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煦素来喜爱这等风致,倒是几分入迷,但这不过瞬间,便是收回心思,只微微眨着细长的眼眸,细细观赏着。
却不料,那舒王竟突然问出如此的话。
裴煦一愣,而后只淡淡一笑,转头温声道:〃殿下说笑了,晚生也只见得如此景色,心中惊异罢了。〃
舒王听是如此,倒也只是笑笑,未曾多说,只那边上的诸色人等听到他们一问一答,却是转头看来,纷纷相视而笑。中间一个中年男子,却是前行几步,笑着道:〃裴大家倒也不用多推辞,我却有个提议,不知可否?〃
众人听闻,自是点头道:〃罗大家向日便有好想头的,闲雅有趣,自是可以的。〃
那男子见此便笑了笑,只敛眉思索半晌,方是展眉道:〃这等地方,自是无甚好的意味的,未若取来那曳尾鸟儿,它喜得什么味儿,便可取那几人好生细想吧。〃
曳尾鸟儿,乃是一喜香之鸟,若是调养得益,却是闻香调香的好对象的。这男子的提议,倒是有几分闲雅的味儿。
所有人听得如此,自是点头应诺了。
舒王对边上人吩咐一句,再行引着众人回到楼下厅堂中,入座之后,一个丫环提着个檀木雕花细枝笼子,里面有一只点漆蓝翎的长尾鸟儿,顾盼自若,倒是露出极剔透机灵的神气,显然是调教极好的。
丫环恭敬地跪下,将这鸟笼呈与舒王,方是敛,退后离去了。
舒王伸手探入鸟笼里,细细地抚摸那鸟儿一番,方是取出那鸟儿,将这鸟儿放飞,使其好生地选些人来。
鸟儿清鸣数声,那点漆一般的灵动眼眸转动一番,便直接往那凤曦身上扑了过去。停顿良久,而后又顾盼数次,这鸟儿方再行往师小姐、中年男子等三四人身上扑去。
见得那舒王神色间微微有些变化,凤曦与裴煦眉上一皱,又对视一眼,却是不说什么,只淡淡一笑。
那师小姐见得如斯的情景,倒是微微一笑,又深深看了裴煦一眼,只笑着道:〃殿下,裴大家边上的孩子尚是小,何不防让裴大家代为一作。〃
那师小姐的盈盈美眸,里面笑意嫣然,又微微透出几分青睐,几分羞涩,配上那秀美绝伦的容貌,更别有一分惊人的魅力。这等变化,自然是瞒不过众人的,只是这里的男子都是有了家室,倒无甚嫉妒之意,看着一男一女,端是郎才女貌,却更生出了几分玩味与撮合的心思,当下便是连声附和。
裴煦见是如此,便也是应答下来,只取来笔墨纸砚,稍稍思索,便自提笔。边上众人不由也注目于此,只那凤曦冷眼看着情势发展,眼眸中却是闪过一丝冷厉的光芒,在那师小姐身上微微晃过,便自转头,温柔地注视着裴煦的举动。
不愧是舒王府邸,笔墨纸砚,样样俱是不凡。裴煦淡淡扫视了这些文房用具,却发现这只与素日用的无甚差异,柔韧细腻的宣纸,刚柔并济的狼毫笔,配上细腻如漆的松烟墨,裴煦稍稍迟疑,便自挥毫,不多时便是写下了一首诗来。
望云楼
淮山楼之东,罗岭楼之北。楼上卷帘时,满楼云一色。
这诗的文辞自是好的,但入眼之时,所有人的注意力倒是大半为这一手的书法而惊异。这不过二十三个字,字字笔力遒劲,如行云流水,泊泊流去,端是别有一分行书的风味,所有人初看时,便是为之一愣。
良久,其中一位老者,方是叹息道:〃行文如流水,端看势如游龙,倒是我等小窥阁下,自以高明。竟为一考验,迟迟未说姓氏名号,真是惭愧之极。〃
众人听闻这话,却都有些惭愧,眼眸里也微微有些闪动。
裴煦淡淡一笑,只温声笑着道:〃大人说得太过了些,晚生又怎承受得了?况且诸位大人名噪京都,晚生虽是不才,但也是稍微知晓些的。〃
