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小闲从战局中抽身而出,食、中二指挟着一枚琉璃珠,对着他摇了摇:“这就是‘七日谈’的疫苗,我亲手研制,实证有效。”
圆珠中封闭着淡蓝色的液体,看起来很稠。乌谬冷笑:“数万人染疫,只这么一球解药,不过杯水车薪!”
“浓缩的才是精华,特木罕可就不懂了。”她笑了笑,“这是籍由巨灵炮打入云层当中,催下来的每一滴雨都是解药!只这一球,就足够解救数万病人。”
“不过么”珠子一下不见了,她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好整以暇,“这一回说不定能将蛮人斩草除根,凭什么要把解药给你?”隐流制药向来讲究适销对路,对付这种规模大、发效猛恶的疫疾,一个一个救治显然是来不及的。数万人的大军发放物资的程序有多繁琐她又不是不知道,可能药还没递到手里,病人就死了。
乌谬胸口起伏几次才将怒气勉强压了下去:“口说无凭,我怎知那是真正的解药?”她眼中满满都是嘲弄,他费好大力气才忍住再度出手的冲动。
“在这里当然无法印证了,不如早点出去?再等下去”宁小闲啧啧两声,“就算有百万大军也快要败光了吧?”
乌谬沉着脸道:“这里是时间裂隙,无论这里面过去多久,外头不过眨眼功夫。”
他头脑果然清醒了,连这细节都没忘掉。很好,那便还有道理可讲。宁小闲真心不想在这诡异之地与他纠%~缠,遂后退一步,指着远方主峰留下的大坑道:“那里有些异常,想必你有同感。”
巍峨入云的主峰已经不见了,原地只留下可怖的大坑,面积辽阔又深不见底,仿佛要择人而噬。两人的神念早就扩散开来,无远弗届,几乎可以概括小半个神山地界了,然而什么异常也未觉除了这个深坑。
神念只要扫过这里就会被吸入,再拔不出来,因此里面的情况无人可知。倘若说时空裂隙中有值得一探的地方,非此大坑莫属。
出口说不定也在那里。
乌谬往前走出两步,忽又站定:“就当你手中解药是真,你要开出什么条件?”
宁小闲不答反问:“你何时与阴九幽达成共识?”
“就在方才。”乌谬目光不离她身上,“我在先锋大营中处理‘七日谈’疫情,他来寻我,说你手中握有解药。”
“他要你做什么?”怪不得阴九幽迟到了,这货果然不值得信任,明面儿上还要她联袂阻止阴九灵,背地里就去找乌谬对付她了。
乌谬扯开一抹阴沉的笑:“拦住你,然后放手而为。”阴九幽明白他和宁小闲之间的梁子,不须多提要求,乌谬也会对付她。
“那就好办了。”宁小闲打了个响指,“在这时空裂隙中,你我互不攻击,这是第一个条件,否则那药物我立即销毁。其他的么,待出了神山再提。”
那便是还有其他条件。他就知道这女人绝不会那么爽快。不过这里的确不是讨价还价的地方,也无法验证药物真假,最重要的是方才酣畅淋漓一场战斗已经表明他现在奈何宁小闲不得,因此乌谬还是压着心底不甘,往巨坑方向大步行去。
完结篇 最终之战(61)
神境的脚程之快自不必说,两人很快就下到巨坑里面。
走进来才愈显其巨。巨坑是个弧度很大的半圆,上大下小,底部越来越窄。两人沿坑壁往下落去,不久就望见一个黝黑的洞口。
相比巨坑,这洞口实在太小了些,直径还不到三丈(十米)。
宁小闲趴在坑边,只觉神念一探进去就被吸走了,什么也反馈不回。她仰头看了看乌谬,这人正抱臂沉吟。
有趣的问题:这洞口通往哪里?
宁小闲抚着下巴:“阴九幽拿着‘寸光阴’到底想做什么?”
