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小闲笑道:“原来像隔着毛玻璃?”
“对,对,就是这种感觉!”钱少芬面露踯躅,“就好似我原来的痛苦和疑惧都被隔离出来,令我自己都感受不真切。这虫儿一出来,各种情感又重新归来。”只不过宁小闲安全又健康地站在她面前,她也将往事和盘托出,所以此刻心结解开,已经没有原先那般饱受折磨了。现在困扰她的,只有眼前这理也理不清的一团诡异:“这到底怎么回事!”
长天只说了两个字:“申屠。”
钱少芬当然还是莫名其妙,不过宁小闲听了这两个字却恍然大悟:“原来是‘申屠’!”她转向舅妈道,“申屠是一种寄居在人身体当中的小虫,以人的七情|六欲为食。因为它的食物没有实体,所以申屠幼年虽然还有实体,但越是长大,身形也越是转虚,最后完成由实入虚的转化。寄居在您身上这只正在生长,所以身形一直在虚实之间变幻。”
钱少芬脸上变色:“我身上怎么会无缘无故多出这个鬼东西?难道、难道是……”
“不错。”宁小闲肯定了她的猜想,“那位‘李师’让你服下的红药,就是‘申屠’的虫卵。你要解惊止悸祛心结,这是正常药物无法达到的效果,就算去找心理医生,也要花费漫长时间。想在短时间内摆脱心魔困扰,只能借助于这种旁门左道。”
钱少芬怔怔道:“那照这样看来,李师的东西还是有作用了?”虽然是太恶心了些,毕竟哪个女人也没法接受自己吞下去的东西是这么恶心的虫子。
宁小闲唉了一声:“作用当然是有,只是凡事都要讲个限度。吗|啡可以用于临床医学,可是用得多了却会药物上瘾。又好比借酒浇愁,一时是麻木了,醒后依然痛苦。申屠虽然可以吃掉您想摆脱的负面情绪,可是任它长久地生长下去,它的胃口会越来越大,到了最后……”
“到最后它变成贪得无厌,会将宿主所有的情绪都吃掉。到得那时,您对外界就完全无感了,不知喜怒哀乐,不知痛苦惊惧,不独是负面情绪,就连作为人的欢乐也半丝儿感受不到,活得有如行尸走肉。”
钱少芬听得周身冰凉:“这么厉害?”
宁小闲轻叹道:“有的人可以杀人不眨眼,有的人会弃亲生骨肉于不顾,还有的人待其他人无比冷漠,这些可怜人当中,有些就是被申屠侵入了身体,吞噬了正常的情感所致。”她指了指桌上的小绿丸,“这药吃多了,申屠就长得快,多亏那姓李的要离开咱县了,否则您再多找他几次,连舅舅都不想认了。”
其实“申屠”这种虫子,和寄宿在人身上的三尸之一“彭质”是死敌。彭质会令人好作恶事,噉食物命,或者梦寐倒乱,一言以概之,就是七情泛滥、五欲炽旺,而“申屠”却以人的情绪为食,这二者的性质实是相克。
其实“三尸”的存在,很早以前就引人注意了。为了对付这种寄生于己身的阴神,有聪明人就想出了以“申屠”相克的办法,所以其实是有人主动将“申屠”宿养在自己身上的,只不过这种剑走偏锋的法子和饮鸠止渴、养虎为患并没什么区别。
当然,宁小闲不会和钱少芬多提这些秘辛。
钱少芬想象自己与丈夫多年恩爱俱都不存的场景,不由得打了个寒噤:“那,那现在怎办?”
