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权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晚上他质问孙学军道:“是不是你跑到政教处告密去了?”
孙学军在床上翻了个身,没理他。
我考上了一中(5)
李权怒气冲冲地说:“你说啊,到底是不是你?”
孙学军从床上坐起来,傲慢地说:“就是我,怎么了?告诉你,这是集体宿舍,不是你们家食堂。”
李权气得直咬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安慰他快点睡觉,同时向孙学军投去鄙视的眼光。
晚上,我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见楼道里响起阵阵急促的脚步声,我正琢磨是怎么回事,就听“砰”的一声,宿舍门被人踹开。有人在门口大声喊道:“赶快跑,预报说三点半有地震。”我激灵一下睡意全无,其他的同学也都睁开了眼睛。我们看看表,马上就三点半了,于是飞快地套上衣服,拼命地往楼下跑去。楼道里已经挤满了人,大家争先恐后地往外跑。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冲了出去。
站在楼下,看着我们的宿舍,大家都眼巴巴地等着它轰然倒塌。结果,过了十多分钟,一点动静没有。大家下来得非常匆忙,身上都没几件衣服,此时正是十二月的天气,又在凌晨,寒气逼人,同学们都抱成一团,但还是抖个不停。大家不停地抱怨:“怎么还不开始震呢?”我突然想到自己的钱没有拿出来,有800多块呢,都锁在了柜子里,如果楼真的塌了,我该到哪儿去找这笔钱呢?想到这儿,我叫一声“我的钱”,然后转身向楼里奔去。身后有人惊呼道:“你他妈不要命了?”我已经顾不了这么多,只想把柜子里的钱拿出来,800多块,接近妈妈三个月的工资啊,我绝对不能让它平白无辜地埋在废墟之下。
我冲到宿舍里面,柜子上了锁,正可谓忙中出错,我竟然忘记把钥匙放在哪儿了。只好抓住锁,用尽全力往外一拽,活生生把锁给拽了下来。我找到钱,把它装进口袋,心里刚一踏实,立刻又想到地震后楼倒人亡的恐怖景象,求生的本能推动着我再次狂奔起来。当我跑到楼外,觉得已经安全时,开始大口地喘着粗气,背靠在树上,整个身子瘫软下来。
后来,事实证明这次预报纯属子虚乌有,但它惊动了整个迁安县城。经历了1976年大地震,所有的唐山人都成了惊弓之鸟。我们在外面苦苦等了五个多小时才被通知可以进楼了,但那些胆子小的还是不敢进去,直到下午,大部分人的情绪才平静下来。不过,好多人在这次慌乱中丢了东西。当我们回到寝室,发现所有的柜子都被打开了,大家慌乱地清理着自己的东西。孙学军大声喊道:“我的钱,我丢了2000多元钱。”我们围了上来,孙学军显得非常气愤,情绪也很激动。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突然,孙学军看着我说:“林海,你上来的时候柜子还好着吗?”
我一愣,随即如实回答道:“都好着呢,我的柜子是我自己打开的。”孙学军死死地盯着我,似乎要在我脸上看出什么破绽。我看出来他是怀疑我拿走了他的钱,也是啊,我确实是这几个人中惟一回过寝室的,但天地良心,我真的没有动过任何别人的东西。我扭过头,不再看他,也没有和他解释,像这种事情只能是越描越黑,再说,我心本无愧,又有什么解释的必要呢?
经过了种种摩擦之后,我和孙学军的关系降至冰点。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他开始和杨涛改善关系。杨涛所有的缺点他再也不提,反而他再次打水总是很开心地和杨涛一起分享,两个人居然打得火热。
十二月二十三日,那个日子我记得非常清楚,是圣诞节前两天。下午五点钟左右,我从食堂吃饭回来,到宿舍拿点东西。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孙学军和杨涛在里面说着什么,我并没太在意,但孙学军一句“肯定是林海拿的”被我听了个清清楚楚,我立刻联想到他丢钱的事。我推门进去,开门见山地问道:“你说,什么肯定是我拿的?”