阴九灵打算回溯时光,阻止自己夺取神山封印的钥匙;那么阴九幽呢,他又想用‘寸光阴’蕴藏的强大力量做什么?绝不仅仅是制造一个时间裂隙了事吧?
尤其这家伙恢复记忆以后变得神神叨叨,行事都无法用常理推断,宁小闲实在摸不透他的想法。
乌谬看了她一眼。哪怕在这样诡异的环境中,她也不减灵动,举手投足间还有不加掩饰的自信。
这才是真实的宁小闲罢?
他没好气道:“想知道惟有一法。”迈开长腿,直接跃入了黑洞当中。
这里就是唯一出路,龙潭虎穴都只好一闯,好在世上能够难住神境的地方已经不多了。宁小闲吸了口气,浑身神力流转,也跟着跳了进去。
……
这未知的洞口看起来深邃漫长,通过却只用了不到一秒钟,宁小闲脚下就踩着了平地。
平坦得像用尺子丈量过的地面,放眼望去没有一丁点儿起伏,又仿若无界。
绝对平坦。
往上望去,饶是宁小闲自负见多识广阅历非凡,这会儿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天空微亮,光源未知,却将这片空间照得纤毫毕现,而宁小闲望见的,竟然是一面又一面棋盘,有些倒置,有些侧放,位置千奇百怪,形状也各自不同,有五角的,有六角的,有多边不对称的,甚至还有分作上下两、三层的,真真应了“奇形怪状”这四个字。
然而古怪的是,她却总觉得它们之间有某种难言的紧密联系,并且每一副棋盘的所在好似都是理所当然。
棋盘上头都落着黑子白子,有些静止不动,有些么……明明无人操控,棋子却能自行移动。有时候黑子将白子围了,有时候白子打围黑子,被吃掉的棋子就会闪烁几下以后消失不见。
有时候,整张棋盘都不见了。
乌谬就立在她三丈开外,这时忽然道:“我们也立在棋盘上。”
听闻此言,她才将目光移到足下。两人正走在一片空旷已极的广场上,信步百丈还看不见边际,这里没有人,没有树,没有草,甚至没有石头、沙砾。地面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很平坦、很干净,然而什么也没有。
这片平地,宽广得像一个世界。
地上惟一的异常,就是颜色不同,时而纯黑,时而纯白。宁小闲想飞上天俯瞰个明白,可是走在这里才发现,自己飞不起来。
任何神行法诀在这里都不生效。
他们只能在地面行动?她念头还未转完,乌谬已经一拳砸在地上。
他的力量何等强横?就算山川也会被砸出个大洞来。然而这一拳下去,也只激出沉闷的“咚”一声响,地上莫说连个小坑了,就是白痕都未多出一条来。
反倒是乌谬甩了甩手。
他看起来面色如常,但宁小闲总觉得他的指关节好像很疼?但是得他提醒,她默默将路过的地面图案在脑海中一块块拼凑起来
黑色的,是线条,横平竖直,将地面划分为方格区域。
可不就是棋盘?
她忍不住抬头去看天幕上的东西。己方二人所立之处,不过也是那样的棋盘罢?
可是,棋子呢?
她喃喃道:“这里也不像天道试验场,到底是什么地方?”
乌谬不答,看着地上的黑线低呵了一声:“顺着它走,倒是不虞迷路。”
顺着直线走,当然不会绕圈,除非他们站在圆球的表面。
可是前方有什么?
两人顺着直线往前奔行,每一步都能跨出数百里远。然而前方依旧空旷开阔得令人心生寂寥。
宁小闲低声道:“如果真是棋盘,那么它是有边界的。”标准棋盘的交叉点是固定的三百六十一个,丈量交叉点之间的距离,就能测算出整个棋盘的大小。
问题是,脚下的棋盘标准吗?
