手中。
戈易灵就在这个瞬间,一个垫步,冲到门前,拉开大门,迎面冷风灌人,只听得一阵蹄声,逐渐远去。
马原也走过来,让戈易灵进来,将门关上,说道:“姑娘!牛肉汤泡馍,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戈易灵回到原来座位,不经意地问道:“知道了会影响食欲吗?”
“那要看你怎么想。”
“马原叔!那就让我先看看吧!”
马原将信简扬了一下,很快收在怀里,压低了嗓音说道:“姑娘!如果你不想让老回回难过,最好的法子就是尽快吃完牛肉汤泡馍,回头我们自然可以商量。”
戈易灵刚一点头,胖敦敦的回回老板从后面笑嘻嘻地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副碗筷,一路上问道:“人呢?怎么就走了?”
马原笑着反问道:“什么人?”
老回回眼睛一转,说道:“方才不是有人来吗?”
“走了。”
“这种辰光不会有他们那一伙的人来,难道来的不是朋友!”
“不是朋友,但是也不是敌人,只是一个送信的。”
戈易灵这时候忍不住了,叫道:“马原叔!你不是说……?”
马原苦笑说道:“姑娘!没法子,老回回是个老精灵,瞒不住他的。”
老回回“啊”了一声,连忙问道:“马爷!老回回跟你不是一天的交情,有事还要瞒着我老回回吗?这种地方才是见交情的地方呀!”
马原正色说道:“老回回!没有人想瞒着你,事实上我还要征求你的同意,获得你的帮助才行。不过,我只是想先跟戈姑娘商量,究竟应该怎样跟你说才合适。没想到我们话还没有讲,你就来了。”
老回回将碗向桌上一放,拉过凳子就坐下来,胖脸上的笑容没有了。他凑近马原的身边,十分顶真地说道:“马爷!我老回回算不算是你马爷的朋友。”
“当然是好朋友。”
“马爷!既然如此,老回回就要埋怨你了。有什么事还不能直接了当地跟我老回回讲,有什么好商量的?怕我老回回挺不起?还是挨不住?”
“老回回!我知道你的为人,就是因为太知道你的为人,所以,我们要商量,无论如何我们的事,不应该扯到你老回回的身上,因为那是不公平的,也不是我们做人的道理。”
老回回的脸突然变得非常严肃,像他这样胖敦敦的脸,只适于笑,如今板得没有一丝笑容,反倒将一张脸扭曲得十分滑稽。
老回回努力在使自己平静,但是说话的声调中,仍然有那一份微微的颤动,代表着他心情的激荡。他说:“马爷!以往承你爷不弃,把我老回回看作是江湖上的一个朋友,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江湖上的朋友要将彼此分得那么清楚。
其实说真的,我老回回就只有夫妻俩,我们一对老伴儿命两条,也历经过不少风浪,谁要是看上了,谁尽可拿去。剩下的就是这间小店……”
说到“小店”,老回回仿佛浑身一震,眼睛瞪大了。
“不会是有人要打我这个小店的主意吧!”胖敦敦的身子,一旦接触到这个问题,就像突然泄了气的皮球,变得非常软弱哺哺地说道:“老天!我这个小店是我这辈子所能做的一点事,我们夫妻的命可以不要,我们可以走,小店不能没有,没有了小店,这近百里地江湖上的朋友,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歇歇脚呢?”
马原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戈易灵连忙说道:“马原叔!那封信简上究竟说的是什么?”
马原脸色非常难看,从怀中拿出那封信简,摊在桌上。
信简是一张粗糙的纸,上面写着龙飞凤舞的大字:“马原!你这只大漠草原之鹰,也飞过不少地方,应该是有见识的。劝你不要淌这滩浑水,撒手不管,将戈易灵趁早献出来,我们有一段过节,要在她身上找回来。如果你要插手,你倒楣,老回回的小店也要倒楣,明天中午日正当中,戈易灵如果不能一个人西行三十里,我们晚上就有人来火烧回回店。”
老回回的脸白了,胖胖的两腮,不停地在抖动。那并不是害怕,而是气极了的表现。
马原说道:“这就是我要跟戈姑娘商量,而不愿意让你先知道的真正原因。”
老回回半晌才说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马爷!他们是什么人?是方才那一伙吗?”
马原沉吟了一下说道:“他们是谁,我可以猜得到一大半。不管他们是谁,我们不能接受威胁,当然你的小店也不能受到损害,我们会有一个两全之策。”
戈易灵姑娘站起来说话了。
“马原叔!这件事用不着商量……”
马原伸手拦住姑娘说下去。他正着脸色说道:“姑娘!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我请求你此刻什么也不要说,真的,什么也不要说。”
“马原叔!”