宁小闲笑道:“不怎么办,这虫还在幼年期,又被捉出来了,您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就没事了。”
她的话中自有令人信服的力量,钱少芬茫然“哦”了一声,看看她,再看看长天,欲言又止。
长天向她点了点头,转身走出去。
钱少芬直到他脚步声都听不见了,才转头对宁小闲道:“闲丫头,常先生他……”
宁小闲等着她的下文,不过钱少芬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长叹一声,将话又咽了回去。若说她原来对长天是又敬又疑,敬他的财力,疑他的身份和心思,那么现在多半已经转变为又敬又畏了,这是人类面对未知和强大时,都会产生的情绪。
宁小闲却不希望自己家人那么惧怕他,捂嘴笑道:“他也就是比旁人多知道一点儿东西罢了。”抓着舅妈的手,温言道,“舅妈,你心里若还是难受得紧,就帮我个忙吧?”
钱少芬面对她的时候,总是心怀愧疚,闻言即道:“你说!”
“帮我在舅舅面前,多给长天美言几句。”宁小闲笑嘻嘻道,“您的枕边风最厉害,比我说一千道一万都好使。”
对钱少芬来说,长天助她取出了秘虫“申屠”,于她有恩,可是这男人的背景越神秘、手段越复杂,她就越替宁小闲担忧,这一下踯躅不决,就没有立刻应允。
宁小闲知道她心肠软,软磨硬泡外加撒娇,最后还是拗得钱少芬点了头。
她想了想,突然脸上变色:“对了,少君她也带着儿子在李师……李璇那里看过病,会不会也中了他的妖法?”毕竟姐妹连心,她这里一安定下来,立刻开始担心亲妹妹了。
“李璇给小滔开的方子,都是极普通的药粉,并没有那等神奇的功效。所以小滔若是咳嗽好转,只可能是其他原因。不过首先,他一定要知道小滔的病因,才能给他对症下药。”也就是说,这姓李的知道小滔的哮喘根本就是痨病鬼作祟,却不替他驱鬼,反而给了他一剂又一剂无用的药物吞服。
钱少芬这时候对“李师”的行事方法也略知一二,忧心道:“只是他替小滔治病的办法,又有很大副作用是吧?”
“那便不知了。”宁小岁耸了耸肩,“我又不是神仙,没有亲眼所见怎能妄下结论?”
钱少芬拧了拧她的瑶鼻:“你怎么也学常先生,说话文绉绉的了?”
“近墨者黑嘛。”是呵,她在南赡部洲呆了那么多年,说话方式都越来越像那里的土著了,“话说,君姨是得罪过什么人吗?”
“她那性子,不得罪人才怪。”钱少芬嗤了一声,自己的妹妹什么脾性,她还不清楚吗?
“我指的是,有没有人对她恨之入骨?”大过年的,满县都在放鞭炮,空气中满是硝烟和硫磺的味道。烟火有驱邪之用,普通鬼物哪敢在这个时候靠近?再说舅舅家的门窗可是放了盐香灰,等闲鬼物不能进入。
综上所述,她还是觉得小滔身上那只痨病鬼被人豢养的可能性很大。背后的始作俑者不正面对付钱少君,而是将目标放在她儿子身上,这就说明两个问题:要么不方便对她动手,要么就是恨她恨到骨子里,光弄死钱少君还不能令它满意,一定要罪及骨肉,令她生不如死。
所以,钱少君到底在谁那里拉满了仇恨度?
钱少芬隐隐也觉出外甥女非吴下阿蒙,想了好久才低声道:“她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该被人这样记恨。但是若要说起来,或许真有一人恨不得她消失呢……”
宁小闲侧了侧头,听到舅妈口中说出来一个人名:“这人是谁?”
“她今年才不到三十岁,没嫁人,长得也不错,和小君的丈夫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哦,原来是小三儿。宁小闲皱眉:“君姨知道?”
“都三、四年了,她又不是死人,怎么不知道?”钱少芬叹了口气,“只不过夫妻间这档子事儿,谁说得清楚呢?”
