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长——的心中。
肖恩和他们最终商定,采取祭司长并无大碍,只需休养几日的说法,隐去老人目前无法施展神术的事实。
然而,事态的恶化速度,比他们想象中更快。
当天下午,一名年轻祭司站上城墙,尝试对敌军施展一发崩解之矛——这道神术威力比祭司长之前的略小,但同样可以从远处打击敌人。可惜的是,他所得到的结果,和老人没什么两样。
紧接着,骑士们发现,平时用于辅助战斗的,玛尔的神术也不再有效。
那些神术调用的魔力不多,即使失败,也不会给身体造成损伤。但所有进行尝试的人,都在第一次的失败后,失去了感知「地之主」神术网络的能力。然而,源自其他神祗,例如「光之主」的神术,却仍旧可以正常使用。
母亲已经抛弃了他们。
这个念头一经产生,就如同一股瘟疫,在骑士团中迅速蔓延。理所当然地,这对团员们的士气和信心,造成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肖恩不得不强行命令所有团员,暂时不得使用玛尔的神术。而后,尽管各军团长和他尽力安抚团员们的情绪,但不久之前遍布整个冬青堡的,坚信黑鸦必将胜利的气氛,已经荡然无存。
处理好这次事件导致的大量工作后,时间已是深夜。
肖恩疲惫地回到书房,一屁股坐到柔软的椅子上。侍从骑士已经被他叫去休息了,现在这个时候,他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待一会儿。
从中午直到刚才,他连水都没能喝上几口,更别提吃什么东西。但他完全感觉不到饥饿,仿佛有一团火焰在他的胸口不断灼烧着,令他心烦意乱。
门外传来清脆的叩击声。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肖恩应了一声,站起身,走过去将门打开。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凯茜富有活力的笑容。这次的事情实在太过诡异,连皮尔斯都有些情绪低落,只有她不曾显出丝毫消沉。今天下午,也是托了她的活力,才勉强维持住团员们的热情。
年轻女性手上端着一个木制托盘,上面摆放着烤好的面包,以及仍然冒着热气的牛奶。
“团长大人还饿着肚子吧?”她一只手牵住肖恩,将他拉到桌边坐下,“快吃吧,就算事情再多,也不能把吃饭丢下!”
肖恩呼出一口气,心中微微泛起一阵暖意。他们还没有走到绝境,而且在他身边,还有许多依赖他,关心他的人们——
“谢谢你,凯茜。”他真心实意地点了点头,将面包蘸着牛奶放进嘴里。
“没什么啦。”年轻女子用力摇摇头,露出灿烂的笑容,“我们会赢的,对吧,团长?”
“是啊,我们会赢的。”肖恩慢慢地说着,“玛尔母亲……和黑鸦历届先辈的信念,一定会庇佑我们取得胜利。”
可是故去的先辈们能够带来的,不过是精神上的支撑。如果母亲真的……不,那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自己。肖恩努力甩开那些无用的想法,端起剩下的热牛奶,一口气倒入喉咙。温热的液体顺着食管流进胃中,驱散了他胸口的烦乱。
凯茜清脆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说起来,我也让哈伦等了满久啦。等这次的敌人撤退了,我就……”她说到一半,猛然想起什么般用力摇头,“不对不对,我在说些什么呢!现在最重要的是打退这些可恶的家伙!”
看来,就连她也并非没有不安,只是将它们掩藏的很好罢了。肖恩压下心中的苦涩,摸了摸女孩的头。她眯起眼睛,似乎从肖恩的手掌中汲取到了温暖。
“那么,团长大人,我告辞啦。”她站起身,走到门边,又想起什么一样转过脑袋。
“忘记说了……其实,是阿莱娅大姐让我来给你送吃的,顺带……给你鼓鼓劲!”
门关上了。肖恩有些出神地坐在椅子中,脑中闪过银发女性的模样。
她比他大十余岁,但作为寿命数倍于他的艾尔纳人,这种差距根本不算什么。他的印象中,那个女子似乎对谁都不特别亲近,几次和他独处的时候,也只是保持着淡淡的微笑。
通常来说,因为寿命差距过大,艾尔纳人与任何其他人类种族的婚姻,都不被太过看好。比起容易见异思迁的卡玛尔人,以及性格和行踪一样飘忽不定的伊特人,艾尔纳人对于感情的态度要专一得多。与注定会早于他们数百年离世的其他种族结合,对于艾尔纳人来说,恐怕是有些难以接受的事情。
所以,果然是他想多了吧。肖恩自嘲地笑了笑,对方应该只是尽到军团长的职责,让他这个团长重新打起精神而已。这正符合她一向冷静的性格。
既然这样,他的确应该打起精神了。虽然现在骑士团有着坚固的城堡,但敌人还存在怎样的手段,他完全无法预测。那么,在这个时间,仍然能做的事情是——
肖恩下定决心,离开书房,敲响了佩恩房间的门。
情报主管探出头来,头发有些乱糟糟的,看起来刚刚睡下。他似乎猜到了肖恩的来意,将他请到屋中坐下。
“是要……”佩恩试探着问道,“向其他人求援吗,团长?”
