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
真要这么做?大黑天苦笑。
结界的光芒摇晃如烛火,在天地的一片昏黄间显得很不起眼。
他是……尽力了啊,再这样下去,就算法则没有改变,他的神力也会消耗一空。
大黑天闭上眼,狠狠咒骂一声,正要再度巩固结界,天空中忽有霹雳闪过,亮度空前。
刹那时,天地之间一片苍茫。
所有生灵眼前、脑海皆是一片空白,甚至也包括了神境。
而后,万籁寂静。
大黑天最先回过神来,发现了两件事:其一,黑洞还高悬天际,好像天空突然张开无数只眼睛,但是恐怖的吸力好像减弱了,他要维持结界不再如原先吃力。
其二,天空又接连闪过几下,电光照亮四野。
这很不正常。闪电后面通常跟着响雷,这会儿却没有雷声,并且莫说是云层了,连天上飘荡的火山灰都被吸进黑洞里了,闪电打哪儿来?
结界里忽起一阵骚¥~动,大黑天抬首,恰逢又一道闪电劈过,于是他清清楚楚望见天幕上盘着一个长而蜿蜒的身影。
只是一道影子,连实体也没有,然而大黑天对它太熟悉了,一望之下失声惊呼:
“巴蛇!”
闪电连闪两下,足够他看清影子头部有突起如尖角,却又不似龙角。这鲜明的特色,正属巴蛇所有。
它首望东南,盘桓小半个天幕,慢慢舒展身形,仿佛那里就是它的地盘。
又有人向着西方指指点点:“看那里!”
循声看去,西方方向的天空中其实也有一个古怪的影子出现,但它太轻淡也太单薄了,只有一个极浅极浅的轮廓,又受漫天烟霾所挡,就算众人穷尽目力,也只能勉强认出那仿佛是个人形。
如果东边的身影是巴蛇的话,那么这一个毫无疑问就是
“神王!”
大黑天轻吸一口冷气,压下自己无尽的狂喜。
巴蛇和神王都出现了,尽管没有现出真身,却意味着他们成功脱离了法则界。
果然,这两大强者出现以后,天空中的黑洞就不情不愿地逐渐收缩,像是有人强硬地拿着针线要将它们缝合起来。
数十息后,黑洞变回了裂隙,裂隙又变作了创痕和伤疤,尽管没有消失,却也终于合拢起来。
天顶正中央,剩下孤零零一个大洞。
这正是一开始就出现的那个黑洞,哪怕集两大真神之力,它也没有消失,然而直径却是显而易见地缩小了。
天空中的吸力大减,地面依旧不断有物事往上飞,这是因为天道本源已经受损,规则大半破灭的惯性使然。
又一道闪电劈过,众人闭目以避强光。
再睁眼,天上的蛇影不见了,大黑天面前却多出一个人。
孤高伟岸,长发如墨,却被劲风拂乱。
他伸手一拂,神山上空就笼罩一片金色结界,其中人、事、物皆受保全,可以免遭灭世大劫影响。
“长天!”大黑天长长松了一口气。三军主帅赶到,他也可稍卸肩头重任。
但他随后就发觉长天的脸色白得近乎透明,连薄唇都失了血色,却反倒将深邃立体的五官衬出了倾颓的美感。他的目光落在大黑天身上,一下子就令后者硬生生打了个寒噤。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
从前的长天虽然清冷,却还有些儿人气,尤其伴在宁小闲身边时。然而此刻,他的眼里只剩一片枯寂荒凉,仿佛被冰雪完全覆盖的大地,冰冷、无垠、死气沉沉。
就好似他视线之内,再也没有了活物。
大黑天被他这样一看,本来想问他接下来怎办,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怎、怎么了?”向他身后一看,没有望见那个惯常陪伴在长天身边的娇俏身影,“宁小闲呢?”
