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微笑,口在说话,右手突然一抬向后一扬,就听得咕咚一声大震,门外不知何时来了老白,手里的一对护手虎头钩,刚刚取出,人已经中了三支飞镖,翻身倒在地上,腿蹬几下,气绝身亡。
来人啧啧称绝:“我真没有想到,你的毒镖果真的毒到这种地步,见血封喉已经不足形容你炼毒的厉害。”
牛奇此刻完全气馁了。面对着这样一个年轻人,英俊、潇洒、沉着、机智,而且又似乎有金刚不坏之身,真正地使他迷惘了,他完全失去振作起来再拼斗的勇气。
牛奇哺哺地说道:“为什么三支飞镖,竟然丝毫伤不到你,为什么?”
来人微笑道:“你感到意外吗?其实真正感到意外的是我。无论如何我想不到你那双腿是假装,一个人能假装瘸腿长达十几年,这种表现,如果没有超人的毅力,是办不到的。”
牛秀姑呆立在那里,她被这一连串的事,吓呆了也吓糊涂了,无论她如何用心去想,也想不出一个头绪来。
牛奇神情沮丧地望着面前这位年轻人,接连问了两声:“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
来人说道:“别问我是谁,你现在已经自认是输家,还有什么资格问旁人?你先说,你这么做为了什么?”
“为了……”牛奇迟疑地刚说了两个字,突然人向前一伏,顺势向前一滑,右手正好一把抱住牛秀姑的双腿。
牛秀姑哪里还能站得稳,身体一歪,正好倒进牛奇的怀中。那人上前一步,手中宝剑一扬,就在这个瞬间,牛奇左手杨木做的义肢一抬,嚓地一声,从五根手指的指尖上,伸出长约一寸的乌黑钢刺,正好顶住牛秀姑的咽喉。
那人一见如此情况,手中的宝剑就刺不卜去了。
“你……”
牛秀姑惊惶过度,几乎讲不出话来:“爹……”
牛奇冷笑喝道:“谁是你的爹,你爹在高唐牛家大院。”他抬头望着来人说道:“让开,你要是有一点点想动手的意思,我这五根钢刺,不必刺进这丫头的咽喉,只要划破她的一点皮,她就立即横尸在当场。”
他说着说着,人就转着向门口迈进。
来人只得缓缓地向门外退,口中还在说道:“你不是牛奇,你挟持着牛姑娘有什么作用?”
这位自称不是牛奇的人,冷呵呵地笑道:“年轻人!可见你还是没有把事清弄清楚,关于这一点我可以告诉你,牛秀姑是双尾蝎牛奇唯一的女儿,他可当做是宝贝,还有住在滏阳河畔那个女魔头,就是她的亲娘,想了十五年,还没有到手,你想他们能舍得让她一死吗?
你要是逼我,牛秀姑的小命就没有了,到那时候,小伙子!你虽不杀伯仁,恐怕这笔账会算在你身上的。”
来人迟疑地停了一下脚步,那位假牛奇一声断喝:“让开!”
来人刚一退到门外,蓦地一股金刀破风迎头劈到,他仓促中一扬头,手中宝剑朝上一架,呛啷啷一阵火花,他脚下不敢稍停,脚跟一用力,斜着倒纵,让开五尺。
这只是一瞬间的事,他的脚刚一站稳,一对雪亮的又短又小的飞钩,闪电射来,正好抓住右肩,绒绳一紧,嘶啦一声,上衣撕掉一大片。但是,露出来的并不是血肉模糊,而是一片宝色般的珍珠坎肩_来人一惊而怒,腾身而起,宝剑一连三招连削带刺,把埋伏在门旁的牛垠逼到墙壁,右剑左钩,都无法施展,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剑光凝聚成寒光一点,直指咽喉。
“住手!”假牛奇一声大喝。
他右臂箍住牛秀姑的颈项,左手五根钢刺紧逼在秀姑的下颚,厉声说道:“我说话算话,只要你再动一下,牛秀姑就死定了。”
来人手中宝剑立即缓缓垂下,人也缓缓地退向后去。
假牛奇得意地笑笑说道:“你是识趣的,就不必搅和进来。”
突然,他的笑容冻结了,右臂一松,牛秀姑飞快地被别人从他手臂中接了过去,他那只黄杨木的义肢,也随着垂了下来。
他惊讶地回过身来一看,脊梁上冒出冷汗,牛秀姑正抱在毗蓝夫人的怀中,窗户外面,隐约并排站着四个人。每个人手中都闪着兵刃的光芒,那正是问心山庄的四位贴身女侍:冷月、流云、杏雨、秋霜。
毗蓝夫人满脸寒霜,叱道:“进来!”
