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这是什么调料?”他指着形似草籽的其中一味问道。
她瞅了一眼就答道:“孜然而已。这在西域已是常见的调味。”看来这老人已经太久没有下山,否则怎会不知道世道变化?
“好吃!我再去钓些鱿鱼来!”说罢,从自己的储物空间里摸出一根青竹钓竿,又往湖水中走去。
他还真用钓的?!宁小闲瞪大了眼。有这等神通在身,都不须沾湿了手就能将大把猎物从水里捞出来了。他为何还要老老实实拿渔具去钓?都说修为越高的家伙越古怪,此言诚不虚也,就像她家长天。其实也成天怪里怪气地心事颇多……
唉,为什么又想到他身上去了?宁小闲你这个没出息的。她脸上一红,站起身拍落襟上的细砂,也向水面上走去。她身体再轻盈,这咸湖水也不能将她托起,所以她将神力运于足底,轻轻巧巧地踏了上去。将湖水的浮力变成了斥力,从而能在水上踱步而行。这老人还是踏在水面上的,她的足底则与湖水相隔一厘。各有千秋。
那老人正站在深水之上垂钓,见她施施然走来,转头多望了几眼,面上有些意外之色。这个小姑娘的气息。很有些古怪。身上的力量不是灵力,也非妖力,连带着她的道行程度也不好判断了。他看着这个小姑娘缓缓走到自己身边,面色从容、不卑不亢,不由得有些感触: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少年人敢这般靠近自己了?
“你站在我身边,会吓跑鱼儿的!”虽是这样说,话里却没有多少责怪。反而有些怀念的意味。许多许多年前,也是有人这样对自己说过。
宁小闲捂嘴轻轻笑道:“您这样钓。要钓到啥时候?”
“两个时辰吧……”他一脸的不确定。
晕了,她来之前,老人钓了两个时辰才钓着四条鱿鱼?这速度,到天亮了他们也吃不饱。最重要的是,她可没办法在水面上坚持站住那么久,她是神力消耗大户。
她忍笑道:“可要晚辈出手相助?”
“不成!”老人正色道,“须得用钓竿钓起来不可,否则我用点术法,鱼儿就自己蹦进我手里了,还用得这青竹竿么?”他竟是非要玩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那一套,好生矫情。
这老头子哪根筋抽了?不过她有办法。宁小闲眼珠子转了转道:“若我有法子加快您钓鱼的速度呢?”
“这个可以有!”老人果然点头,将信将疑道,“你能让鱼儿自动咬钩?”
自然是能的。如果涂尽在此,大不了让他化出分身下去勾引鱼儿咬饵,不过他不在这里,况且大修士也是有尊严的,所以她要用的是另一种办法。
凡人的办法。
“小事一桩耳。”她从怀里掏出莹光草,温柔的白光瞬间照亮了身旁两三丈范围,恰似在黑夜中点起了一盏明灯。
老人奇道:“这是?”
“多数鱼儿都喜欢光亮,在这么黑暗的夜晚,怕不得趋之若鹜?”她抿唇一笑,“老人家,看好您手中的钓竿吧,鱼儿马上就来了。”
小鱿鱼也是趋光性的夜间出游生物,她刚才用神识探查了一下,这咸水湖的上层水域里果然有大量的小鱿鱼正在缓缓游动。
果然,过了小半炷香功夫,莹光草下方聚拢的各色鱼儿越来越多,个头也越来越大。许多鱼儿在水面打着扑腾,都想更亲近光源。不过几十息,老人果然喜道:“咬钩了,咬钩了。”伸手一提,一尾大青鱼被他甩出湖面。
“果然有用!再钓,再钓!”
他继续抛竿,宁小闲也不言语,只管拿着莹光草站在水面上,充当诱鱼灯。
半个时辰后,老人就钓上来十二条小鱿鱼,还有其他各色杂鱼若干。他也是奇特,只留下了鱿鱼,其他鱼儿都扔回了水里。
接下来,照样是宁小闲出手,将这些鱿鱼整治了一番,只不过他吃到第三头就停下不食了,啜了啜手指头,抚着肚子道:“好痛快!”他灌了两口酒,才接着道,“小姑娘,你今日帮了我,可要什么补偿?”
