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础
她没有带着涂尽,做贼这种事,人越少越好。宁小闲收起外衣,露出里面黑色的夜行服,又戴起了新得的古木面具,一张脸上只露出两只眼睛,随后步行下了山峰,向着玉田走去。虽说是走,但一步就跨出了两丈,速度极快。这是长天新授给她的“缩地成寸”神通,这是上古法门,如今早已绝传。她临阵磨枪学了个皮毛,现在忍不住拿出来用一用。这门神通学到高深处,可以一步千里。她么,现在一步两三丈最多了。
他提醒她:“神力有限,省着点儿用!”她都快二十岁的人了,还跟小孩新得了玩具一样好奇。
她在婆挲树影的掩护下,无声无息地靠近了玉田。也接近了广成宫布在这里的第一个阵法。这个大派大概自恃太高,这么庞大的一片玉田,只有阵法而无人力守护。
她等着长天的指示。结果他沉默了一下,才道:“农舍里埋伏有人!今晚,暂不可行。”玉田旁边的农舍里埋伏着三个人,虽然都尽力敛息了,但怎逃得过他的五感?话说回来,尽管这些人都只有筑基期的修为,但宁小闲是打算暗偷而非明抢。这个动手的机会,不甚恰当啊。
她传音道:“奇怪了,他们怎知道我们要来偷东西?”
“他们不知道。”长天沉声道。“所以,他们要等的是别人!”
意思是,她有戏可以看了?看来,觊觎玉田的不止她一个嘛。宁小闲耸了耸肩。安安静静地伏到大树上。这里离农舍很近了。但是得自长天的敛息术运用起来,在别人的感官里,她就是一截树枝、一把枯木,不带有丝毫生命气息。
此时正逢六月。夏虫的呢喃整晚不绝,风儿轻扬,送来远方的花香和稻叶的沙沙私语,几只萤火虫翩飞而起,落在她身边的树叶上。一派安宁之景。
小的时候,她也曾爬到舅舅家后山的大树上。这样俯看夏夜的原野。
不知不觉地,她的心神沉入了自然之中,感受这方天地风云的清韵和生命的律动,慢慢体会着无忧无喜的心境。
长天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动,不禁无声莞尔一笑。穷奇正要说话,被他一指封住了嘴,吱不出半点声音来打扰她。原以为她的性子跳脱,不易进入这般天人合一之境,哪知道跨入真一诀第三层的这一晚,她就轻而易举地融入了自然之中。既已捱过了化妖泉中狂暴的神力洗礼,她接下来神通的进境自会一日千里,此后他只担忧她的心性跟不上修为,易招心魔。
这丫头最近给他的惊喜很多啊。
农舍里的人心境远不如她,在这枯燥的等待中发出了好几次粗重的鼻息,显然等得很不耐烦了。不知过了多久,长天才低声在她耳边道:“来了。”
此时月儿已经西倾,地面不如上半夜明亮了。
宁小闲睁开了眼朝下方的玉田望去。十几息后,果然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偷偷溜了进来。这玉田是设有十个防御阵法的,只要一脚踩错了,那不仅会陷在阵里,还将触动禁制,惊动整个广成宫,所以同为小贼身份的宁小闲,此刻心情也紧张得很。
还好这身影也很争气,在阵法里绕啊绕地,身形虽像个醉汉那样七扭八歪,十分不雅,但竟真地没有踏错一步。一刻钟之后,他就顺利突破了阵法的防御,进入了稻田之中,在沉甸甸的穗子上小心地抓了三四穗,放进一只小布袋里。
九穗禾毕竟是仙家稻禾,又被秘法催发,此刻的穗子已经灌饱了浆,正是成熟的时分。宁小闲却注意到,底下的小偷同样一身夜行装,蒙起了头脸,用来装穗禾的袋子竟然不是储物袋,并且他本人也只有炼气后期的修为。
就连赤霄派也会给筑基期以上修为的弟子发放储物袋,容量小归小,但至少是会给呀。这家伙犯过什么事才没了那枚储物袋?简直就是个仙派里的学渣啊,哪来的胆子偷盗穗禾?他应付这几个阵法如此娴熟自如,就连宁小闲在长天指点下也不一定能比他走得更快,可见这人来玉田里偷禾已不是一趟两趟的事了。
还是个惯犯!难怪迟早会露了马脚。可是广成宫既然不在这里派人值守稻田,可见对布下的阵法是有充分信心的,并且长天也检查过了,这里的阵法确实布得极有水平,可谓环环相扣,杀机重重,他一个筑基期的弟子,凭什么就能从惟一的那道窄窄的生门进出自由?
