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许的馊味,可是这里融入了亲人对我太多的关爱。我坐在床上,慢慢品尝,我多么地希望这种艰苦的生活早点过去,哪怕只是让我看到一点未来的希望也好啊。
如果不是和冬云同桌,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渡过那段迷茫的岁月。
自从用刀捅伤了孙学军,我在学校的知名度急剧上升,如果说以前是成绩好的同学关注我的名字,那么现在那些学生混子对我更是情有独钟。
一天晚自习后,我回到寝室,发现下铺躺着一个人。那人个子很高,头发很长,一脸颓废的样子。他眯着眼睛,嘴里叼着一支烟,正在喷云吐雾。
我不想理这种人,转身要走,那人见了我立刻从床上跳起来,走近我道:“你是林海吧。”
我不冷不热地说:“是我。”
那人盯着我看了看,向我伸出手,说:“我叫石青龙,咱们做个朋友吧。”
我把手伸过去,和他的手握在一起。突然之间,我想了起来,他不是高三(八)班有名的刺儿头吗?我仔细打量他一眼,他左耳下面有一条十多厘米长的伤疤,蜿蜒到衣领底下,就是这小子,平日在学校里横行霸道,他来找我有什么事儿呢?
石青龙一摆手,示意我坐下,好像这里他倒成了主人。
他对我说:“林海,听说你把孙学军砍了,够个汉子!那小子,我一直看他不顺眼,不就是家里有两儿糟钱儿吗?有什么了不起的?看他别扭照揍不误,上次我是不知道,早知道我肯定和你一起收拾他。”
我看看他,没有吱声,他哪里知道,我多想把那件事给彻底忘掉啊。
他又对我说:“林海,我知道你家里困难,以后跟兄弟我混吧,依我看,上学没用,现在有钱的是大爷,趁着咱们年轻,就是要出去闯闯天下,咱们要是有了钱,做了大老板,不比上学强一万倍?”
他说得吐沫星子乱飞,但觉得很是没劲,也许他讲的没错,可是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我就是不爱听。我把眼睛微微眯上,一言不发。
石青龙大概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他站起身,拍拍我的肩膀,豪爽地说:“哥们,以后有什么事儿尽管找我,兄弟我绝对仗义。”
我朝他点点头,等他走了,我轻轻把门关上,躺在床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难道在他们眼里我就真的堕落得和他们一样了吗?想到这里,我觉得非常难过,掏出一本书,默默地看了起来。
第二天早上,我刚来到教室,班主任马老师已经站在了讲台前,他看人到得差不多了,咳嗽一声,说:“眼看就要期末考试了,大家每人准备五十块钱当作资料费和试卷费,下午放学之前学习委员负责收齐,交到我办公室。”
我在下面一听,心就凉了半截,这次回家我只带回来两百元,这还是妈妈卖血的钱,上个月交的会考费都是我和冬云借的,现在又要交五十,这日子是没法过了。我垂下头,用力地握了握手中的笔。
冬云敏感地察觉到我情绪的变化,她在旁边捅捅我,说:“林海,下午我帮你带吧。”
我感激地看她一眼,说:“不用了,这次我刚从家带钱回来,等以后没钱了少不了要找你借。”
冬云笑着说:“把我当成朋友就不要客气,我这是投资,你是奇货可居啊,等你将来事业有成,一定要记得我现在投的原始股哦。”
我很江湖地一抱拳,说:“当然,大恩不言报。”两人相视而笑。
我一直都这样认为:认识冬云是我一生最大的幸运。在我出事之后,冬云自始至终地关心着我。当我重新回到教室,同学们都用一种怪异的眼光注视着我时,是冬云主动要求和我同桌;在我颓废的时候,她总是耐心地开导我;在我情绪低落的时候,她总是不厌其烦地鼓励我,无论我遇到多大的困难,她都会和我站在一起,带给我莫大的帮助,只要看看她,我就觉得生活充满了斗志。
每天晚上,我都要送冬云回家。渐渐地,她再也不骑自行车,走着来,走着去。每到周末,她总要我和她一起回家,如果她父母不在,她也会为我亲自下厨房,虽然她自幼娇生惯养,不会做菜,可她煮的一包方便面也会让我吃得赞不绝口。
一天,她把我让进她的卧室,房间不大,但是东西摆放得错落有致,坐在椅子上就能闻到少女闺房特有的芬芳气息,我竟然觉得眼睛迷离起来。冬云在衣柜里一阵翻腾,最后递给我一个小塑料袋。我打开一看,里面安静地躺着几十个火红的小山枣。十几年了,我送她的生日礼物她保存完好,而且照顾得如此精心,我把塑料袋握在手里,无比感动地看着冬云,她站在前面对我微微发笑。
我、弟弟和妈妈(3)
曾经有很多人在背后对我们指指点点,可我们总是有勇气坦然地面对这些流言蜚语,朋友遍天下,知音有几人?能有这样一个交心的朋友,岂不是人生一大幸事?
