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里有人,一个。”涂尽指了指后殿位置。魂修能够精准地感知魂魄状态,他在这里只感受到了一个人的气息。
庙里没有陷阱、没有结界。准确来说是什么也没有,除了有个人倚坐在土地庙的后墙边,一身长衫,头发散落下来。
他双腿上的膑骨、双肩上的琵琶骨都被凿穿,系上了银光闪闪的锁链,链身上时有暗红色的符文飞舞。宁小闲识得这种链子,它惯会从俘虏身上吸取生命力,妖力或者灵力,以保证被缚者不能自行挣脱。当年蛮王地宫里面,绑住龙之子螭吻的链子与它就是同款,只不过这一条显然要幼细得多。
这人虽然跌坐在地,身上血渍斑斑无比狼狈,可是宁小闲走过来半蹲在他身边时,他才睁开眼,说一声:“你来晚了。”
他的神态既不惊惶也不沮丧,就好像安坐家中招待迟来的客人。
宁小闲凝视着他道:“好久不见呢,璇玑大人。唔,不对,我该称你作——”她顿了一顿,
“甄远真人。”
这位所谓的“璇玑”,赫然就是于仲咸的好友、她和长天曾经拜访过、抢救过的丹师甄远真人!
这段时日以来,宁小闲一直觉得心底隐约不安,似是遗漏了一样重要事情,可是每每细想,却又忆不起来。直到涂尽亲口说出了甄远真人名号,她才豁然开朗。
当然是甄远真人!
若说在过去发生的这一系列由璇玑主导的事件中,有哪一件是根本没必要发生的,那就是甄远真人的被害案。
彼时于仲咸的死讯已经散播出去,不仅于家人对于仲咸的贴身仆人三查五审,就是督务局都已经来问过话了,因此于仲咸生前去拜访过甄远真人的事实根本掩盖不住,这时幕后黑手再去杀甄远真人灭口,其实已无意义。
现在想来,她和长天抵达甄远真人家门口的时候,这位摩诘天的“璇玑”八成在听到了敲门声后才从容服下毒物,等待他们进来解救。隐流的两大妖王都以丹医之道闻名,要在顷刻之间救回他的性命应是不难。并且她相信璇玑生性谨慎,若她和长天解救不急,这人多半还留了后手,备有自救之法。
虽说如此自|残是骇人了些,不过却是第一时间把自己洗白了,长天和宁小闲再不会怀疑到他头上来。是以她心中虽然觉得不对,却始终未能抓住那一线灵机。现在回想,于仲咸吞服的保灵丹,本就出自甄远真人之手;甄远真人了解他的作息,知道他于日出之前一定会吞服丹药,于是与腹中的玉碎虫粉发生反应,引起内焚;也只有他信赖的挚友甄远真人,能够鼓动他带着定海珠参加宁远发卖会。
涂尽上前,在他身上轻按几下,甄远真人忍不住轻哼出声。涂尽转头对宁小闲道:“他丹田已破,全身骨骼尽碎,筋脉瘀堵不堪,已经是废人一个。”她这才注意到,甄远真人看似完好,其实十个手指的指甲都被拔掉,伤口上还洒了些白盐;后方墙上却有一根楔子直接钉入了他的背肌,这才能将他定坐在地,否则他连脊椎骨都被捏得粉碎,早该瘫软在地了。
这般酷刑,亏他还能清醒着。想到这里,她突然轻抬瑶鼻嗅了嗅,闻到一种熟悉的气味,那是甄远真人身上流出来的血腥味儿,于是了然:“惊明散。”
这是一种提神保心的药物,效果比华夏的肾上腺素还要强上几十倍,一般用在重伤垂死的人身上,吊住他一口气等待施救。甄远真人还没有昏迷过去,就是因为逮着他的人要他承受酷刑的同时还保持神智清醒,然而这虎狼之药的副作用也多些。
甄远真人笑了笑,裂开的嘴角就有一缕鲜血流下来:“我哪里露了破绽?”
