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个小厮,到现在的天界第二人。他的神力并不如何,倘若他于修炼一途真的有天份,就不会做扫地的小厮了。
他只是凭着一股心气走到今日的。
玉珩君的知遇之恩,他是不能不记着的,虽然,那只是举手之劳,也是他辛苦筹谋所至。可若没有玉珩君点头,他仍是一无所有的一个扫地小厮。
他在给玉珩君侍墨的时候,也借着玉珩君的光,读了不少书。玉珩君生性风流自赏,因此他连诗词歌赋,乃至戏文小说都不肯放过。为得就是有一天可以再近一些。
他还记着第一次瞧见的戏文里写的是什么,“家散万金酬一顾,身留一剑答君恩。”这是化一首诗得来的。
他觉着自己对玉珩君估计也就是这样了吧。
所以,时至今日他须得找一个心腹“逼宫。”
当大队人马围堵蘅芜宫时,水芜君愣住了。为首的玉珩君站出来的时候,他也不曾说话。
“水芜君不能事,今,废之。”短暂且有力的话,将玉珩君堵到了蘅芜宫的小宫室内,这宫室是早先水芜君为自己建造的地牢。但凡他心中烦躁,有事不能决时,便会来此静坐。
里面只有一桌一椅而已。四壁空荡,那是水芜君对自己的自我放逐。
今日玉珩君却被囚在了其中。
水芜君未有说话,这其中的阵法若非他自己,谁也是走不出来的。
现在他要点好兵将,赶赴前线。
说来也奇,自水芜君到前线后,申不害便不再扩张。两军对垒阵前,只有一城之隔,静默无声。
申不害在城墙上和傅蕙娘咬着耳朵。“玉珩君把水芜君圈禁起来,发动宫变了。现在水芜君才是天界的掌权人。”
傅蕙娘略略惊讶。“他们俩不是好的跟葡萄一样!”那种密密麻麻仔细依靠的小葡萄。
申不害听到她这形容忍不住笑了。“是阿。可这何尝不是另一种保全?”
水芜君安排好守城的将士,便折身回了蘅芜宫的囚室中。
他像变戏法一样,将储物戒指里的华床珍玩仔细摆放好,然后对着水芜君叹了口气:“若是能平复叛乱,我自当向你请罪。”
玉珩君心中说不出来的不舒服,像是积蓄着力量的江海,又屈居于平静。
“假如不能,你便要为我做代罪羊,来换取我的苟延残喘?”玉珩君一向修养极好,可话到尾端仍然掩不住几分激动。
水芜君长久的沉默。
“我知道,很多人说我不过是踩了狗屎运。”玉珩君头一次说出如此粗鄙的话来,何况还是用于自嘲。
“若是没有你,怕是我这位子,老早就坐不稳了。”玉珩顿了顿,“我的愿景,从来只有花前月下,被推上位,我虽没有十分渴望,但也心存侥幸。再后来被人推着不能容人不能容妖,实非我所愿,但我没有反对。”
“至今,咎由自取而已!水芜,你何必为了我葬送这大好人生,你何不绑了我去邀功呢!”
水芜君神色锐利,盯向玉珩,一字一顿地道:“因为我不愿。”
“因为我不愿当人下人。反戈,去当一个手无实权的小喽啰,回到当初的地方去当一个扫地小厮?玉珩,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我从来没把你当成一回事!我只是贪慕荣华,喜欢富贵而已。”
若非这一室玉珩君的喜爱的之物,玉珩几乎也要信了这份言辞。处心积虑,他水芜却是算得上处心积虑。
“水芜,回头看看你带来的这些东西。”说完这句,玉珩轻声道:“送我去邀功吧。你说请罪,可若胜了,你拿什么来请罪,你如何请罪?项上人头吗?你圈禁我,是死罪,我不可能再重回那位子了。”
“就算你舍得你的人头,我失了你,也是一样坐不稳的。你送我去邀功吧。”
玉珩君叹了口气。“水芜君,你从不耽享乐。你聪明得很,不会不懂的。”
什么都懂,却像头困兽一样。
水芜君攥紧了拳,头一次感觉到无力,这死一般的循环,让他夺门逃走了。
只留下玉珩君在室内,叹了又叹。手指流连过室内的物品,玉珩君突生出一股念头来。
“死便死吧。仿佛也没有想象中可怕。”
但愿那时,水芜也在他身旁吧。
水芜君踏出囚室后,径自走到了自己的卧房。
他的卧房中装饰的和他这个人不尽相同,里面有玉珩君喜欢的西海沉水香,有花纹繁复的柜子与床。锦绣覆盖其上,床边却极违和地挂着一柄剑。那是玉珩君所赠的剑,唤作君子。这剑华丽无匹,却不如何实用,十分符合玉珩君的作风。
水芜于修炼一道本来就十分平庸,是以平时少用神力。
今日,水芜将君子佩在了腰间,大步踏出了蘅芜宫。赶赴战场。
他不会在战事未了时回来了。
一百九十九。隐秘。()
玉珩君说的不错,不管是胜是败,他想让水芜君过得和从前一样顺意都不可能了。
他要拖,拖的越久,玉珩君失势就显得越真实。
水芜当即下定决心斩除了几名玉珩君平日的宠臣,也让别人看到了他的手段,跟他的人恐怕是觉得自己越发押对了宝!