孙学军没有想到我会在这个时候回来,顿时哑口无言。杨涛看了我一眼,眉毛一扬,充满挑衅地说:“听到了?听到了更好,我们说学军那钱就是你拿的。”
我用鄙视的眼光看了他一眼,不屑地说:“你放屁。“
杨涛一翻身从床上跳起来,凶狠地对我说:“你才放屁呢,你找死啊。”
我真想冲上去狠狠扇他几个大耳光,但转念一想,和这种大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不值得动肝火,便没有理他。我拿了要拿的东西,转身想出去。
杨涛又在背后说:“朋友妻不可欺,你撬哥们的女朋友还算个人吗?”我知道他说的是冬云,这种事我更不想和他去解释,继续往门外走。就听孙学军叫我:“林海,你站住。”
我停身,回头看着他。
孙学军歪歪扭扭地靠在被子上,一脸痞相地问我:“你是不是报了电脑培训班?”
我没吱声,因为我觉得这种事情根本没有向他汇报的必要。
孙学军又继续说:“就你妈能给你多少钱我还不知道?上个月你妈来看你说多给你钱你都没要,你怎么会有600块钱报培训班呢?你如果能把这个问题解释清楚了我就不再怀疑你。”
我冷冷地看着他,说:“你怀疑不怀疑我那是你自己的事,本来和我没什么关系,不过,如果你想弄明白我为什么会有600块钱应该很简单。你还记得春节去冬云家吧,惠岩叔叔给咱们的压岁钱是多少?不正好是600块吗?现在你该明白了吧?”说完,我就想走。
孙学军一阵冷笑,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惠岩叔叔给我的是300块,怎么到你那里就是600了?难道因为你是他女婿就多给你了?”
我真的糊涂了,不知道是孙学军在撒谎,还是惠岩叔叔真的多给了我钱,我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孙学军又说:“你没什么话可说了吧,做人就是要真诚一些,拿了人家的钱就要有勇气承认。”
我说:“我根本没动你的钱,信不信由你。”
孙学军又说:“钱的事儿就放在一边,那你说你对冬云动没动感情?”
我说:“这个问题你根本没有资格问我,我也没有必要回答你。”
孙学军不屑地说:“心虚了吧?哼,我听我爸说过,你爸活着的时候就是著了名的情圣,居然能把惠岩叔叔的女朋友撬走,你们家有撬人家女朋友的传统吧?”
我一听他开始攻击我的父母,火气立刻顶上脑门,但我还是强制自己平静下来,因为我知道他现在就是想让我生气,如果我此时发火反而正中他下怀。我努力让自己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推门要走。
孙学军紧走几步,大声说:“林海,你站住,我还没说完呢。”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真不知他还能说出什么更恶毒更能刺激我的语言。
他说:“我就不明白,你妈妈那个样子,又老又丑,还没有气质,穷酸得要死,惠岩叔叔究竟看上了她什么,最让我奇怪的是你妈妈居然还放弃了惠岩叔叔而选择了你爸爸,她是白痴啊……”
闯祸后(1)