“也是本地人?”钱少君的丈夫在本地算是一方富豪,县里上下也都有些关系。
“是。”
宁小闲“嗯”了一声:“小滔的病情好转,终归是件好事。”抚着舅妈肩膀安慰她道,“舅妈先去休息吧,过年不想烦心事儿,这些麻烦等到元宵过完再愁也不迟。”
钱少芬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对她自己而言,丈夫的绝症不药而愈,走失的外甥女也回来了,自己的心结业已解开。“申屠”虫一去,她立刻就觉得倦乏困顿,眼皮打架,正好此时也到午后,正好饱饱睡个午觉。
宁小闲待她回房之后,才爬楼回了自己屋中,刚进门儿就被人狠狠按在门板上,眼前一张俊面黑沉沉地:“你刚才说,要踹了谁?”好大胆,这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她瞪大了眼:“变心男呀。”他这是打算秋后算账吗,好小器的男人。
他脸板得很紧:“何时?”
她无视这人满身腾腾杀气,笑吟吟道:“何时变心就何时踹呗。”话未说完,就被他抵住额头。长天沉声道:“我当着天下人面前发过誓,与你同生共死、永不离弃,你当知我心意,怎敢这般轻忽?”她怎能将他等同于一般男子?
宁小闲脸上笑容慢慢敛起,小声道:“对不起。”长天向来最重诺,说出来的话铁板钉钉,她其实不该这样随意玩笑。
说罢,她揽着他的脖子送上香吻。长天心里闷气,躲了两下,怎奈她锲而不舍,顺势在他喉结上轻轻舐了两口,猫咪一般,那一点麻痒直透到他心底去。
被她磨蹭两下,恼意是渐渐消下去了,另一种火气却扬升上来。长天轻轻吐出一口气:“走吧。”
她眨了眨眼:“去哪?”
“你心里不是早在盘算?”他伸指戳了戳她额头,也将她的念头一并戳穿,“去找那姓李的。”这丫头和他一样护短,血亲被人诳骗降虫,她怎么能饶过这人?
他真是太了解她了,宁小闲拍了拍手:“早去早回,还能赶得及吃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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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海角,风景最好的地方有联排小别墅,要是在京都,每一栋的身价都是普通老百姓不吃不喝一辈子也买不起的。
其中有一栋,装修得既不金碧、也不辉煌,就只是最普通的门面儿,却不时有人走到门前逡巡。之所以没人敲门求进,是因为雕花的大铁门上贴着一则通告:
主人外出,有事请明日再来。
登门来寻的,多半有求于这家主人,因此也不敢冒犯,见了通告就安静退下了。不过谁也不晓得,初一大清早,这别墅送走最后一个客人之后,又过不久就有人提着行囊从后门溜了出去。
这人个子不高,穿着灰色大衣,头上罩一顶黑绒帽,围脖拉上来盖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头。他出门后左右看了看,往拐角外走出数百米,才挥手招了辆出租车,直接坐到了长途车站。(未完待续。)
第1986章 交易
宁小闲忍不住笑了:“舅妈放心吧,他要是变了心,我就踹了他。就像您说的,我还年轻不是么?”她和长天是道侣,这种关系就决定了长天绝不能变心,况且他在大婚当日是立下了那样的誓言。当然,即使他未受到誓言的约束,她也相信这段感情,毕竟他们一起经受的考验,常人根本难以想象。
年轻,就意味着还有选择、还有机会。钱少芬叹了口气,知道情窦初开的小姑娘犹如飞蛾扑火,自己此时压根儿说不动她。罢了,走一步看一步罢,谁不曾年少轻狂过?只希望楼上那个男人真的可靠。
宁小闲慢慢道:“舅妈的好意,我自当牢牢记住。”她这话一字一句,说得真心实意,钱少芬听得出来,不由得动容。
宁小闲又望着她,低声道:“舅妈最近为了什么事烦心?”她这个舅妈,就不是心里能兜住事儿的人。
钱少芬喉头“咕嘟”一声。
宁小闲了然:“可是与我有关?”