“金满妍。”
甄远真人闭起眼,呵了一声:“果然。”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偶然起了一点好逑之心,就被对方抓住了漏洞。
宁小闲却注意到旁边的供桌上摆着一封金柬,一张字条。
那真的就是金柬,十足赤金打造,其薄如纸,与普通的洒金帖截然不同,上面以浮雕手法凸显精美纹路。
这个纹饰,她真的不陌生。
宁小闲怔立半晌,自嘲地摇了摇头。果然翻开金柬,里面的金宣上只有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好姐姐,先前的贺礼未必得你喜欢,这一份你总该收下了罢?”
落款是:“皇甫铭”。
(未完待续。)
第1937章 归来
她拿起另一张字条,上面的字体就工谨得多:
“得吾王谕:为宁姑娘审讯方便,特留璇玑眼耳舌不取,望笑纳。典青岳敬上。”
宁小闲放下这两样东西,呼了口郁气。无庸置疑,这一回是镜海王府抢先一步逮住了璇玑,又作为庆婚的贺礼送到她手里。皇甫铭此刻应该不在南赡部洲,因此礼柬由镜海王府的大司承典青岳代为拟写。他和邱云山位阶相等,这一次逮到甄远真人,也算是给同僚报仇了。
宁小闲就想起皇甫铭曾向她保证过的:“姐姐若是成婚,我定会备下厚礼。”
这小子向来说一不二,偏也知道自己送去的贺礼再丰厚,都可能被护妻心切的巴蛇弃之如敝履。于是这一回,他送上一份宁小闲必定无法推辞的礼物:
这一系列事件的魁凶,璇玑。
这少年的手段,越发高明也越发狠辣了。于她和长天来说,这却真不是什么好消息。
宁小闲将心头这点疑虑压下去,伸手将再无反抗之力的璇玑收入了神魔狱当中。
皇甫铭说得对,这一份贺礼,她的确无法拒绝。
……
定海珠事件将整个中京城都搅得沸沸扬扬,连督务局都感觉到压力山大,既然璇玑已经伏法,这桩公案终于可以告一段落。得愿山庄连夜发布公告,称宁小闲在两大神境交战中受伤,如今伤情已经稳定,有劳诸派关心云云,同时也向督务局报备,将定海珠事件前因后果阐释清楚。
若是换了其他宗派,督务局定然要求将搅乱中京的罪魁祸首交上去了;不过这一回陈情方是隐流,督务局也就好生安抚几句,再不提璇玑的去留问题。这倒不全是它看人下菜,而是当初长天与督务局派来的冼贺谈妥的条件当中就有一条:要允许隐流在中京便宜行事。
既如此,督务局也乐得将罪徒的羁押和提审权下放给隐流,作为交换,在两大神境战斗中受灾的中京居民损失和公物破坏,要由宁远商会进行赔偿。至于长天引走虚泫到城外酣战造成的连带损害,宁小闲再不肯松口,动用三寸不烂之舌将它又推回给督务局。
原本由长天将虚泫引到中京城外,就是中京的请求,没道理连这部分损失也由她来负责。要知道两头神兽所过之处山川易形,城邦无存,至少有三十一个市县受灾,殃及六百七十多万人,其中光是死掉的凡人都有二十一万,若是细算损失、赔偿和抚恤,这可是一笔天文数字!
督务局也不愿吃下这么沉重的负担,因此宁小闲和它互相扯皮了很久,终于成功将这皮球踢回给对方。
送走督务局的特使以后,她只觉口干舌燥,连灌了三大杯茶水才算止了渴。
这时,东方刚刚露出了第一缕晨曦。
天亮了。
白虎走进平澜居的时候,宁小闲恰好料理完这些麻烦,正要闭目养神,见他抱着膀子踱过来,晃了两下欲言又止。
有趣,这家伙可从来有话就说,鲜少这么一副便秘模样。“甚事?”
“你前几日说过,若我助你除了三尸神,你就替我、替我……”剩下那两字,实是说不出口。
宁小闲眨了眨眼:“替你什么?”
“替我去找符舒。”
她更惊讶了:“找符舒作甚?”
