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小闲和长天已经恢复了原貌,此刻就坐在闲云居的大堂里头用茶。这时离赤兀惕的继任大典已经过去了近六天,两人改往西南方向而行。玉舟在长天操纵下,那速度比她驭使要快出许多,就这么几天功夫。驶过了十七个大州。
惟一的问题是,两人之间几乎不说话了。宁小闲自不必言。心头郁结难消,连开口都觉得兴致缺缺;反观长天更是满面寒霜,薄唇都抿出了严厉的线条。
两人各有心结,也就无心言语。在玉舟上,她只管背对他闭眼修行,时间倒也过得挺快。可是这一次老天爷徒然变脸,就连长天也不愿在这等电闪雷鸣的恶劣天气里继续前进了,这才落下云端,随便找了个小镇歇着。
这里早已远离了稀树大草原,不用忍受草原上极端天气的影响。越往南走,天气就越是暖和,如今已到四月上旬,人们褪下冬装换上面料轻爽的春衫,不过夜里还有几分料峭的春寒,起身需添衣。
宁小闲换上了一袭浅紫色的束腰半袖襦裙,诃子纯白如雪,初得玉颈弧度优美如天鹅,宽大的腰封勒显出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身,当真是透出了无限青春美好的味道,怎奈坐在她身边的长天满身生人勿近的气息,硬生生将这厅堂里的温度都拉低了三四度,谁也不敢多瞅她几眼,否则那人很快就体会到芒刺在背的压迫感了。
有不少刚坐下来的客人都奇道:“噫,怎么比外边儿还冷!”
这外头一下雨,赶来落脚的客人就多了。闲云居不止做住宿生意,这里的腊汁肉夹馍和烤兔头都是远近闻名。伙计刚才来献殷勤时就介绍过,闲云居制的腊肉汁用的是陈年老汤,已经十年不曾关过火了,里头少说有三十多种调料,选料精细,火功到家,所以才能做出来肉质软糯,糜而不烂的内馅,再配上刚刚起炉的白馍,佐以香菜、糖蒜,一口咬下去就是浓郁醇香,说不尽的甘美畅快。
作为一枚合格的吃货,她只品了一个就觉得心情立刻都好了起来,可惜现在辣椒还未在南赡部洲全面推广开,否则这饼子再佐上辣椒酱,那才是天下少有的好料。她也深谙美味不可多用的道理,只吃了一个就停住了。
坐在她身旁的长天自然没胃口进食,只要了一杯麦茶慢慢品啜。他对女子喜欢的花果茶无感,惟有这种茶还觉得可以入口。
此时真正的茶叶仍是贵人饮,富贵人家也只在款待重量级贵客才拿一点出来冲泡,以显示自家逼格很高,一家小小的客栈自然是用不起的,所以闲云居的麦茶是将大麦焙煎,再磨成粉末而制成,带有温厚的焦炭香气,也是许多人喜爱的闲饮,并且它本身味甘性平,有平胃止渴、消积进食的作用。
宁小闲没打算尝试兔头,只是文雅地吃掉了饼子,揩了揩手,才举箸去夹伙计刚端上来的“赛螃蟹”。以“赛”字开头的菜肴,多半就是以素仿荤,这道却例外。春季的螃蟹并不肥美,这唐宁镇也不出产,所以闲云居此时提供的这道赛螃蟹却是以蛋白仿蟹肉、以蛋黄仿蟹黄,再拆了小河鱼肉来提其鲜味,要生生做出肥蟹的味道来。
这道菜工序简单,不过大道至简,厨艺也是一样,越是简易的菜肴越是考验厨子的功力。至少摆在她面前的这道赛螃蟹,无论是划炒蛋白蛋黄的火候,还是姜醋汁的比例,都令她比较满意,并且材料也家养土鸡今儿开春才下的蛋,鲜得很。尤其在这样春寒潮湿的天气里,姜醋都是护肝养阳之物,多食有益。
长天虽不看她,神念却将她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底,见她吃得一脸满足,实是不解。多数修仙者过了金丹期就鲜少进食人间烟火,到了渡劫期还要想方设法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的,普天之下只有他家这一位了吧?
此时大堂内十一、二张桌子几乎都坐满了人,隔着两桌外的房客聊起最近见闻,突然有人神秘兮兮道:“你们可知道,最近咱这几个镇出了采花大盗?”
“采花”是个高危职业,所有人对这两个字都极敏感,所以他这么一说,附近的人纷纷竖起了耳。和他同一桌的伙伴吃了颗花生笑道:“扯淡,若真有此事,府衙早贴出了通缉告示。我今儿才从那里路过,板子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那汉子不服气道:“若是一般采花贼也就算了,官家会贴公告,这一个若是贴了公告嘛,却实在是……实在是有些尴尬了。”
伙伴兴趣更大了:“这采花贼有甚特别之处,三头六臂,还是长了两根话儿?”说罢,一桌子人都笑开了。不过人人都知道他说的不纯是笑话,有些妖怪的确,咳,天赋异禀。
那汉子左右瞅了瞅,故意压低音量道:“这采花大盗在咱附近这几个县镇神出鬼没就算了,偏偏,偏偏他采的还是阳!”
