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只钗子?”她屏息。隔着袖子拿起这只木钗仔细端详。
“这钗上有香气。”穷奇提醒她。终究是辨药识材的好手,下一瞬就认了出来,“嗯……这是同心木的香气。”
“同心木本身是无毒的,它的香气还有提神醒脑的作用,但一旦与落桂花、香满天、天雷竹散发出来的香气混合,就成带有致幻作用的毒素,轻者陷入幻境昏迷不醒,重者口角流涎变成白痴,您这小半妖朋友中的不知道是哪一种。”
她起身到院子里走了一圈,直到穷奇喊了声停:“就这里味道最浓。是了。是香满天,恭喜他,这是混合之后毒性最重的花儿了。”
今夜月儿开始爬上天。眼前这盆植物绽放得极卖力,花儿呈六角形,如波浪般层层叠叠。蕊子却是鲜红色的,在朦胧的光线下看来犹如血渍。花色纯白。镶有金边。被月光镀上了一层淡淡的白光,更显圣洁无比。更重要的是,这盆花就放在客厅的窗台外侧,风儿吹入,即满室皆香。“这是极名贵的西域植物,南瞻部洲很少见。喜在多雾多湿的环境里生长。”多雾多湿么?难怪它在岩城能如此盛开。
“这种混合毒素,见效快么?”
“很慢,至少要小半天。您服了辟毒丹,不用担心。”
那就好。她伸手摘下一朵香满天。走进厅中递给了温良羽:“这是香满天,与桌上那雕成了木钗的同心木香气相混,即生可致幻觉的慢性之毒。”
温良羽神智不太清醒,这话过了好半晌才听进耳里,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很轻很慢地说道:“真的是他!”
“这支木钗,是樊真人给你的?”
温良羽伸手接过这支木钗,痴痴地望了好半天才长叹道:“不是。我生日当天,爹拿来这钗子送给我,说是我娘的遗物。”一遍又一遍地抚着这支木钗,终究舍不得拗成两半。
她心里不由得一沉。难怪他这样难过,原来给他下套的很可能是亲生父亲!
“或许他也不知道你这里有香满天?”唉,不知道就怪了,天下哪有这等巧事?
“不知道?”温良羽的眼中写满阴霾,戛声道:“他怎会不知?这花是他三年前送给我的,他怎会不知?”他突然咧嘴一笑,“原来爹早在三年前就开始算计我了,可笑我自负智计过人,却一直被蒙在鼓里!”
“哈哈,废物,我不过就是个废物!这么多年,我还以为帮了爹的忙会让他无限欢喜。哪知道到头来,我还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要拔之而后快!”他似哭还笑,说到后来,喘了两声,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宁小闲见他瞳孔涣散、身体瘫软,知道混合毒药还在他身上发挥效用,此刻身心又受到双重打击,正是最脆弱的时候。按理说她该稍事安慰,可是现在他俩最缺的就是时间!
于是捏住温良羽肩膀,沉声道:“温二少,你今日唤我来,到底有何事待办?”她手上使了点儿劲,令温良羽在迷茫中也能感受到疼痛。
果然他身体一抖,眼神清明了少许,想了半天才道:“我也不知为何,大概这城里,我认得的外人只有你一个吧。中毒这几日,我时而清醒时而迷糊,今日趁着神智尚在,将这枚青蚨钱扔出去寻你帮忙。可是丢出去之后就后悔了,你也是个普通人,我不该拖你下水。”
这城里,我只认得你一个外人。她细细咀嚼这句话,越发觉得悲凉不已。眼前这人一手造就了岩城的繁华,本应享受“城内谁人不识君”的风光,哪知……
“我带你出去。”她是有这本事的,只要将这半妖往神魔狱里一塞就完事了,她要考虑的无非是自己怎么出去的问题。温良羽当然不会这么想,宁小闲在他眼里尽管很神秘,但总归是个凡人。
他此刻心灰意冷:“我不想拖累你,宁姑娘,你走吧。”
宁小闲道:“算了,我替你先把这盆香满天处理了吧。”她端起花盆,走到僻静无人之处就丢进了神魔狱。这样的宝贝,她怎么舍得扔掉?最重要的是:“长天,你怎么看?”
