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德无言以对,叹口气,站了起来。
宁小闲看着他道:“广德真君今日就是特地来和我说这些闲话的?”
虽然居高临下,广德望向她的眼神依旧有掩不去的愧意:“我不敢奢求,却还是希望宁夫人能体会我的苦衷。”
“我还道你想说服我。”
广德摇头:“撼天神君等人是万万不会反叛天道的,否则就是逆反自己立足之本。这也是我认定惟有蛮祖可以直达彼岸的原因。我说这些,只想让宁夫人知晓,天道不值得为之一战。”
天道不靠谱,她早知道了。“所以你昔日才跟我说食婴恶兽的故事?”宁小闲话中满是讥讽,“你觉得牺牲我一个,可以为天下苍生找到其他登天之路?”
“牺牲小众以求大成,这般行事又与你厌憎的天道有何不同?”
广德不说话了。
宁小闲冷冷道:“倘若你真觉有愧于我,那就答应我一个条件以作弥补。”
广德苦笑道:“宁夫人,我可不能帮你越狱。”
“我求你帮我越狱了么?”宁小闲嘴角一撇,“以你对神王之忠诚,无论心里对我怎样愧疚,恐怕也干不出来这种事。所以说……你把铭仙剑给我便好。”
广成子的铭仙剑?广德真君大奇:“你要它作甚?”
“广成子身亡的许多细节,我还没看明白。”她现在神魂被削弱,见微知著的能力也降低了,“反正留在你那里也是无用,它又失了原先的神能。”
刚才她一眼就看出,铭仙剑的神性已经消失,和普通法器也没甚区别了。这应该是它在虚空中飘荡的时间太久,失去主人神力温养之故。哪怕是神器,没有神力灵气的供养,终究也会泯然众法器矣。
广德真君还在犹豫:“这个……”
宁小闲立刻翻脸:“好小气,连一把破剑都不给我!还来对我提什么常怀愧疚,原来不过是嘴上说说?”
铭仙剑失了神性,宁小闲握着它,就和握着一柄玄级法器没甚区别,的确也搅不出什么风浪。
广德听她这样一说,也只得讪讪道:“好罢,那么铭仙剑就留在宁夫人这里。它神性不再,但锋锐犹存,你还是要小心些。”将剑放在桌上,告辞而去。
宁小闲取在手里,一点一点抽剑。剑身果然光亮不再,甚至长出一些锈斑,昔年广成子手握铭仙剑、勇战阴九幽的风姿,永远只能存在于想象之中了。
她伸手轻弹,连好剑特有的嗡嗡声都听不到。
宁小闲忽然道:“你杀掉了食婴恶兽,那个部落后来怎样了?”
在广德真君给她讲过的故事里,部落的每一代勇士在杀掉恶兽以后都会变成它来守护自己的族人,而后将食婴的习惯继续沿袭下去。直到广德真君杀掉了最后一头恶兽,将这诅咒彻底终结。
没有了恶兽的守护,部落的未来又会如何?