伙伴一时没听明白:“啥?”
“他采的是男人!”
骤闻这么耸动的一句话,连长天举杯的手都是一顿,那汉子周围几桌刹时一片噗哧声,客人纷纷喷出茶水。这厢宁小闲吃了一惊,一口“赛螃蟹”顿时卡在嗓子眼里,上不来也下不去,偏又不敢大声咳嗽,憋得小脸通红。
长天虽然恼她,却也看不下去,伸掌在她后背拂过,柔和的劲道在她气管里游走,那一小口罪魁祸首就自动跑了出来。
呼,得救了!她长吁一口气,干脆停箸不食,客栈内其他人也抱着和她同样的心思,连交谈的声音都小了许多,若非户外的雨声噼哩啪啦可作伴奏,这厅里头的氛围简直要静谧得诡异了。
那一桌客人恍然道:“哦,这采花贼居然是女人,这倒是少见得很,莫非是传说中的采阳补阴?”
汉子嘿嘿道:“谁说是女人了!”他看着众人骤然变得精彩的脸色,有两分得意道,“就因为这样,府衙听了几个苦主的报案才没贴出公告来,毕竟……毕竟男人遇上这等事儿,不知道算不算……咳……并且有胆子去报官的苦主也不多,哪个男人丢得起这脸面,自己私下认倒霉也就算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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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6章 忍不住呀!(粉红票480票加更)
伙伴惊道:“这大盗当真是男人?”
汉子笑骂道:“既是男人被干,能不知道对方是男是女吗?!”
他说得粗鄙,却是在理。宁小闲埋下了头,如云般的秀发低垂下来挡住了面庞,别有一番风情。若不细细观察,旁人也不会注意到她一双削肩微微颤抖。
长天却知道她在极力忍笑,不由得暗自摇头,这有什么好乐的?
那伙伴摸了摸后脑勺道:“府衙都没传出消息来,你又怎么知道的?”
汉子咳了一声道:“我家表叔在邻县,他的女婿三天前就摊上这倒霉事儿了!那贼人拿巾子蒙了面,力大无穷,男人都敌不过!他媳妇儿被绑在边上看了大半个晚上,吓得失魂落魄,呆了不到两天就回娘家去了。据我这表叔说,他女婿事后面色灰败,看起来一夜之间就老了十多岁,连发鬓都生了白发出来。”
同桌的伙伴忍不住夹紧了腿道:“我的妈呀,那晚上睡觉时门窗得可关紧点儿。”
汉子冷笑道:“那大盗高来高去,关紧门窗有用?再说——”瞅了一眼同伴,哈哈大笑,“采花贼要采也采英俊貌美的少年郎,就你这样儿的,放心吧,你倒贴他都不来!”
众人细看他这同伴,果然长得黝黑瘦小,脸上还有麻点,和“貌美”半点挂不上钩,均是捂嘴偷笑。
英俊?貌美?宁小闲听到这里,却是偷偷瞅了长天一眼。
她这小动作做起来既快又隐蔽。怎奈他将精力都放在她身上,怎会错过?以他对她的了解,这妮子定是有了糟糕至极的联想。不由得脸皮一抽,顿觉手痒得很,若此地不是大庭广众,他一定要将她按翻在膝盖上,照着PP狠揍一顿!
大家正在吭哧吭哧笑个不停,客栈厚厚的门帘一掀,又进来个人。
这回走进来的。竟然当真是个长身玉立的美少年,乌眉细弯、凤眼流光,鼻子高挺。嘴唇朱红润泽,皮肤也是细白如莹瓷,不知要让多少女人羡慕妒忌恨。
已然入座的长天虽然俊美无俦,然而这种姿仪却如午后的烈阳。华光太胜。令人不敢直视。撼天神君的气势,就连妖怪都要敬而远之,他现在虽尽力收敛了,可这些凡人都恨不得坐得离他越远越好,又怎有勇气仔细观看他的面貌?