假牛奇一双手臂下垂,已经没有丝毫作为,乖乖地走进房里。
“坐下。”
假牛奇只有听命坐下。
毗蓝夫人这才低头察看怀中的牛秀姑,已经吓昏了过去,不觉一阵伤心,几乎掉下泪来,毗蓝夫人昂起头朝着窗外叫道:“冷月!你们进来!”
四位姑娘依序进来,冷月不待吩咐,立即上前接过牛秀姑。流云在随身的皮囊里,取出一个玲珑剔透的类似鼻烟壶的玉瓶,在牛秀姑的鼻前摇晃了几下。牛秀姑打了一个大喷嚏,立刻清醒过来。
毗蓝夫人伸手抚摸着秀姑的脸,慈祥无限地说道:“孩子!别怕!这里一切有我。”
她又挥手交待冷月:“还有戈姑娘。”
冷月和流云熟练地从皮囊中又取出一小瓶,倾出一粒白色的丸药,纳入戈易灵的口中,不消片刻,戈易灵醒来,一见毗蓝夫人立即就要起来,被冷月、流云双双扶住。
“夫人!我实在对不住得很!我不该……”
毗蓝夫人摆手正住:“应该说对不住的是我,我那一掌伤了你的内腑,你不顾自己的内伤,及时奔赶来到这里。这样会送掉你的性命的,幸亏……”
她眼光向门外扫了一下,门外除了牛垠赤手空拳站在那里,神情畏缩,目光迟滞之外,那个年轻人已经不知去向。
牛秀姑怯怯地接口说道:“多亏那位……那位壮士及时用药,要不然,要不然……”
戈易灵急忙问道:“谁?”
牛秀姑摇摇头,毗蓝夫人带有歉意地说道:“戈姑娘,山不转路转,总归会有知道的一天。只是对你,我除了歉疚,还有无比的感激,如果没有你,我们不会有今日这样的圆满……”
她停顿了一下,微有感慨地继续说道:“也许并不圆满,但是却因而了解到一个内情和一个阴谋。”
戈易灵多么喜欢看毗蓝夫人的神情,多么喜欢听她说话的声音,就连她生气发怒的时候,都是那样的引人入胜。她一直痴痴地望着毗蓝夫人,忘记自己该说些什么话。
毗蓝夫人缓缓地走到床边,她的行动永远是那样典雅而优美,在这样急待揭开一个充满恩怨仇恨、奸诈阴谋的内情时,她仍然是如此气定神闲。
冷月搬过一张椅子,毗蓝夫人坐下之后,她朝着假牛奇说道:“说吧!先从你是何许人说起。”
假牛奇无助地望着门外的牛垠,然后说道:“我是实在姓牛,名牛西洋。牛垠是我同胞亲弟弟,我们自幼习得一身武艺,而且专习双钩。但是,在武林江湖道上,闯不出名堂来,因为高唐有一位左手使钩的高手在,使钩的人超越不了他的功力,这个人就是双尾蝎牛奇。”
毗蓝夫人摇摇头说道:“牛奇从来没有自称是双尾蝎这个名号。”
牛西泽连忙接着说道:“那是我为他在江湖上叫开的,因为叫双尾蝎的人,大概好不到哪里去。先破坏他在武林中的形象,再设计让他不死即伤。”
“牛奇与你们毫无瓜葛,为什么要这样算计他呢?”
“原因很简单,有他在,我牛西洋的双钩就永无出头之日。而且,我们曾经到高唐牛家大院去过,见过牛奇,意料中的,他断然拒绝和我互相切磋双钩招式。”
“唉!各守秘着,自立门户,这也是武林中的常情,可是武林多事,江湖多险,又何尝不是由此而起!”