广德真君还未走出锦,闻言脚下一顿:“它同时失去了勇士和守护恶兽,很快就被严苛的环境所打败,最后被附近一个强盛的部落给吞并了。”
宁小闲淡淡道:“恶兽的守护,让它失去了独自存活下去的能力。”那个世界里还有其他人类部落存在,没有恶兽守护,一样能够活下来,代代繁衍,反而是恶兽部落经不起外头的风浪。
广德真君不语,好一会儿才点头:“是的。”
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锦书阁门口。
宁小闲手抚剑身,心里想着却是怎么将广成子这段过往告诉长天。
这其中涉及天道,却是不好令转轮王和柳青璃知晓。这两位是替天道办事的人,他们知道了,天道自然也就知道了。
虽说她还不晓得广德方才所说那一番话是否切中要害,却下意识地不愿让天道洞察。当然她也明白,广德今日所说的不过是一家之言,其中有多少是主观,有多少才是事实,尚待推敲。
不过她和长天手里掌握的秘密越多,以后才越是能游刃有余。
话说回来,和强大的蛮人抗争不休的同时还要与天道斗智斗勇,也实在是够糟心的了。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所有修仙者背后的这位终极大老板,真是靠不住啊。
第2607章 隐忍
说到底,她还是得自己想办法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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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宁小闲是不是难捱,时间总在缓慢流逝。
她看着群山之中的桃花盛开,看着夏荷含苞,看着枫叶飘红,看着冬雪皑皑。
如此,竟然过去三个轮回。
终于又到一年秋好时,观明峰有几个山尖上白雪终年不化,山腰以下却层林尽染、花树竞艳,仿佛生命要在隆冬到来之前释放最后的热情。
宁小闲的日子过得古井不波,多数时间都在山海阁里打发。大约是战务紧要,皇甫铭也不常来扰她,每过七、八日才来寻她吃饭,就算陪她到山下游逛,来回也不超过两个时辰。
从前迫得她心神疲惫的神王,好似变作了温敦君子,连吃饭都要离她三尺开外,没有更过分的举动。
她求之不得的同时,也在暗暗警惕。那可不像皇甫铭的性格,这家伙该不会是在背地里憋什么大招吧?但无论如何,她强行抑住自己的本性,在这三年半里按兵不动,努力扮演一个乖巧的俘虏,不搅风、不搅浪,安静而无声。
就算在长天身边,她都没有这样安份守己过。显然这违背她的本性,却不得不为。
她以为自己坚持不下来,不过时间还是在她一日日的细数中过去了。原来人被逼迫到极致,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所幸在这样艰难的时局里,美好的事情也总会发生:
两年前,小白龙顺利产下一子,得名唐心;青鸾也不甘示弱,继她之后产下一整窝共五枚鸟蛋,其中多半都已经孵化。由于它们还在娘亲肚皮里就已经换血,因此生下来的有纯血的鸾鸟,也有纯血的重明鸟。
依照花想容和宁小闲的约定,唐方夫妻只给孩子取了乳名,大名则交给宁小闲。当晚花想容的祷告就特别幽怨:“娘娘,您今天是不是凑巧吃了水煮蛋?”
由于宁小闲的神通受限,也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这几年玄天娘娘的信徒数量下降。但其中的虔信徒比如花想容和青鸾,依旧每天坚持向她祷告。
青鸾一般将南赡部洲和隐流的事务作些简单汇报,仍当宁小闲在隐流主持大局一般地例行公务;花想容就跳脱得多,无所不言,最多的则是抱怨自家男人笨手笨脚,比如:“娘娘您都不知道,儿子刚出生时这傻瓜第一次见他的神情,就像看到四脚蛇!好气哦,要不是我当时手脚没劲儿,非跳起来抽他几个大耳光不可!”