这话一说,这五六人都是莞尔,期间一人,又细细地看了那首诗,只是疑虑着问道:〃裴大家,我却是有些疑惑,这字行云流水,却是与那书画大家沧浪的手笔一般。。。。。。〃
众人一愣,眼里闪过一丝光芒:怪不得如此熟悉,原是与沧浪关联,只是沧浪自声名鹊起以来流出的画作不过二十来幅,大多是收于私家,自己虽是看过些模仿之作,一时间倒也不好确定。而那沧浪又颇多神秘,却是不定会透露其中的奥秘。
裴煦微微一笑,只淡淡地和声道:〃晚生周游各国之时,为的行走之便,确实是自号沧浪的。〃
众人一愣,对视一眼,竟不顾其它,只急行数步,差不多要将案几上的酒杯挤得翻倒,却是忙忙地过来厮见。
裴煦面上略略露出几分惊异,只淡淡地低头,温声道:〃各位不必如此,晚生也只是一时的浮名罢了。〃
这话方是好生说着,舒王早已示意边上的丫环,取来极好的山陵雪涛纸,最最上等的油烟墨,并一些其余的东西,亲自将这东西端与裴煦,笑着道:〃裴大家既是来了,又留下这等题诗,倒不如一并留下画作。〃
微微一愣,裴煦稍稍思虑些许,便自笑着道:〃殿下看重,晚生自是从命的。〃
说着,裴煦双手恭敬地接过这些东西,展纸细细得思虑,笔墨如游龙般细细渲染开,一色的清淡烟雾,如江水般隽逸,下面杏花浓淡不一,极是秀气。高楼叠叠而上,在重重山影中若有若无显示出来。
山色烟光,染上些薄薄的墨色,极为清逸。
好是半天的功夫,这画作方是慢慢地勾画完毕。边上人细细地观摩,见着漾漾然的笔墨画意,楼阁、山陵、杏花细细地勾画如衣衫褶皱,极为繁杂细致。
果然是沧浪手笔。
众人正自想着,突然听闻一声清越的箫声,只欲穿云裂石。
舒王淡淡笑了一声,只温声道:〃诸位,诗会却是开始了,且先行下楼入宴。〃
裴煦等人自是应诺。
第十一章:春夜序歌
浩浩渺渺的浅色白烟,如腾腾的云气,越发得上扬。如许的雾气之中,一堆堆一枝枝的暖红杏花,点点璀璨如烟霞,若有若无,极是娇娆瑰丽。但如此春光,毕竟比不得那诗会开筵的光彩,众人听闻那开宴的箫声,不由对视一眼,温声相互言谈一番,方才是鱼贯而入的。
舒王府邸,自是仆从云集,那些个丫环小厮,都是聪颖灵巧的,便小意儿领着这些个士子,一一的安顿好,又添菜斟酒,将事物好生准备着。
这时,光火越发得清亮,数人取来十来多镏金的白芷折枝琉璃灯,将其一一安置在七枝盘花檀木灯架上。灯火越发得清亮,丝丝沁人心脾的花香在空中徘徊,而酒杯中酒液却是摇曳如琥珀,荡漾出极是繁盛清高的筵席风采。
正在这时,一阵轻轻地脚步声慢慢踏步行来,这筵席上的士子不由安谧下来,只抬眼看去,原是舒王带着一行人,慢慢地走来了。
舒王凤瑜,书画大家西门源、西门舒,诗词大家罗行书、颜文,辞赋大家东方淮、司马络,曲艺大家师暄暄,名士欧飒、彦青,并着两个生面孔,徐徐入座。
那士子见得如此景象,不由生出了几分疑惑,几分猜疑,几分愤懑,只见得那些人纷纷入座,那陌生人甚至还端座在师小姐、彦青、东方淮等人之上,仅在几位老者之下,他们心里便越发得奇怪。
这时,那舒王微微一笑,只淡淡地对着众人道:〃座上诸人,都乃京都大家,想必各位士子也是知晓的,本王又曾记载在请帖之上。只是边上两人,想必大家都是不知晓的。这位乃本王从贺老将军府中请来的才子,诗词自是不必说的,便是书画也是极好的。那沧浪便是裴煦裴大家的化名。〃
这话一说,众人面上神色越发得端正恭敬,便是那等心中嫉妒不满的也不由遮掩着些了。