“戈姑娘!凡事都有一个理字。我们离开清江小筑的时候,天婆婆把姑娘托付给我,那是因为天婆婆看得起我马原,认为我在边塞大漠以东,都很熟悉,可以给姑娘一些照应。所以,我马原也就义不容辞地当面承当了。后来又蒙姑娘抬举,叫我一声马原叔,不管如何,更加重了我的道义上的负担。如果说,就在这个时候,姑娘出了岔子,我马原就是万死也不能赎罪。”
戈易灵叫道:“马原叔!我不能连累伯伯对不对?他们找的就是我一个人对不对?我如期赴约也不见得就是一去不返对不对?事情就这么简单,为什么要让马原叔这么痛苦?”
马原半晌没有说话,他望着戈姑娘,良久寸沉痛地说道:“姑娘!你的武功、你的机智,都可以让我马原心折,但是江湖上光怪陆离的勾当,不是姑娘所能想像。这封信简,分明就是一个陷阱,我们不能摆脱它,至少也应该有个万全之策,不能冒然上当。戈姑娘!不是马原放肆猖狂,大漠草原之鹰绝不是畏死怕事之徒,只是,我不能让姑娘去冒险,而且姑娘一身负有满门血仇未报,你自己也应该小心珍重。否则,南湖烟雨楼头的约会,我将以何颜赴约?”
马原的话,说得恳切、沉重,而且十分严肃。
戈易灵带着委屈的表情。委婉地说道:“马原叔!如果我明天不去赴约,伯伯的小店就会被烧掉的。”
马原说道:“那是一种恫吓,他们要烧,也不是那么容易。再说,我并不完全不主张去赴约,我是在想,应该如何去?准备应付什么情况才去。姑娘!不要忘了,我们此行是要察访笑面屠夫朱火黄的种种切切,作为赴他约会的准备,不能为了旁枝未节的事,耽误了大事。”
戈易灵立即说道:“这些人说不定就是与朱火黄有关哩!”
马原摇头说道:“断无此理!朱火黄是个独行其是的人,要是他,他尽可前来小店,不必绕这么大的弯,玩这么大的玄虚。”
老回回插嘴说道:“马爷!侄小姐!容我老回回插嘴说一句。你们爷儿俩大可不必为这件事在操心,明天晌午,一切自然有分晓。”
马原猛地一震说道:“你的意思,我们要守株待兔,待在这里等他们来,不要自动迎上去。”
老回回笑呵呵地说道:“马爷!恕我老回回挑剔你,这回你可说拧了,那不叫守株待兔,应该说是咱们以逸待劳。”
“以逸待劳?可不是吗I”
“马爷你想,他们明知道你的为人,不会将侄小姐送给他们,所以说,明天来烧我这个回回店,才是他们要干的事,我们在这儿等他们,看看他们有什么能耐烧我这间小店。”
“说的也是,等他们冒出头来,我们就知道他们到底是谁了。”
马原很同意老回回这种“以逸待劳”的打算,但是,他发现戈易灵姑娘出奇的沉默,没有表示一点意见。马原忍不住问道:“姑娘!你对老回回这件事的看法,有什么意见?”
戈易灵正色说道:“马原叔!我对伯伯的意见不敢苟同。”
老回回“啊”了一声,胖脸上现出惊讶,那胖嘟嘟的两腮在抖动着,嘴里咕啃着说道:
“侄小姐!不是我老回回在吹牛,没有比我老回回这个以逸待劳的法子更管用了。咱们在这儿等着他们,凭着马爷的弯刀、套索,和百发百中的飞刀,再加上你侄小姐高人一等的身手,就算对方来上一二十个人,也不在话下,我老回回不敢动手过招,在一旁呐喊助威,应该是可以的,就这样把这些货一次给清除掉,也算是给边塞江湖,办了一件好事。”
马原一直低着头在思忖,这时候他抬起头来说道:“老回回!你休要尽在一个人自说自话,我们听听戈姑娘的意见”。
戈易灵诚恳地说道:“马原叔!伯伯!你们一定说我少不更事,其实我是真正很冷静地思考了很久,马原叔!你不会觉得我的话说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吧!”