长天冷硬道:“他已有死志。你何必跟他废话,赶紧离府,留在这里太危险。”他不在乎这半妖的死活,但宁小闲不能有事。
她心里咯噔一响。温良羽受了这个打击,竟然连命都不想要了么?长天说得不错,现在她最明智的选择,就是转身离开温府,最好也离得整个温城远远地。然而她心中终究还有一小部分柔软的地方,让她无法抛下温良羽一个人等死。
她返身走回温良羽身边,低声道:“温二少,设计害你的人,未必就是温城主,或许是樊真人利用了他也未可知?”她这话还是安慰的成分居多,毕竟樊真人都把凡人掳到府里来了,温城主又非耳聋眼花,怎能不知情?
然而温良羽听了这话,黯淡的眼中又亮起了光,像溺水的人捞着了救命稻草。他反复想了想,似是越想越觉得可能,口中喃喃:“不错,不错。必定是樊叔捣的鬼,我爹不过是受了蒙蔽,多半也不知情。前日送来木钗时他那般情深意重,怎能有假?”
若在平日,温良羽心思缜密,断不会如此设想。不过此时花毒渗入他体中太久,连脑筋几乎都转不动,他紧守着灵台中的一点清明,便是死理也只好认了。
“你明白便好。可是你若不留一条命在,怎能查证真伪?”宁小闲顺着他的话说,“你若点头,我便有七成的把握能带你出去,事不宜迟,速速决定为妙。”想带他进神魔狱,最好得他自己同意。
温良羽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不知她这自信是哪里来的。可是一个“好”字刚刚成型还没说出口,长天却重重怒哼道:“迟了!”
果然下一瞬,院外响起一声长笑:“温二公子,樊某冒昧来访,可否入院一叙?”这声音哪怕带着笑,也还是如生铁般冰冷,正是她忌惮的人来了——樊真人。
长天快速道:“不要再管这半妖,你带走他反而令人生疑,速进神魔狱来!”
他要她冷眼旁观作看客。
这院中的敛息阵已经撤去,樊真人不消几息时间就能发现院中还多出一人。只要他起了一丁点儿疑心,对她来说都是极其可怕的威胁。
可是与此同时,她看到了温良羽的表情。
大敌当前,让他一激灵清醒了许多,可是那双眼睛里的光又淡了下去,嘴角原本要泛起的笑容,也硬生生被吞没了。这种刚刚兴起了希望,转眼却被无情打破的感觉,令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一股消沉积郁的气场。
她得承认,她的同情心又泛滥了。于是她不顾长天的反对,将魔眼摘下,在温良羽惊讶的目光中替他戴在项上。这项链就像个拙劣的儿童玩具,配上他此时平凡的外貌,果然一点儿也不引人注目。
“不要摘下。”她嘟起红唇,无声说道。温二少肯定看懂了,因为他点了点头。宁姑娘冒着生命危险来帮他,而樊真人就在外面,他不可暴露了屋中还有一人的事实。(未完待续……)
第125章 神砂破阵
她正待直起身来,温良羽却吃力地抬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袋,放进她手中。他现在浑身酥软,做出这动作比起风烛残年的老人家还要费劲儿。此时此刻,宁小闲知道他递来的必是珍贵之物,赶紧一把接过。
温良羽也撮起唇,无声对她说了三个字:“谢谢你!”她冒险过来助他,他身无长物,只有这东西可以相报。
事不宜迟,她悄悄退到温良羽身后,动作轻巧得如同灵猫,不曾发出一点儿声音。温良羽侧靠在椅子上,等他回头去看时,身后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人在?