乌谬嗯了一声:“我们落在边缘,这会儿应该快到天元了。”他很早就冷静下来了,又恢复波澜不惊的模样。
天元,就是棋盘最中央那一点。
她怎么忘了,乌谬的棋艺比她高深许多,这一点应该早就看出来了。
而后,她就屏住了呼吸:“有人!”
在这么开阔又空无一物的地面上,想不注意到前方相对而坐的两个人都很难。
宁小闲瞪圆了杏眼,忍不住惊呼出声:“长天、神王!”
这两人不是斗得天昏地暗么,还搅得整个世界的法则都跟着乱了套,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更古怪的是,在她预料之中正在打生打死的两个人,现在却相顾盘膝而坐,腰板挺直、神态肃穆,皆是伤痕累累。
两人之间,隔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棋盘。
誓不两立的两大真神,居然躲在这么一片无人知晓的天地里,正在手谈?
就在棋盘边上,“寸光阴”杵尖顶着地面,一动不动,却不见阴九幽下落。
她忍不住又低唤一声:“长天!”
长天头也不抬,依旧注视着眼前的棋局,仿佛那就是整个天下。
真神的灵觉何等敏锐,断不可能连她都感知不到。可是长天仿若未闻,连眼珠子都未动一下。
坐在他对面的神王,也是如此。
宁小闲不由停住脚步,眯起了眼。
“这是怎么回事!”
她屡见风浪,这会儿立刻强迫自己稳住心神,才发现无论是长天还是神王的气息,自己都无法感知。
倘若闭上双眼,她甚至感觉不到这两人的存在。
乌谬忽然伸了伸脚。
他原站在神王身边,这一抬腿就碰上了两大真神之间的棋盘,然后
完结篇 最终之战(62)
穿了过去。
这个材质不明的棋盘,居然只是虚影!
宁小闲吃了一惊,她最擅于制造幻象,这时居然没瞧出来棋盘的真假!
如果棋盘是虚的,那么……宁小闲想也不想,掷出獠牙,果然毫无阻碍地穿透了“神王”的身躯,落到地面上。
两大真神,并不真实存在于此。
宁小闲忽然一伸手,抓住了“寸光阴”的把柄。
入手实称,犹有余温,紧接着一股不容忤逆的抗拒之力从杵内升起,一下子将她手掌弹开。
“寸光阴”倒是真的。就算阴九幽制造出来的幻象再逼真,也伪作不出神器对外人的斥力。
宁小闲黛眉紧锁,“寸光阴”几乎是阴九灵从不离身的至宝,现今神器赫然放在这儿,阴九灵兄妹却去了哪里?
就在这时,神王身躯忽然微现摇晃,连脸色都变白两分。这个变故立刻将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神王深深吸了口气,很快抬手,在棋盘上又落下一枚白子。
她注意到,这一次神王换用了左手。
就她所知,皇甫铭可不是左撇子。莫非……宁小闲心头一动,目光顿时移向他的袖口。
皇甫铭盘膝而坐,手腿都放在桌下,她方才又被心神又被这神奇空间吸引,没有多留意他。可是这回再仔细端详,心头隐隐有股寒气渗出:“慢着,他的右前臂不见了!”
皇甫铭右边的袖口,空空荡荡!
明明方才还健在的……
此时正逢长天落子。他下棋的姿势,宁小闲见过不下千百回,实是熟悉已极,仿佛都能听到黑子落在这块非金非玉的棋盘上发出的清脆“当啷”声。
乌谬忽然伸手往右边天空一指:“看那里。”
顺着他手指方向,宁小闲望见一块侧竖的棋盘上,蓦地有黑子也在走动,几乎是紧随长天的落子。那个棋局与两大真神面前那一盘全不相同,乃是白子占了些许优势。
而后,它边上的另一块棋盘也有黑子走动。
紧接着就是第三块、第四块、第五块……第n块棋盘上的棋子自行移动!
