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寡母 --第1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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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儿寡母 --第1部-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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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爸接过妈妈手里的饭勺,机械地在锅里搅动,他语气平稳地说:“我回来了,而且决定留下来陪你,相信我,我会信守约定的。”妈妈再也控制不住眼中的泪水,伏在爸爸的肩膀上抽泣起来,爸爸的声音也变得哽咽:“我曾经想忘掉你,可是我做不到,当我知道这里发生大地震后,我心急如焚。你的影子时时在我眼前晃动,如果不来找你,我想我一定会崩溃的。我现在终于明白了,我自己把握不了自己的心情,我的幸福完全掌控在你手中……”
  震后的那个冬天,爸爸和妈妈结婚了。只有一个简易的住宅,几桌简单的酒菜,在亲朋好友的祝福声中他们走到了一起。
  对妈妈来说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但这幸福永远都不是一帆风顺的。
  那个冬天可能是华北地区多年来最为寒冷的一个冬天,地面的积雪大概有一尺多厚。而且震后普遍缺衣少食,甚至连生火的木柴都没有。在新婚的第一个春节,爸爸的腿被冻伤了,非常严重,开始的时候还坚持着干活,最后干脆就瘫在了床上。一个连温饱问题都解决不了的年代又哪里有钱看病呢?终于有一天爸爸绝望了,看着精心照料自己的妻子,他掉下了男儿最宝贵的眼泪。
  爸爸说:“看来我的腿是不行了,现在它一点知觉都没有,可能我一辈子都下不了炕了,我不能再拖累你,你还年轻,咱们离婚吧!”
  看到爸爸难过的样子,妈妈伤心欲绝,但还是安慰他道:“放心吧,你还这么年轻,身体有点小毛病养养就好了,你自己一定要有信心!”
  爸爸无助地摇了摇头。
  妈妈不知从哪儿来了一股勇气,她坚强地对爸爸说:“你必须站起来,知道吗?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们的将来。不过,即使你一直像现在这样,我也一定会照顾你一辈子的,为什么你能为了我从东北跑来,我就不能永远地照顾你呢,我是那么自私的一个人吗?”
  其实,爸爸怎么会想让妈妈离开他呢,那是一个病人在极度绝望下的自我放弃啊。有了妈妈的鼓励,他重新燃起了生活的勇气。那是一个漫长的冬天,妈妈每天除了在家照顾爸爸就是到外面砍柴。在一个冰天雪地的世界里,一个女人冒着凛冽的寒风,在山林里拼命地砍着,也不知是树上落下的雪水还是妈妈眼里涌出的眼泪,她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为了让自己的爱人好起来,再大的困难,再大的痛苦她觉得她也能够承担。
  那么一个小小的简易住宅,在妈妈的精心维护下显得异常温暖,爸爸在东北长大,习惯吃米,妈妈就节约着每一份口粮,换来大米和鸡蛋,变着花样给爸爸补充营养。
  冬去春来,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爸爸的腿渐渐恢复过来。终于有一天他能下炕了,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妈妈推到一边,自己下厨房给妈妈做了一份羊肉丸子汤。妈妈捧着那碗汤,也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也不知是幸福还是痛苦,眼泪掉在碗里与汤混合在一起,连同这些日子的辛苦与焦虑都被妈妈一口吞了下去。
  爸爸腿好之后被分到了迁安某建筑公司。他每天早上六点就要起床,吃过早饭,骑三十公里的车去上班,直到傍晚才能回家。那段日子虽然很累,但也很惬意。无论在外面多么繁忙,爸爸只要一想起自己那温暖的小家就会觉得全身都很轻松。
  两年后,公元1979年中秋节之后的第一天,我——本书的作者,在那个简易住宅里呱呱坠地了,两个人的世界变成了三口之家。
  那时这个小棚子已经是千疮百孔了,经常是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好多次晚上我们被淋醒,不得不把被子抱到柜子上去睡。柜子很窄,只能躺下一个人,于是爸爸便和妈妈商量一人睡半夜,而我则始终躺在醒着的人的怀里。更多的时候是妈妈先睡,劳累了一天的妈妈倒下后就很难半夜醒来,爸爸又总是不忍心叫醒她,自己抱着我靠着潮湿的墙头一靠就是一个通宵。第二天妈妈醒来,看着爸爸布满血丝的眼睛心疼地责怪道:“你怎么总是不肯叫醒我呢?”爸爸只是微微一笑,吃过早饭还是照常上班。
  爸爸的进取心很强。在两年多的时间里,几乎每个晚上他都在灯下苦读,最后顺利地拿到了土木工程的函授本科文凭,被单位聘任为工程师。每年他都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得到的奖状贴在墙上,五颜六色,就像年画一样,特别好看。
  那是一段异常艰苦的生活,也是一段非常快乐的生活。一家三口,同舟共济,其乐融融,每天都充满希望。我们相信日子总会一天一天地好起来。生活艰苦一点儿算得了什么呢,我们有勤劳的双手,有幸福的家庭,只要我们肯努力,生活又怎么会辜负我们呢?