牛西泽默然。
毗蓝夫人继续问道:“牛奇不肯与你互相切磋,那是因为你的钩法不足以与他相比,谈不上切磋,因为切磋是互增技艺的。你也不能因为这一点事情,就下了这么大的狠心啦!”
牛西泽抬起头来说道:“还有两个原因。”
毗蓝夫人的眼光落到牛秀姑的身上。
牛西泽立即笑笑说道:“这其中的过节,虽然听来有些卑鄙,但是还不至于让这此女孩儿家听不下去。”
“没有关系,你尽管说。”
“第一,高唐牛家大院那是多好的一个地方,出世,可以当做隐居的世外桃源,逍遥自在,享乐人生;入世,则可以作为一个基业,招搅人手,不出十年,就可以在武林中成就霸业。”
“牛家大业是牛家历代相传的祖业,规规矩矩,干干净净,没有丝毫不义之财,你为什么要眼红?”
牛西泽笑了笑:“夫人!你这话说得就十分外行了。牛家大院那一大片基业,任何有野心的人都会眼红的,还问它什么来路。如果照你这么说,普天之下,物各有主,哪还有什么纠纷,你不能期望每个人都是圣贤!”
毗蓝夫人颇不以为然地说道:“虽然不能期望人人都是圣贤,至少人人都要学圣贤。”
牛西泽自嘲地说道:“这种话你留待给别人说罢!对我,你是对牛弹琴。”
毗蓝夫人微有嗟叹之意,接着又问道:“那第二个原因呢?”
“第二个原因,原谅我对你有份亵渎!”
“你说罢!我要了解真情。”
“第二个原因说起来应该是最重要的原因,那是为了你,夫人!”
毗蓝夫人意外地一怔。
“因为牛家大院的女主人太美了……”
“你以前见过我吗?”
“传闻在先,见过一面于后,那是牛家大院小千金的汤饼宴上。”
“啊!”毗蓝夫人有了叹息之意。
“老实说,我对夫人惊为天人,我想牛奇只不过是双钩的武艺比我高,做人的品德比我正派一些,他凭什么能够获得如此美貌佳妻,叫人不服,从那时候起,我就决心要得到你……”
他的话刚一出口,猝然一声,冷月的宝剑应声出鞘,室内耀起一阵寒光。
毗蓝夫人一伸手说声:“让他说下去!”
牛西泽微微笑道:“你是冷月姑娘是吧!你主子的功力,如今我是甘拜下风,若论你们,那是米粒之珠,放不出光彩的。”
冷月瞪着一双怒眼,望着牛西泽那嬉笑的神情。
毗蓝夫人冷冷地说道:“少生枝节,你赶快说吧!”
“那时候,夫人你似乎还不会武功,我有计划使你离开牛家大院。”
冷月突然插嘴说道:“姓牛的,你其实愚蠢如猪,你以为那时候我们夫人不会武功,就可以被你掳离牛家大院,为所欲为了吗?你真是错透了,你知道不知道‘匹夫不可夺志’这句话,你懂吗?”
牛西泽笑笑说道:“一个江湖客,做事都要想得那么周到,他算什么江湖客?缚手缚脚,他能闯荡江湖吗?”
毗蓝夫人叱道:“说你的正题!你有什么计划?”
“我以同宗同是武林同道的身分,结交牛奇,很快地我对牛家大院的一切了如指掌,这时候我编造了一个很好的理由,骗牛奇到庐山去游玩。”
戈易灵于此时插嘴说道:“你不是说,庐山五老峰下有一个死约会吗?怎么又是去游玩呢?”
牛西泽眼光停到戈易灵的脸上,摇摇头说道:“你要相信我对你所说的话,今天的场面就不是这样了!姑娘!逢人只说三分话呀!”
他嘿嘿地笑了。
戈易灵并不以为忤,接着问道:“关于我爹在庐山五老峰出现的事,自然也是虚构的了!”
“不!那是真的,不过结尾稍有不同。”
“你告诉我的,是我爹喝止了你们的拼斗……你到底跟谁拼斗?”
