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抚着宁小闲的头发道,“为君为帅为将者,顾全的只有大局。”
他的声音中,难得带上一点感慨。宁小闲怔怔地望着他,似是又看到他和乌谬、和末之间那一点点相似之处。
她又想起昔年阴九幽说过的话了:阴九灵是死在自己的亲生父亲手里,长天本有机会救她,却因为顾忌妖族和蛮人之间一触即发的局势而放弃了,令她悲惨死去。他当时的心境,是不是也和末一样呢?
长天见她眼中露出迷忡神色,不由将她揽入怀中:“又想到哪里去了?”
其实她很想知道,若有一天他又走到选择的分叉路上,一边是她,一边是大局,他会选哪一个?是像数万年前的自己、像数百年前的末、还是……
不过这话她没有问出来,只轻轻摇头:“中平大战和孤木部落覆灭,间隔的时间不算太久。按理说,末怎么能领先乌谬一步找到解除诅咒的办法呢?”
“的确还有一个知情人存在。”长天轻笑一声,“找到他,顺便也就能证实我们方才的所有推断。”
这个推论太重要了,甚至关乎沙度烈的未来,于是变相地也关乎南赡部洲的未来。宁小闲当然打点起全副精神:“所有知情者,除了乌谬、幕后黑手和我们以外,不是都已经长眠于地下了?”二百年前接收过不知道多少次孤木部族求援信息的石龙,已经随红鸦账一起灰飞烟灭,这中间代呈军情的末心腹孛古尔也已经战死,辜云狐一家前不久刚刚绝了后。
算来算去,她都没算出哪里还能再冒出一个知情人来。
如果这人存在,为什么乌谬最开始不去找他?
“你忘了么?”长天轻笑一声,附在她耳边说出一个名字。
宁小闲的眼神顿时亮了。
是了,她怎么忘了这个人!“不过要找他询问这个秘密,难度可不小。”要知道这里是沙度烈的王都,高手如云,这人本身也不是易与之辈,想找他问出这个惊天秘密,却又不惊动任何人,恐怕这难题对长天来说都是个挑战。
“何必我们开口?”他眼里光芒闪动,“自会有人代劳。”
她微微一怔,随即拊掌轻笑:“是极!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若说举一反三的能力,她自忖不输给任何人,但说到事无巨细、通盘谋划,她比起眼前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还是远远不如。
不过话刚说出口,她就知道失言了。长天眯着眼,在她腰间挠了几下。她痒得咯咯直笑,拼命躲闪,结果这厮按着她双手令她动弹不得,在她敏|感的腰间又来回施展了好几遍钢琴手。
“我错了,我再不敢了!”她一边尖叫一边笑得快要掉泪,只得拼命哀求,“好哥哥,饶了我吧!”
他被她一句“好哥哥”叫得一阵心猿意马,晓得再不停手可就麻烦了,只得作罢,附在她耳边小声威胁:“等回去了,再好好治你,到时记得今日的话。”目光炯炯,将她全身上下都扫视一遍。
他眼中的光芒,就好像她没穿衣服一样。
宁小闲嘟着嘴骂了一句:“色|胚。”身体却有些儿发软。说起来,她又有好久没尝到他的味道了。
第2262章 还有一个知情人
第二天清晨没有阳光,天幕上的云团黑沉沉地,像是快要压到人心口上。
紧接着一记惊雷闪过,轰隆一下砸得整个白屋都在颤抖。
大巫医曹牧赶紧将院子的跳舞兰搬进屋里去。这生物虽然和南赡部洲的跳舞兰同名,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植物,它的花瓣如蝶翼,可以轻盈地翻飞舞动,同时释放出诱人的甜香,甚至还有两根花粉柱向前伸长弯曲,神似蝴蝶的触须。不过这货其实专以捕食蝴蝶为生,所以这样的拟态不安什么好心,只不过要诱使猎物降低警惕靠近而已,那两根花柱黏腻又有剧毒,碰一下就能令猎物全身麻痹,失去逃跑能力。
跳舞兰的花柱具有很高的药用价值,不过它尤其惧怕雷声,屡有被雷声吓死的先例。这株又最得曹牧喜爱,所以亲自动手将它搬入了暖室当中。
不过才刚走进去,他就见到里面有个高大的白衣人背对着他负手而立,不由得一惊。
对方何时潜进来的,居然连他都无所觉。
不过这身影,他实是熟悉已极,这时就笑骂道:“作什么偷偷摸摸不走正门,是怕吓不死老头子吗?”
