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往前追出十余里,只见前方一座广厦,穹顶方柱,依旧延袭了远古蛮族喜欢的粗犷风格。楼高四十丈,在云殿南部相对矮小的建筑中显得鹤立鸡群。
能够住在这里的女人,一定深受神王恩|宠。
长天走到这里,下意识地停顿一下。
然而,他并没有感受到任何危险。
许是他面色有些古怪,海勒古看了他一眼。
长天慢慢放松了浑身劲道:“无论是谁,恐怕都已经离开了。”
不用和对方正面交锋,未尝不是好事。
海勒古已经大步走了进去。
这座大殿果然是女子所居,除了用具之外,每一处都经过了精心布置,充分展现出女性的柔美。不过此时殿中的血腥气味和其他地方一样浓厚,侍女仆役的尸体随处可见,到处血渍斑斑。仔细瞧去,这些人没有外伤,基本上口鼻溢血。海勒古随手检查了一名侍女的伤势,低声道:“被震死的。”
莫说是神境,就是混元境、圣人境交锋都有力波震荡,修为稍低一些的恐怕就承受不住,会被震碎五脏六腑。
想在云殿为侍,还要有最纯正的蛮人血统,要有好的出身,哪知此刻都成了池鱼,受那城门失火之殃。
海勒古不再停留。
他的动作迅速,长天很快就听到他从大殿深处传来的轻咦声:“这是什么!”
以海勒古的心性,罕有这般惊讶的作态。不过这一回实在怪不得他,长天走到他身旁一眼扫过,也是微一皱眉。
这里已经是大殿深处了,一个幽静的独间。
房门洞开着,两人甚至发现门上还被施了神术,这样关起来的时候,里面就是绝对安静。
独间里别无他物,只有两盏灯、一张长案、一艘船。
案上丢着一条项链,链坠子是精致而小巧的砂瓶,两边封口的都是细小的龙爪,瓶子里的细砂是银色的。
长天招了招手,项链隔空被摄了过来,落进他手里。
虽然是头一次见,却不妨碍他认出来这项链原本是谁的。
问题是,它从花想容那里被盗走后,又怎么会出现在消失了数万年之久的神山里?
长天暂时压下这疑问,看下静室里的第二件物品。
室中这艘船以最上等的紫檀木制成,四角挂着薄纱帐,连神念也望之不透。
最重要的是,这艘船很小很小,玩具一般地,长不过四尺,宽不过二尺半。船底下还加固了一个奇怪的木架。
木架的底儿居然是圆的,看起来随便一扯就能晃动,太不稳固了。
长天瞥了一眼:“这是什么?”
这话说出来,海勒古就以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你不知道?”
“不知道。”
“这是摇篮,也叫婴儿床!”海勒古才想起来神通广大的撼天神君大概从未留意过这种东西,又补充一句,“我也买过一个。所以这里面原本应该睡着一个婴孩。”
长天看了他一眼,目光奇异。
海勒古不由得摸了摸鼻子。撼天神君从未养育过自己的后代,不认得此物也属正常。当年他海勒古从闹鬼的柳宅带走柳青璃时,小女婴才多大啊?当个合格的奶爸容易嘛,这种小床他买过好几个了。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这里住过一个小婴儿,孩子的爹又是谁?
这里曾经是神王的宫殿,如今的主人又是谁呢?
许是感受到长天身上冰寒的气息,轻纱垂覆的摇篮中突然传出一声嘹亮的啼哭:
“哇”
三丈开外,两大神境一齐石化。
这婴儿床上居然有个孩子,活的!
他们几乎搜遍了整个云殿,结果唯一的活口居然是个连自保之力都没有的小婴儿吗?
几乎杀光这里所有人的凶手,为什么唯独放过了它?
一瞬间,这几个疑问在两人心头不知道来回滚动了多少遍。海勒古走上前去掀开帐缦,轻咳一声:“真是活的,眼睛都还没睁开!”