  几年后,我们家盖起了一座红砖瓦房,我的弟弟林江在新家里幸福地降生了。就像我在开篇所回忆的,在这个温馨的小家里,在农村那个广阔的天地中,我度过了我幸福的童年。
温暖的家(4)
  爸爸在外面工作,妈妈在家里操劳,从来没有见过爸爸和妈妈吵架,那是真正的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啊,妈妈对我和弟弟要求得很宽松,爸爸对我们简直可以说是放纵。记得我七岁的时候因为玩火柴皮和一个非常霸道的小朋友吵起来,他比我大一岁,个头很大,也很壮实,经常欺负比他小的孩子,从来没有遇到过反抗,他看我居然敢和他顶撞,非常愤怒,使劲把我摔倒在地,握紧拳头用力打我,最后把我打急了,我拼命把他掀翻在地,顺手抓起一块小石头砸他,一下把他鼻子砸出血来,结果他哭着跑回家。爸爸知道后赶紧把人家送到医院,跟着忙前忙后,不停地赔礼道歉。回到家后,妈妈气得要打我,我吓得一动不动,结果爸爸把我抱起来,笑着对妈妈说:“听说那小家伙平常老欺负人,海海这也情有可原呀。”
  这种近乎于溺爱的教育方式使得爸爸一直是我在家中的保护伞,妈妈吃苦耐劳的性格和爸爸疾恶如仇的品质都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
  爸爸是一个很重家庭的人,他几乎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他个子很高,待人接物非常宽厚,邻里乡亲有什么困难只要他力所能及都要去帮忙。尽管后来他背叛妈妈的行为遭到全村人的一致指责,可是当大家知道他意外去世的消息后还是非常痛心,一些老人不停地念叨:好人不长寿,祸害一千年啊!
  后来我问过妈妈恨不恨爸爸,妈妈沉默了一会儿,很肯定地告诉我:不恨,人总是经不住考验的,你爸爸也是一个人!我相信我理解妈妈的感情,妈妈对爸爸始终心存感激,在一个下乡青年争相返城的年代爸爸从千里之外的城市来到这个小乡村,这就足以说明当时他是真心爱着妈妈的。爸爸在迁安上班的那几年,总是省吃俭用,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经营这个家庭上,这也说明他是爱着这个家庭的。至于以后他去唐山上班,每个月回家一次,在外面有那么多诱惑,即使他变了心妈妈都觉得是可以理解的。我知道,妈妈永远都不会恨爸爸,在她心里对爸爸的感情只有一种,那就是深深的爱!