“怎么会,你的命硬得很。”
这话可不太好听。曹牧才皱了皱眉,这人就转过身来。天上恰好又有一道闪电划过,将他样貌照得通透,其玉面朱唇,凤眼含煞,正是乌谬!
曹牧这时也觉出不对来,大监国虽是这里常客,但每次都化作玉先生而来,鲜少这样直接以真面目示人。
“出了什么事?”
乌谬盯着他,嘴角微微一扯:“古纳图对我的作用,你研究出来后首先告诉了谁?”
曹牧眼中露出震惊已极的神色,一时作声不得。
“是末。”乌谬一字一句道,“我说得可对?”
曹牧这时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低声应了声:“是,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话音刚落,他就感受到乌谬身上蓦然爆发出来的强大杀气!
那是连他周身皮肤都感觉到冰寒发麻的气势,至于他手里的跳舞兰,花瓣和枝叶几乎在同时都蔫了下去,瞬间由盛转败。
这一株跳舞兰没有倒在雷声里,却被乌谬的杀气活活吓死!
乌谬的手段和脾气,还有谁比曹牧更清楚?这时他就顶着发麻的头皮大声道:“中平大战之后,你还未搬师返回,特木罕就先来找我。那时他负伤很重了,用奄奄一息来形容都不为过,却还追问你的诅咒可有办法解掉。我自然也是感动得很,研究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告诉他,古纳图,也就是身负星力的神树或许可以凭借强大而纯粹的生之力来解除你身上的死咒。他听了也是欣慰得很,要去替你寻来神树,并且嘱咐我保持沉默,他打算在沙度烈立国庆典上将这好消息当作礼物赠给你。”
曹牧苦笑道:“特木罕都这样说了,我哪敢不从?可是再过不久,就听到东北方前线传来的消息,孤木部落覆灭,而古纳图也毁于战火之中。我惊讶极了。”
乌谬冷冷道:“以你眼光,看不出这和末有关?”
“我当时也隐约猜到了真相,正犹疑间,特木罕却找人发了一句口讯给我。他说”曹牧低声道,“相信我能作出正确的选择。”
“所以你就替他隐瞒下来,一直将我蒙在鼓里?”乌谬向前踱了两步,空气中顿时响起音爆,像是有什么东西互相挤压、摩擦。紧接着曹牧也快速往后退开两步,面色发白。
大监国之威,他也很难正面直撄。
“二百六十年间,你我相见至少逾千次,没看出曹大巫医有这样的好耐性,居然一次也没说漏了嘴!”乌谬低低道,“原来这是你的正确选择?”
话音未落,曹牧就急促咳嗽一声,脸上红得快要滴下血来,显然两人的较量早就开始了。他气血一阵阵翻涌,却还要扛着乌谬的威严吃力道:“我能怎么办?说出真相,然后看着沙度烈重新四分五裂吗?”他的地位和力量远超常人,巫医的手段又奇诡难言,加上末深知他品性,因此没敢对他动手,否则若是一下灭口不成,反倒激得曹牧直接倒向乌谬可就不好善了。
乌谬一怔,劲道为之一松。
曹牧抓着这机会快速道:“古纳图是已经毁了,你的诅咒也解不掉了。我虽然痛心,却更害怕你失去理智,造下无可挽回的大错!沙度烈几大部族互相倾轧了十余万年,才令摩诘天和圣域有快速崛起的机会。我们好不容易等来你和特木罕两位明主,好不容易见到了沙度烈浴火重生!若是你知道了真相,我们花费了多少年努力、拼尽多少儿郎生命才换来的大好局面,立刻又要分崩离析!”
