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木部落之战的记叙,根本就缺失了细节。
“好问题。”谈起正事,乌谬的脸色也严肃起来,“其实关于孤木部落战役的多数内容,都援引自圣域的史书叙述,沙度烈自身反而是一片空白。”史料浩如烟海,她修为不高,能从中发现这样的问题已经难能可贵。
“哈?”这答案实在出乎她意料,“这些居然都是圣域的史官所写?怎地如此平铺直叙,我还以为他们会大吹特吹一番。”
“那是因为,圣域不许他们对这次战役作过多描述。”乌谬面露凝重,“甚至战中最重要的一点,也完全不在史料中体现,只有当时参与战斗的混元境才知道。”
有好戏。她竖起了耳朵,听乌谬一字一句道:“神王在战斗中使用了自己的领域之力。”
“神王的……领域之力?”她心中暗惊,脸上却要露出迷茫之色,以妥贴重溪的身份。蛮祖的领域,她在白柳山庄已经见识过了,的确是连混元境都逃不出去。
“领域是混元境以上才能拥有的力量。”重溪境界太低,乌谬也没打算开展教学,只粗略一说,“你可以理解为结界,只不过这个结界带有自身的特性。”
她不由得乍舌:“我的结界只有……”伸臂比划了一下,“这么大。神王的领域却可以覆盖整个战场吗?”
“对神境来说,轻而易举。”乌谬看她一眼,“他的领域,大概是与时间有关,所以被覆盖在他领域当中的人,首先与外界隔离,其次是连时间都已经错乱,恐怕对外发讯都很为难。”
这一点,她也是深有体会啊。
“并且到目前为止,尚无人知晓神王领域的真正特点。”乌谬眼中有微光闪动,“数百年来,他只出手了两次,可是两次呈现的领域特质不同,尚未有人能整理出脉络来。”
她轻轻“哦”了一声,脸上并没有露出困扰的神情。就好像地上的蚂蚁,是不会考虑天上的陨石何时会落下来的。
神境很少展现自己的领域,就像长天到现在都从未用出自己的领域。这当然不仅是为了保持神秘感。并且她从长天那里也了解过,神境的领域之所以格外与众不同,乃是因为它的规则可以调整和变化。
也就是说,蛮祖在白柳山庄展现出来的领域,根本不是它的全貌!
她压下心底泛上来的无数个念头,又问起另一个重点:
“神树古纳图在这个世界存活了十几万年总有吧?”这问题她早就想提了,“为什么直到两百年前,神王才想起来可以用它的树干补完自己的神弓?”
谈起正事,乌谬总算是挺直了腰背,离她远了些:“根据我们探得的消息,神王原本对它并不重视,直到二百多年前孤木部落的族人随身携带的神木树枝被收缴到神王面前,他才发现了神树对他的用处。”
这里面就有个重点了:“这个献上树枝的人,是谁?”
乌谬冷冷一笑:“并未记载,我们在圣域的暗探也不曾打听到。要知道孤木部落和圣域军队起冲突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神王并不理会。他是所有神境中最神秘的一个,平时深居简出、很少露面。”
他这么一说,宁小闲就咂摸出不对劲来了。神王如果一直隐居在自己的神殿当中,不大理会政务的话,区区一个孤木部落怎么能入他的法眼,这么细细一根树枝又怎么能冲破重重阻碍和封锁,直接送到蛮祖面前呢?
宁小闲点了点头:“除非,另有人知道神树躯干的作用。”
这种秘辛、这种知识,能推导出来的人真是寥寥无几。
乌谬眼里闪动的已然全是冰冷的光芒:“去吧,将这事情弄个水落石出……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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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7章 刁难
大监国的动作果然很快,这天下午,宁小闲就走进了兵部的帷幄楼里头。
这个“帷幄”当然用的是行兵布阵,千里帷幄之意,房屋的外形和结构却是保持了蛮族最初的传统,用怪兽的长牙为梁,以各式颅骨为装饰,配以鲜血一般红艳的墙面,远远第一眼望见时,蛮荒、古朴和凶厉之气就扑面而来。
这是沙度烈向蛮族先辈的致敬。
但是这建筑真心不大,体积也就相当于三层小阁楼。
宁小闲走进去说明来意,负责办事的公差就皱起了眉:“又审!”
“奉上命而来。”宁小闲将领自作册尹的令牌往前一推,“想必您这里也接到了公函,知道我今日要来的。”
公差听她这么一说,才从案边抽出一封加了火漆的公函,这根本都还未开封。
他懒洋洋地拆了火漆和封条,拖出里面两张纸瞅了两眼,再抬头看看宁小闲。介绍函上是用神通固化了个人头像的,免得被冒名顶替。他看看“重溪”的名字和人物相符,不由得轻咦了一声:
“重溪?你就是那个替王储殿下经营快活运的重溪?”
