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报上姓名,说自己名叫白鲁,接着就暴跳如雷,手里拿着帽子,朝我的方向挥舞,像是遭到天大的冤枉似的。
“噢,我的宝贝芬芬——内人和我膝下没有一男半女,因此我们对待芬芬就像自己的女儿。然而,她的纯真无邪却被珐污丁。现在巴经身怀六甲。躲在这屋子一角那只好色的贱狗得给我负责。”
他还以为自己说得不够清楚,于是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指着我的鼻子;手指因为太激动而颤抖。
接着继续大声痛骂:“就是他,这只野兽。尽管身躯这么庞大——不知他是怎么凌虐我那娇小无助的芬芬。呜呼,她的一生已经毁了。内人更是因此受到莫大的打击,这会儿已看了一回医生,破费不少。我们全家就此陷入愁云惨雾……”
他停下来喘口气,想着下一句该怎么说。我想着这些莫名其妙的事。天啊,我才冤呢。虽然我曾有过非分之想,但不是我干的好中。我还亲眼目睹那肮脏的一幕。如果有一方因此而失去童贞,绝对不是芬芬,恐是那只小肥。
我仔细回想这—切……啊,对了,白鲁一定从他的朋友罗索那儿听到高额赔偿金的事、认为机不可失,于是前来兴师问罪,骗一点银子,除了付芬芬的妇产科诊疗费、替太大买偏头痛药片,还可上馆子订牙祭。换句话说,这是一场生父确认的官司;若是罪证确凿,可要讨一大笔抚育金。
或许,你会认为我这番推论太过刻薄,这人没这么坏吧。告诉你,我对这种人可是了如指掌,钱包正如他们身体里的重要器官。
当然,主人无从得知真相,只是黯然地点着头。白鲁在屋里踱来踱去,抓着发热的额头,口沫横飞地说到罪恶的报应。最后,不再气咻咻地乱叫,只是瞪着我,胸部剧烈地起伏,或许是说了太多,口渴了。我想、他说不定就要掏出一张帐单来。主人头一次没有借酒侥愁,开始质问他。
“你看到了吗?发生在什么时候?怎见得不是另—只狗干的?”
白鲁气急败坏地说,那天他就在场,还带着笔记本,记下详细的犯罪过程。接着,他又不自觉提到芬芬的娇小玲珑,想引起听众的罪恶感和同情心。最后,主人提出我等待已久的问题。
“啊,既然她这么娇小、可爱,这个小点儿……”白鲁—听,马上以手势强调,好比芬芬是一条营养不良的小金鱼。
“这么说来,扯上我们家的狗就实在有点不伦不类。你瞧,他这么高大,是芬芬的好几倍,至少比她高两倍。看来,要有男女关系的话,恐怕不是易事。”
说得好。我不是告诉过诸位,我想克服自然的障碍,但徒劳无功吗?我想,这么说,他该哑口无言了。审判终结!主人英明!
这下子,可以还我清白了吧。白鲁这个骗子终于露出马脚了,我打了个哈欠,翻个身,装作不知道刚开始发生什么事。
但是,他还是赖着不走。
“请给我一只箱子。”
于是主人到车库中—只装酒的旧板条箱。这个骗子把这只木箱放在地上。然后,把帽子放在木箱上。
“好,现在请府上的狗站到箱子边。”
我大惑不解,主人亦不知其所以然,然而,他们还是决定迁就这个无赖。于是,把我拉到箱子边。
这箱子大约到我的胸部。白鲁一看,乐不可支。他连连点了几个头,咕哝咕哝地绕着箱子走。
“哈,我想的没错。把那顶帽子想象成我家芬芬吧这么一来,高度的问题就解决了。”
“是的,”他搓着双手,心满意起地说了好几次:“跟我想的没错,就是这样。”
※ ※ ※
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主人都难以保持严肃的表情。接着,白鲁—手摸着心脏,对天发誓,我想他打算脱口而出,说什么曾经看到我鬼鬼祟祟地扛着—只板条箱、梯子,还是什么升降机、潜入他家。
然而,女主人突然想起炉子的烤猪排。平常,她的脾气好得没话说,但若做的菜有什么差错就不好惹了。
“胡说八道!”说完,马上冲到厨房,让她的另—半和白鲁互相嘶吼。
这两个男人就这样对骂了几分钟。白鲁最后了解,时间已经很晚了,他早该上床睡觉了。但今天要想拿到支票,大概没有什么指望了。
“这件事还没有解决呢。你给我记住!”语毕,怒发冲冠地拿回帽子,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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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们一直都没有他的消息,显然,芬芬生的那一窝小狗只有瞎了眼的母亲才不会嫌弃。有一天,我和主人出门散步时,刚好撞见他们——一堆毛色灰浊,肚子圆鼓鼓的短腿小杂种——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这场官司就此自动撤消。
闻其味而知其人
又来了。今晚又有派对,—大堆文人雅士将齐聚一堂,在餐桌上一句来一句去地斗智,并逞口舌之快。然而,这尚属好的一面。我们等着瞧吧。
※ ※ ※
之前、女主人的“另一半”总是显出焦躁不安的神情,查看一切的准备工作是否完善,好让客人有宾至如归的感觉。他从地窖搬出一大堆酒来,不经意地数落这些人酒后可能出现的丑态,不禁芜尔—笑。
正忙着制作奶蛋酥的女主人,听了之后,怒不可抑,严正地告诉他,他们都是咱家的好朋友。她的“另一半”不以为然地说,他真想知道哪一个是滴酒不沾的圣人。女主人也不甘示弱,反唇相讥。厨房正忙得不可开交时,我的存在实在是多余的。我在众多人脚之间穿梭,—不小心就会被踩个正着。
为了安全起见、我还是到花园去沉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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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人总喜欢群聚在—起吃饭?这种习惯源起于何时?人类在幼小时,似乎不是这个样子的——也许这就是婴儿唯一的优点。这些小东西总是独自进食,然后把食物溅得满地都是,因此吾等狗族就可占“地利之便”。除了这点,我百分之百同意美国喜剧演员菲尔兹(w.C.Fields)的看法。有人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宝宝,他竟答道:“煮熟的。”哇,真补!
