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笑非笑:“你敢拦我?”脚下不停,还是往外头走去。
隐卫面露难色,跟着她退了两步,果然不敢有一指加身。宁小闲迫退了他,也就一笑,从他身边绕了过去。弱萍急急自园内追出来,见到这一幕也不好吱声。只用唇形提醒隐卫:“快去通报!”
今天女主人情绪有些儿不对,她方才踏入房间内,就闻到了床上有暗香浮动。闻上一会儿就要诱人面红耳赤,她顿时记起刚才看女主人走出逸仙居的姿势,也与以往不同了。
她贴身服侍宁小闲,对她与长天之间最是清楚。看来,昨晚大人还是忍不住动嘴了。弱萍咬唇,偷笑了一声。
前几日才下了新雪,逸仙居外的地面已被清扫干净。树梢上还挂着白。
果然还是外头的空气清新些,宁小闲深深吸了一口气,嘬唇轻啸。
这嘨声。常人耳力难及,不过自然有人能听得到。果然过了小半刻钟左右,空中有白影一闪而来,随后一只凤翎白羽的大鸟轻飘飘地落地。
三年未见。七仔的真身越发神骏了。身高已近两丈(超过六米半),翎羽根根竖起,在艳阳照耀下闪着淡淡的白晕。她看得明白,这家伙已经进入了合道后期,大圆满指日可待。
三年未见,七仔受召唤而来,自是欢喜异常,巨大的脑袋直往她发上、肩上不断拱蹭。她醒来的消息。隐流妖众俱已知晓,但是过去数日她不曾痊愈。异性皆进不得逸仙居。
宁小闲一把抓住他的长喙,紧紧抱在怀里,眼角微微泛红。再相见仿若隔世,才知岁月果真无情。
“七仔,我好想你!”她吸了吸鼻子,伸手将他头上漂亮整齐的凤翎抓挠得七倒八歪,重明鸟的威风顿时荡然无存。
七仔:“……”听长天大人道,女主人过去一直都在沉睡,果然醒了还是这样爱玩闹。他无奈地屈下高跷般的长腿,任宁小闲跳到他背上。
“随便去哪儿,我想散散心。”
大白鸟清唳一声,振翅飞上了高空。他们相伴已久,心有灵犀,此刻已感觉到她笑靥之下有几分神伤。只是她如今身份特殊,他也不敢像以前那般随意发话,只能载着她遨游天际。
七仔的身影拉风又显眼,这一盘飞起来,不知道地面上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它。只不过宁小闲仰躺在它背上,娇躯埋在它宽阔温暖的背羽之中。禽妖飞行时都要借助气流来节省力气,和一般的禽类并无二致,只是七仔怜惜她身体未尽复,撑起罡气助她将高空气流都挡在了外面。
眼前是湛蓝一片如被水洗过的天空,明亮得半丝云彩也无。她抬起手背遮住眼睛,耳边就传来了劲风的呼啸之声。
天地之间如此辽阔高远,却不知有没有她和长天的立足之地?西行之途时,她想过的最长远之事,也无非就是助他脱困。现在他又是重新昂然傲立于这天地之间的上古巨妖了,却几乎和阴九幽一样,站到了世人的对面。
她和他,会有怎样的未来?
这一番神思物外,她无意中进入了瞑想状态,就不知道七仔飞行了多久,直到他小心翼翼问道:“可是神君大人和你不睦?”
“胡说什么!”她用力揪了一把柔软的背羽。
“哎呀,疼啊!”七仔痛得呲牙咧嘴,“您不需阴九幽的唤魂之术,也能自行醒来,对神君大人和我们来说,都是天大的好事,还有什么好烦恼的?”
