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强烈的自尊心让他无法就这样原谅旗奕。他不知道在被旗奕那样对待后,要如何原谅他。
这样软弱的自己让他痛恨,可他没有办法……
他爱旗奕……
他往后踉跄了一步,脸白气弱地说:“你走吧。别再出现了,让一切都结束吧。”
旗奕站在那里,盯着韩玄飞的脸,露出一个饱含着迷恋的苦涩笑容,“我很想你,玄……”
他轻轻的一句话让韩玄飞彻底崩溃,他捂着脸痛哭出声。
他那像是要把心都抠出来的哭泣,让所有人心惊落胆。
屋外风雨交加。
大雨如倾盆之水,被狂风吹得四处狂飚,在黑幕中扯出一道道惨白的线条。堂屋里亮着一个发出昏黄灯光的白炽灯,更显得外面的凄风苦雨。
李家的人被这一幕震惊得僵如木偶,直楞着眼看着这个从来都是坚强得过头的男人。
天地间响着的只有韩玄飞那揪人心肺的哭泣声和呼呼掠过的风声、雨点急促地砸在地上的的声音。
旗奕一看韩玄飞掉泪,心里一阵剧痛。他顾不得什幺,跪倒在韩玄飞身前,死死抱住他,哭叫着:“玄,我对不起你!你原谅我,原谅我吧!我爱你,我太爱你了,我快要疯了!”
韩玄飞拼命摇头。他不要听旗奕的话,不要听!
他哭着对旗奕狂喊:“你要我怎幺原谅你?你杀了我,我不会怨你。你把我打成那样,我也不恨你。可是,你怎幺能那样对我?
你叫我怎幺能原谅你?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
你恨我骗你,可是我再做了什幺对不起你的事,在被你打成那样后,我全还清了。你为什幺不一枪杀了我,要那样羞辱我?
你他妈的不是人啊!你还有什幺脸来求我原谅?你走!你走!我不要见你!我再也不要见你!”
他发狂似地一脚把旗奕踢开,指着大门:“你给我走!”
旗奕心如刀割,满脸是泪地看着韩玄飞,说不出话。他知道韩玄飞说得对,他无理可恕。可是他实在不舍得韩玄飞。
这一走恐怕就再也无法和韩玄飞在一起了。他已经失去过他一次,那种痛苦他承受不了第二次……
他拼命掉着泪,可仍然跪在韩玄飞面前哀求地看着他。
看到旗奕不动,韩玄飞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脑袋混乱得快要爆炸了。他现在只知道,他不能见旗奕。看着旗奕脸上苦苦的哀求,他不敢保证自己下一秒会不会就原谅了他。
他流着泪看着旗奕,嘶哑着声音说:“好,你不走,我走!”
他一侧身让过旗奕,还没让人反应过来,几步就冲进漫天呼啸的大雨中。
旗奕惊得伸手要抓韩玄飞,可韩玄飞的动作太突然,让他一把没有拉住。“玄!”奕急得跳起,返身追进雨里。
傻了半天的李家宁尖叫起来,也追了出去。
凭了一口气冲出来的韩玄飞,还没到门口,猛烈得几乎让他晕死过去的疼痛就使他重重地跌到地上。坚硬的青卵石磕到他四肢的骨头,他痛得全身无力,倒在地上直发抖。
“玄,你怎幺样?”旗奕扑在他身边,一把抱起全身瘫软的韩玄飞,飞奔上楼。
“快给浴缸加满热水!”旗奕急促地大喊。
“可是我们家没有浴缸啊!”紧跟其后的李家宁都快要哭出来了。
旗奕怔了一下,“干毛巾,干毛巾总有吧!再用脸盆倒热水来!”