“没错。”肖恩点点头,但他的下一句话,却让情报主管变了脸色。
“我们不能向骑士团的其他据点求援。尽管他们尚未遭到攻击,但我无法保证,我们这里的事情,不会再次发生在他们身上。”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们唯一能做的,是借助其他势力的力量,阻止这场战争。”
“问题是……谁能够做到这一点?”
“帝国之中的势力,无法影响罗格曼三世的决定。菲尔联邦离我们太远,微风森林的艾尔纳人,恐怕不会插手这种争斗。”肖恩面沉如水,“所以,我需要你派出使者——或者由你亲自前去,请求圣莱昂教国进行干涉,以中止这场帝国内部的战争。”
“可他们是普罗托迪斯的……而且……我们和他们有过摩擦——”
“那都是以前的事情。这是唯一得到援军的可能,哪怕几率再小,也必须尝试。”肖恩沉声说,“我允许你付出任何代价,只要能够保证骑士团的存续,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佩恩默默地点了点头,抬起右手,在胸口画下玛尔的印记。
“必将不辱使命,团长。”
(二十四)前夕(莉莉·诺诺,上)()
“黑鸦的步战剑术脱胎自帝国中期的战阵剑术,但经过多次改良,现在只有架势上还能找到一点原版的样子。他们擅长单手使剑,另一只手使用神术辅助战斗。比起单纯使剑作战的剑士,他们的剑术更倾向于防守,而真正的杀招往往来自看似安全的另一侧。”
林间湿润的空地上,巴拉克一边用木剑做着示范,一边指导着佣兵们需要注意的事项。
“即使他们拿着盾牌,也不能大意。战斗中把盾丢到对手脸上,顺带补上一发神术,是他们惯用的手段之一。总而言之,他们手中的剑可能是盾,反之亦然,你们最好打起精神,避免死得不明不白。当然,依赖神术的副作用,就是剑术本身的威力不足。如果你们有足够的实力,或者依靠人数优势让对方无暇施法,未持武器的那只手,就成了他们最大的弱点。”
“另外,如果你们遇到了他们的军团长,或者是团长,又不想变成一具尸体,就给我做好防守,尽快报告位置,然后坚持到增援赶来。”男人从鼻子哼了一声,“不要觉得我在危言耸听,以你们中大多数人的水准,一对一的话,恐怕接不下那几个人两三剑。”
莉莉打了个哈欠,有些无聊地东张西望着。目前所说的这些对她没什么意义,根据男人的说法,她的长处是力量,技巧方面需要训练,但过于偏重反而本末倒置。而且她也并不认为,那些普通骑士能对她造成任何威胁。
来到这里的三周间,她的剑术比起原本有了飞跃般的进步。从最初仅能接下男人的几次攻击,到目前可以与他对抗近十分钟而不落败,就连巴拉克,也对莉莉的进步表示相当满意。
“以你目前的程度,在佣兵里已经算是相当出众。那些人里的一流好手,大概也和你差不太多。”一次练习完毕后,巴拉克指了指远方的堡垒,轻哼一声,“菲斯特还真是收了个好徒弟。”
“唔……多谢夸奖了呗?”莉莉挠了挠脸,姑且把男人的话当成赞扬来听,“那我们什么时候进攻?”
“不会太久。”男人摸着下巴思考,“你不需要前往要塞内部。你的武器太大,在堡垒的走廊中恐怕施展不开。”
“那咱要做什么呐?”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男人淡淡笑了笑,“你会满意的。”
按照男人的说法,不仅是她,整个莉莉诺诺团都会被安排一个特别的任务。尽管如此,贝尔仍旧每天接受着巴拉克的训练和指导。这段时间内,这个贝隆人和不少佣兵混了个熟,而且更让莉莉吃惊的是,那些佣兵居然将贝尔当成英雄一般,每每在酒足饭饱后围成一圈,听他讲述那些半真半假的冒险故事。
话说回来,在佣兵当中,贝尔的确算是个好手。寻常战士对付一只都有些吃力的怪物,他可以轻松的干掉两、三只。当然,初时一定会打败她的豪言壮语,在前天她只用了半分钟,就将贝尔打翻在地之后,贝隆人就再也没敢提起过。
想到贝尔灰头土脸,满脸沮丧的表情,莉莉不由得轻笑出声。
离她较近的两名佣兵转过头来,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她立刻板起脸来,一本正经地拍了拍那两人的肩。
“尤金、马伦、你们两个专心听讲。”她严肃地看着他们,“战斗中走神是要丢掉性命的!”