“不敢。”她恭敬道,心里却悄悄道,你有什么天才地宝,法器灵宠,都给了我吧,我不嫌多咧。
老人低低喟叹了一声:“我三岁被广成宫收留,是师兄一手将我带大。当年除了代师父传课授业,他便常常带我来这湖心岛钓鱼烤鱼,至今已过了六百余年。余从不敢忘也!”
“如今他人呢?”她顺口问道。
“已殒。这么多年,杂事缠身,竟到今日才得空来此凭吊一番,可叹,可叹哪!”说完闭目,半晌不言不动,似是睡去。
她以为修炼到这等精深地步了,应该早已天塌不惊,心如铁石,怎么他反倒伤春悲秋,遥祭往事?
长天知她心里疑惑,出声道:“他在渡劫前,要将心事心愿都交割清楚了,如此方能安心,渡劫时也会更多几分把握。否则留着遗憾去挑衅这天地之威,不过是在心防上设个空缺让心魔趁虚而入罢了。他从小在这里钓鱼吃鱼的记忆,就是他的心结。他今日依着原来那般重做了一遍,为的是补起心中最后一块缺憾的碎片。”
她恍然。难怪以老人的神通,还非要坚持鱼竿钓鱼,难怪以他身份之尊,还要自己洗剥鱿鱼,原来这么些做法,不过是为了将往事都“放下”而已。
良久,老人睁开了眼:“你助我完成了心愿,我该酬劳你才是。”他自怀里取出一块淡红色的石头,递给了静静趴在一边的七仔。
这石头只有拇指大小,呈不规则形,色泽黯淡,里头看起来还有杂质。可是七仔见到它就两眼放光,一口叼起来吞了下去,竟是急不可耐。
她奇道:“这是什么?”七仔破天荒地没有理她,只是闭着眼,蜷起身,似在运行法门。
老人呵呵一笑:“这是我无意中得来的补天神石,据说对妖类的晋级大有好处。嗯,你这重明鸟已摸着了大成后期的门槛,估计吞了这石头之后,很快就能突破大成期,进入下一阶段万象期了。我这广成宫里除了两只镇山神兽之外,也没有别的灵兽能让我看得上眼,不如就送给你了吧。”
她大喜,连忙站起来向老人称谢。七仔的修为进展一直比较缓慢,自从跟了她之后天天服用玉膏,这才快速增长起来。不过补天神石是许多妖怪,尤其是禽妖的大补之物,这么一小块就足以让它很快晋升到万象期了。
她不过就给这老人顺手烤了几条鱿鱼,就得了这么大的好处,只能说七仔的机缘到了,也说明广成宫这老头子手里宝物实在多,随便拿出一样都能让常人咋舌不已。
老人摆手道:“无须多谢,这等关头,我可不会再多欠人情。”她知道“关头”指的是天劫即将到来之时,他不会给自己心里再留缺憾,该还的都要还上,不能再欠人情。
随后他皱了皱眉道:“奇怪,怎地还没来?”
他还在等人?宁小闲心里一动,微觉不妙。能让他相候的,修为肯定差不到哪里去,老头子好端端地还不在自己的地方待客,偏偏跑到这湖中孤岛上来会晤,想想也知道有些不可告人之处。自己火候尚浅,留在两个陌生大能身边有些危险。
可惜他话音才落,长天就低声道:“有人来了。这人声势有些凌厉。”远方的水面上,果然施施然走来了第三个人。
这人高冠白袍,身材修长,外貌在三旬左右,面白无须,原本也生得俊朗,可惜嘴角和眼角都微微下撇,显得太过冷厉。他背着手走在湖水上,显得悠然自得,乍看之下并不出奇,长天却提醒她:“同为渡劫期大圆满,修为还在这老头之上,你且看他脚下。”
她凝视望去,这人步伐与常人无异,但每一步踏出去之后,脚下的湖水就变得完全静止不动,连波涛纹理都如铁铸,似乎凝成了坚实的硬块任他踩踏一般。但当他踏过这一小段距离重新迈步之后,被禁锢的湖水又重新涌动起来,奔流不止。(未完待续……)
第269章 拒绝
白擎却只看着她不说话。她等了一会儿,眼见他也没反对的意思,于是抚着七仔的冠羽准备闪人。
就在此时,白擎突然道:“宁小闲,你可愿拜入朝云宗门下?”