“有、有。”慌成一团的李母被旗奕的吼声叫醒,赶着去拿干毛巾。
旗奕把全身冰冷的韩玄飞放在床上,胡乱地撕开他身上的湿衣服。
“热水、干毛巾都来了!”李家宁端了一盆热水进来。李父手里拿着四个热水瓶紧跟着,“这里还有热水。”
“好,放下,李家宁出去!”旗奕用身体挡住他们的视线,口气强硬地命令着。
李家宁看了一眼父母,立刻转身出去。
旗奕接过李母递来的热毛巾,用劲擦着韩玄飞湿冷僵硬的身体。两个老人含着泪,拼命拧着热毛巾,递给旗奕。
旗奕一刻不停地为韩玄飞擦着身子,豆大的汗珠滴下来。整间房间只有韩玄飞强抑着的痛苦呻吟和旗奕粗重的喘气声。
一等韩玄飞全身发热发红,旗奕立刻换干毛巾,直擦到他的身上一点水气也不剩,才用干燥的薄被裹住韩玄飞赤裸的身体。
“你们有跌打酒吧?”旗奕疲累地回过头。
“有,有,在这。”没事很久的李母忙不迭地答应着,从床头抽屉里拿出一小瓶药酒。
旗奕接过药酒,二话不说又埋头给韩玄飞按摩。
韩玄飞酸痛得意识都快失去了。他仅仅能做到的就是,咬着牙硬忍住那要逼死人的痛和酸,不让自己狂叫出来。
“玄,你觉得怎幺样?”耳边有人反复地叫着他的名字,模糊的理智告诉他,这是旗奕的声音。
旗奕……
韩玄飞伸出无力的手,颤抖地拉住了旗奕的前襟。他想到旗奕的怀抱里去,想被他抱着……
“我好难受……”韩玄飞用微弱的声音呻吟着,“好难受……”
“再忍忍,很快就好了。”温暖的唇落在他的脸上,断断续续的,却没有停止。
热水一遍遍地擦身,驱去了他彻骨的寒意。被包在温暖的被褥里,又有一种火热碰触着他,反复磨擦着,慢慢引起了他身体里的暖意。
最后,酸痛减轻了,自己被抱进一个宽厚的怀抱中,有着旗奕的味道。
“旗奕、旗奕……”神智无法凝聚,过往一切的悲恸、愤恨都融化在一片空茫之中。闻着深刻于心的熟悉气息,躺在深爱之人的怀里,这时的韩玄飞是最幸福的。
他喃喃地叫着旗奕的名字,在他的怀里,感受到他的呵护疼爱,享受着他温柔的亲吻……
雨还在下,风依然狂啸而过。
可此刻小屋里的空气,却变得静谧安详了。昏暗的灯光像是变得明亮,四周飞舞着活泼的小精灵,笑着闹着围着这对相爱的人团团打转……
幸福的气息缓缓溢开,渗入黑暗的夜幕中。风雨好象也变得温情,频频轻撞着紧闭的窗户,想感染一些房间里的温暖。
李家的一对老人,全都屏住了呼吸,不忍心去打破这一屋的宁静。他们看到自己的儿子,表情柔和得像是正做着一个甜梦的孩子,沉沉地睡在这个男人的怀里。
他们那个要靠大量安眠药才能换取一点睡眠的儿子……
而那个高大的男人正用满含爱意的眼光,疼惜地注视着他……
什幺是幸福?
这就是幸福……
李母慢慢流下了眼泪……
可是幸福是短暂的,转瞬即失。
韩玄飞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旗奕,你走吧。”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旗奕,语气很平静,“我不想再见到你,我太累了。”
旗奕低着头,好久才开口:“等你能下床了,我就走。”他不看韩玄飞的表情,自顾自地开始照顾起韩玄飞的起居饮食。
韩玄飞也没和他争,静静地让他为自己换衣,喂自己吃饭,按摩身体……李家没有人提到昨天的事,像是什幺也发生似的。两位老人对旗奕的态度很温和、很客气,还有一点拘谨。旗奕照顾韩玄飞,他们就做下手帮忙,再也没提结婚的事。
旗奕中午随便在街口买了一碗面条吃。下午,韩玄飞的关节又开始酸痛,旗奕使尽了一切办法让他好受些。
家家户户开始亮灯,李母想留忙得满头汗的旗奕在家吃饭,可旗奕没答应。他委婉地拒绝了李家的邀请,一个人回到旅馆洗澡,又上街吃了一碗面。
他回到李家,和李家的人打过招呼,随即又到韩玄飞的房间。
韩玄飞的房间没有开灯,透过窗外朦胧的光线,旗奕看到韩玄飞正裹着被子睡着。旗奕悄声地走到他的床边,安静地坐在一边,看着他睡梦中清爽的容颜…。。
什幺时候能再把你抱在怀里,哄着你入睡呢?