这少年的美,却是雌雄莫辨。若他穿上女装,必然也会被当作大美人儿一个。事实上,他一走进来。就有许多人目光在他胸口上一阵流连,发现当真平平。暗道一声可惜了。方才那汉子才说了采花贼专采美貌少年郎之事,紧接着这少年就走了进来,顿时有不少人两相联想,流连在他身上的目光都有三分色|情。
幸好这少年秀眉微蹙,似有心事,也未去计较别人的眼光,迳直走到柜前。
掌柜殷勤道:“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给我最好最安静的客房。”这少年的声音,悦耳中带着两分低靡,亦是好听。
宁小闲听了这个声音,当场就呆住了,随后嗖地一下抬起头来。从她的角度,恰好能看着这少年的侧脸。
她似是看得如痴如醉,一双杏眼几乎就黏在人家身上,再离不开了。
她竟然喜欢这种小娘娘腔?长天瞥了这少年一眼。
脸盘长得尚可,是会讨女子欢喜,不过这种男人有什么好?眼太小、嘴太小、身体太单薄……
他暗哼一声,忍了忍,又忍了忍。
时间过去了十几息,她还没有移开目光的打算,耳边突然传来“咚”的一记闷响。
却是长天忍无可忍,终于重重将茶杯放到桌上。
她终于转过螓首,看看茶杯,再看看他愠怒的俊颜,眨了眨眼,又浑不在意地去看那少年了。
她的目光中,带着十足的兴味和探寻,他从未见她这样看待其他男人,就连汨罗也不曾。
他心里突然很不舒服,像是吃了七、八斤初夏的杨梅。
于是这厅堂里的人,都觉得气温再度下降,若说原来还有几分春寒,现在简直就要迫近零度了,有几个客人已经嘟囔着让伙计来起炭升火。
幸好这时掌柜和少年的对话已经结束。美少年要了一栋“祥”字小院,乃是三两银子一天的高价房,并且恰好就紧挨着宁小闲所订的“吉”字小院。闲云居一共只有两套别院,现在全部租出去了,掌柜自然乐得合不拢嘴,殷勤地要招呼少年用餐,结果人家摇了摇头:“我不吃了,找人给我带路吧。”
待得他的身影消失在厅中,宁小闲才将目光收回,若有所思。
身边男子虎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她传音道:“你去哪?”
“回房。”
蛇精病,回个房还要雄纠纠、气昂昂,跟上战场似的。至于嘛!她很隐晦地翻了个白眼。
……
窗外雨声滴答,像是要下到地老天荒去。
等她做完了晚课,桌上的茶已经凉了。宁小闲端起来抿了一口,感受茶水中淡淡的苦味。
这味道当真和她的心境一模一样。
这几天来她亦有自省,明白当日的举动只怕令长天十分不快。七年来两人互相扶持才走到今日,长天绝无法理解她居然因一头小小的象妖而对他怒颜相向;她也明白,以华夏的道德标准来要求南赡部洲的原住民,这作法是有些严苛了,也难怪他心中不悦。
然而情与理乃是两回事,哪怕她想通了这个道理,心头却有郁结难消。她虽然不喜欢小孩,可是小博古尔是她亲手从象蹄下救起来的,冥冥中有了这样一层缘份在,她每次想淡忘此事,就忍不住想起那个小而绵软的身体,想起那般天真而饱含信任的眼神,然而这样可爱并且无辜的孩子,终于是死在了自己手下人的掌中。
从踏上西行路开始,她自己也造下了不少杀孽,心肠慢慢狠辣。尤其洗剑阁满门死绝,七万修士转眼灰飞烟灭,她却从未想过,这些人或许还有高堂在世,或许还有妻妾娇儿待养。只有小博古尔身亡,她才清晰无比地意识到,杀人哪里是那么轻松的一件事!
长天有一点说得很对,若勘不破生死,她难过天劫!
她叹了口气,心烦意乱。
在过去的几天里,两人虽然冷战,却是乘坐玉舟上赶路,形影不离,她一抬头就能看到他。
现在么,“吉”字小院配有两间上房,两人自然是分房而睡了。少了那个大冰块,她总觉得身边空荡荡地,缺了些什么。
现在戌时已快过了(晚上九点),拜这雨水所赐,外面阴暗无光,惟有雨声响彻天地。
她的耳力很好,隔壁却始终静悄悄地,她听不到任何响动。长天这大妖怪在神魔狱里头曾经一坐就是好几万年,定力不知道比她深厚多少,显然不像她这样坐立不安。
魂淡,魂淡,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辗转反侧!她暗暗咬了咬牙。
不然她去偷瞄他一眼?
这念头不知道打哪儿冒尖的,一出头就被她死死按住了。
不行,这种情况下,谁先低头就是谁先认输了啊。
她又缓缓坐了回去。
神魔狱中的穷奇似乎也感受到她的心境,咳了一声道:“今儿天气……天气真不好,这般疾风大雨,女主人您要不要过去看看神君大人?”
“为什么!”她咬牙道,“绝不!”
偶有几道闪电劈过,照亮窗外的雨绵密如针,也更让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如此难捱。
她还记得几个月前两人闹过别扭,当时也在老农家中分房而睡。他还半夜偷溜进来找她,今日都已经这般晚了,这个臭没良心的怎就不出现了?
穷奇干笑道:“今日那几个凡人不是说过么,这附近有采花大盗出没。您放心不下,去看看神君大人是否安好,也是出于关心……他必会感动!”这话若让神君大人听到了,一定会把他回炉重铸吧,一定会吧?!
“胡说八道。”她气得忍不住笑了,“这世上还有人能采得了,采得了他?”
能吧?炉子默默地想,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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