我和冬云在一起的时候,没有任何压力,即使她现在很漂亮,很富有,可是这一切都不会成为我和她交往的障碍,只是我不想在经济上过度地依赖她,要做到这一点,我就必须在日常生活中尽量节省。那段日子,我一个月的生活费不足一百元,真正用在吃饭上的也就几十块钱。每天中午,我在食堂买上三个馒头,带上从家拿来的咸菜,用矿泉水瓶子装满自来水,沿着学校门口的大街,要走出很远,到中医院门前的花池边。我习惯于蹲在花池边,一边吃着馒头,一边咬着咸菜,看着试卷,做着习题,渴了就大口地喝上一口凉水。虽然往来行人不断,可是没有人会注意我,我可以很投入地把上午课堂上老师讲过的内容全部温习一遍。
那是怎样一种感觉呢?六月骄阳似火,晒得我头发好像要燃烧一样。整个世界就像一个巨大的蒸笼,就是躲在树阴下面依然会让我们觉得透不过气来。我不敢有丝毫的瞌睡,蹲在那里,像木雕泥塑一样。为了我的梦想,为了不让妈妈失望,我必须在这种艰苦的环境中磨练自己,我想像着我的同学都在午休,我想像着自己抓住了别人忽视的时光,我想像着自己像一个长途跋涉者,一直处在奔跑的状态中。即使我失败了,可是我对得起自己逝去的时光,纵然我什么都没得到,我依然可以自豪地对自己说我已倾尽全力。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的人整日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依然会幸福无比,自然有人为他准备一切;有的人即使忙碌一生,最终还是无所作为,因为生活中注定要有众多不定因素,我们无法洞悉未来,那么就让我们做一个勤奋者吧。作为从农村走来的孩子,除了勤奋,我们还能拥有什么?
那是我最艰苦的一个月,虽然我从月初就很节省,可是到了月底,我的口袋里还是空空如也。我找别的同学借了二十元钱,留下回家的路费,每顿饭只能吃一个馒头。我一天到头总是安静地坐在位子上,除了上厕所,剩余的时间一动不动。偌大的胃里每顿只塞进一个馒头,那么一点东西经过一阵轻微地蠕动就消化殆尽,留给我的则是长时间的饥饿,那种饥肠辘辘的感觉让我终生难忘。
一天中午,我正在中医院门前看书,突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我还没有反应过来,豆大的雨滴铺天盖地般地砸了下来。我赶紧把书本塞进衣服,认准回学校的方向一阵狂奔,当我走到学校大门口时,突然听到有人在旁边叫我。我一回头,在旁边的一个小吃店里,石青龙正在用力地向我挥手。我本能地跑进去,人早已被淋成了落汤鸡。
我把书掏出来,晾到饭桌上,站在地上不停地哆嗦。
石青龙看了我一眼,揶揄道:“林海,你还这么知道学习,大中午还到外面看书啊。”
我看他一眼,没说话,正所谓志不同道不合,不相与为谋。
石青龙讨了个没趣,走进里屋,和他的几个朋友吃饭去了。他们几个人把这个小吃店承包下来,雇了厨师做菜,整天在这里招揽学生,专门与学校的食堂作对,政教处的老师也拿他们毫无办法。
我站在外屋,里面的酒味菜香很快飘了出来,原本饥肠辘辘的我在经历了猛烈的奔跑后已经是饿得前胸贴后背,口水不争气地流了出来,我使劲地吞咽着,却觉得更饿了。
石青龙在里屋大声叫着我的名字,要我和他们一起吃饭,我没支声,拿起书本转身离开。