她瞟了农舍一眼,那里头的呼吸声变粗了,显然主人心情激动。不过农田里的小贼道行太浅,听不到,于是将布袋装回怀里,又循原路返回,摇摇晃晃地出了玉田。
他才辛苦踏出了阵法,面前人影一晃,农舍里的三名男子潜了出来,堵住了他的去路。这三人也是黑布蒙面,压低了声音道:“计师弟。大半夜里不睡觉,跑来玉田里玩耍呢?”
那小贼计师弟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影惊得身形一抖,听这人开口说话,颤声道:“魏师兄?你们怎会在这里?”
魏师兄嘿嘿冷笑:“这两个月来,计师弟你夜里行踪诡异,害师兄们好生担心。原来竟是跑来玉田里偷盗九穗禾!”
计师弟被抓了现行,眼珠子乱转,好半天才一声长叹道:“我……你们想要怎样?”
“到房子里去!”魏师兄指了指田边的农舍,哪怕站在摇曳的树影之下,几个人的轮廓还是隐约可见。最近广成宫里进驻的修士太多,被发现可就不妙了。
计师弟默然不语,跟着三人进了农舍。
农舍后墙上有个两尺见方的窗户。宁小闲也只好挪动地方,滑到农舍后方的大树上,借着浓密的树叶隐藏自己身形,悄悄看了进去。
计师弟自被发现之后,起初表现得很颓然,有了这几息思考的时间,似是镇定了些,此刻又说了一遍:“你们想要如何?”
不等其他人答话,他又接着道:“有人说,在稻田里抓我的师兄肯定不想将这事报告师门了,否则刚才触动了禁制即可,用不着让我进来。”他身上就藏着九穗禾的种子,阵法禁制若被触动,那就是人赃并获。只是这样一来,显然于其他三个蒙面人无益。
轻笑一声道:“计师弟决不似外形这般蠢笨啊。你说得没错,我们也不想让你承受师门重责,可是你偷盗玉田里的作物,那是要废去修为的大罪!若不想我们声张出去,日后要乖乖听我们的话。”
计师弟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也没有吱声。
魏师兄突然伸手。计师弟猝不及防,被揭去了蒙面巾,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来。他正好面对着窗户,宁小闲只瞅了他一眼,就明白魏师兄为何要说他“外形蠢笨”了,这计师弟小眼晴、大蒜鼻,嘴厚而宽,此刻半张着,下颌却很短,单从面容来说,确实没有半点灵气福相,只有呆楞之气。
魏师兄顿了一顿道:“我们广成宫的玉田有专人种植,连修为达到金丹期的师兄都进不得这田里。我不知道你是如何能够进出这护田大阵的,也不想知道。我们要你做的事,就是日后盗禾时,要连我们的份额一起盗了!”
计师弟吃了一惊:“你们……你们也要?!”
魏师兄哈哈一笑:“为什么不要?门内规定,只有金丹期以上的弟子才有权利享用这九穗禾稻米。这门派内有大半人此生都只能在筑基期徘徊,连这种米香都闻不着!你这废物倒是好运气,不知道偷食了多少稻米了。从现在起,我们也要分一杯羹。”
他身后另一人低声嘿道:“九穗禾的灵力之充沛,天下灵米无出其右。我们若能得其之助,说不定也能冲进金丹期!”