“我老了,错过了这次机会,不晓得还能不能看到沙度烈再次崛起的那一天。”曹牧重重一叹,“大监国,你说我当时该怎么选?”
“你该站在我这一边!”乌谬望着他,脸色酷厉如腊月寒冰,“你怎么就知道,我不能带着沙度烈走向如今的繁华强大?”
这一次曹牧定定望着他。末勇猛而乌谬多智,双王相得益彰,“无论你还是特木罕,少了哪一个,都是沙度烈最重大的损失。”
远处有钟声传来,似是虚无缥缈,那是即将上廷的讯号。
天边的第一轮红日已经升了上去,沙度烈王都繁华的一天又开始了。
乌谬望着他,缓缓道:“我对你很失望。”说这句话的时候,语调平铺直叙,仿若一滩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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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廷。
宁小闲头一次跨过巍峨的大门,走入这代表了沙度烈权力的最高机构。当然,她的职位虽然已经定好,可是“重溪”被炸死在飞艇上,现在还不能公开亮相。不过乌谬允许她易了容后立在议事大殿后方的帷幔里观看朝局,那位置就在他身后不远,非常隐蔽,又没有多少人敢直视他,所以她被发现的可能性可以忽略不计。
第2263章 翻脸成仇的要素
据说最早的部族议会远没有今日这样固定和隆重,但是沙度烈统一之后,双王在内城兴建了壮观的宫殿群,以彰显王廷的重要、神圣和不可侵犯。
宫殿的风格偏向粗犷,处处可见四、五人合抱的巨柱,一幅又一幅巨型壁画讲述沙度烈的久远历史和辈出的英雄。
这整个宫殿群其实是建在一片湖泊上的,称作雾湖,从名字上听就知道这里常年都有雾气飘荡,给庄严的宫殿又增添了神秘和缥缈的色彩。就算临水而造,这里的建筑却不讲究精雕细镂,就连直通水面的长桥都笔直得可以拿尺子去量,两侧的汉白玉台阶很干脆地沉入水中,
她以侍读身份首次进入这里,不由得东张西望,满眼好奇,脚下也就走得慢了。
走过大殿拐角,身边即有人靠了过来,并且挨得很近。
那是她最熟悉的气息长天扮演的重泯,今日正好轮值。
他抱臂而行,护在她身后,身上又配着银刀,别的贵族就不愿靠近了。
“乌谬清晨找过曹牧了。”
她向几个未来的同僚点头微笑,一边传音问丈夫:“怎么样了?”
“曹牧还活着。”长天目不斜视,“不像受伤的模样。”
她嘴唇轻抿:“难道我们估计错误?”
“不。”他淡淡道,“他的白屋今日谢客,连原本预约好的客人都被拒之门外。”
宁小闲心中微懔:“乌谬竟然没对他动手?这人的脾性真是可怕,连这都能忍得下!”换作她自己,突然知道多年故交居然是骗自己骗得最狠的那一个,她就算不将其斩于匕下,也一定会给他颜色瞧瞧,断不会像乌谬这样,居然放任曹牧毫发无伤。
“未必是毫发无伤。曹牧去药行走了一趟,似是找药。我看他脸色黯淡,印堂还有些紫气,想来是中了乌谬的神术,却不是一时就致命的那种。”
大巫凶的本事虽然层出不穷,但乌谬的神术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长天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不过这也说明一点:乌谬并未像我们所想的那样乱了方寸。看起来他还很从容,并且如果我没料错,他或许不打算立刻对末实施反击。”
宁小闲愕然:“为什么!”人都把他害成这样,他居然不打算报复回去。这算什么,圣母吗?