她微微一怔。
七仔说得极是有理。原本根据血契之中所定的条约,长天要屠满五十万修士,阴九幽才会将唤魂之术再传给他。可是她提早醒来了,无形中长天就掌握了主动。虽然那余下的十万修士魂力还是要付清,可是长天已经可以放开手脚来抓捕阴九幽,再无顾虑了。
她的意外醒转,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这两名上古妖怪之间的局势,说不定还会影响整个大陆的格局。
能够再一次醒来,正该好好感受重获新生的喜悦,此刻何必去想那许多烦恼?宁小闲啊宁小闲,你也太杞人忧天了,莫非忘了当年在蝴蝶谷开导自己所说“只活在当下”么?再说,天塌下来,了不起和他一起扛着就是了,了不起就是抱着他一起粉身碎骨就是了,都死过一次的人,每多活一天都是多占了一天的便宜,哪里还需要这般患得又患失?
枉她精明一时。还不如一只缺心眼儿的禽妖看得透。
她一顿揉捏,拂乱了七仔的羽毛,笑吟吟道:“你偶尔还是挺有用的嘛!”
“……”七仔扭捏着脸红道。“咳,我家青鸾偶尔也这样说。”
“行了,找个地方下去,我要去散散步。好久没走路了。”这是哪儿?她从高空往下望,好久才发现这里居然已近巴蛇森林外围。不由得吓了一跳。
即使七仔道行大进,飞行速度再次提升,从逸仙居飞来这里也需要大半天时间啊。她方才发呆了这么久?
七仔知她心意。越飞越低,最后平稳地落在一片梅林之中。他的行动大敕敕地,也根本不遮掩身形。附近的妖怪见了他的气势都已自动避让,哪里还敢上前?于是她漫步林中的时候,除了几只白羽长尾的傻鸟儿还在吱吱叽叽之外,梅林里愈发安宁。颇有几分鸟鸣山更幽的韵味。
似这样原始的野生丛林。都是十余种树木丛生。这里除了被皑皑白雪压弯了枝头的红梅花儿之外,受巴蛇生长之力影响,还有蟹爪莲、红掌、一品红这些早春的花卉,居然也提前到腊月开放了。因此在一片纯白素净之中,星星点点地都是耀眼的红和粉红色,如梦似幻。
这里,她来过许多次。巴蛇森林纵横发达的水网中,有一条深河就穿过了这里。昔日她第一次潜入隐流时,就从这条河中经过。
河水滔滔奔流。所以不曾结冰。待得她慢慢走近,河面上水花炸开,突然伸出一个狰狞硕大的脑袋,她却不害怕,任由两三点水花飞溅在自己脸上。
见过了长天的真身之后,她再也不觉得眼前这条沧龙的个头大了,尽管它比原来胖了一大圈,鳞片变得更加黝黑,显然吃好睡好,小日子过得极是滋润。
这头巨兽明显还记得她,一见面就喜得作小狗姿态,摇头摆尾,搅得半条河中的水哗啦作响。她知道这是对方邀她下河同游,只是她此刻身体未愈,还不能这般撒野,只好低声道:“过些日子再寻你玩儿。”
说完,眉头忽然一皱,跟在身边的七仔也抬起弯曲的长颈,转头望着林中某处,眼中写满了警惕。
林中缓步走出一人,灰衣素净,约是三十岁不到的年纪,阔鼻深目,头发微卷,看她的眼神中有三分激动,礼数却周全,深深地躬下身去:
“您可是宁小闲宁大人?”
记忆中,她可从未见过这人,对方是怎能一眼认得她的?宁小闲好奇道:“你是哪一位?又是怎么认出我的?”
这便是承认了。她现今已不喜藏头露尾,再说巴蛇森林如今就是她的家,在自己家里见到外客,又有什么隐姓埋名的必要?是了,这里靠近款待宾客的宫殿群,七仔既在这里降落,她也就很容易遇上隐流的客人。
这人见她并不否认,明显松了一口气,笑道:“我乃镜海王府大司承典青岳的门下弟子,排行第三,您唤我丁三儿即可。”他目光在七仔身上一转,接着道,“这位应该就是隐流里极是有名的七先生了。能让七先生心甘情愿载在背上的,除了宁大人之外,又有哪个女子?”七仔原本只是个浑号,他打响了名头之后,人人都要尊称他一声“七先生”,这叫法不久就传开了。
原来是故人门下。宁小闲不禁莞尔:“是么,七仔的配偶也常作人形,你就不怕认错?”