“正是如此!”魏师兄放缓了脸色,温言道,“计振宗,你今后行事可要再小心些儿了,我们可都指望你了!你也别想着动什么手脚,小心我们向师门告发了,大不了一拍两散,于我等却没有损失,你却要被逐出门墙!”说到后来,语带警告,声色俱厉。
计师弟身体又是一颤,显然想明白其中的关键,低声应道:“……好。从下一回开始吧。”他也看出这几人不会揭发他,于是转身欲走。(未完待续……)
第257章 蟒杀术
魏师兄却拦道:“慢着,将今晚所得交出来!”
计振宗戛声道:“今晚没摘多少,我只预备给自己吃的。”此话一出,魏师兄等人就笑了起来,“刚说你不蠢,回头你就这样不上道了。拿来罢!”一人走上前来,揪住他领子,往他腰间掏摸。
魏师兄指点道:“他连储物袋都让人抢走了,你直接掏他怀里即可。”
计振宗挣了两挣,没有挣开,急声道:“把手拿开,我自己拿!我自己拿给你!”那人放开了手,还狠推了他一把。
计振宗咬着唇,在怀中掏了几掏,才心不甘情不愿拿出那只小布袋,攥在掌心中。魏师兄笑骂道:“蠢货就是蠢货,保不住的东西还不赶紧乖乖交出来。”伸手来夺。
仙派内,弱肉强食也是常事。欺侮弱小弟子的事,他们几人平时也没少干了,这样伸手去夺的动作,也不知道做过多少次。
他拽住这钱袋往后一拉,奇怪的是却没有多费力——计振宗居然就放开了手,没有再与他争夺。魏师兄正奇怪间,却见这蠢蛋的手顺着他的胳膊攀了上来。
这一下动作却是一反常态的又准又快!魏师兄还未反应过来,肩头就传来一股巨力,却是计振宗已经张开了宽厚的大掌,牢牢捏住了他的肩关节,随后口中一声低吼,掌中突然冒起一股黑气,转眼凝成一只腕口粗细的巨蟒,从魏师兄的肩膀游走而下。瞬间就将他周身团团缠住!
这一下兔起鹘落,三人都未反应过来,魏师兄就被这黑气化成的大蟒缠得结结实实。连手臂都抬不起。更可怕的是,这烟蟒居然能像真正的大蟒那样用力一勒,将魏师兄眼珠都勒得凸了出来。魏师兄骇极,正待大呼,脖子却被缠住,连呼吸都不能,喊声被卡在嗓子眼底。再也出不来。随后烟蟒张开血盆大口,在他心口位置用力一咬,咬得他痛得真抽搐。
另两人惊得退了两步才回过神来。一人去救魏师兄,另一人挥起玉尺便去打计振宗。这尺上发出了濛濛的青光,居然是件品相不错的法器,要是被打实了。计振宗恐怕非被打得筋断骨折不可。谁知这蠢人一反常态的灵敏。低头躲开了这一尺,脚底若安了弹簧一般,飕地一声撞了上去。
这人身材瘦小,计振宗却长得五大三粗。两人撞在一起,对方一个踉跄后倒,计振宗却嘎嘎一笑,扑上去用力抱住了他。这人只觉得排山倒海般的巨力加诸身上,顿时眼前一黑。待要求饶,张口吐出来的却是一股血箭——他竟被生生挤抱得腑脏受损。
这一口血正喷在计振宗脸上。却刺激了他的凶性。他低喝一声,浑身骨节吱嘎作响,手上又再加力。他这一抱不似熊抱,反倒像是巨蟒绞杀,连双脚也勾在对方身上,姿势不雅至极,威力却大得吓人。只听“咔嚓”几声轻响,他掌中这人脊椎、颈椎、臂骨、胸骨、腿骨,一齐被他抱断。
待他放开手掌,这人再无力支持,如烂泥一般软软瘫到了地上。
看到这里,长天突然道:“在这农舍周围布下隔音结界,快!”