他声音不大,这句话却如晴天霹雳,震得她耳边嗡嗡作响,就连坐在一旁的南宫真都吃了一惊。
她望着白擎,眼见这人面色严肃,浑不似玩笑——他也不像是个有幽默细胞的人哪。“白掌门,我是没有灵根之人。”人族的神通,她学不了。
此话一出,南宫真就蹙起了眉。这小姑娘如果没有灵根,那是无法修仙的,但他和白擎都知道她身负神通。看来,她一定寻到了什么通融的法子。
“我知道。”白擎淡淡道,“我只是问你,可愿拜入朝云宗门下?”
他说出这话,坐在他身后的南宫真就向着宁小闲点了点头,示意她同意。哪怕宁小闲学不了朝云宗的神通,但只要她身负着朝云宗弟子的名头,在外行走就方便安全了许多。
人族大派朝云宗的赫赫威名,有时便是金字招牌。白擎这是要给她提供一个庇护。
神魔狱内也是一片寂静,穷奇闭紧了嘴巴,长天合起了眼,和外界的两人一样,都在等着她的回答。只要她成为朝云宗的记名弟子,那么此后的道路,必会好走很多。
在众人的注视下,她蓦然抬起了头,一字一句道:“晚辈不愿!”
她说不愿!她竟然说不愿成为朝云宗的弟子。
南宫真扬起了一边白眉。白擎则是面皮一抽,眼角差点又溢出杀气来。
高傲如他,此生头一回亲自邀请一个修为低浅的女子入派。结果竟然被拒绝了,对方以更高傲的姿态告诉他:她不愿!
幸好宁小闲接下来诚恳道:“多谢白掌门好意,我生来是个会惹祸的,不想背着朝云宗的金字招牌在外面招摇撞骗,给您面上抹黑。”顿了顿又道,“您对权师兄的谆谆厚爱,我必让他知晓。”她看白擎的面相就知道他对自己没有一点好感。想让她拜入朝云宗,不过是看在权十方的面子上罢了。没想到这变态掌门看起来断情绝欲,对自己的弟子却当真是好得没话说。
不过这样一来。是不是代表他不再反对权十方追求宁小闲了呢?
看着南宫真强忍着笑,看着白擎强忍怒气,她没空去多想这个问题。以白擎的心性修为,都差点儿暴走。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强忍住一剑劈了这女子的冲动,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速去!”
她恭敬地行了个礼,然后扶着七仔的长脖子走到沙滩远处,这才飞起。
夏有凉风,吹起她的衣袂。长天出奇地安静,没有出声,她也保持着沉默。只有穷奇得意道:“女主人,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加入捞什子朝云宗的!嗯。你为什么不加入?这门派名气大得很。”
她没理会这只吵闹的老虎。若入了朝云宗,固然是找了一个好靠山。可是她以后就和权十方牵扯不清了。莫说长天不会同意,她自己都觉得不妥,权师兄为人那么好,她既不能与他携手,就不想利用于他。她虽不是大丈夫,却也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
再者,自己身后站着一个活了好几万年的大妖怪。她不信没了朝云宗的庇护,就活不出自己的精彩来。
宁小闲离开之后,南宫真望着她的背影笑道:“我多年不曾下山了,没想到世上小辈竟变得如此有趣。”
白擎脸定定望着天边,等他收回目光时,脸上怒气已经收敛,又变得木然。他灌了一口酒道:“她没有灵根,原本不能修仙,却成了我徒儿心中的情障;我让火儿去杀她,竟未成功;今日头一次见,她竟已有了神通,还比我门下这个年龄的女弟子都出色。”他破天荒地叹了口气,“最后,我转变心意想让她拜入我宗,结果她竟然拒绝了。”
南宫真静静听完,突然笑道:“这样的女子,也难怪你徒儿会喜欢。”看了看白擎的脸色,失笑道,“是了,你这人非黑即白,非对即错,一生不涉情爱,活得倒是专注,却怎知世上情之一字,最是扯不清、理还乱。”
“你费尽心机压制修为,还不是想多争取些时间教导令徒?刚才要是真杀了她,你那孝顺徒儿嘴里虽不说,心里或许也不敢恨你,但这姑娘却真要变成他的心魔了,从此牢牢阻在他修行之路上。”
他长长吁了口气:“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死人更加永垂不朽?”