可是我真的很饿,我简直觉得每走一步对我都是一种折磨,长时期的营养不良使我原本健壮的身躯日益消瘦,我甚至觉得抬抬胳膊伸伸腿都要让我倾尽全力。我走着走着,觉得眼前直冒金星,大雨落在我的头上,我却一点也不觉得清醒。我就这样摇晃着,不知不觉来到了食堂。透过玻璃,我看到里面一片狼藉,大概是外面一下雨,里面的同学都飞快地跑回了寝室,打扫卫生的人员还没有来,餐桌上还残留着同学们倒剩下的饭菜。一种本能的动力驱赶着我走了进去,看到那么多食物,我根本顾不得什么做人的尊严,飞快地从桌上抓起几个别人丢弃的馒头,塞进衣服里,看看周围没有人,迅速逃离了食堂。我没有勇气回寝室,站在瓢泼的大雨中,掏出衣服里的馒头,大口地吞咽起来,我贪婪地吃着吃着,眼泪“哗哗”地流了出来,和雨水混合到一起,连同我的自尊一同落在地上,流淌而去。
高二那年暑假,我们的家庭陷入了最严重的经济危机中。
一天深夜,我们睡眠正酣。外面突然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倾盆大雨从天而降。妈妈被惊醒了,她慌忙叫起我们,原来房上晾着今年刚刚收获的小麦。我们母子三人顶着瓢泼大雨爬到房顶,高大的树木被风吹得弯了腰,枝条断裂,落叶纷飞,我们几乎站立不稳,互相搀扶着用塑料布把小麦精心地覆盖起来。妈妈小心翼翼地用砖头把塑料布的四角压得结结实实,她站在雨里,眼神有些呆滞。过了一会儿,妈妈使劲地敲打着自己的大腿,痛心疾首地说:“我怎么这么笨啊,怎么就没想到睡觉前把麦子给盖上,这下被雨给淋了,要损失多少钱啊。”
我和弟弟紧着安慰妈妈,说:“妈,六月天,娃娃脸,说变就变,白天还那么晴朗,您怎么能想到它晚上会突然变天呢?再说,我们已经把它盖好了,不会造成多大损失的。”
妈妈还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一道闪电划过,我见雨水顺着妈妈凌乱的头发流下,落在她的脸上,再滴滴答答淌到地下。妈妈浑身湿透,身子在瑟瑟发抖。我和弟弟赶紧搀扶着她走回屋子。
第二天早上,妈妈又冒着雨跑到门外,从柴草垛里扒出干柴给我们烧水做饭。等我们起来时,见妈妈脸颊绯红,双目毫无神韵,到了中午,妈妈再也支撑不下去,倒在炕上蒙头大睡。
我和弟弟都不忍心叫醒妈妈。你听,她的鼾声此起彼伏;你看,她的鬓角沁出了细细的汗珠儿。如果不是在这样一个阴雨纷飞的季节,如果不是现在什么活儿都做不了,妈妈又怎么会抽出这么大块头的时间睡觉呢?她太累了,可谓是身心俱疲,她早就应该这样躺下好好休息一下,让睡眠带走她所有的疲惫与辛酸。也许,只有在睡梦中她的心才能得到片刻安宁,才能得到些许安慰。
我、弟弟和妈妈(4)
妈妈这一觉睡到天黑,我做好了饭,想叫妈妈起来。可是我刚掀开妈妈的被子,一股热浪迎面扑来,我的心一惊,伸手在妈妈的额头上一摸,天啊,妈妈的额头热得烫人。她呼吸急促,嘴角在剧烈地颤抖,我推了推妈妈,在她耳边轻声地呼唤:“妈,妈……”妈妈安详地躺在那儿,没有一点知觉。外面大雨依旧倾盆,弟弟连雨衣都没顾得穿,一阵风似的跑去叫医生。
当医生踏着泥泞的脚步走进屋子时,妈妈的脉搏已经很是微弱。医生手脚忙乱地给妈妈扎针、输液,妈妈则紧闭着双眼,像木偶一样任人摆布。我和弟弟都傻了,站在那儿,只会流泪,没有一点主见。窗外大雨如注,乌云压头,我们觉得天立刻就要塌下来了。
妈妈三天三夜没睁眼,等她醒来时,医生一头倒在炕上昏然睡去,鼾声如雷。