他语气急迫,宁小闲也不多问,随手放好了结界。
剩下那人挥了几下法器,却除不掉魏师兄身上的烟蟒,正焦急间,转眼看到另一个同伴遭此惨死。他呆了一呆,放开手里一切,朝着计振宗身后的门边扑去——宁小闲看到这里直想抚额:生死攸关之时,居然还想着从正门逃命!他手中执有法器,这里又不过是个农舍,直接在壁上开个洞尽可跑得。
这人要倒霉了,她心想,广成宫好大的名头,门下弟子也不过如此。权十方的修为还只有筑基期的时候,无论是言行还是战斗意识,比起这三人不知道要出彩多少倍。
果然,他才跑到门边,身形一晃,突然倒了下去。却是计振宗不知何时又放出一条烟蟒,就盘在门边,他一冲过来就直接缠住了他的双足。
这人行动受缚,终于想起自己可以放声求救。宁小闲身在结界之内,听他的声量真如夜枭尖啼。她不禁佩服长天的经验之丰富,若不依言布下结界,现在无论是计振宗还是她都得忙着逃命了。
计振宗也被他吓了一跳,一个箭步冲上去拧断了他的脖子,凄厉的嘶叫声顿时戛然而止。他打开农舍门往外张望,看外面依然一片静悄悄,这才安了心:若是这人临死前的惨呼惊动了师门,此刻四下不会如此静谧。
他终究智力有限,也不去想其中的蹊跷,返身关好门,面露狞笑走向魏师兄。
魏师兄倒在地上,看他放翻了两个同伴,已被吓个半死。他虽然不知道大家口里的废物为什么突然发威至斯,但眼下小命要紧,烟蟒虽然将他缠得几欲断气,他还是勉强从喉间挤出了几个字:“别……杀我,我什么……都……给你!”
计振宗歪着脑袋看了他半晌,突然走到角落里,抽出一把锄头,劈头盖脸地就往魏师兄身上招呼。锄头砸到烟蟒身上,如中无物,力道十成十都让魏师兄承担去了。饶是筑基期修士的肌体坚固,也禁不得计振宗玩命一般地砸打。
计振宗边砸边狂笑,砸到最后却呜呜地哭了出来,涕泪齐流:“叫你们再欺负我,叫你们再抢我灵石,抢我储物袋,抢我的东西吃!叫你们再让我倒夜香,叫你们再打死我的阿财!”
他状似癫狂,手上的力道丝毫不减,打断了一把锄头就再换过一把。这样打了两刻钟时间,他才似出了胸中的恶气,第四把锄头也打断了,“魏师兄”已经被打得血肉模糊,直似地上的一团肉泥。
从头到尾,宁小闲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虽然惊怵,她却只想叹气。计振宗一望就不似心智正常之人,在这广成宫里也不知受过了多少欺凌,胸中才会积起这么厚重的怨恨。
计振宗坐在地上喘息了一会儿,手脚并用爬了起来,在倒下之人的身上掏摸半天,搜刮出三个储物袋,又将三人的法器也收了起来,这才嘿嘿一笑,从怀里取出个小瓶子来,挑了一丁点细黄的粉末,撒在三人身上。
他一拿出这东西,宁小闲就瞪大了眼。因为这分明就是大名鼎鼎的化骨散!这东西制作并不复杂,凡人都能做出来,她身上也备着呢。可是计振宗居然也有这样的东西,实在令她意外得很。并且这药物的效力相当之霸道,连筑基期修士的身体也扛不住,只过了盏茶功夫,三个人连衣服带肉身都被融成了三滩黄水,腥臭扑鼻。
被他巨力绞断骨头那人其实还活着,化骨散撒在身上时痛醒过来,最后在惨叫声中化成了黄水。
计振宗在角落的大缸里打了几瓢清水,将地板冲了冲,将杀人之后留下的证据冲了个一干二净。随后他重新蒙起了面巾,偷偷出了农舍。
这不过就是个落魄弟子的偷盗和复仇故事,宁小闲虽然可怜他,却没打算去掺和。时候不早了,她正想到玉田里偷两株九穗禾,长天却沉声道:“不忙。你先跟上他。”
“跟踪他,为何?”长天绝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他这要求太让人奇怪了。
“你见着了他刚才使出的法门?”
“见到了。奇诡得很,阴气森森地,不像广成宫这种人族仙派会传授给弟子的功法。”她一边说,一边还是跟了上去。
“当然不是广成宫所授。”长天淡淡道,“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