“大概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作大概!”这公差厉声道,“你来得不巧,这两日资料还在整理,给不了你。”
宁小闲眨了眨眼:“我知道啊,我就是来作这个的。”
“听不懂人话吗?”公差冷笑一声,“我说现在不开放,你过几天再来吧!”
宁小闲多久没受过这样的恶气了?她的脸也沉了下来:“这一次战争人员的核查是大监国亲自给作册尹下的命令,要求迅速、完备、准确,各级各司都要全力配合,你要抗命吗?”
“少拿大帽子压我。”公差背部往后一靠,“我不是不配合,实是现在帷幄楼还在封闭清点。这是十年一次的老规矩了,就算监国大人亲至也说不了什么。”
“要清点多久?”
他拖长了语音:“或者三四天,或者六七天,说不准呢。”
宁小闲状若惊讶:“监国大人说的话,在你这里都不好使了?”
他嘿了一声:“你将监国大人请到这里,自然就知道好不好使了。”
宁小闲自然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就去搬乌谬的救兵。她望了望眼前这人,忽然道:“乌廷青,你是锐金部的族人?”
案上有个牌子,写着他的职衔和姓名。
公差懒洋洋地:“看也知道吧?”
她笑了笑:“乌明是你什么人?”
乌廷青盯着她道:“你什么意思?”
她悠悠然道:“如果非亲非故,你为了个死人趟这浑水可就太不聪明了;如果你和他真地沾亲带故,现在这就算是公报私仇了,对你更没什么好处。”她一字一句道,“我若未记错,大监国发过话,乌明一案已经了结,任何人不得再妄议妄为。你阻挠我办差,就是置监国命令如耳旁风。”
她一口气不停:“只看你坐在这个位置上,只能拿这点小事刁难我,就知道你份量轻微,上面一个指令下来,你就要粉身碎骨。帮我个忙,也算救你自己一命,不要拿着这种陈规当令箭,不好使。”
越到末了,她的语气越发严厉。周围办事的人都抬起头来,吃惊地看着她。
这名公差脸上当然也挂不住了,待要跳起来喝骂几声,这时身后突然有个人拍了拍巴掌,赞了声:“说得好。”
公差呆了一呆,立刻转身,毕恭毕敬道:“副巡长大人!”
新来这人脸皮微黑,身材中等。他瞅了公差一眼:“你是尸位素餐太久,脑子都不好使了么?竟然和作册尹对着干!”这话说得很重,乌廷青立刻低了低头,不敢吱声,心里暗叫倒霉,怎么恰好让巡长大人撞见这一幕了。
这人才转头对宁小闲自我介绍道:“我是灵,兵部副巡长。乌明的妻子是乌廷青的族表姑,这小子大概一直认为是你经营了王储殿下的快活运才引出这些后果。他脑筋不清楚,重溪莫要担心,核审是大事,我们必不耽误。”转头对乌廷青叱道,“还不领重溪进去帷幄楼!她要的资料要是缺了一页,你就别在这里干了!”
灵?看来这位副巡长是厚土部人。宁小闲也回以一笑:“太感谢了。”
“说哪里话来?”灵和颜悦色,“你有别的需要也只管提,我们必会尽力满足。”
宁小闲摇了摇头:“只要让我将资料源源本本核对完毕,就感激不尽了。”
灵打了个哈哈:“那是当然。”转向乌廷青立刻变脸了,“还不快去!”
乌廷青只得忍气吞声,向着宁小闲低头:“请随我来。”
他转身走在前面,宁小闲却不会漏看他眼角闪过的那一丝怨恨。
唔,她想,这可真是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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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廷青带她走进了帷幄楼的后厅,这里空无一物,四壁萧然。
他指着正前方的红土墙道:“从这里进去就是帷幄楼内阁了,你要的资料都在里面,但是只能当场翻阅,不得带走。里面有计时水冕,第二轮红日下山之前必须出来,否则被夜间巡卫抓到了要当场格杀!”
她点了点头,乌廷青递给她一面令牌:“每天进来之前换牌子,无牌则无法通行。”
宁小闲接过来佩在腰间,然后一头扎进了墙里。
当然她并没有撞得头破血流,而是从墙体穿了过去,消失不见。
帷幄楼的资料藏量惊人,当然不是一栋三层的小楼能够装得下的。这里面和天上居的白玉京一样,是个独立的异度空间,也称作小世界,兵部开辟了诸多空间,分门别类收藏了海量资料。
……
为了掩人耳目,也为了收集更多资料,她在帷幄楼里呆足了三天,将虎牢关战役和乌谬当年领导的西南部的赤宪平原会战的相关兵员资料都找出来,细细核查。
两大战役,涉及到的兵员有近三十万人。但她神念格外强大,原本在隐流就最精于此道,现在又只要抓几个关键字出来就成了,所以不到三个时辰就全部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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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8章 不存在的证据?
可是她当下扮演的重溪修为平平,断不可能这样快就完事儿,所以她接下去又老老实实地过来了两天,才算是把功课作完。
最后一天她揉着眼睛走出去时,灵也巡了过来,望着她笑道:“如何,可有收获?”