宁小闲当时正在喝川贝雪梨糖水,闻言险些呛着。龙生下来的儿子当然还是龙,就是小上百来号。身长最多不过三尺,背棘和龙须都未长出来,看起来确实像个加大版的四脚蛇……也不怪唐方面色怪异,哪个人类男子见到自己刚出生的儿子四脚着地长尾巴还能跑能跳,表现都不会比他好到哪里去。
不过信仰纽带暂时只能单向传输,她只能默默地听,却无法直接给青鸾和小白龙回讯,不过两女还是乐此不疲。
宁小闲自己的努力也有了成果,暗地里一直监视着她的那道神念,从最开始的全天十二个时辰无间断,变成了现在的每隔一、两个时辰会横扫过来,检视她的状态。
只要是人,终究会松懈。
其实她还想等着皇甫铭对她的兴趣减弱。毕竟孩子对于刚入手的玩具总是兴致勃勃,时间久了新鲜感褪色,也就弃之一边了。
虽说皇甫铭把对她的爱恋化作了执念,但她心里还存着微小的希望,企盼自己就是那样的玩具,可以被神王遗忘在角落里。
可惜,皇甫铭对她的热情好像没有减退过。虽然不能近身,但他望着她的眼神始终明亮而有野心。
那种眼神她很了解,正是男人看待心爱女人的。如若没有两大神境的协议,如若没有他心中种下的执念,她都不敢想象自己现在的处境。
在卓兰看来,这位玄天娘娘越发沉默寡言了,时常能整天坐着不发一语。她也曾小心翼翼问过娘娘,为何心绪不佳。
宁小闲当时正在出神,轻飘飘回了一句:“他们怨我入骨。”
这话是什么意思?卓兰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彼时转轮王传来一个消息,言简意赅,对南赡部洲来说却如晴天霹雳,也把她炸得半天回不过神:
“西夜覆灭,郎青战死。”
自从隐流撤回大西南,南赡部洲的局势就步步恶化。终于,连西夜也扛不住了吗?这可是个糟糕透顶的讯号,任凭哪个智者从当中解读出来的,都是悲观的现实和未来。
郎青、晏聆雪,这两个曾与她命运有过交集的名字,现在听来恍如隔世。南赡部洲风云变幻,也不知悄无声息地埋葬了多少英雄。她还记得第一次见晏聆雪,那是软玉柔柳一般的美人儿;第一次见郎青,那是意气风发的一方霸主。
结果,连郎青也没能挺过南赡部洲上这一轮狂风暴雨,化土归尘,从此人事两忘。
和他们相同命运的修仙者,还有许多许多,消逝之后却连名字也留不下来。
宁小闲也只得长叹一声,不胜唏嘘。无论郎青为人如何,最后也是不屈战死,临到末了,终归还是铁骨铮铮一条好汉!
西夜的覆灭,也意味着修仙者在北方筑起的最顽强攻势也宣告失败,抵抗蛮族的行动要进入下一个低潮期了。尤其西夜背后的靠山是怀柔上人,说不定还有白虎,连他俩都保不住西夜,这其中深意更加耐人寻味。
这个消息,对于原本就动荡不休的南赡部洲、对于还在奋力抵御蛮族进攻的仙宗来说,都是当头一棒。由此带来的影响,连她也不敢判断。
这一日清晨,宁小闲再度起身。
平日里,只要她掀动帐帘,卓兰就会进来替她更衣挽发。不过这一回,直到她自行换好衣物,侍女还未进来。
宁小闲忍不住轻唤一声:“卓兰?”
“在。”卓兰的声音顿时从外间传来,带着两分沉稳。可是很奇怪……
第2608章 殉难
可是很奇怪,她并没有走进来。
宁小闲皱起秀眉,直觉不对,穿好外衣即推门走了出去。
卓兰正站在门边,双手交叉盖在腹前,望向她的目光,似乎别有深意。
宁小闲还未开口,忽然闻见一阵隐约幽香,若有若无。
这种薰香……她目光下意识从墙角的香炉上扫过,面色却悄然变了!
只不过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外头即有一人直直朝她走来,一边笑道:“你起得倒早。”
能在观明峰如入无人之境的,除了皇甫铭以外还有谁?
他走到宁小闲身边,忽然嗅了两下:“好香。这香气优雅沉著,倒与之前的都不同。”
卓兰立即端了清茶过来:“这是娘娘亲手调制的,藏得好深,称作洄龙香。”
皇甫铭接过来啜了一口:“姐姐还有这一手,平时也不显露。”
宁小闲扯了扯嘴角:“我就一无是处么?”她被掳到这里,每日思虑无数,哪有闲心调香?
想到这里,她目光忍不住要往卓兰那里扫去,最后却还是忍住了,就听皇甫铭道:“姐姐要作些准备,两日以后随我下山。”
宁小闲吃了一惊:“下山?去哪?”