饶是温良羽镇定过人,猝然看到这一幕也忍不住抬了抬眉毛。四下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宁姑娘大概是用了什么符咒隐身了吧,樊真人就守在外头,不会放人出去。宁姑娘如此聪明的,必不会轻举妄动。
未等他细想,樊真人的第二句话又来了:“温二公子在否?”他动用了神通,这话就像在温良羽耳边响起一般。
温良羽只好压下心底的疑问,提气回道:“樊叔,天色已晚,不知何事光临?”这花毒纠缠入体,很难拔除,连宁小闲的解毒药都生效很慢,他现在仍是浑身无力。
他掩饰得再好,樊真人也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力竭之意,心里反倒有些佩服。这花毒的迷幻作用之强,他自己若不用灵力都不敢说一定能捱得住,温二公子是使不出妖力的半妖之躯,此时竟然还能保持清醒,可见他心智坚定,毅力远超常人。
他仔细聆听半晌,这院子里只有温二公子一个人的急促呼吸。此外再无声响。“温城主见你数日没有动静,你这院子别人又进不得,托我过来探视你的情况。”
他说得倒是合情合理,只是温良羽早就疑心,何况宁小闲还查出了毒源,此时怎么会轻易放他进院子?“多谢樊真人记挂,良羽安好,夜深了,还是请您赶紧休息吧。”
樊真人笑道:“受人之托就要忠人之事,温城主托我探视你。没见着面怎能回去?”说完驭起法器,飞进了院中。
温良羽轻咳一声道:“小侄身体不适,不能上前带领,只好请樊叔自己进来了。”
樊真人前面几句试探,也没真以为他能将自己放进去。此刻懒得跟他再说,轻哼一声就进了阵。
温良羽言语中不露声色。心底却沉了下去。若樊真人犹豫半晌才入阵。说不定破不了阵法;可是他现在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显然早做了应对的准备,看来这阵法挡不住他多久。温良羽发现自己中毒之后,才匆忙布就的这雾影血煞大阵。院里东西太少,阵法多处不尽其意,发挥不出最大的功效。
可即便如此。这地上的石子、花盆、草木,包括中间那口喷泉,放置的位置却都隐隐暗含某种玄机,让人一看便觉得。它们出现在那个位置是天经地义的。
一阵疾风吹过,阵中的植物竟然连叶片都纹丝不动。这阵中的小小空间竟似被定格住,独立于凡世之外。
宁小闲临消失前,将温良羽这椅子方位调向了门口。以他的角度看过去,樊真人入阵之后就像在山上遇到鬼打墙般,一个人喃喃自语,不停地左挪一步,右闪一下。明明从院墙到楼宇只有十几丈距离,他就是不能直直地走过来。
看到这里,温良羽心中微动,一直未想起的疑问浮了上来:“樊真人破阵都如此困难,宁姑娘方才又是如何平平安安走进来的?”这女子身上的谜团,也未免太多了点。他忍不住又往身后看去,大厅一览无余,连个鬼影也无。
宁小闲此时当然正呆在安全的神魔狱内,听长天解说外面的情况。
“温良羽多半要被他抓去。我们接下来怎办才好?”
长天的回答只有简短的两个字:“离开。你救不了他。”
可是等宁小闲打开温二少相赠的口袋时,她苦笑了一声:“恐怕咱们还不能这样轻易地走了。”
长天俊眉一掀:“为何?”