见这场面上的安静下来,舒王微微一笑,只转身看向裴煦道:〃裴大家来此,也是本王的意外之喜,这诗会未曾定诗题,倒不如您择取一个,并代为题诗一首。〃
裴煦一愣,见得那些个老者都是纷纷抚须点头,便知此事不好推辞,便只稍稍推却一番,就应答下来。
抬眼看了看隔了青丝纱的轩窗一眼,裴煦稍稍斟酌,便自扣了扣案几,端起酒杯,以酒液稍稍润唇,笑着道:〃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会桃李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幽赏未已,高谈转清。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不有佳作,何伸雅怀?如诗不成,当浮以大白。〃
这寥寥数语,众人听闻却是一般面色大变,自起始的一句,奇峰兀起,浩渺清新,其后更是大开大合,潇洒飘逸之处,确是让人回味咀嚼再三。
趁着众人声息顿平,裴煦稍稍饮一口酒,便示意边上丫环折来一枝带露杏花,笑着道:〃此日诗题,便以春夜为佳。至于折选一道,且交与这枝娇娆杏花。鼓响传花﹐声止﹐持花未传者即须饮酒,并赋诗词一首。若有乱令的,当罚一大樽。〃
说罢,裴煦稍稍迟疑,便是又微微勾起一丝笑意,沉吟道:〃薄薄春云笼皓月,杏花满地堆香雪。醉垂罗袂倚朱栏,小数玉仙歌未阕。〃
这一诗罢了,舒王方是醒转过来,只细细看了裴煦一眼,又与那一二老者对视数眼,才微微吐气,温声笑道:〃劳着裴大家了,且请上座。趁着那令鼓未来,可否请师小姐为我等抚琴一曲,以助诗兴?〃
师暄暄心性剔透,自是晓得舒王是见这裴煦将这场面全压了下去,方是如此说的,因此,便微微一笑,只淡淡道:〃殿下青眼,我等自是从命的。〃
说着,那师暄暄回头对边上侍女微微示意,便出席款款地向那幕后纱帐走去了。
轻密软厚的青烟罗纱,如雨后的青天,浮沉着隔开个清静天地,里面案几上一把名琴正自安放着。师暄暄微微勾挑,便端坐下专心抚琴。
微微颤抖的琴音,自天外徐徐落下,仿若涟漪的波动,细密而悠长,潺潺得勾弄出别样的质感。而不过三四息的时间,琴音忽而高扬,金戈铁马之声,擂鼓马蹄之感,顿时跃然而上,令人心神猛然一振。
裴煦自是知晓其中的意思,当下便微微一笑,只回头看向凤曦。
凤曦这时的神色温和安谧,衬着那皎然如春花的容颜,灯火下,更是摇曳人心。若不是他端坐在上,怕是大半的士子都是想结交一番的。然而,裴煦与凤曦自小同榻而眠,同席而学,同行同止,自是能看出他神色间露出的几分冷然之意。
伸手略略安抚着凤曦,裴煦侧脸微微低声道:〃可是觉得无甚意趣?我说你不该来此的,平素就极厌恶,何必来着。〃
话语带着隐隐的笑意,倒是让凤曦眉眼间的冷然抹去了大半,只冷冷扫了那纱帐一眼,他便是回头对着裴煦,朗声含笑道:〃这倒不是,如若未曾得来,我怎知这般景象呢?〃
听着凤曦话中大有深意,裴煦正是要询问一声,不妨那琴音陡然而止,下座的师暄暄又是款款而来,便是掩口不谈,只与她微微一笑,权作恭贺。
那师暄暄见此,皎然的脸庞上却是飞起一片嫣红,只微微垂下眼帘,与裴煦羞涩一笑,方是入座了。这一番对应落入近座的人眼中,倒是成了一分心意了。
当下这几人对视而笑,只是凤曦见此,脸上的神色越发得冰冷,撇了那师暄暄一眼,心里更是起了些微的杀意。