虽然我可以“大狗不计小人过”,不在意他们把羊肉泥喷得一地,然而我还是要说,大部分的宝宝都是防不胜防的小猴子,动辄以拉扯你的胡子或是耳朵为乐。
好在,今晚的嘉宾没有这些讨人厌的小鬼。其实,从家具的陈设就可以看出来。要是屋子里什么东西部收拾得一干二净,有如手术室一般,想必小暴君即将光临。然而,今天并没有,因此我想,今晚该是大人的聚会、这些成人虽然也有潜在的危险性,然而,比较不会不按牌理出牌。
我敢打赌,正如往常,几杯黄汤下肚,可爱的家园就会变成动物园——震耳欲聋地乱叫、任意张牙舞爪、背着好友说出不堪入耳的话,只有在非常偶然的情况下会丢一两块吃的给桌下的“少数民族”。然而,却有人称此聚会为文明生活的至乐之一。告诉你吧,这批人不但会参加有氧舞蹈,也会把宝贵的一票投给精神异常的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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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如何,终有曲终人敬的时候。啊,往者已矣,来者可追——我和那两只母狗立刻前往厨房寻找羹剩饭;除了享受这“二手”佳肴外,并聆听和善的主人发表高见——他们一边数着空瓶,一边发誓,再也不让这些狐群狗党上门了。
在这派对上发中的事可说是无奇不有、包括古典悲剧、低级笑料、感人的故事、恶毒的毁谤、互揭疮疤、仟侮情录……有一次甚至出现暴力行为。事情是这样子的。
富兰克林太太——一位令人望而生畏的美国女士,每年浩浩荡荡地前住安提柏览胜时,总会顺道来访。—回,她要求为她引见—位“不折不扣的当地人”。这可是有点为难,因为在这盛复,所有的“当地人”都隐居起来,或是躲到又湿又凉的苏格兰——在那儿,他们就可身着奇装异服,而不会招人非议。因此,这个请托可说让主人伤透了脑筋,最后勉强找到劳尔,一个胡须满面、热中政治的当地人从亚维农大驾光临。
不管是女主人,或是她的另—半都不喜欢劳尔,然而,还是不得不“牺牲小我”,以不辜负富兰克林太太之托。这个劳尔,下巴细长、性情刻薄,那张嘴喝起酒来,真像个无底洞,但是,主人实在别无选择——他是百分之百的当地人,而且总是不厌其烦地告诉每—个人:他不但足土生土长的法国人,更是法国文化遗产最忠实的守护者(
依我之见,主要包含博物馆、手舞足蹈,以及有计划的暴饮暴食)。不管怎样,劳尔还是放下身段如期赴约,并选了一件比较干净的皮衣穿上。而富兰克林太太为了这位佳宾特地穿了件印花洋装,并为劳尔的出现感到满意。
他们在杯觥交错之际,展现了绝佳的外交风范,谨言慎行并仔细聆听对方所说的种种,诸如甜瓜的价格、担心棒球帽颠倒戴会有不良影响等等。我想,这么一个美好的夜晚即将浪费在辞不达意的客套话上。
就在此时,主人突发惊人之语。他之所以还清醒、大概是由于恶作剧的念头在作祟。就在白兰地滑下众人咽喉之际,他提到欧洲的迪士尼乐园,一场轩然大波就此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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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尔听了这“魔咒”差点呛到。
“真是恐怖!法国文化——人类文明皇冠上最灿烂的瑰宝已经为贫乏无味的美国风潮所珐污,什么‘可口可乐’、‘大汉堡’,现在连那只可恶的米老鼠都要入侵了。戴高乐绝不会让这种庸俗不堪的东西登陆!”
我们的迪士尼女士也不甘示弱。
“胡扯!