摇篮当中躺着一个小小的婴儿,比猫咪大不了多少,脸蛋红通通的,果然眼睛都还睁不开,这会儿正咧着嘴哭呢。
它的气力不小,哭得一声比一声更响亮,一时之间,整个静室都是婴儿撕心裂肺一般的哭声。
长天忍不住退开一步:“你不能让它止啼?”吵得他脑袋都快炸了。
“除非你喂它吃奶。”海勒古耸了耸肩。
长天瞪他一眼,顺手给婴儿施了个静音咒。
结果这小奶娃子嘴巴一张一合,哭得同样起劲儿,声音却传不出来了。
呼,这就好多了。
海勒古摇了摇头,啧,巴蛇可真残忍,对这么小的孩子都下咒。
长天话锋一转,忽然道:“你游离三百年,如今大战将启,你站在哪一边?”海勒古自从找柳青璃之后即隐世不出,无论是撼天神君的大婚还是战盟的成立,他都没有出现。眼下时局敏|感,长天有此一问。
海勒古微愕,不过很快道:“自然为南赡部洲而战,难道我还去附和蛮人?”
他说的是南赡部洲。长天难得露出一丝微笑,手中不知何进变出一张纸笺。他指尖轻弹,这张纸就往海勒古眼前平平飞去:“加入战盟如何?这是协议,同意即签下。”
海勒古接过来看了看,不由得摇头:“同气连枝?抱歉,我独来独往惯了,不喜束缚。”
第2314章 子孙罪状
海勒古顺手将协议丢还过来。
长天也不气恼,接过来吹了口气,又细细看了几眼,这才收好,而后随手将纱缦扯了下来。
这里的灯光由两颗照夜明珠散发出来,带着淡淡的光晕,异常柔和,很适合婴儿酣睡。不过光线到底是暗了,只影影绰绰照出墙上一点端倪。
长天执出南明离火剑,剑锋上光芒大炽,顿时将摇篮挨着的石壁照亮。
光滑的石面上刻着密密麻麻的蛮文,龙飞凤舞,每一字都如刀削斧凿,霸气毕露。普通人仅仅目光一触,就会感觉双眼如受针刺,泪水涔涔好不难过,若是强行要看,很快会心神动摇、气抑呕血。
在更遥远的年代,文字出世而鬼神夜哭。文字本身就承载了最本源、最朴素的天地至理,如长天、白虎这样的神境,书写出来的字体更是承接了他们本身对于大道的领悟,并不是普通人类可以直视的。
可是,鲜少有人的字可以霸道至此。
墙上字体有些潦草了,看得出是匆忙写就,然而铁划银钩、笔意森然,依旧不脱大家风范。只看墙书内容,就连长天都为之色变:
我圣族资才为天地不容,吾欲与天争锋,取而代之,以衍万民。惜乎,力有不逮,功亏一篑,不意子孙叛乱,毁吾神躯!吾不得已,封印此地。汝等后来者既得门钥而入,必知此地由来,应取走吾之骨血,越天隙赴异界抚养,待得石心重合再行返回,如此可传我衣钵,重引圣族成就不世荣耀。
下面就不再是自述了,而是一小段书写得格外紧凑的法诀。
严格来说,是一段计算公式。那上头的每一个符号,长天都格外熟悉。因为这段口诀的开篇,赫然就是五个大字:
天隙演推法!
天隙演推法由杨仲山献予长天夫妇。
他的祖父哨子从拍卖会上得来一张金石拓本,原先上头记载的是丹方,后来浸了水就显出了暗藏的内容来,那上头写着的,就是这天隙演推法!
杨仲山默写出的法诀,每一字都与墙上的留书相同。并且长天一眼就能看出,他当时极力仿的是墙上的字体,虽然不尽其神,但也勉强得了个形。
也就是说,哨子得到的拓本,是从这面墙上拓下来的。
这可就说不通了神山消失了好几万年,谁能从这里拓走法诀?