我实在无法容忍他继续侮辱我深爱着的妈妈,他的目的达到了,他彻底把我激怒了。如果说在一分钟前我还有足够的理智的话,那么现在我的大脑已经是一片空白。我吼叫着冲了上去,劈头盖脸地朝他猛打。孙学军毫不示弱地展开回击,我们两个在宿舍滚成一团。这时杨涛也卷了进来,他名义上劝架,却把我整个人按住。孙学军重重的拳头无情地砸在我的头上,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受了伤,只是感觉鲜血涌动,沾满了衣服,流淌到地上。我像一只受困的雄狮,竭尽全力地挣扎。突然,我的头一晃,顶开了李权的褥子,在里面横着那把他自己做饭时买的菜刀,许久不用上面已经是锈迹斑斑。我像看到了救兵一样,身体里爆发出一股神奇的力量。我挣脱他们的控制,不顾一切地抓过那把刀,甩手向杨涛砍去。杨涛一闪身,砍在他的胳膊上,没有受伤。但他看我真的玩命了,赶紧放开我一溜烟地跑掉了。孙学军哪里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他也想跑。可那时我已经杀红了眼睛,又怎么会放过他?我在他后面紧紧追赶,他跑到楼道转弯处,那里有着一层厚厚的冰,他踩到上面,一滑,“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我赶上来,举起刀,用尽全力捅了进去。就听他“啊”的一声惨叫,鲜血一下子喷了出来,直射到我的脸上,和我的血迹混在一起。我呆呆地站在那儿,目光凝滞,一动不动。
我的思维在那一瞬间停滞了。孙学军被同学们火速送往医院抢救。没有人再敢理我,我一身血迹地站在楼道里发呆,直到闻讯赶来的刑警给我戴上冰凉的手铐,把我带到刑侦大队的讯问室里。
讯问室里灯光昏暗,我的情绪低落至低谷。我知道自己的一生就这样毁了,什么理想和抱负都像泡沫一样破灭了,十年苦读的心血伴随着我一时的冲动而付诸东流,我沦落成了一个杀人犯。或许我会被枪毙,或许我会在铁窗中度过余生,我甚至连呼吸一口外面新鲜空气的机会都没有了,再也见不到亲人,今后只能像行尸走肉一样消磨时光。
侦查人员黑着脸问我问题,我全部如实供述了。这又有什么好隐瞒的呢,只是当他们问到我家庭情况时我想到了妈妈,一种极度绝望的感觉无比强烈地冲击着我的大脑,我极力想回避,可是妈妈那瘦弱矮小的身影、辛苦劳累的表情、温和慈爱的眼神却始终在我的眼前晃动,弟弟的声音也一直在我耳边徘徊,我独自一人有足够的坚强承担所有的不幸,可是我该如何去面对深爱着我的亲人啊。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悲痛,泪如泉涌,直至最后嚎啕大哭起来,泪水打湿了我的衣服。侦查人员在我断断续续的供述中逐渐了解了我特殊的家境,他们投来了同情的眼光,可我知道这一切都于事无补。
几天之后我才知道孙学军并没有死,经过及时抢救他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我那一刀也捅得异常凶狠,幸亏他当时用胳膊护了一下,缓解了一下刀的力度。即使是这样,刀锋也只是在离肾一指的距离处停了下来。医院诊断为“右前臂刀砍伤,右桡侧腕长短伸肌断裂、右指肌断裂、右尺骨掀起骨折、桡神经深支损伤”,经法医鉴定为重伤下限,伤残程度属十级。现在想起来我还为这件事后悔不已,同学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杀个你死我活呢?我最不该年轻气盛不计后果,他最不该辱我父母伤我自尊。这种事情一经发生对谁都是一个天大的悲剧。
在公安机关初查终结后向检察机关申请批捕的关键时刻,惠岩叔叔出面把这件事情压了下去。
一个晚上,惠岩叔叔来公安局看我,他神色凝重地责备我道:“你这个孩子怎么能这么冲动,现在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该如何收场?你如果进了监狱你妈妈要多么伤心,她还会有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吗?”