她翻开手掌,掌心躺着几粒细小的种子,圆滚滚、黄褐色。长天感觉何等敏锐,立即便发现这些貌不惊人的种子之中孕含着一丝灵气。
“他将灵茶的种子送给了我们。”宁小闲道,“现在这可是值钱的东西,我欠他一次,怎样也得设法还了。”灵茶刚刚问世,这种子放到外面,不知有多少人打破脑袋去抢,温良羽这份情太大了。
长天接过种子,沉默半晌才道:“见机行事。”
他这便是同意了,宁小闲偷偷松了一口气。
樊真人也有些本事,看出温良羽将阵法入口设在了院子的正大门内。他也不愿强行破入,免得破起阵来更加麻烦。这人是金丹期的修士了,当然可以直接强行破除,只是动静太大,是下下之策。
他越走越是心惊。相识多年,他早知温良羽所学十分博杂,于算学、医道、理政方面均有涉猎,却没想到他阵法学得如此之好。这雾影血煞大阵虽然不是个奇阵,但内嵌在四象阵之中,想来是依着温良羽的思路做了些修改,不仅攻守相成、机巧多变,还于边角处屡有奇招。他刚才便踏错了好几步,若非修为深厚,当真要闹个灰头土脸不可。
这还是温良羽仓猝间只用普通的山水石木布成的阵势,便有如此效果;如果他有了趁手的阵法器物和材料,樊真人还能不能走得出来?他又行了几步,发现又走了刚才的老路,浑然摸不清方向,更不用想阵眼在哪里,顿时有些急怒,暗道:“算了算了,正事要紧。”
他拿出来的东西是一把砂子,砂粒颗颗晶莹透明,却分为赤、橙、蓝、绿、紫五种颜色,反倒像是水晶,在他掌中蠕蠕而动,似有生命。他默念了几句,轻声喝道:“去!”这砂子化成五道颜色各异的沙蛇,向着阵中各处钻去。雾影血煞大阵对有血有肉的生物攻伐性更大,五色神砂连器灵都没有,阵中的阴风血光、鬼神之哭对它效用不佳。
钻营了半天,沙蛇都没有奏效。樊真人皱了皱眉,捏了个法诀,沙蛇顿时又化作颗颗砂粒。只是这回数千砂粒在阵内四处飞舞,不停地寻找着薄弱之处,阵中像刮起了龙卷风,声势浩大。
温良羽闭目:完了。他这阵法布置得仓猝,有许多不尽之处。樊真人这种到处撒网的做法,恰好就能找出阵法的破绽来。
果然过了一会儿,风中有不少砂粒就在某处聚集起来。樊真人大喜,驭剑击之,摆在地上的一只花盆轻轻晃动,然后咔啦一声裂成了两半。它的破裂就像多米诺骨牌效应,地上的东西一样一样都爆裂开来,程度最轻的也移动了位置。
过不多时,阵中风势渐渐小了下去,樊真人面前视野开阔,终于看到坐在椅子上的温良羽。他嘴角勾起冷笑,踏出一步即走到这个小半妖身边。
“樊叔的阵法造诣,越发精进了。”温良羽强压下苦涩之感,故作轻松道。樊真人不被这阵法所伤,本身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温良羽他也知这阵法挡不住他太久,可是阵法一破,自己生死难卜,还是感觉极不甘心。蝼蚁尚且偷生,他此时忍不住便有点后悔,刚才为什么不爽快点和宁小闲一起逃走?
樊真人将他从上到下望了几眼,突然叹道:“你天资如此聪颖,令我都起了爱才之心。若能多活几年,不知以后会是怎样的惊才绝艳。可惜了!”
他这话一说出,温良羽便觉得被一盆冰水自头上浇下——这人果然要杀了自己!
他突然开口:“是你要杀我,还是我爹?”
樊真人森然道:“急什么,这就带你去见分晓。”伸手抓起他,运起缩地成寸的神通转身走了。温良羽是百多斤重的大活人,被他抓在手里像抓根稻草似的毫不费力。他没有驭起法器玩一把天外飞仙,毕竟这府里还有许多下人。
他没有留意到,在离开小院的最后一瞬间,在他手中的温良羽勉强转动脖项,望向了厅内。“一般隐身之法只能隐去身形,却不能连气味、心跳一同隐去。樊真人进厅之后居然没有发现她,宁姑娘的本事可当真奇妙。”温良羽心中暗忖。樊真人在厅内之时,他强忍住四下张望的冲动,目不斜视地盯住前方,就是怕暴露了宁小闲在场的秘密。
樊真人才离开不久,厅内空气突然漾起一阵波纹,随后出现了一人的身影。这自然就是宁小闲了。她确定了一下方向,就向着樊真人急急追去。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