妈妈看着我们,一脸茫然,我们看着妈妈,恍如隔世,就像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一样。我和弟弟一人抓住妈妈一只手,死死地抓着,再也不肯放开。
经历了这次大病,妈妈的身体彻底垮了,再也见不到那个整日忙忙碌碌、奔跑如飞的妈妈了,也再见不到那个神采奕奕、快人快语的妈妈了。我们面前的妈妈已经颓颓然一副衰老的样子,她干一会儿农活就会呼呼直喘,不停地咳嗽,在石灰窑的几个月已经把她的肺糟蹋得一无是处。妈妈开始怕冷,同时也怕热;妈妈开始怕暴晒,同时也怕潮湿;妈妈经常躲在屋子里,缩成一团,满脸皱纹,满头白发,动作迟缓,两眼无神,让人看了不禁泪如雨下。妈妈年轻时丰姿绰约端庄典雅,而在短短的七八年的时间里,妈妈就消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和体力,当她身体内惟一珍贵的鲜血缓缓流出后,她已经迅速完成了向老年人的转变,虽然她的真实年龄还不到五十岁。
妈妈经常生病,一个暑假里,妈妈就病倒了三次。最严重的那次,妈妈一直在炕上躺了一个星期,整个人瘦得皮包骨头。妈妈眼窝深陷,等到最后,她已经对自己完全失去了信心。妈妈紧闭着双眼,眼角里不断地流淌出热泪,妈妈可能自己已经感觉到大限已到,她拼尽全力爬了起来,靠在被子上,用力拔掉自己手上的针头,伤心欲绝地对我和弟弟说:“妈不行了,妈多么希望能亲眼看着你们长大。可是,可是老天爷太残忍了,他连这么一个机会都不肯给我……”妈妈说着说着,呜咽了,眼泪“哗哗”地往下落。我和弟弟失声痛哭,我抱着妈妈,泪如雨下,极度痛苦地说:“妈,您千万不要多想,您会慢慢好起来的,我和江江将来还要好好孝敬您呢。”妈妈用她干枯的手指轻轻地抚摩着我的脸颊,用充满无限怜爱的眼神看着我,一边哭一边对我说:“海海,妈妈舍不得离开你们啊,可是,可是……”妈妈强忍着悲痛,继续说:“可是,妈妈真的不能再陪你们了,海海,你是哥哥,江江还小,你一定好好照顾他,要不,妈妈真是死不瞑目啊。”弟弟听了,嚎啕大哭,他扑到妈妈身上,死死地抱着妈妈,眼泪打湿了被褥。我已经无法形容我当时的感觉,泪水顺着我的脸颊奔腾着落下,我的眼前一片空白,大脑已经丧失了思维的能力,只是机械地听妈妈说话。最后,妈妈叫我:“海海,你到柜子里的最底层,把紧下面的那个小本子拿过来。”我找到那个硬硬的本子,把它递到妈妈手中,妈妈仔细地翻看着,眼泪掉得更加厉害,她无限伤感地对我说:“海海,妈妈无能,真是无能啊,到最后妈妈也没能给你们留下什么,留给你们的只是大笔的外债,你们看仔细了,咱们家欠别人的每一笔钱都有清楚的记载,人死账不死,你们将来再苦再累也要把咱们的账还清啊。”妈妈说到这儿,巨大的悲伤猛烈地冲击着她的大脑,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我两个可怜的儿子啊……”声音却那么微弱,妈妈喊完,整个人重重地倒了下去,脸色变青,没有一点血色。我只觉得眼前一团漆黑,站立不稳,一下子倒了下去,这个时候,弟弟尖锐的哭声把我惊醒,他扑在妈妈身上,哭声一阵高过一阵。在那样一个多雨的季节里,弟弟的哭声伴随着电闪雷鸣传遍了街坊四邻。我使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