白虎面色不善:“莫要告诉我,你忘了!”
“啊对,替你求情!”她一下恍然大悟,“你想我替你求情,你就直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虽然你很有诚意地看着我,可你还是得告诉我……”
白虎额上的青筋突然暴起:“宁小闲!”
她握拳捂在唇前,低低咳了两声:“好吧,符舒还是不肯理你?”
他嗯了一声,面色阴沉。何止不肯理,符舒这两天根本没给过他好脸色。
她将额前的秀发拨到脑后:“其实我想过了,由我替你求情,远没有你自己使力来得容易。”
白虎搓着下巴:“使……力?她现在有伤在身,不方便罢?”是他所想的那样吗?那女人倒是一向很喜欢的。
他脸上的神情好邪气,宁小闲鄙视道:“智者见智,污者见污。喂,不是你想的那样!”絮絮低语了几句。两人站得近,白虎又很虚心地低下了头。
然后,他一脸的难以置信:“这么简单?这能管用?”
“你没试,怎知不管用?”宁小闲简直恨铁不成钢。若说长天撩妹的技能是零,眼前这家伙就一定是负一百八。
他将信将疑地侧了侧头,这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
“你们在作什么?”
宁小闲一怔,接着大喜转头,果然望见长天站在门口,满身肃杀之气。
她笑靥如花,奔过去飞扑到他身上,一把搂着他脖子:“你回来了!”没缺胳膊也没少腿。
这两天,隐流在外打探的消息其实源源不断摆上宁小闲案头。两头神兽打架闹出来的动静当真不小,从中京城外一直绵延了数万里出去,也不知给南赡部洲造成了多少疮痍,沿途风云色变,无人不知。
作为隐流之主,宁小闲这几日表现得镇定自若,心里却是忧急记挂。虽说虚泫已经被白虎偷袭成重伤,可毕竟还有惊天动地的威能,长天在前次战斗中的伤势也未完全康愈,若是虚泫想拼个鱼死网破呢?这般境界的两强相争,实是危险至极。
他走得太远,已经无法用魔眼联系上。眼见他现在平安回返,她悬在心底多日的一块巨石终于落地。
长天一低头就望见她杏眸里毫不掩饰的喜悦,甫见到白虎和她俯首贴耳的怒气当即消散些许,然而望向场中那头大猫的眼神却依旧凶狠。白虎多半是感应到他的到来,才故作姿态。
宁小闲只觉他捏着自己纤腰的手掌一下收紧,力道大得她都有些疼痛,不免有些不知所以。
白虎举起双手以示无辜:“别误会,你老婆向我面授机宜而已。”顺势伸了个懒腰,突然怔住,一下拉长了脸,“咦,你怎么把这东西带回来了?”(未完待续。)
第1938章 负伤
宁小闲的目光被长天的胸膛挡住,她侧了侧头,才望见有个人正施施然跨过平澜居的门槛,负手走了进来。
老实说,面貌再丑怪、再俊美的人,也不及这一位给她留下的印象更深,因为——
他根本没有脸。
迎着白虎不善的目光,怀柔上人静静道:“巴蛇邀我来作客。”
长天的话更是言简意赅:“他助我攻下了虚泫,要在中京盘桓些时日。”
这理由实是充分已极,连白虎都不好再说什么,撇了撇嘴,返身就走。死对头出现在这里,他自然不痛快,不过他现在还有要紧事待办,暂且放过这个大石头人不管。
宁小闲知道他和怀柔上人的领地俱在北方,时常有些冲突,因此相看两厌。她想了想:“秋山居面朝小湖,背倚青山,怀柔上人且住那里可好?”
怀柔上人在极北苦寒之地能够峙立百万年,对住处当然没甚要求,当下对长天道:“仔细点,莫让他逃了。”后者一点头,他就随侍女去了。
宁小闲这才松开长天的手,忧心道:“你伤得不轻?”