墙上的文字没有落款,只在左下角用寥寥几笔刻了个小小的符号,像是阿拉伯数字“8”。能够进到这里的人,不会不知道留下手书的人是谁:
蛮祖。
所谓的“8”,其实是沙漏的形状。
如果说这份法诀是当年神王的手下拓走的,于理也不通顺,因为拓本的纸质太脆弱,就算小心保养,撑到三百年也已经是极限了。就像神王在墙书上所述,神山被他封印了好几万年,别说是张薄薄的纸片了,就是一件神器这么长时间内得不到主人的精心保养,器灵也要消逝,神器也要变作凡铁。
说不通的事情何止这么一件?
蛮祖留在石壁上的手书,信息量可就太大了。前面几句还好理解,蛮族不见容于南赡部洲,因此蛮祖与天道争锋,想要取而代之,为蛮族创造更好的条件,令自己的子民繁衍壮大。不过他最后输了,壮志未酬身先死,这也符合人尽皆知的史实。
后面的话却费解了。他居然说,“子孙叛乱”。
蛮祖的子孙是谁?是历代的王族。只有他们承袭了蛮祖的血统,方有资格为万民之王。
可是蛮祖说到子孙的背叛,那分明指的就是王族!
这听起来就不可思议了,统领亿万子孙的蛮族王室,为什么要背叛他们的祖先、最伟大的领袖、开创了不世伟业的蛮祖?
在这个时候,长天想起了自己昔年翻阅蛮族史料时发现的一大特点。那就是:
但凡涉及到蛮祖的历史都是一笔带过,惜墨如金。以至于后人空知他的伟大,却没有几个知道他的真实事迹。就连都伏末这样博览群书的长者,都只能靠着零星史料拼凑出一些线索和观点来。
蛮祖在历史中留下的,只是一个模糊的背影。
对于凡事爱究根底的蛮族来说,这真是不可思议,看起来就好像有人特地要将蛮祖的过往种种从历史当中强行抹去,令他只在传说中伟大。
有能力办到这一点的,毫无疑问只有一种人:
已经问鼎权力宝座,万民之上的统治者!
换句话来说,那就是历代的蛮族之王。
将这个推论和墙上的蛮祖手书相印证,立刻就能嗅出这里面恐怕又藏着一个腥风血雨的秘密!
那么接下来就是第二个疑点了:
蛮祖亲写的子孙罪状,是“毁我神躯”。且不说蛮族的王室有没有本事毁掉真神的身躯,只说蛮祖的身体如果真地被毁掉了,他又怎么能在壁上留书。
何况立在这里的两个人,包括神魔狱里的一缕幽魂都伏末都知道,真正打败蛮祖、并且将他的身体四分五裂,收藏于天南海北的,正是天道!
为什么从蛮祖这里说出来,却变成了蛮族王室干的?
他并没有撒谎的必要,所以这里面必定还有隐情。
那么再下一句,终是令长天怵然动容。
蛮祖直言不讳,坦承神山是他封印的。
海勒古低声道:“难怪神山消失了。”
数万年前,蛮祖挑战天道失败,而后殒落,神山也跟着莫名消失。现在,他们知道原因了。
神山面积辽阔,横亘了小半个中州。要将它隐去,这样的大手笔,除了蛮祖之外,还有谁做得出来?
长天也在细细思索:“时间领域。”
旁人或许听不懂他的话,可是海勒古一下子明白了:“你是说,蛮祖将神山整个儿封印在他的时间领域当中?唔,这也很合理。并且从下一句可以推断出原因。”
蛮祖要后来者取走他的骨血,也就是静室里的婴儿。可以推断他是为了保护自己的骨肉,当年才动手封印了神山。
第2315章 蛮祖血脉
神兽玄武也有过类似举动,只不过她是将自己的躯体化作了云梦泽,将儿子沉夏护在其中;蛮祖的手段却又大有不同。
蛮人的新生婴儿,和刚刚出世的小妖怪完全不同。后者一生下来基本都有行动能力,很快可以照顾自己,比如长天小时候……可是蛮族的新生儿与人类相同,降生以后毫无自理自救的能力,如果没人看护,很快就会死去。
蛮祖遭遇了子孙的背叛,必定不愿再将初生的骨肉交予他们抚养,于是动用了领域将整个神山都封了起来。他的领域之力尤其珍贵,与时间有关。长天从宁小闲那里听过白柳山庄的故事,当然知道蛮祖领域内的时间规则是可以定制、兑换和更改的。
如果这一回,他将领域内的时间完全冻结了呢?