先前它们独立悬浮天际,宁小闲只觉古怪。现在它们依次扰动棋局,立刻就显出了其中难以言喻的那一种联系。长天每落下一子,就会立刻牵动后面无数棋局的定子,从而影响它们的走向、优劣,甚至是最终的输赢。这里漫天棋盘,也不知道有多少棋局正在进行,有时候是白子胜出,有时候是黑子占了上风。
甚至她眼睁睁看着两个棋局忽然结束,于是消失不见,但是很快在原有位置又开出了新的棋局……
宁小闲神念强大,思维跟随天空中的棋局移动,虽然每一局胜负各不相同,然而总地来说,这一次流程走完,好似是黑子吃了点亏,白子领先了那么几目的优势?
难不成……?她的念头还未转完,就望见长天右肩裂开了一道口子。
宁小闲只觉心头像是被人狠踹一脚,险些跳起来:“该死!”
伤口很长、很深,虽然没有血液流出,但同样没有愈合的迹象。
这两人坐得好端端的,一点神通都未用上,结果身上的伤口接连出现。原因当然只有一个:
这就是他们战斗的方式,这就是对弈所要付出的代价!
见鬼了,“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乌谬没有吭声,尽管他心底隐约有个猜测,反倒有个清脆的声音代答了出来:“我把它叫法则界,以区别于我们容身的物质界。”
两人侧目,望见又有两人往这里徐徐行来,前一人柳眉杏眼、身形婀娜,正是阴九灵;后一人高大魁梧,浓眉大眼,乃是旱魃。
可是她眼中有紫光闪动,因此宁小闲知道掌控这具身体、开声说话的是阴九幽。
这两个家伙方才去了哪里,她望见阴九幽手里抓着那具小小的沙漏,再要细看,它已消失在他指缝里。
阴九幽似是知道她的想法,微微一笑:“我出去安置了九灵魂魄再回来。”这个等阶的事务,已不是仙人可以参与的了。
那具小小的沙漏,就是进出时间裂隙的钥匙。
他顺手指了指地面,“寸光阴告诉我,这里是一切规则诞生与运转之地。昔年神王与天道争锋,也在这个地方。”
法则的世界!宁小闲的伶俐一下子跑得不见踪影。她仰头望着天幕忡怔半晌,最后才声若游丝:“世事如棋!”
“可不就是‘世事如棋’?”阴九幽冲她嫣然一笑,“这里每一局棋,都以上为因,往下为果,具现世间亿万法则!”
世人不过引为譬喻,哪知自己好巧不巧道破了万事万物背后的真相!
无论两大真神在物质界如何殊死搏斗,引发风云雷动、人间万象,但投射在法则界的映像就是相对端坐不动的两个人影;而那些撼天动地的激烈交锋,投射在这里就是以天地为棋盘、以世间法则为棋子的一场对弈!
这就是法则界的规矩。
既然这也是战斗场,还是生死斗,那么落在下风的那一家理所当然要受到惩罚。和宁小闲等人凭借“寸光阴”进入法则界不同,两大真神乃是到了身法合一之境才能进入这里,也就是说,在这里他们就是法则的一部分。一旦自己掌控的法则被击溃、被扭曲,他们也会因此而遭受重创。
她终于明白他们的伤痕累累是怎么来的了?
伤人不见血,这五字用来诠释当下场景真是恰如其分。
她仰望天空,无数棋子在各自的棋局上闪着微光,犹如满天星斗。平时这样的景致也许很美很迷人,但此刻她只觉得后背寒毛直竖:
这天幕上有多少棋局?恐怕谁也数不清。而长天和神王之间的战斗,哪里是一盘棋的胜负?
他们落下的每一子、做出的每个决定,都会带来后面连锁产生的无穷变化,那是是旧秩序的消亡、新规则的诞生,以及由此引发的种种剧变。
这就是因果。
他们落下了“因”,就要承受后面无穷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