“是!”两人连忙挺直身体,齐声回答。
两人对她的尊敬并非无端而来。由于一直担任那个男人的‘副官’,加上远超过大多数人的武力,她——以及‘莉莉诺诺团’这个名字,在这些佣兵们的印象中,也已经有了一席之地。
她满意地点点头,觉得参加这次任务的收获相当不坏。
……
绵延不绝的秋雨总算小歇了片刻。佣兵们终于不用再窝在帐篷里,就着水啃那些硬梆梆的面包和咸肉。野外的大部分枯枝都被打湿,但巴拉克带来了足够的火绒和干柴,让温暖的篝火得以升起。
铁锅中的肉汤翻滚着,食物的香味弥漫在整片树林当中。佣兵们或坐或站地围成一个个环形,脸上略有些疲惫,却都带着遮掩不住的兴奋。这段时间来,他们在战技和战术上的进步,每个人都能感觉得到。更重要的是,原本仿佛一盘散沙的他们,不知何时成为了一个整体。
那或许源自他们增长的信心,或许由于具备相同的目标,又或许因为所谓的荣誉感——他们不再单纯为了金钱,而是为整个集体,为帝国的荣耀而战。
而这一切,都是由那个男人带来的。《旅团》本身并未效忠任何人,但出身帝国的巴拉克,对于帝国人来说,就是属于他们的传奇。
莉莉撇了撇嘴,对于那些佣兵的兴奋并没有什么实感。谁让她不是帝国人——好吧,这个说法未必站得住脚,贝尔的故乡不在帝国,却一样为了接下来的战斗而激动不已。
留在这儿的佣兵基本都是一腔热血的年轻人,他们大多无牵无挂,对于离开故乡这件事也没有多少实感。但这说法对她一样适用——莉莉还能想起父亲宽厚的双肩和温柔的面容,却已经快记不清老家的房屋和周围的街坊邻居们,具体是个什么样子。
那么,大概是阿尔之前提过的那个问题,让她多想了一些有的没的?可是战争又能有什么原因呢,它从一开始就存在,如同她尝试捕猎野兽,而野兽也尝试杀死她一样。
她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到脑后,离开喧嚷着的人群,走向森林边缘一处点燃了柔和白光的地方,一屁股坐在阿尔身边。
机关人身上带着淡淡的油料香气,刚接触时觉得有些刺鼻,习惯之后,反而会喜欢上这种味道。莉莉听阿尔说过,安装在他体内的魔力炉,会将他喝下的东西转化为额外的能量,用于修复身体,或者提供额外的动力。
听起来没有不吃不喝,完全依靠魔力运转的魔像那么方便——可莉莉觉得,这倒是让阿尔更像是人了一点。
“莉莉诺诺,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吗。”阿尔转过头来看她。
“只是……有点无聊呗?”她晃了晃脑袋,“说起来,你们那些奇怪的玩意儿,做完了没?”
“还有,不到一半。”阿尔冯斯眼睛闪了闪,“尤菲很厉害,我也要,更加努力。”
“其实我正在想……”尤菲坐在阿尔冯斯的另一侧,双手抱在胸前,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要不要干脆走人比较好。总觉得会被扯进什么麻烦事里面呢。”
“那可不行呐。”莉莉失笑道,“现在退出的话,会留下不良记录的,而且报酬也拿不到了!”她拍了拍尤菲的头,“不过……既然汝这么说,肯定是有原因的呗?”
“是啊。”少女微微皱起眉头,面上若有所思,“我在想,前天上午要塞那里发生的事情。”
“汝是说,他们本来要发起进攻,结果莫名其妙又回去了的那次呗?”莉莉望着天空伸了个懒腰,“真可惜呐,本来还以为可以打一场了呐。”
尤菲一时间没有答话。莉莉转过头去,看到少女脸上有些严肃的神色。
“他们原本打算使用一道威力强大的神术,然而不知为何,法术在最后被中断了。”少女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整理语言,“想要反制那种程度的神术,必须付出接近同等的魔力才行。但当时我感觉不到任何其他的魔力来源,就好像……有什么人,从更高层级直接抹除了那道神术一样。”
“汝是说,神呗?”莉莉翻了个白眼,“唔嗯……这么一想,倒真是有点麻烦了呐?”
“或许没那么夸张。”尤菲平静地说,“典籍中记载着,自第二纪元——差不多四千年前起,神祗们就不再亲自干涉这片大陆上的事物。这样一来,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玛尔的神选者所为。可为什么玛尔的使者,要对具备同样信仰的伙伴下手呢?”
莉莉盯着远方跳动的篝火,思考少女刚刚说过的话。显然,她找不到什么答案。
“大概,同一个神的信仰,会有所区别吧。”机关人认真地说道。
“谁知道呐。”她转过头,盯着尤菲的眼睛,“汝啊,肯定是因为不用睡觉,所以想的太多了!试着把脑袋放空一些,大概会轻松不少呗?”
“就算我能够睡觉,大概也会做噩梦的吧。”尤菲如此回答道。
莉莉不知道少女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她张开嘴打了个哈欠。夜空中的‘泰丝’已经落到地平线上,意味着后半夜即将来临。
“反正咱要去睡了,希望能做个好梦。”她揉了揉眼睛,又补上一句,“别担心,一切有咱在呐。”
背后传来轻声的应答。
(二十四)前夕(莉莉·诺诺,下)()
秋之月,第五周,最后一日。
距离她们来到这里起,不多不少刚好二十天。
时间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意愿而加速,或是稍作停歇——无论对于佣兵们,还是堡垒中的黑鸦骑士而言。它只是稳健地前行,静静旁观着这片大陆上的一切喜悲。
尤菲和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