  多年以后,我整理爸爸的遗物,发现在他柜子里有厚厚的一叠信件,那是他写给那个阿姨的,那些信两面都是字,正面是爸爸写给阿姨的,背面是阿姨回复爸爸的。我曾发誓不要去看,但是最终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读了那些信,我更加了解了爸爸当时矛盾的心情。
  那位阿姨一直非常喜欢爸爸,而爸爸与她在文化程度上,在对生活的理解与追求上都有着很大的共识,两个人在一起聊天也非常地投机。爸爸当然知道自己对家庭、对爱人应承担的责任,但还是忍不住和她接近,毕竟一个人在外地工作难以摆脱孤独的困扰。一个晚上,两人聊得兴起,于是喝了点酒,最后在那位阿姨的宿舍里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情。
  事后,爸爸陷入了巨大的矛盾当中。那位阿姨非常地执著,爸爸又觉得非常对不起人家,思前想后做出了让他无比痛苦的决定。妈妈并没有难为爸爸,妈妈虽然对爱情没有深刻的领悟,但她有她自己独特的体会:一个人要离开你是挽留不住的。我相信爸爸选择离开妈妈时一定也很痛苦,他在道德的枷锁下舍弃了自己最珍贵的感情。我一点都不怨恨爸爸,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一如既往地认定我的爸爸是一个好人,他不是陈世美,他是做了错事,可是他也接受了来源于自己灵魂深处的惩罚。
  爸爸去世后,我们的家庭也就没有了支柱,以前那种清闲、安逸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一切都要靠我们自己。艰苦的生活从今天就要开始了……
  生活的重担在瞬间落在了妈妈的肩头。我和弟弟早就习惯了大手大脚地花钱,而妈妈总觉得我们失去了父爱更不能让我们再经受生活的艰难,所以在花钱上比爸爸在世时对我们更宽松。为了维持这个残缺的家庭,妈妈每天起早贪黑、披星戴月地劳作。虽然我们亲眼目睹了妈妈的辛苦,但毕竟当时我们都只是十岁左右的孩子,一转身就又忘记了。
  皱纹迅速爬上妈妈的额头,她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衰老着。她的头上总是顶着枯草败叶,裤脚总是挂满泥浆。但她注视我们的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温柔。妈妈脾气不好,以前我没少挨揍。她要真生气了,能拎着笤帚追得我满村跑。但如今,不要说打我们,就是骂她都舍不得骂我们一句。当我们坐在一起吃饭,妈妈经常会失神地注视着我和弟弟,到最后,她的眼睛里饱含热泪。
  一个农村妇女,拉扯着两个不谙世事的孩子,那种生活该有多么地不易啊。也许最能形容我们当时处境的成语就是“一穷二白”。虽然妈妈在田地里倾注了大量的心血,但庄稼的收获总要等到金秋时节啊。当家里有一份稳定的收入,生活便显得很寻常,但当那份收入消失了,这种貌似寻常的生活立刻就会陷入困顿。柴米油盐,样样都要花钱啊。
  就是在那种极度困难的情况下,妈妈也一直全力照顾着我和弟弟的生活。她容不得我们受一点儿委屈。在那个烈日炎炎的夏天,妈妈就是到邻居家去借,她给我们买冰棍的钱也从未间断。
  我那时大体已经知道家境的困难,我也知道自己必须多体贴妈妈一点。因此,每次我都把钱收起来,再没买过一次冰棍。说不馋,那是假的。骄阳似火,大地都被烤得冒了烟,看着小伙伴们一人一根冰棍,吃得畅快淋漓,我的口水总会不争气地流出来。我只好趴在水龙头下,大口地喝着凉水,直到喝得肚子鼓鼓的,再很坚强地从小伙伴面前走开。
  弟弟还小,每天中午吃根冰棍是他一天最期待的事情。现在想想我确实很残忍,对着那么小的孩子苦口婆心地给他讲大道理。弟弟睁大眼睛,似懂非懂。最后,我无奈地说:“总而言之,就是我们不能再吃冰棍了,这点钱我们要省着。”弟弟舔着吃了一半儿的冰棍,憨头憨脑地问我:“为什么?”看着他那死不开窍的样子,我禁不住悲从心来,恶狠狠地说:“因为爸死了。”我话音刚落,弟弟手一松,嘴里的冰棍掉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哭到最后,我陪着他一起泪流满面。
  永远无法忘记那个黄昏,我去弟弟班里找他回家。当时教室里就他一人,这本不奇怪,但震撼我灵魂的是他嘴里竟然含着一支冰棍融化后残留的木棍。毫无疑问,那是别人丢弃的,但弟弟含在嘴里竟然津津有味。他见了我,惊惶失措,赶紧把木棍丢在地上。我什么都没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但我不得不把头扭向一边。因为我的眼泪在瞬间滚落,心也在随之滴血。