不对呵,乌谬看着温柔,然而杀伐果决,可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天隙洞开在即,选在这时候同室操戈就是在损害沙度烈的国力。今日的沙度烈不仅是末的功绩,也是乌谬的心血,他还不愿自毁城墙。这个时候,他恐怕还是大局为重,不肯将一己之私摆在首位。”长天也忍不住轻喟,“冷静、理智,这样的敌人才最可怕。”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不仅是情怀,也是境界。
再走过两重门就是议事大殿了,宁小闲问他:“那我们怎办才好?此间不成,不若早归?”她实是有些想念南赡部洲了。只有来到天外世界,她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将南赡部洲视作了自己的第二故乡,数月不归,时常想念。
“不。”冰冷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这两人还未翻脸成仇,只不过因为末还未触到乌谬的逆鳞而已,反过来也一样。”
“借蛮祖之手毁掉古纳图,断绝乌谬生下子嗣的希望,这还没触到乌谬的逆鳞?”她实是不可思议,须要勉力维持才能保住自己面色如常,不至于看起满脸讶色。
“看起来还没有。”长天陪着她跨过第一重门,“你道圣域和摩诘天没尝试过分裂沙度烈的双王吗?两王同时执政,权力均分共享,这制度从根本上就不稳。只不过末和乌谬同为神境,寿命悠长,这才压下了所有问题。若是放在你原来那个世界里,凡人寿命不过数十年,帝王死后子孙抢夺王位致天下大乱者,屡见不鲜了吧?”
她轻轻“嗯”了一声。
“如果末和乌谬这么容易被离间,沙度烈早就重新分崩或者变作了一王统治的大帝国,就如今日的圣域、摩诘天,哪还轮得到你我来行此策?“
“的确,大家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可是连黑水部族第一美人都被这两位王送了杀了,我实在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激得乌谬对末出手。”宁小闲郁闷道:“费了这么大力气,还不能奏功怎办?”
“人的忍耐力是有限度的,乌谬也不可能无休止地忍下去。”长天的声音依旧平稳得没有半点起伏,当然她也听不出半点受挫的感觉,“就像我刚才所说”
“找出他的逆鳞,迫他出手!”
行至最后一重门,宁小闲抬腿、落步,跨过了门槛。
前面,就是议事大殿了。
……
沙度烈从部落联合制转型到现在,时间尚短,因此王廷还保留了原来群策群议的传统,只要言之有理有据,就很可能被掌权者愿意听取采用,其自由度在天外世界三大势力中是最高的。
不过这也同样带来一个弊端,那就是耗费的时间太长,若遇上争议性话题,王廷往往要争辩一、两个时辰,显然效率不高。
乌谬平时大概都有充足的耐心听取,不过今日嘛,她发觉这人目光偶有闪动,以手支颐的时候,食指经常轻敲太阳穴,很有节奏也很有规律。
“他经常这样?”她传音问站在近前的长天。
“极少。”长天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微妙的细节,“只有在他心绪不宁的时候。”
看来,大监国今天的心情可不怎么美妙呵。
在廷的都是人精,发现的不在少数,这时就不想抛出惹厌的话题来加深监国大人的不悦。不过嘛,看不懂别人脸色的楞头青在哪个世界都不缺,在议完了三、四个话题以后,乌谬身体重新坐正,熟悉他的人知道,这是准备结束晨议的前奏了。
可就在这时,下首站出来一人,不顾其他贵族打过来的眼色,昂着头道:“我有一事,要请大监国为我作主!”
第2264章 波澜再起
这个人,就是军部大将旁普。
乌谬面无表情,只吐出一个字:“说。”
旁普一站出来,众人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了,这必然与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血玉案有关。
果然旁普一开口就道:“我要求王储殿下尽快履约,将我军队的武器嵌上血玉交还回来。西方又有部族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