我蜷缩成一团,满脸的污渍,神经在高度惊吓后变得异常麻木了。
惠岩叔叔又说:“如果严格依法办事你肯定要进监狱了,学军的伤势已经构成了重伤,到了法院最少要判你三年以上有期徒刑,在监狱呆上那么几年,你这一辈子就毁了。”
我呆呆地看着惠岩叔叔,感觉自己已经被整个世界抛弃,是那样的孤独和无助。
惠岩叔叔点上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雾缭绕,烟头的火光或明或暗。惠岩叔叔沉思了一会儿,对我说:“海海,现在只有一条路了,等明天学军父母来了后你和你妈妈一起到学校去见见他们,现在学校给你使的劲不小,你们好好求一求他们,只要他们不再追究你,咱们这边的事情就好办得多。”
我一听妈妈要来,焦急地说:“叔叔,我求您了,不要告诉我妈,她知道后一定会难过死的,不要告诉她,不要告诉她……”
惠岩叔叔严厉地对我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能不告诉你妈妈吗?再说,你妈妈早就知道了。”他一转话题,再次叮嘱我道:“孩子,你要记住,明天能否成功是你最后的希望了。”惠岩叔叔说完,转身离开。
第二天清晨,我在警察荷枪实弹的押送下来到学校。
我在走进办公室的一瞬间就瞧见了正在里面焦急等待的妈妈。随着我的推门声,妈妈也看到了我。她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妈妈抱着我的手在不停地颤抖,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哗哗”地往下淌个不停。我伏在妈妈肩头,无比愧疚,只觉得自己的咽喉像被什么坚硬的东西死死地堵住,一波又一波窒息的感觉猛烈地冲击着我的大脑,我的心在剧烈地跳动,耳边响起了一种奇特的声音,周围的世界在疯狂地摇摆,我的眼前突然一黑,瘫倒在地上,再没有一点感觉。
妈妈死死地抓住我的头,拼命地摇动,她声嘶力竭地喊着我的名字,直到我渐渐苏醒。我仰脸看着眼前痛苦不已的妈妈,她在这种巨大的打击下显得疲惫不堪,我的眼泪顺着眼角无声地流着,我多么对不起妈妈啊,从小到大,我给她闯了多少祸,又什么时候让她过上过一天安生的日子啊。我哽咽着对妈妈说:“妈,我对不起你。”说完,泪如泉涌,母子二人放声大哭。
过了一会儿,旁边的老师劝我们止住悲伤,说孙学军的家长马上就要进来了。
果然,门一开,从外面走进三个人,正是孙学军的父母和惠岩叔叔。
闯祸后(2)
学军妈妈一脸的冷漠,在经历了这次变故后她显得衰老很多,眼睛布满了血丝,黯然无光。
妈妈见了她立刻冲了过去,二话没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这就是我的妈妈,一个面对再大的生活压力都没有说过一声“苦”字的妈妈,在为他儿子求情的时候毫不迟疑地跪在了另一个女人面前,这一跪跪进了她多少屈辱,跪出了多少对自己儿子的爱啊。我站在旁边,心如刀绞。
学军妈妈一脸冷酷,妈妈仰着脸,无助地哀求道:“我求求您了,您高抬贵手,放我儿子一条生路吧。”
学军妈妈看着妈妈,冷冷地说:“那你儿子在追杀我儿子的时候想过要给我儿子一条生路吗?”
妈妈泪流满面,呜咽着说:“孩子不懂事,求您不要和他计较了,他还小,如果把他送到监狱,那么他一辈子都要毁了。”
学军妈妈愤愤地说:“那我儿子呢,被你儿子砍成了残疾,他这一辈子又该怎么过呢?”
妈妈心乱如麻,思绪大乱,她在学军妈妈一连串的质问下,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死死地抱住学军妈妈的双脚,捣蒜般地在地上磕头,“砰砰”山响,嘴里不停地重复哀告“求求您了”。
学军妈妈厌恶地抽脚,没有抽动,便使劲儿地挣扎,她的高跟皮鞋无情地蹬在妈妈的脸上,妈妈的脸上伤痕累累,血肉模糊。我哭叫着扑上去,想把妈妈扶起来,妈妈却用足了力气狠狠地抽了我一记耳光,她声嘶力竭地骂道:“混蛋,还不给你阿姨跪下,求她放过你吧。”我呆呆地看着妈妈那张脸,血与泪交汇在一起,蓬头垢面,眼窝深陷,二目无神,她的精神和身体受到了多么大的创伤啊。我悲从心来,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时间慢慢地流淌,每一秒钟都显得那么漫长,直到最后学军妈妈再没有一点力气,妈妈还是死死地抓住她的脚不放松,那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在极度绝望的时刻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妈妈的眼光呆滞,机械地重复着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