话刚出口,他心里忽然打了个突,这时候再想咬住舌头,却已经晚了。
长天闭了闭眼,胸膛的起伏微不可见,大黑天却觉得他仿佛连呼吸都很吃力。这大概是错觉吧?他是长天、是真神,是天道以下第一人,他身上怎会存在“脆弱”这种东西?
“她……”长天才说出一个字就哑了,喉结上下动了动,声音晦涩如枯木,“她不在了。”
不在了。这么轻描淡写的三个字,却把大黑天直接炸得倒退两步,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唾沫,后背上寒毛直竖。
那个智计百出,似乎永远不会被难倒的玄天娘娘,居然就这样没了?莫不是受到两大真神战斗波及?匪夷所思呵。可是他了解长天,这人素来不喜玩笑,更不会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出错。他说宁小闲没了,那么她多半真地……身殒了。
可惜,真真是可惜了。大黑天忍不住扼腕。
难怪巴蛇不对劲。若说他先前看出长天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这会儿弄清了原委再观察,反觉这位主儿像是即将喷发的火山,表面上白雪皑皑,背地里暗流汹涌,将满腔悲愤都掩在冰寒的外表以下。
他也难过,话锋却陡然一转:“那,神王呢?”先解决眼前这些烂摊子要紧罢?
长天也似回过神来,目光往西北天空一扫。那里仅余一片黑暗,巨大的人形不见了。“他在法则界输给我,本就受了重创,又分出力量补天,此时已然式微,恐怕要重回人形都不容易。”神王在法则界的状态本就糟糕,出来后还要强行补天,于他来说是雪上加霜。若无她强行剜走了“寸光阴”的储能宝石,他和神王哪里有机会逃出法则界?
想到这一点,他本已被扎得千疮百孔的心口,再度被撕扯得鲜血淋漓。
活下来的那个,本该是她。
储能宝石不能脱离“寸光阴”,否则就会失控爆炸。她清楚这一点,却在拔取宝石的瞬间就疯狂吸收它的能量,换句话说,她将自己的身体当作了控制那股狂暴力量的神器。
一秒,只要她能坚持过一秒就足够爱郎脱身了。
完结篇 最终之战(79)
即便他不说,她还是想出了这个办法。倘若他不曾将她教导得出色又聪颖,或许她不会动上此念,或许……她就能活下来。
大黑天小心翼翼道:“凝不出人形会怎样?”
“与天同化。”长天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望着天空怔怔出神,“从此不知何谓‘本我’。”
大黑天顿时倒抽一口冷气。没有了意识,那和死去有甚区别?他不禁想起自己和汨罗拣回怀柔上人的遗石,而后在天外世界试验场中唤醒巴蛇的那一幕。如果天外世界的天道不曾默许他们这样做,巴蛇是不是也醒不过来,从而化作天道的一部分?
想来天外世界的天道没有那么好心,大概是巴蛇和它谈过什么条件?