“广成宫。”
宁小闲的目光顿时为之一凝。
这数年来南赡部洲上的战况,宁小闲一直通过转轮王实时跟进,掌握的几乎都是第一手消息源。
南赡部洲上的战斗,只能用惨烈来形容。隐流从战争大舞台上退出,却再一次彰显出它的强大和不可替代:它留下的空白无人可以填补,失去了隐流的战盟战斗力下降不止一个台阶,中部和北部频频告急。
最重要的是,这时候的仙宗已经意识到,天塌下来也不会再有高个儿顶着了。
生死存亡,全靠自己。
圣域的手段又是格外凶狠,征讨之前先发通谍:不降者,满宗抄灭!
有些中小宗派,胳膊都没有人家腿毛粗,圣域大军压境时只能选择望风而降打又打不过,跑还能跑去哪里?不如降了吧,反正自己不是第一个投降的宗派,要丢人就大家一起吧。
却有更多仙宗不愿屈服于异族的统治,选择了拼杀到底,与祖辈基业共存亡。那种举宗上下血战到最后一人、共赴死难的场景屡屡在中部上演,宁小闲听沃娓娓道完,才发现自己早就泪流满襟。
惟患难时,才见气节。
她这时偏还得杏眸圆瞪,吃惊道:“广成宫也……?”
“也入我囊中矣。”皇甫铭笑道,“若我未记错,这宗派和姐姐还结过梁子吧?我将它血洗了一通,给你再出一口气。”
宁小闲轻轻“嘶”了一声:“好狠。”
广成宫是一年半前被杀灭的,她早就知道,这时却不得不装作震惊模样,不能让皇甫铭发现她还有对外通联的渠道。
这个宗派从前虽和她有过节,可是主事者已被逮进了神魔狱中,连宗派领地都被瓜分大半,三百年来虽然恢复了些元气,当年真仙坐镇时的无限风光却是一去不复返了。不过广成宫作为万年大派的底蕴和骨气仍在,圣域挥师西进的时候,它可真真演绎了何谓“威武不能屈”,全宗上下一万三千四百三十五人,从堂堂掌门到后厨伙夫,全部殉难!
宁小闲接到这消息时,也久久不能言语。无论她和这宗派曾有过多不愉快的恩怨,这时候也只能衷心感佩了。
皇甫铭啜一口清茶:“据说广成宫秋景极美,我们这时候过去,还能赶一个尾巴。”
宁小闲却问他:“去那作甚?”圣域的虎狼之师出没于大陆各处,也没见这家伙挪过窝。她原本还指望这家伙离开神山,给她一点动手脚的空间。哪知现在他终于打算出去了,却要带着她一起走。
啧,无论她表现得有多听话,神王的警惕性还是没有降低啊。
这也说明,外界必有大事发生,否则怎能惊动他出山?
皇甫铭笑道:“去了便知,在那里,你说不定还能遇上熟人。”
熟人?她满腹疑云,这会儿却要道:“后天么?那我要加紧了,去了广成宫,就看不到山海阁里的书。”
“以前从不知姐姐嗜书如命,涉猎如此庞博。”宁小闲看什么书,他也会跟着看。这大半年里看的书,真比他过去几百年加在一起还要多,连他都觉得获益匪浅。何况同一本书先经宁小闲之手,再流到他这里来,总觉得二人有些说不出的默契。
他碰不着她的人,但能碰着她经手的书,和她看过同样的东西,虽然知道她别有目的,却不知怎地就是令他心头欢喜宁静,因此百忙之中每天也一定要抽空看完。过来陪她用饭、逛市时偶有提起,能得她或赞同、或反驳、或争辩,而不是从前那样一味对他恶言相向,就是一个巨大的进步了。
“从观明峰过去,多少有些距离。不若这趟回来,就将姐姐的行宫安排在山海阁旁罢?”
宁小闲瞥他一眼,脸上露出笑容:“善。”
她可没打算再回来!一定要趁着前往广成宫的机会,逃离神王身边。
机会,其实近在眼前。
皇甫铭到底忙碌,和她说了一会儿话就告辞离去了。
按照惯例,卓兰将他送到启承殿外,目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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