长天的腰板依旧比标枪还直,外表看上去与往往常无异,可是方才她一时忘形扑去,当即觉出这人身躯微微一颤,体表即有一层柔和的罡气将她轻轻隔开,于是知道他必然有事,不便让她靠近。
平澜居的侍从都已退下,她拉着长天行至后殿,轻轻解了他的衣袍,顿时忍不住轻嘶一声。
他上回与虚泫在宁远商会驻地交手,胸膛上本就留伤。养了几天好不容易行将愈合,然而就她现在视线所及,原本碗口大的拳印变作横跨了半个胸膛的开放性创伤,从右胸一直延伸到左腹,伤口被腐蚀成深绿,最深处可见暗金的骨色。伤口两侧蚀黑的皮肉,看起来如同铜绿,并且这颜色还在努力往四周扩散。
他的伤势这样严重!她还来不及眨眼,泪珠子就掉了下来,不过还未落到地上就被长天伸指接着了。
“莫哭,虚泫付出的代价远比我沉重得多。”出了中京,他即变回了真身。巴蛇的鳞甲坚不可摧,老沉渊的攻击也无法打穿,只得寻找上次在长天身上留下的伤痕为突破口,攻其一点,拼命将其扩大化。
“这等伤势,我无能为力。”她本能地想去触碰检查,可是手才伸到一半就被长天抓着了:“碰不得。”虚泫留在他伤口上的神力有强烈的腐蚀性,甚至可以与巴蛇本身的生命力相抗衡,她身娇肉贵,只消碰上那么一下就会原地化作绿水,连骨头渣渣都不剩。
想起这种伤连触碰的资格都没有,她只得怏怏收手,取出几袋海王鲸精华给他。
巴蛇的生命力何等强大,莫说这么几袋子,就是上百袋海王鲸精华对他来说也是九牛一毛,不过他和虚泫恶战甫毕,损耗严重正需补充,因此也不推辞,伸手接过来喝掉:“无妨,可自愈,费些时日。”
“要多久?”
“五十年之内罢。”
她瞪大了杏眸:“这叫费些时日?”这叫旷日持久罢?
长天好笑地摸了摸她的顶发:“怀柔上人在上古之战中受的伤,足足用了四千年才治愈。”敌对神境造成的伤痛,都带有强烈的自身特性,那叫一个缠|绵悱恻,轻易撵之不得,惟用己身神力慢慢炼化。说到这里,声音转为凝重,“你受了内伤?”方才走进平澜居,他一眼看出这妮子脸色糟糕。当今的中京已经这般不安全了么,他才离开两日,她就受伤了?
宁小闲将虚泫的暗算说了,长天伸手按着她胸口,神力渡过去检视一圈,脸色就沉了下来:“受伤后也未仔细调养,毒性侵入心脉。要养好,又得费一番功夫。你居然还与人动手了?”毒虫咬伤心肌,原本就是重伤。不过她身负乙木之力,若是小心护好心脉,待他回来之后助其调养,不出十余日就能康愈。结果这臭丫头也不知自爱,中间至少两次动用过神通,气血翻涌之下,将毒素直接带入了心脏里,这要换了别的修士早就一命呜乎。但她后头想要排出毒素,可就得靠水磨功夫了。
他声音里带着训斥之意,宁小闲心虚地嘿嘿两声:“时不我待嘛,然而我抓回了璇玑,算我一个将功折罪成不?”长天归来,她心情欢喜激荡,终是引发了伤势,这时心口就一阵绞疼。
长天见她俏面都白了,还要咬唇忍着,自是心疼,喂她服了两枚丹药,以神力助她运行药效。他听了宁小闲的叙述,当然知道她这一回带伤追击璇玑,确实迫不得已,否则若是等他回来处理,这罪魁祸首早不知道逃去了哪里。再见她萎靡困顿,一副楚楚可怜模样,他也一声叹息,剩下那些训诫的话,自然是再说不出口了。
两人静静相依片刻。
倚在情|郎怀中,被熟悉的气息环绕,她很快就觉得疼痛潮水般褪去,乙木之力重新活跃起来,令她的肌体再度有力。这时她才想起来一件要务:“那头老沉渊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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