说到庸俗,哪比得上法国的蔚蓝海岸,此外,”她又倒了一杯酒,“从欧洲迪士尼的下水道工程就足以看出法国的水准如何了。”
听她这么一说,你可能以为米老鼠即将进驻爱丽舍宫。不知劳尔是不是有祖先从事水管工程,因此才会怒不可抑。他随即站起,重击桌面,有如是十级强风,恨不得在一夕之间吹走美国带来的邪物、魔鬼,从口香糖到席维斯史泰龙皆是(在此插嘴一下,这两者在法国特别受到欢迎)。他还不就此罢休,像是疯子般挥舞着双臂,并狂饮着白兰地。最后,更批评富兰克林太太的外貌。
“瞧她那一身衣服,”他喊着嘴,不以为然地说:“正代表俗不可耐的美国。”
当然,劳尔此举,实在是太过火了。他这个人总是这样,这也就是他在社交圈中红不起来的缘故。
富兰克林太太像旋风一样,起身绕着桌子跑。这把年纪活力还这么充沛,真是不简单。她提起皮包一甩,刚好打中劳尔的鼻子。她的皮包看来满重的——也许是周末备用的珠宝,或是半打对付色狼的喷雾器——反正,劳尔因此挂彩了。这么一来,更使得她想趁胜追击,于是穷追猛打,大喊“杀——”,不击倒劳尔绝不甘心。
或许,你会问,我们这些修养到家的观众有何反应?
答案是,不动如山。面临双方想争个你死我活时,切记明哲保身,否则必定成为众矢之的。这套法则不但可运用在人身上,吾等狗族亦适用。
从这次聚会,我们可以得知:在一个种族复杂的社会,难免会有想不到的歧见。今晚的派对想必会相当精形。
人未声先达。你有没有见过发情的驴子?
它们又是大叫.又是跺脚的——这些人的最佳写照莫过于此。更让我生气的是,他们对我简直视若无睹,连最起码的问候都没有。我想也许是迫不急待地想喝一杯吧。他们鱼贯进入、我跟随在后,端详每位女士的皮包,看哪一个可充当秘密武器,并观察他们的那像舞蹈似的见面仪式。
他们的作法是有点特别——男人互相握手,女人亲吻着彼此的脸颊,然而,我认为这种身体接触文亦没有实质意义。不管是弯腰、点头或飞快—吻,都徒具形式。只是握握手或贴贴颊,能有何新奇的发现?
反之,我的问候就诚挚多了,而且真情流露。在接近的同时,我奋力接着尾巴。原本羞涩的人,这么—来,就敞开心靡了。接着,我再进行更进一步的接触——闻闻客人身上的气味。由于身高之便,我不用像其他小狗一样跳上跳下的,犹如毛茸茸的摇摇球。
我的口鼻贴进他们的鼠蹊。女士惊惶尖叫,男士则认为则是“野性难驯”。不是说:“公的毕竟是公的”,就是自忖:“它会咬人吗?”说实在的,有时我确想大咬—口,特别是他们叫我“贼狗”,或是把酒泼在我头上时。但是,我还是努力克制自己,想着“君子报仇,三年不晚”。
我可不是—直都是这么好欺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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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调查大约要几秒钟的时间。如果嗅觉敏锐、又了解种族差异的话,就可有不少所获。今晚,我走了几圈之后,发现这些人大概来自好几个国家。有趣的是,他们个人的气味正好与各国人种的刻板印象相吻合。
首先是杰若米,标准的英国人。身上有股霉湿的味道,加上—点雪莉酒味和斜纹软呢的气昧。此外、我闻得出,他已经用了去头皮屑洗发精,可惜效果不彰。尽管那天晚上相当暖和,他还是穿着厚厚的长裤,让我想起秋天和胡乱放枪的悲苦往事。他叫我“亲爱的仔仔”,在我走到下一个人的时候,似乎有点难过。
莱儿和吉姆,村里的古董经纪人。和平常一样,兴奋激动。就像所有的爱国者,身上有着一股浓烈的味道:“刺鼻的香水加上午餐的后遗症——罪魁祸首当然是大蒜,加上帮凶——鲥鱼和胡椒;还有茴香和甘草酒的余味,想必是早餐喝的酒。这种奇异的组合,使得我朝着他们的白色平底凉鞋大打喷嚏。
从纽约来的姊妹花琳达和艾瑞卡,闻起来就像美国人。她们让我想起刚洗好的衬衫(从前,我闲来无事,曾拿主人的衣服当玩具)。嗯,还有一点漱口水的味道。我很少粘着美国人,正是这种清洁的气味教我好生难受。此外,我想,他们可能认为我会威胁到他们的健康。
最后,是可敬的安格斯,主人的好友,来自西边的苏格兰高地。我真希望有一天能亲眼看到他穿着短裙、腰系毛皮袋。今晚,他穿着陈旧的、硬梆梆的棉布衣,和从前一样,身上有着山羊、威士忌、猎犬和雪茄的味道。
这就是今晚的角色。他们是否会和过去—样,展开唇枪舌战,吵得脸红脖子粗?希望如此、他们愈激动,手就愈不管用,食物就会落入我的地盘了。
最后,大家叽哩呱啦了一个小时后,女主人吹起号角——开饭了,请就座。本来,我—边解决好心人留给我的干酪薄片,以维持地板清洁,—边想着:“一种米养百味人。”既然用餐时刻已到,还是快快加入,我正期待我生命中第一个澳洲朋友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