神王此刻,是不是正在步上巴蛇的后尘?只是他没有长天那么幸运,无人能把他唤醒了罢?大黑天心底倒觉得,其实这样最好,神王大概在法则界输给了巴蛇,与其活着出来再受折辱,不若如今这样求仁得仁。临到末了,终是为了这天底下的人力挽狂澜、舍身补天。
大黑天嘴巴朝前方一呶:“现在怎办?”他是老底儿尽出,没招了,一身神力损得七七八八,只得眼睁睁巴望真神的本事。好在天地的倾颓像是暂时中止,他们才有功夫说上几句话。
面对如此威势,连大黑天这样的神境都生出了身为蝼蚁、无力回天的嗟叹。
“我可保二十六州平安。”她走了,长天心底最后一股子热气也没了。可这是她消逝之前的遗愿,他必然要拼尽全力办到。
倘非如此,他早就心如枯槁。宁小闲实在太了解他了,就连最后的要求,实则也是为了他。
长天说罢,执出南明离火剑。剑上已不复红光和灼热,反而闪动柔和的金光。
他将神剑扎入地下,直至没柄。于是金光从剑上一圈圈漾向四面八方,仿佛池塘里被春水吹皱的涟漪,似慢实快,却在短短两个时辰内就覆盖了二十六个大州。
金光所及范围内,天顶黑洞的吸力不再作祟,山川不再变形,生灵也不再受惊扰万物似乎各安其位,除了天变留下来的破碎残垣。
二十六州恢复了原有的天秩。虽然同样是末日景象,比起金光之外的世界,这已经很好很好了。
“天上这黑洞,不会消失了罢?”这话不是大黑天问出来的,而是汨罗。显然乌谬在察觉外界的变化后,及时撤销了自己化出来的避难空间,将所有人重新放回了神山。
长天摇了摇头。二十六州,这是他的极限了。“它会一直存在,并且缓慢扩大,终有一天……”
“不是我变得更加强大、代行天职,就是它吞噬掉我们脚下的土地。”长天面上终出疲惫之色,慢慢阖目。毕竟他和神王争斗在前、弥合天条在后,即便神力如瀚海,这时也快要见了底儿。
宁小闲身殒道消,他是强弩之末,而神王早就油尽灯枯。
他不会忘了,谁是始作俑者。乌谬带着素赤铜、曹牧走了过来,长天转头望他一眼,眸光淡漠如寒潭:“找出阴九幽,我就允许蛮人在此安居。”他要分心对抗天灾、维护二十六州秩序常在,就不能时时盯住人间,何况阴九幽那厮狡猾成性,想逮住他也只有同样奸猾的人方可。
汨罗、乌谬都是极好的猎手。
他声音冷硬如坚冰,乌谬却不会错看他眼中的愤怒、嗜血和懊悔。他也曾饱受这些情绪煎熬,而今被这些心魔所困的人换成了世间仅存的真神。
乌谬目光微黯,望了望天顶的黑洞,却毫不犹豫应了一声“好”。他本就提起一口气,要过来讨论蛮人今后的生存问题。毕竟,仅存的二十六州虽说同处于撼天神君和神王两大真神的共同庇护下,可是有知有觉、存在于世的只剩撼天神君了,不征得他的同意,蛮族在这世上才当真叫作没有立足之地。
无论巴蛇开出什么条件,他都必须应下。
他也明白,这一声应出,就意味着蛮人争夺南赡部洲的这一场浩大战争,彻彻底底失败了。上下几万年、无数人的心血,都化为乌有。
但凡还有一丝血性,蛮人都不会甘心。可是连苟活下来都要仰人鼻息,还不叫认怂么?
所以他只能道:“一言为定。”
长天不再理会旁人,往前走出几步,身影渐从空气中消隐。
进入天人合一之境,他才能心无旁鹜地护佑这一方天地。
又或者,他想再入法则界,重新搜寻一遍。
众人都立在原地,半晌无语,只有汨罗和乌谬反身走向自己的队伍。天灾暂时可免,后面却有无穷无尽的人事要料理。
班子大了,不好带啊。
他们清楚撼天神君此时的心境,仇恨从来都是焕发出强大动力的最好燃料。阴九幽带着阴九灵,必然不能在金光以外的世界里生存,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是个容易捕捉的对手。
好在,他们要搜捕的范围缩小了,只剩二十六州,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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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符舒抱着一只金樽爬上山尖,正好望见悬崖顶端突出的坚岩上趴着一头巨大的白虎。
这里在半天前还是坡谷,天灾只用了五十息时间就完全改换了这里的地貌。
她走到白虎身边,一p股坐在他柔软的肚皮上,又伸手捋了捋虎毛:“陪我喝点儿。”她看起来不拘,却小心避开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丈夫和蛮族神境拼杀在先,又张开结界护住众人在后,这会儿大概也是心力交瘁了。
偏偏,未来一片黯淡。他的心情,大概很是低落罢?