宁小闲苦笑道:“尚可,就是瞎了啊!”说起沙度烈的几次兵员核查,其实是因为战争过程中变数太多,常有谬误,后面发现了差池当然要修正过来。还有一样就是,沙度烈内战当中的指挥官手里握有奖励和抚恤的名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他们的心也是肉长的,免不了就有偏颇、不公,冒领军功的情况出现。沙度烈很快就要进军南赡部洲,事先要再次表彰一批战斗英雄,这要是弄错了反而影响恶劣,所以本次普查其实很有必要,不独是她,作册府有许多官员也在作着同样的事,所以她的举动并不显眼。
这也是乌谬所说的“借东风”之义。
她谢过这位巡长,就告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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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她再度站到了前作册尹延庆图的家门口。
老头儿见她出现,当即轻车熟路引进门,再次挥退了侍从。宁小闲这才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张纸,上面标着四个名字:
“这几人当时都在特木罕军中,并且也和石龙一样出身青獐原,为何他们不必接受作册尹的调查?”兵员资料包括了姓名、籍贯出身、伤勋情况、入伍和退役时间等一系列资料。从茫茫兵员当中找出那一点点异常,真是需要无比精细的眼力,无比卓绝的耐心。
可是为了即将到来的计划,值得。
延庆图接过来一看,随后蹙眉苦思。
毕竟这段史过去的时日太久,他脑子里面又装着太多东西,想从识海某一处角落里将事实挖出来,可不太容易。
最重要的是,他老了。
他这一沉吟就是小半个时辰。
宁小闲都以为他不会再记起了,延庆图才道:“我记得当年似是作过一些笔录,还藏在家里,容我前去翻找。”
这一找,足足就是两个多时辰。
眼看日上三竿了,延庆图才慢吞吞地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走了出来,一边笑道:“前些年搬了一次家,丢失不少东西。幸亏这些手稿还留着。”仔细翻阅了好一会儿,才指着其中几页对宁小闲道:
“在这里了。你找出来的这几个人虽然都出身青獐原,却和石龙等人分处在不同的部落里。因为废土面积的日益扩大,那两个部落世代都在争夺沃土,中间至少伤过百余条人命,算是结下了血仇。这两派人平素在军中也互相看不顺眼,时常有争端冲突,军法处发下去的警告都有三次了,目击证人也很多。”
“这四人当中,有一个身受重伤,昏迷了两个多月,错过了问讯期;另外一人受轻伤,我们询问了余下两个,发现他们的说法一致,并且军中也有人证,所以不再追查下去。毕竟石龙的工作内容需要严格保密,他没有理由向自己的世仇透露。”
“原来如此。”宁小闲不置可否,站起来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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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獐原,沙度烈王都以南七千二百里。
蛮人先祖首次踏上这片平原,发现到处都有青色的野兽出没,其形类似獐子,只是体型大了两、三号不止,头上有角,上犬牙却尖而细,长度超过下唇暴露在外,因此将它们名为青獐。其肉质格外鲜美,性情温和。不过随着蛮人在这里的迅速繁衍,以及环境的日益恶化,废土地域逐年扩大,山林和沃野面积越来越小,这种青獐也越来越少,现今在野外已经难觅其踪,只有青獐原的名字保留了下来。
宁小闲来到这里,才知道平原上有一个城市,七、八个中小型聚落。这种聚落一般以血脉为单位聚居,石龙出身的石家就是其中之一。长久以来都有一个恶邻,与他们争夺肥沃的土地和干净的水源,甚至争夺商路的所有权,这就是辜家。随着废土面积的逐年扩大化,青獐原上的生活并不容易,石家与辜家的争斗渐渐开始刺刀见红。这也是二百多年前石龙身处末大军当中的家乡背景。
这情况直到现在也没得改善,理由很简单:环境并没有变好,而是进一步恶化。
这一天宁小闲赶到其中一个聚落的时候,天色已暗,遂在当地找了一家苍蝇馆子落脚,就半扇门脸儿,连个招牌都没挂,一脚踏进去,里面就两个板条桌顶着墙。她大马金刀坐下来,身后两个护卫低声道“大人,这里能有什么好吃的,不如……”说话间,五大三粗的老板娘趿着土屐咯嗒咯嗒走过来,粗声粗气:“吃什么?”
“炖獐子,再要三份烤馍。”
“獐子没……”老板娘没说完,宁小闲已经截口道,“我见着猎户打到新鲜的獐子拿进你家,才跟进来的。”
老板娘微愕,然后道:“鲜獐子不好吃,要腌过的。”
“那就拿腌过的。”宁小闲倒是知道这种说法,有些肉并不是越鲜越好吃。
老板娘无法:“贵得很咧。”报了个价格出来,就算在王都吃山珍海味都够了。
宁小闲笑道:“不怕,有人给我报销。”
老板娘嘟囔一声:“还想给我家那口子留着的,算了,卖给你吧。”扭着肥|臀回厨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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