那么领域之内的神山,当然也会从现世消失,因为它只存在于数万年前、存在于蛮祖封印了它的那一瞬间!
领域内的时间是完全静止的,所以神山中的一切都会保持原样,就连这个刮刮坠地不久的婴儿,也被安然保存下来,除非……
海勒古的眼睛越睁越大,最后终于失声道:“这般说来,我们一直努力追踪的、杀掉了伊多瓦尔和这里所有人的凶手,就是,就是……”
“就是蛮祖。”长天缓缓点头,“除了蛮祖,谁还有这样的手段?我们见到的场景,恐怕是神山被封印前的一瞬间。”
神山主峰地面上巨大的创痕、被神箭射死的蛮兽、死去不到两个时辰的蛮族英雄伊多瓦尔,云殿里的尸横遍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其实都是蛮祖!
当年蛮祖如果在云殿变故发生以后立刻撑开领域,将此处封印,从理论上来说,时间就会停止。所以,他们现在看到的,应该就是数万年前云殿事变刚刚发生不久的现场!
那是蛮祖与天道争锋落败,又遭遇子孙背叛,因此怒而杀回云殿的时刻吧?
海勒古晃了晃摇篮床,笑道:“这样说来,云殿里面最珍贵的东西,就是这个小鬼了?”
这娃娃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模样,可是别忘了,他是蛮祖的儿子,也是蛮祖不惜耗费大量神力,封印了整个神山的理由。单凭这一点,海勒古的说法就没错。他觑着长天道:“你打算拿它怎办?”
长天又已经恢复了面无表情:“不怎么办,就扔在这里吧,自然有人拣走。”
什么意思,“它身上可流淌着蛮祖的血脉,只冲这一点也不能……”也不能把它当阿猫阿狗一样扔在这里吧?
长天淡淡瞥他一眼:“谁说它是蛮祖骨血?”
海勒古伸手指了指墙面:“这上面说……”
长天打断了他的话;“这上面还说,后来者拿了门钥可以进来带走他的骨血。现在不仅有人进来,并且封印还被打破了,婴儿却还在这里,你不觉得奇怪?”
“这个……”
的确又说不通了。神山已经消失了数万年之久,以蛮祖的本事,领域自行终止的可能性很小。它突然现世,多半是有人进入这里,打破了封印,令时间重新流动。
既如此,潜入者怎么不拣走领域一直保护着的东西蛮祖的儿子呢?
长天剑尖往婴儿身上一指:“你是旱魃,难道辨不出它的血象?”
海勒古这才凑近婴儿,仔细嗅了两下,指甲也慢慢变尖,在婴儿细嫩的肩膀上轻轻刺出一滴血珠子,拈进嘴里尝了尝。
他闭着眼像在回味,好一会儿才睁开道:“是蛮人的血统,但不够纯净。”
论及对鲜血的品尝和敏|感,天下有几个能及得上魃?
“那就不是蛮祖的亲骨肉。”连登上云殿服侍蛮祖的仆侍,都必须是纯血的蛮人,有些甚至还是地面上的蛮人贵族,蛮祖又怎么可能让其他种族的雌性来做自己孩子的母亲?
海勒古挠了挠头:“活久见,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我还真没遇上几件。”既然这是其他蛮人的小孩,怎会跑到云殿的摇床里来?蛮祖的孩子却又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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