马原认真地说道:“姑娘!现在我们不必在世俗礼貌上兜圈子,因为,我们现在的命运,是休戚与共,包括老回回这个小店在内,能活全活,否则没有人可以例外。你有好主意,我们当然接受。”
戈易灵说道:“伯伯以逸待劳的方法,看起来是没有错的。只是伯伯忽略了一点,对方人多,是不争的事实,而对方不接江湖规矩行事,也是必然。因此,他们来时,先用人缠住马原叔和我,再用几个人对付伯伯,只要留下一两个人,就可以用一把火,将伯伯这间店,烧成一片平地。”
老回回首先惊呼出声,两只小眼睛,睁得圆圆的。
马原沉默着,没有说话。
戈易灵顿了一下,接着说道:“马原叔再三告诉我,伯伯开这间小店,是对江湖武林的一种奉献,如果,这间店被烧掉了,对边塞一带的江湖好汉,是一种损失,对伯伯来说,恐怕更是一种莫大的打击。”
马原仍然没有说话。
老回回突然摇着头说道:“侄小姐!你这句话我可要有不同的意见,我老回回是很珍惜这间小店,但是,到了某种必须的时刻,我可以自己动手烧掉这间店,不要等旁人来放火。”
戈易灵立即说道:“我相信,伯伯!如果没有那股豪气,伯伯也不会在这边陲闯出字号……”
老回回乱摇着双手,说道:“侄小姐!这回你可真的扯远了,老回回算不得人物,更叫不出字号!”
戈易灵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如果伯伯是一个视钱如命的市侩,你也绝对交不上我马原叔这样的朋友。所以,我绝对相信,伯伯到了必须的时候,可以自己放一把火,将这间店烧掉。但是,问题是,什么是必须的时候?现在是‘必须’的时候吗?”
老回回张大了嘴。
马原一直是保持着沉默。
戈易灵继续说道:“现在不是‘必须’的时候,这间店可以不被烧掉,问题照样可以获得解决,为什么一定要任令这间店被烧掉呢?”
老回回挠着自己的耳朵,一时想不出话来,但是他又不能同意戈易灵的话,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额L冒出汗珠。屋子里烧干马粪的火堆,热气似乎出在他一个人身上。
戈易灵正着面色说道:“伯伯!说一句不得体的话,这间小店虽然是伯伯的财产,真正说来,它应该属于塞外边陲江湖好汉所共有,因为,这间小店可以使他们劳累中获得休息,在饥饿时获得饱餐,在寒冷时获得温暖。你看,这样的一个地方,如何能够任令把它烧掉了呢?我们唯一的责任,就是要保护它!”
老回回哺哺地说道:“要保护它!要保护它!”
戈易灵接着说道:“对了,伯伯!我们都要保护它。可是,如今这间店你给它带来了危机。”
老回回显然已经完全被戈易灵的话所左右,他几乎是张口结舌地说道:“我……?给它带来了危机?”
戈易灵点点头说道:“是的!伯伯!你那个以逸待劳的方法,结果就是要给小店带来危机。你可以试想:当来人将我们三个人缠住分身不得的时候,只要有一个人,用一把引火之物,就可以让这间小店,烧成一片平地。”
老回回又张了大了嘴。
戈易灵说道:“非但如此,还可能让我丧命在此地,而马原叔的一世英名,恐怕也因此而化为流水。”
马原说话了,他轻轻地叫了一声:“戈姑娘!”
戈易灵仍旧在说道:“伯伯不要以为我是在危言耸听,不过,我确是言出由衷。你可以试想得到,当我与来人性命相搏的时候,看到小店被烧,我的心神能不分散吗?心分神驰,是动手过招时的大忌,说不定就在这样心神分驰的瞬间,我失败了,我伤亡了。我一旦败亡了,马原叔自然也要受到影响,马原叔的英名,是不是就会付诸流水?”
老回回擦着脸上的汗,朝着马原拱拱手说道:“马爷!我方才说的那个什么以逸待劳,全部不算,当我没说,千万别听我这个馊主意。”
马原缓缓地对戈易灵说道:“姑娘!老回回是天下第一等的好人,死心眼儿,你不要让他紧张,你有什么意见,请你直说好了。”
戈易灵正色说道:“马原叔!容或我的言语有夸大之处,但是,这都是可以发生的状况,我绝不会有意作耍伯伯。”
马原说道:“你既然不赞成明日在此以逸待劳,你的意见呢?”
戈易灵毫不迟疑地说道:“只有明天我去。”
马原也毫不迟疑地说道:“绝不可以。”
“马原叔!为什么呢?就是怕我冒险吗?”
“姑娘!我马原受天婆婆之托付,绝不能让姑娘冒这个险!”
“马原叔是不相信我的武功可以自保?”
“在江湖上除精湛的武艺之外,还要处处小心谨慎。”
“马原叔!我绝不是有意顶撞你,照你的意见,什么地方、什么方式才是真正的安全?”
“让我们商量,再作决定。”
“马原叔……”
“姑娘!我马原是死都不会皱眉头的人,我绝不是为了害怕,畏畏缩缩,小心谨慎。而是……”
“我知道,马原叔主要是为了我,使你这位大漠草原之鹰不敢展翅上搏风雷。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