这人轻咳了一声,只得尴尬道:“这个,其实在下于府中见过宁姑娘的画像。”
这话连七仔都觉得怪异了。镜海王府之中,为什么会有她的画像?宁小闲压下心头疑问道:“三年不见,皇甫铭可好?”
丁三低了低头道:“皇甫少爷时常将您挂在嘴边,不敢稍忘。”
宁小闲转了转眼珠,笑吟吟伸掌在自己胸口上比划了一下道:“他可是还这样矮?”她沉睡的这三年里,正好是小小少年抽条儿长个子的关键时机,恐怕现在就是皇甫铭站在她面前,她都未必认得出来了。
“咳!”丁三嘴角似是微微上扬,但很快抑住了笑意。“少爷这几年变化极大,您若有机会见到他,必定会大感惊喜的。”他敛眉垂目。将闪烁的目光都遮了起来。
眼前女子虽然亭亭俏立,自他出现之后就站住不动,但他眼力过人,已发现她身体虽然无恙,但目中神光疲弱,显然身上的伤疾未愈。看来隐流称她刚刚苏醒的确没错。他此来之前,少爷特地交代过。要他仔细打探撼天神君将这位宁姑娘到底藏在了哪里,如今她既已自行醒来……
他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旁边的七仔,若是没有这道行高深的禽妖在侧便好了。若这里不是妖怪的大本营巴蛇森林就好了,这女子身体正是虚弱的时候,如果……少爷一定会很高兴。
见到七仔紧盯着他瞧,丁三儿心念电转。面色不变。接着道:“这两天听闻您已经醒来,几次求见,但均被外事堂婉拒。今日下午就要启程返回镜海,能在临行前再见到宁大人,实在是意外之喜。”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道:“皇甫少爷没料到您会醒转,但也托在下转交礼物给您。前几日只见着了外事堂的人,在下正烦恼要如何交到您身边人手中,此刻恰逢其时。请您收下罢?”他很自觉,向着七仔递出玉璧。
七仔伸喙叼过来。这枚玉佩看质地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整面玉璧都没有半点瑕疵,握在手里还有暖意盎然,拿去珍宝行出售,少说也要六、七千两银子,却偏偏在正中有几缕红线,如丝如蛇般蜿蜒而出,看起来凄艳中还带着三分诡异。
“这是?”圆润的玉佩在她手中翻转,也不知是玉更漂亮还是她的手更莹润。丁三望着她纤细灵巧的双手,赶紧垂下目光,不敢再看。
“皇甫少爷请我师父炼制的护身符,平时佩在身上不仅避毒避瘴,且可以避免三次血咒的戕害。”
他话音才落,她就惊讶地挑起了眉。许多妖怪都拥有诅咒的天赋,这是与神通完全不同的秘法,后来有许多人类也洞悉并进行模仿了。诅咒当中最凶厉的一种,就是血咒,以己身精血或者性命为代价,向对手施加咒术。比如寒琼仙子临死之前就施放了一种诅咒秘术,若是被这种厉咒缠上了,那便是相当麻烦之事,只不过当时被长天信手破除了。
诅咒与普通神通的不同之处,在于它的施放者常常是暗中伤人,不像神通那样当面施为,端的是防不胜防。她不像长天那样有神境道行傍身,若真有人下咒对付她,似乎也是一桩麻烦事。所以她信手收起,微笑道:“好东西,我很喜欢,请代我向皇甫铭致谢。”
丁三道:“似乎又有新客人来寻宁大人,丁三就不打扰了。”目光向林中一瞥,躬身退出几步,这才转身离开。有这大白鸟守护,宁小闲安全得很,无须他在侧畔。
宁小闲和七仔也早知这梅林中又来了人,此时面上也没有讶色。
被丁三喝破行踪,林中人面色哂然走了出来,却是两个娉婷的身影,后面还跟着一名隐卫。
当先一人,芙面柳眉、姿容绝艳,称得上倾国倾城的大美女,尤其行起路来若弱柳扶风,娇颤颤地令男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扶。宁小闲想,那般行容仪态恐怕是自己一辈子也做不来的。后面一人是侍女打扮,也有修为在身。