旗奕痴痴地想着,无意识地拿起韩玄飞的手,放在嘴边轻吻了一下。
刚一吻上,旗奕就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他担心地看向韩玄飞,怕把他吵醒了。可韩玄飞还是一点没动静地躺在床上。
旗奕皱了皱眉头,觉得有点怪异。李母有跟他提到,韩玄飞是很难才能睡一个好觉,常常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可现在……
旗奕抬头看向床头柜,看到上面有个药瓶。
他一惊,一把抓过那个瓶子,发现那是一个安眠药的瓶子。瓶子可容几百粒的安眠药,可现在,空空无也……
旗奕脑袋轰地一声。
他扑上前抓住韩玄飞的双肩,拼命地摇晃:“玄、玄,你醒醒!醒醒!”
他吓坏了。他好怕韩玄飞就这样永远闭上眼,不会再看他了……“你不要死,玄,不要死!”他象疯了一样大叫。
“玄!你…。。”旗奕叫到一半,就住了口。他看到韩玄飞睁开了眼,正莫明其妙地看着他。
“你、你…。。你没事?”旗奕一看到韩玄飞醒了,全身立刻象垮了一样软了下来。
韩玄飞被他摇得头昏眼花的,楞楞地说:“我没事啊。”
“那、那……”旗奕哆嗦地举起手里的瓶子。过度的惊吓,让他一时气虚得话都说不出来。
“那是安眠药,我每天都要吃的。”韩玄飞看到旗奕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有点明白了。“里面没剩几颗,我刚就都吃了。”
旗奕听完韩玄飞的话,才知道是自己搞错了。他想露个笑容,自我解嘲一下。可他的嘴角刚勉强扯动了一下,还来不及笑,眼泪却先掉了下来。
他就那样坐在床边,抱着头抽泣。
韩玄飞靠在床上没动,怔怔地看着这个流泪的男人……
韩玄飞斜靠在床上,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
过了一会,他知道,旗奕走了……
这几天,他早上醒来没多久,旗奕就会进来,照顾他穿衣洗漱。
旗奕的动作很小心、恰到适处。他总是很温柔地看着韩玄飞,却不说任何话,黑亮的眼睛执着地追逐着韩玄飞每一分细微的表情。
旗奕每天都会给他按摩,然后把他抱下楼,让他坐在后院的绿树下。
雨过天晴的日子,天空清朗明亮。刺眼的阳光透过树叶减弱了炎热,穿堂而入的风有点凉意,带着户外河水的味道。
韩玄飞坐在藤椅上,看着旗奕从井里吊起一个西瓜,切成一半,用勺子挖出红色的瓤,送到他嘴边。被井水浸得沁凉的瓜,没有冰冷的感觉,温和地驱走了身上的暑气。
傍晚的时候,全家人都会围坐在井台边,吃着水果聊天。旗奕是话题的制造者,欢笑的来源。这时的李家宁也是个快乐的小女孩,没有了她在城里工作时的沉稳样。
李家老俩口拿着大蒲扇摇着,被逗得呵呵笑着合不拢嘴。
韩玄飞身上盖着旗奕拿下来的薄毛巾被,静静地听着他们讲话。有时,他也会露出一丝隐约的笑容。
李家的小院有了消失很久了的轻松欢乐……
韩玄飞躺在床上出了半天神,才慢慢走下楼。他看到餐桌上摆着旗奕煮的鱼片粥,粉色的鱼片在雪白的粥里,所有的姜已经被挑出。
明明知道人已经走了,他的目光还是不自觉地飘到厨房的方向。
当然不会有人。
韩玄飞硬是压下胸口间那陡然空荡的感觉,坐下来,默默吃着早餐……。
“他做完早餐就走了。他说他答应过你,等你能自己走了,就离开。”李家宁的声音有点嗡嗡的,也不看她哥。
韩玄飞手里的筷子停了一下,又继续拨动稀饭。
饭桌上没有人再说话,只有碗筷相碰地轻微响声……。李父忽然冒出一句:“这稀饭煮得还真好吃。”
过了两天,李家宁也回城上班了,李家又恢复到之前的安静。
韩玄飞一如既往地散步,做着适当地康复运动,翻看他订阅的最新电脑杂志和书籍。傍晚,他还是会坐在树下乘凉。井里依然浸着西瓜,可他总觉得少了当初的渗到心里的清凉,西瓜好象也没有那么甜了。
李家父母常看着他躺在藤椅上,眯着眼看着头顶上飘动的树叶,悠悠地不知在想什么。一想就好久……
这样的日子缓慢得向前移动。一个很少说话的儿子,两个寡言的老人,李家的小院里,可以听到风过树梢的声音。
可这天,李家的小院有了点变化,打破寂静的是李父略比平时高的兴奋声音。
李父原来是镇上小学的校长,他退休后,就办了一个少年活动室,为的是能让放了学的孩子有个看书的地方。
活动室里有很多书,都是他收寻和订购来的。他的子女工作后,也常买一堆书送给他。他们知道,这比送什么都好。他晚年最大的乐趣就是收集各种书籍,看着孩子们在那里看书学习。
今天他回来的比平时略晚,一到家,就一反常态地滔滔不绝地说着。
“今天我算是开眼界了。现在社会进步真快,我们老喽,跟不上了。”李父拿起茶缸喝了口泡好的绿茶,脸上带着兴奋的红光。“平时在家里,也常看到家平他们在摆弄电脑,我还以为那只是用来看看资料、打打字的。其实不是,它的用处可大了……。”
韩玄飞听得有点糊涂,他父亲怎么忽然对电脑的兴趣这么大?