  第二天,我给弟弟买了根雪糕。他极为意外,问我道:“大哥,咱们不是不能吃冰棍了吗?”我不知该如何同弟弟解释,只是劝他快吃。弟弟听话地咬了两口,然后死乞白赖地要我和他一起吃。有谁能想像出这样一幅画面:兄弟两个,都是十岁左右的孩子,躲在大树后面,你一口,我一口,分享着一根不大的雪糕。我吃是为了给弟弟做样子,因为我那可怜的弟弟无论何时都不会吃独食。
  夏天过去,秋天来了。我们再也不用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吃冰棍而偷偷吞咽口水了。但我们生活的严冬何时是个尽头,这种艰难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温暖的家(5)
  我开始对生活失去了信心,产生了浓浓的厌倦。
  那种日子,让人感到无比压抑。虽然我还是个小不点,但我已经学会回忆过去了。我一天比一天更加思念爸爸。只要听到有人喊“爸爸”,甚至哪怕是在书本上看到“爸爸”这两个字,我都会觉得心如刀绞,继而会满脸泪痕。
  这种思念急剧地膨胀着,对爸爸的强烈追忆使我开始莫名其妙地疏远妈妈。而且,新近发生的一件事强烈地刺激着我的大脑,心中抑郁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了。
  县里某位领导要来我们学校视察。学校为此组织了一个二十人的仪仗队。这些人要在全校三百多名同学中公开选拔,能被选中简直就是最大的荣耀。很幸运,我入围了,而且是第一个。我当时甭提有多高兴了,但麻烦也随之而来。学校要求我们统一服装:白衬衣、蓝裤子、白球鞋。这三件服饰,我一件都没有。
  回到家里,我和妈妈说起此事。妈妈甚至比我更兴奋,她抚着我的头,骄傲地说:“我们海海在哪儿都是最棒的!”在妈妈兴头上,我悄然提出学校要求统一服装。妈妈一听就沉默了。我的心立刻就揪了起来,因为我知道,做一身衣服,那绝对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万幸的是,妈妈只沉默一会儿,转而笑着对我说:“放心吧,妈妈明天就到集上给你扯布做衣服。”有了妈妈这句承诺,我那颗悬在半空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第二天,妈妈跑到隔壁宋二婶家,借钱,扯布,连续三天趴在缝纫机前,总算赶在领导到来之前把衣服做好了。我好久没穿过新衣服了,见妈妈做好了,“如狼似虎”地扑上去。妈妈睁着疲倦的眼睛,笑着把我推到一边。她把衣服熨得平平整整的,再让我穿在身上,我那神气劲儿就甭提了。
  衣服顺利解决了,但鞋可就麻烦了。扯衣服的布料都是妈妈借的钱,再要买鞋真让妈妈一筹莫展。妈妈犹豫再三,和我商量道:“海海,和老师说说,就穿你那双蓝球鞋吧。”我虽然不愿意,但想想妈妈的难处,只好点头同意。
  我那双鞋,大体是白色的,只是鞋帮处有一条蓝带。那是爸爸从唐山给我买回来的,无论是款式还是价格,都要比寻常的白球鞋强多了。
  领导光临前,我们进行了一次彩排。我上场前就忐忑不安,因为我脚上的鞋与众不同。我乘大家不注意的时候,蹲在地上,用白色的粉笔把那条蓝带翻来覆去地涂了好几遍。但我刚一上场,还是被老师发现了。
  老师把我拉出来,极为不满地说:“明天把鞋换了,要不然就把这个机会让给别人。”
  我听了,噤若寒蝉。晚上,我向妈妈求救。我原以为妈妈会立刻答应给我买双新鞋,没想到她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灯光昏暗,我充满期待地注视着妈妈,怎么也没想到,最后竟然等来妈妈这么一句。她说:“海海,要不然咱们就把这个机会让给别人吧。”
  妈妈说这话时,面部扭曲得变了形。我听后,异常失落。那个机会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根本无法容忍它在我手中悄然溜走。我盯着那双被涂得乱七八糟的球鞋,“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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