那舒王乃是中年的人了,见到这般光景,心里倒也有些意思,只是光天化日的,却不好多说,便微微咳嗽一声,就自起身笑道:〃师小姐的曲艺越发得大成了,众位诗家才子想必也从此得了不少的诗意,这击鼓催花之事,却得上传了。〃
说罢,舒王取来杏花,又稍稍示意边上丫环传声击鼓,自己便是将那杏花交与过去了。
鼓声陡然而起,或密集如骤雨,或零落如漏声,极是动人心魄的。众家的士子何曾见得如此行令的,当下也提起一番性子,抬眼盯着那杏花不提。
未几,鼓声陡然而断,这杏花恰好被一人得了,那人见是如此,稍一迟疑,方是起身玉立,先行行礼,只高声道:〃晚生褚无羁,乃定西郡安西人士,微才不足道,只抛砖引玉罢了。〃
这话极是得体,又不亢不卑,舒王听是如此,倒是细细的看了数眼,不由笑道:〃褚士子过谦了。你等本是最后来的,却又得了个头彩,倒是今儿上天成全罢了。本王且饮一杯,只乱个令,让你等四人各赋诗一首,可是了得?〃
这等恩惠,褚无羁自是感激,见得舒王举杯相贺,忙也举杯接了下来。边上的三人见此,早已起身为礼,纷纷自我介绍一番。
这四人,一般的眉目清秀,身姿挺拔,那唤名陆嘉、陆仪的族中兄弟两人倒也算是极佳的。只是那狄祀、褚无羁眉目间神气飞扬,秀色夺目,更胜一筹,倒是将两人压了过去。
裴煦抬眼细细一看,却是有些惊异,这几人不是来舒王府上时见着的那四人么?看着这等模样,想来是那万熙的事未曾做得,舒王或是完结了此事。
这般想着,裴煦便也稍微提起些心思,将这四人的诗一一过滤一番,顿觉那褚无羁深思细虑,才思敏捷,学识也好的,倒是一个极好的人才,想必未来也是称得上栋梁之材。而那狄祀,才华学识并不落于褚无羁,或有胜之之处,只是心思绕在那上位者,不论其间如何,下场倒是未得什么好的。
至于那陆嘉、陆仪,学识才华倒也堪得,只是心性过直,于官场上倒是不定和得来的。
裴煦默默思虑一番,方低头啜饮数口,默然不言。
第十二章:醉扶归去
楼外的红杏枝头,繁花似锦,粉白的娇艳芬芳,簇簇拥拥,一片花海闹春意,却是渲染出香雪朝霞的明艳风光。楼内的诸生吟诗做赋,觥筹交错间,谈笑宴宴,又有那等击鼓催花、分曹射覆等酒令歌赋之事,酒酣目眩的时候,诸人越发得谈笑无忌,只自行吟诗,倒是烘出一片融融的氛围。
此时,诸事都是罢了,各位士子也大多有些知根知底的,想着今日诗会也可无甚顾忌的了,倒是放松了好些,各自吟诗之时,越发得放开,倒是略略将那诗词的质提了上去。
裴煦虽身在高处端坐着,但一则舒王等人对他青眼相加,不曾有甚忽略之处,倒是频频祝酒对饮;二则,那下面的士子,若有有甚评判之处的,他们便是举杯相谢,裴煦他素日里虽有些酒力,但却是经不住这等海灌,已是有了七八分的醉意了。而离他不远的下手坐着的是那师暄暄,这女子显是于裴煦大有好感,也常常提着三四句话儿,东套西问,细细地盘问,倒是让裴煦有些厌倦。
只此三点,裴煦倒也能忍耐一番,直至筵席结束的。只是此时,裴煦他见凤曦神色越发得暗沉,眸间更是一片阴霾之色,心里不由一叹,转首与那边上的丫环好生说了数句,就不理旁人,只微微斜身,靠在凤曦的身上。
果然,那舒王听了丫环的禀报,又见得裴煦现在的模样,再略一回忆,便是微微一笑,只与诸人笑着道:〃此时,夜色越发得深了。夜间行路,多有不便,本王倒也不能多留了。当然,若是各位愿留下饮酒,本王也是乐意之极的。〃
这话一说,那师暄暄倒是头个撑不住的,她虽是有曲艺大家之名,又多蒙各方称许,但这也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