“点一下那个小东西,就可以看到很多的新闻,全世界发生了什么事,你马上就知道了。还可以看许多的书,什么书都有。有了它,就象有了一个大图书馆。学会它,能干很多事……”
“是嘛?这么有意思?”李母递上来一条拧干的毛巾,“瞧把你高兴的。”
“我当然高兴,以后我们镇上的孩子也能学电脑,不比城里的孩子差。”
“学校买电脑了?”韩玄飞帮母亲把菜端上桌,随口问了一句。
“呃,不……”李父忽然有点结巴,“学校没买,是、是……”
韩玄飞看了一眼父亲,“有人送电脑给你的活动室。”
“咳,是啊,他、他送的,四台,他还说暑假的时候要教孩子们用。”李父小心地看了一眼儿子的表情,“你不会反对吧?孩子们可开心了。”
韩玄飞拿起筷子开始吃饭,头也不抬地说:“不关我事。”
从这天起,韩玄飞虽然仍是看不到旗奕,可他却感觉到身边到处都有旗奕的存在。
首先是他家桌上的菜有了彻底的改变,居然连日餐韩餐都摆出来了――这种他母亲一辈子都没有吃过的菜式。
第一次看到母亲端出一盘寿司时,韩玄飞都呆了。
黑色的海苔包着白色的米饭,中间是红黄绿三色的馅――完全手工制作的寿司,整齐地排列在雪白的瓷盘里;洒着桔红色鱼子的碎带子手卷和切成一片片的淡红色三文鱼,分别摆放在另两个方盘上。
除此之外,竟还有细竹编的餐垫,衬在这些精细的瓷器下。
韩玄飞不用问,都知道是谁折腾出来的。他看着面前的这些色彩淡雅的餐点,咬着唇没有说话。
李母看到儿子没有动筷子,叹了口气:“吃点吧。老吃我炒的那几种菜也腻了。你的胃口又不好,每次看你吃得这么少,妈都很心疼的。”
她怜爱地看着神情似乎有些不悦的儿子,“妈是想你身体早点好,你老是这么虚弱,妈总觉得没照顾好你。”说到后面,她的声音都带着哽咽。
“妈,你炒的菜我吃得挺好的,没必要弄这些。”韩玄飞赶紧安慰母亲。
“唉,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自己做菜的本事,几道家常菜随便吃吃。天气热,吃点凉菜舒服,这个正合适。”
她看到韩玄飞还在犹豫,柔声劝道:“吃吧。别看桌上都是小菜,可是做起来还很麻烦。那个,嗯……做了一上午才做好。”
李父端了一大碗汤放到桌上。“不过,汤还是中国的好。这是笋干咸肉汤,也很清淡,多喝点。”
他坐下来,夹起一片三文鱼,沾着芥末和酱油吃下,“嗯,真的很好吃。”他又尝了几口小菜,”不错、不错,小日本还挺会弄这些的。家平,吃吧,别想太多,身体最重要。”
韩玄飞在父母期待的目光下,拿起一个手卷,送进嘴里……
两位老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心里暗暗地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