“没有人拼斗。”
“死约会又是怎么回事?”
“死约会倒是有的,那是我自己在心里暗暗决定的,我跟牛奇这一趟到庐山游玩,就是个死约会,我们两个人之间,只有一个人活着离开庐山,那个人应该是我。”
毗蓝夫人听得很仔细,脸上平静而没有一点表情。
牛秀姑缩在戈易灵身边,低低地说声:“可怕!”
牛西泽淡淡地笑道:“丫头,江湖上弱肉强食,可怕的事多着呢!”
毗蓝夫人冷冷地说道:“说下去!”
“因为我有如此的计划,所以,到了庐山五老峰下,趁着牛奇沉醉于奇峰怪壁的时候,我下了毒手……”
“啊!”尖叫出声的是牛秀姑。
“人,总是有百密一疏的时候,我用毒刺顶住牛奇的后心,自以为万无一失,我在这时候得意十分,告诉牛奇我的计划,叫他死了不要做糊涂鬼。”
毗蓝夫人摇着头轻轻地说一句:“真是狠毒!”
“这叫做无毒不丈夫!可是犯了一个大错误。”
“得意忘形!”
“对极了!得意忘形是做人的大忌,不管是做好人或者是做坏人,都是一样!我自以为消遣牛奇一顿之后,毒刺扎进后心,然后将他丢到深壑里去,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没有一点痕迹,谁知道这时候出现一个人。”
“我爹适时出现了!”戈易灵插嘴说。
“不错!”
“你的形迹已露,牛奇能放过你?”
“戈总镖头的名头是相当响亮的,他喝住了我,他说有什么事好商量,何必生死相拼。
就在这一瞬间,牛奇成名的特殊功力,左手钩就从胁下突出,快如闪电,削向我前胸,我只一让,左臂首当其锋,活生生地被斩了下来。”
牛秀姑畏惧得像一只小猫,缩成一团。
“自作孽,不可活!”毗蓝夫人微有感慨地说。
戈易灵接着问道:“对方呢?”
牛西泽有一分愤慨,也有一分黯然:“我受创的同时,我的左手短刺,击向牛奇的后脑勺,那一下我相信敲得不轻,牛奇的后脑勺几乎敲碎了,人当时昏倒在地上。”
戈易灵急着问道:“你们两个都受了重伤,那后来呢?”
牛西泽有些激动地答道:“后来还不是你那多管闲事的总镖头……”
“又怎么啦?”
牛西泽终于叹了一口气。
“说来也多亏了你爹,他立刻为我们止血抢救,要不然流血过多,两个人都会有生命的危险。”
毗蓝夫人突然浑身一震问道:“你的意思是说牛奇没有死?”
“没有!”
“人呢?”
“在高唐牛家大院。”
“那怎么可能呢?”
“你听我说下去,就会明白的。多事的戈总镖头为我们止血疗伤之后,牛奇一直昏迷不醒。戈总镖头并不问我们之间的是非缘起,他竟然护送我们到高唐。”
“啊!那是万里迢迢呀!”
“武林中讲究的是救人须救彻底。我们回到牛家大院,费时两个多月,这两个多月,我的左臂创伤好了,牛奇的脑伤却是没有痊愈……”
“啊!”
“人是醒过来了,能吃能喝,就是不认得人,不记得事,成了一个傻子。”
毗蓝夫人轻轻地掉下两滴眼泪。
戈易灵禁不住追问道:“回到牛家大院,我爹走了以后,你又可以称心了?”
牛西泽尴尬地摇摇头说道:“事情往往是不可预料的,就如同在庐山五老峰下一般,如果没有你爹出面,情形早就解决了,偏偏你爹在那个节骨眼上露面,好像是鬼使神差一般。
回到牛家大院,你爹离开了,这一切似乎又可让我如愿了,可是情形并非如此。”
“又怎么啦?”戈易灵追问了一句。
“牛奇的夫人已经不在牛家大院了。”
“啊!”戈易灵惊呼出声,眼睛自然移到毗蓝夫人身上。
毗蓝夫人点点头说道:“是的!我是那年的八月中秋之前,离开了牛家大院。”
戈易灵不解,但是义不敢冒然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