白虎懒洋洋地看着她,不吭声,尾尖却“啪”地一声打在她手腕上。
力道拿捏得很有分寸,打不疼,就是恰到好处地提醒她,他心情不好。
符舒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她怎不知道他心情不好?这货每回郁闷了、不爽了,都会变回真身出来晒月亮,仿佛这样一来自己真就是普通老虎,只有百兽之王的威风,没有生而为人的烦恼。
完结篇 最终之战(80)
幼稚!
她晃了晃金樽,里面就传来了水声:“这是‘醉生梦死’,宁远商会还没来得及推上市场的好酒,不想尝一尝?”说罢,倒了一点酒水在掌心,果然香飘四野。
大猫侧了侧头,终是凑过来就着她的手喝掉了美酒。
“不过如此。”
听他开了金口,符舒才敛起笑容:“来路上,我看到奉天府主站在西边的山岗上发呆,似是心绪不佳。”
白虎无动于衷。
关他什么事?
“乌谬将‘七日谈’的解药也分给了摩诘天和圣域的残党。”
白虎的动作顿住,不过接着舔了舔自己被打湿的胡须:“条件?”
“要他们并入沙度烈。”
白虎眼露不屑:“这倒也算是一统蛮族,乌谬了了心愿。”阴生渊死后,摩诘天就算提前退出了争霸战;神王回不来,光凭一个素赤铜,圣域也很难和沙度烈抗衡。
更不用说,乌谬手里掌握着“七日谈”解药这样的大杀器。从天灾中残留下来的蛮人数量本就不多,又受疫病之苦,想得解脱、想要活下去,就只能接受乌谬的条件。
反正,他们也是群龙无首了。蛮人这个种族,原就有跟随强者的天性。“蛮祖没办成的事,倒是让他办成了。”
符舒头也不抬:“解了七日谈的疫疾又如何,沙度烈一统蛮族又如何?撼天神君成就真神,这二十六州也在他庇护之下,蛮人无力翻天。”输了,就要乖乖认命,新的规则很快会在这片土地形成。
“是三十六州。”白虎纠正她,“神王即便是无意识,也还另外护住了十州。嗯?”他正要将毛茸茸的大脑袋枕到符舒腿上,望见她手中动作,不由得一奇,“你在做什么?”
她坐在巨石边缘,伸手在地上挖了个小坑,不知从哪里弄了颗蚕豆大小的种子放进去、埋好土,拎起金樽在上面浇了几圈儿酒水。
她做过农活儿,动作很是麻利,头也不抬道:“这种子是闲妹妹给的,结出来的果实造酒是一等一的佳酿。但只有一样:它只能拿酒浇灌,据说用的酒越好,果子也长得越好。”
说到这里,她的眼眶忍不住红了:“她人都没了,我们总要留个念想……”
白虎知道妻子与宁小闲素来交好,见她珠泪簌簌而下,不由得伸着脑袋往她怀里拱,猫儿一样发出呼噜声。
这般撒娇作态,他神君大人平时不屑为之。看在她这样难过份上,他就再破例一次罢。
符舒再忍不住,抱着虎颈痛哭出声。
她能由凡入仙,她和白虎能有今日,宁小闲居功甚伟。可叹好不容易等到这场大战打完,挚友却等不来后面的太平日子了。
造化弄人,莫过于此。
她向来坚强,白虎安慰她的经验实在有限,这时哄了几句都不见效,只想抓耳挠腮,只是脑袋都被她揪住了动弹不得,只觉出自己的虎皮都被打湿了一大片。
他正无计可施,目光扫着一物,赶紧道:“长出来了?倒没觉得那是甚好酒。”
她没听清:“什么?”
“地上。”
她推开虎脑袋往下一瞅,也是惊奇:刚刚才种下去的种子不知何时发芽,这会儿已经长成巴掌大的小苗子,顶着几片嫩生生的叶子,绿得像翡翠。
“酒浇的?”她也有些惊疑不定。宁小闲当日也曾打趣,说浇灌用的酒越好,它就长得越快。可是植物的生长,本不该是这样快法儿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