白擎眼神一凝,喝酒不语。
他威势凌厉,又是一派掌门,平时谁人敢向他作此谏言?即使天不怕地不怕的胡火儿也敬惧于他,哪怕觉得他对宁小闲所下的杀令大大不妥,也只能阴奉阳违,却不敢当面去找他回绝。因此这一番道理,竟是今日从南宫真这等身份地位和他相仿的人口里说出,他才得知。
宁小闲乘在七仔背后,终于也忍不住开口道:“长天。白擎的性格好生反复、变态!刚才还将我打得吐血,怎地下一刻就要收我入朝云宗了?”堂堂朝云宗掌门,怎可能是脑筋不清楚的?
长天淡淡道:“刚才那广成宫的掌门人南宫真也说了,白擎此人以剑入道,一生别无所求,惟道艺精进耳,连派中所有事务都扔给别人打理。这样的人,一定生活在是非分明的简单世界里。”
她不服道:“他这行为,连我都理解不了,怎能说是简单?”
“那是你不曾理解他的想法。”长天道,“他之前要杀你,无非是嫌你阻了权十方修行之路;方才要拉你进宗,无非是见你道行增长甚快,超过他宗内弟子,可以与权十方比肩,想来日后也不会拖权十方后腿,于是又不想阻拦你俩的关系发展了。”顿了顿道,“白擎这人也不愧是一派之长,办事只从‘利’、‘害’二字出发,有害即除之,有利即收之,全然不顾他个人的喜好。”
他说这话语速甚慢,娓娓道来,倒像是与白擎相识多年。这样一心证道之人,他以前遇过很多,但像白擎如此专注的,却是少见。“我听闻白擎此人,本身资质并不算如何之好,然而在仙道一途上勤奋无比,从入朝云宗起即比别人用功十倍。六十岁那一年,一人一剑入南赡部洲六大禁地之一的九霄雷狱,去感受雷霆加身、天威弗逆的大恐怖。他在那里悟道十年,再出来之后已经是天下罕有其对手了。权十方所习的雷霆剑法,据说就是白擎从九霄雷狱中有感悟而得。若论修为之精深,他今年不过三百二十二岁,就已经隐然是天劫之下第一人了。”
他最后总结道:“像他这样勇猛精进、心无旁骛之人,若非为了权十方,又怎会与你有牵扯?”哼哼,权十方怎说也是情敌,这一路走来,长天早令涂尽将他和他的师父都打听了一番。
宁小闲啼笑皆非。这小心眼儿的家伙说了这么多,最后还是一耙打在权十方身上。
折腾了大半夜,还有两个时辰就要天亮了。七仔载着她飞回鹤鸣峰,那三个朝云宗的女弟子,果然已经等不下去,走了。
楼顶上,只有涂尽一人木讷地站在月光下。
这个家伙,还是心事重重呢。她摇了摇头,降落到他身边祭出内丹,开始吞吐月华。
昨晚跟踪计振宗,连这惯常的功课都没做。
唔,话说,计振宗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她有种预感,这个能够自由进出广凌子的玉笏法器的家伙,将掀起一场大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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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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