这话一问出来,钱少君的目光游移不定,不一会儿眼眶渐渐红了,眼里浮起一层水雾。
她一闭目,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宁小闲替她拭了泪水,轻轻道:“舅妈,有话就说出来吧,憋在心里不慌么?”
钱少芬犹豫再三,才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其实……”她说到这里就噎住了,顺了顺气才往下说,“其实你失踪之前,我就知道你要出意外了。”
“嗯,然后呢?”让她惊讶的是,宁小闲脸上一片平静,这多少让她心里好受了些。
打从回家以来,舅妈就露出种种异相,宁小闲要是连这种察颜观色的本事都没有,在南赡部洲早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
钱少芬这才接下去道:“你出事的前三天,我在超市买东西,身边突然有个女人问我:‘如果让你丈夫的病立刻痊愈,代价是你的外甥女会消失不见’,这样的条件,你是否同意?我一转头,看到一个女人就站在身后,挨得很近。那时附近没有别人,所以她应该是对我说的。”
“我一开始只当她是神经病,可是这女人长得也太漂亮了,电视上那么多好看的女演员,又是上妆又是调镜头,却没一个及得上她的。那感觉就好像她美得、美得……”舅妈想了想,还是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
“美得不像真人。”宁小闲替她把话补全了。
“对,对!”钱少芬微愕,“你怎么知道?”
宁小闲撇了撇嘴,不答反问:“然后呢?”
钱少芬吸了口气:“你不知道,面对着那么完美无缺的人,压力实在很大很大。”
是啊是啊,宁小闲举双手赞同!自己就是深有体会啊,天天面对一个外貌完美无缺、武力值又爆表的男人,的确也是压力好大……只听舅妈一声苦笑,“那时我也不知怎么着,看着她的眼睛,心里居然有些恍惚,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
并不是莫名其妙。宁小闲这时候当然知道舅妈遇上谁了:
月娥。
这位天道化身穿越了无数位面而来,不达目的不罢休。可是天道行事比较与其他修仙者不同,讲究要先取之,必先予之。依旧还是给了宁小闲的监护人些许好处。她的舅妈不过一介凡人,哪怕不是本世界的天道化身,对她也有精神上的绝对压制作用。
即使月娥是无意的。
“我也就恍惚了那么一会儿,再清醒过来的时候,身边一个人影都没有。那几天压力极大,心情也低少,我就以为自己幻觉了,回家也没把这当一回事。直到三天后、三天后你出了事。”钱少芬抚着额头,“我们先看到电视上的新闻,我心就跳得厉害,后来接到学校打来的电话,我,我整个人都险些崩溃了!”
“我没有想到,那个女人说的话是真的!”说完这句话,她终于泣不成声。
宁小闲拍了拍她的后背,将神力渡过去一丝替她顺气:“舅舅得了什么病?”
“血癌。”钱少芬虚弱道,“三个月前我陪他去市医院检查身体,主治医生是我同学,拉我过去悄悄说的。那时我只觉得晴天霹雳,怎样也无法接受。”
宁小闲动容。难怪那段时间,舅舅身体不好,舅妈则是脾气不好,原来如此。
“可是确诊了?”
“是。”钱少芬难过道,“当时京都大医院的专家下来,我同学请他替你舅诊察,断定了病情。我,我那段时间过得像行尸走肉,又不敢跟你们实话实说,都不知道要怎办才好!”
林家经济状况普通,这种绝症可以生生拖垮一个家庭,偏偏林青洋伉俪情深,宁小闲的确可以体会舅妈当时的痛苦。这个家一向以林青洋为主心骨,她也一直都听丈夫的话,自己没什么主见,骤然遇到这样的变故,当真是濒临崩溃。这个时候,只要还有一点点希望,哪怕再渺茫、再荒谬,钱少芬都愿意去尝试。
这也是她下意识同意月娥开出来的条件的原因。
宁小闲吐出一口气,轻声道:“我知道了。”她对自己在这个家庭中的地位再清楚不过,自小就明白。
林青洋是钱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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