前面这大美女走到她自己,微笑道:“宁大人安好。”她这温柔一笑,顿时不动声色地就将前面听人墙角的小小尴尬给掩盖过去了。
晏聆雪一开口,宁小闲就知道她是谁了。上一回被长天揽在怀里,她连这女子的面貌都看不见,却牢牢记住了她的声音,再说晏聆雪的声线低靡悦耳,亦很独特。
真是有趣,前后两次都遇着了这个女子。上一回是她刻意为之,令人找到晏聆雪身边的隐卫打探了她的行踪,知道这女子喜欢到火木谷去游玩,才磨着长天抱她去的,为的就是要倚在他怀里见一见晏聆雪。只是长天识破了她的小伎俩,并且也不配合,她连晏聆雪一面都未见着,就被匆匆带离。
这一回嘛,却实实在在是一场巧遇了。
所以她轻启红唇,面露迷惘之色:“你好。你是?”望的却是两女身边的隐卫。
这名妖卫雷云赶紧上前一步,躬身道:“大人,这位是天凌阁的小阁主晏聆雪姑娘。”他要努力让自己更没有存在感。雷云隐约感觉。自己又要看上一场好戏了。上回的戏肉太少了,就那么一丢丢,和同伴们喝上两杯酒水的功夫就讲完了,极不过瘾。不过上次神君大人在场,大人的性格向来不爱拖泥带水,结果抱着宁大人直接走掉了,这一回可是宁大人直面这位小阁主。激|情碰撞呀!
真是想想都有些小激动呢。隐流的生活真是无趣单调至极,正需要一些八卦谈资来抚慰广大妖众寂寞的心啊。
宁小闲轻轻“哦”了一声道:“原来是天凌阁的小阁主。”她向对方轻轻点头,权当见礼了。“我只是出来散心,这便回去了,梅林景致不错,你们慢慢游玩罢。”这是长天当日对晏聆雪所说的话。她基本是依样画葫芦还给了对方。
眼看她拍拍重明鸟的脖子。七仔就顺服地伸出钢翅点地,让她踏足而上,晏聆雪有些儿着急了。方才她立在一边观看良久,这女子俏生生立在梅林之中,一身淡粉色的高腰襦裙,更衬得她削肩束腰,长腿丰胸,只看身材便是风|流无限。她的面貌虽非绝美。然而面庞精致,手足纤长。正如通灵宝玉,温莹内秀,尤其一双眸子黑若点漆,顾盼之间有流光溢彩,若是远远一眼瞟来,竟然还有说不清的妩媚婉转之意。
晏聆雪只看一眼便断定,这女子与她自己一样,是富贵场中才能娇养出的人儿。可惜她不清楚,宁小闲出身凡人,经历了生死奔波,从无尽海眼醒来之后,又被长天极尽宠溺,这才有了一些儿迫人的贵气。
晏聆雪听丁三言语才知道,眼前这位就是她一直设法想要见上一面的宁小闲。今日若放她离去,这女子住在隐流腹地,哪来的机会再寻到她?
当下她也顾不得许多,踏前一步道:“宁长老慢走!我因天凌阁的矿产一事向外事堂递了多次交涉请求,都未有满意答复。听闻宁长老是外事堂的堂主,可否为我解惑?”她唤出的,是宁小闲在隐流里的身份。外事堂的问题,她这堂主自然应该出面解决的。
果然宁小闲的脚步顿住了,缓缓转过身来。
晏聆雪的心里,也不禁有两分得意。她看着是弱质女流,但帮助兄长打理天凌阁已有多年,也曾谈下不少棘手的生意。
这女子,比起金满意来可是聪慧了好多。宁小闲这才像是细细打量了她两眼,微笑道:“上一次,似乎听闻天凌阁明年开采出的矿物,不再打算运往西南线了?既如此,还有什么好交涉的?”
她什么时候这样说过了?晏聆雪蹙起好看的弯眉道:“宁大人此言差矣。这两年盗匪横生,天凌阁走西南线的成本确实增加,却不曾说要就此停运!”
宁小闲奇道:“既是正常运作不曾停下,那小阁主还想交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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