两军依旧在阵前对垒,水芜自觉玉珩失势这一消息已经透出,索性来到阵前下令,向前推进。失去的天界土地要一步也不落下的夺回来。
随他出征的前锋是他于千年前提拔的,他把曾和齐晋有过粘连的人都留在了后方。他实信不过那群人。
申不害早料到水芜君会如此安排,大旗挥下的时候申不害一笑:“他是个聪明人,若是他看中的不是玉珩,今日断落不得这下场。”
随着双方大旗挥下,两军已经交战,申不害远远对着水芜做了一个口型,那是“赤松”,水芜乍看,双目一眯,随后瞪大。
“输了。”
水芜君虽把所有和齐晋有粘连的人都放在了后方,可仍不曾放心,他留在后方坐镇的,是赤松。
申不害既然猜到了,那他便一定输了。
这一刹,他竟不想问,申不害是如何解决了赤松。如何胜过他。
水芜握紧了手中的君子,眉目无波。
“今日,我等为了荣光而战,虽死,不休!”
水芜话音一落,便冲入了人群之中,左一剑,右一剑,士气登时受到了极大的鼓舞。
只不过申不害那边虽然人少,但都是精兵猛将,一米一米的推进着。
水芜的军队,一点点的后退,直到,撞上了后方的援兵。
“你们为何而来?”后方的援军将领高声道。
“为了平息叛乱!”
将士们以为这是在鼓舞士气,所以回答声震耳欲聋!
“不错!我们就是为了平息叛乱。那谁又是叛乱?万年之前,以谷月为首的人发起了叛乱,今日,我们要迎回天界原本的主人!迎回天界的将军!”
厮杀的兵士们完全没有料到是这样的,几乎连武器都不知该如何提起。
“八君霍乱,非尔等之罪!放下武器,擒下水芜者有大功!”
有人迷茫了,也有人反应过来了,水芜治下的将士在已经倒戈,说到底,他们只是兵士而已。到此时,求得只是功与安!
离水芜最近的兵士率先发难,却叫水芜给一剑削下了头颅。空中金光一闪,那兵士消弥于无形。
不错,上神之死,便是一道光一阵风,是永久的消逝,一点也无。
水芜他,放心了。祸首是谷月,当时的八君之中没有玉珩,现在要擒下的也不是玉珩。
战死沙场,是他最好的选择与结局,也是唯一能选择的死法,他无力回寰了,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不断有人扑上去欲要擒下他,可苦于想的是生擒活捉,便怕重伤可他,畏手畏脚。却给水芜他占了先机。
水芜不断杀死自己兵士,终于让他近周的兵士起了杀性,兵士都是狼,不是羊,终于有人在临死之前在他身上扎上了自己的长枪。在左肩头真正的贯穿。
水芜面色无波,身上虽受了这样的重伤,却依旧在不断的杀戮。
以水芜为圆心,是一个巨大的包围圈。
没有人说话,只有水芜进前的人杀喊声震破长天。兵戈刀剑的声音远远传来。
先是一把长枪,再是令一把,再有剑,再有刀。
水芜君身上终于留下了许多兵器,没有人喊停,水芜自己也不会束手就擒,只是不停的杀,可自他又中了一枪后,他终于开始向着南去了。
那边,有蘅芜宫。
他背上被人削砍,又中了一剑,行动已经极为迟缓,他周围的所有人都在紧张的看着他,怕他暴起。
水芜君已经逃不脱了,只不过却坚持着极为滞缓的朝南走去,直到身后有人大喊一声,以长枪刺进他小腿处,然后他便拖着残腿,一点点的挪动着。
缓慢的行了五步又给人一枪刺中了右边的膝盖骨,水芜便双手撑着君子剑,再也无法挪动了。
他再也回不到蘅芜宫了,再也不能了。
他撑着一口气,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谁,他或许很早就明晰了,也许这一刻才明晰。
君子剑,君子剑。
水芜君插在地上的君子剑坚韧挺拔,一如水芜本人。
他走不动了,他只能遥望着南方。
“战死,不降”水芜君在这世间最后的话语,竟然是这四个字。
或许是他的傲气和傲骨刺激了倒戈的兵士,有人刺下他的胸膛,又有人随后跟上。
水芜君化成了一道金光,一阵微风,除了插在地上的君子剑,还有他方才滴下的鲜血,什么都没有了。
玉珩。玉珩。君子当如玉珩。
玉珩永远也不会知道,水芜死在了何处。
水芜死在了回去的路上。
战场上良久无声。君子剑在一阵强烈地嗡鸣声炼化出了剑灵,那剑灵横空而出,以剑气扫过周围想要查探,想要拔取它的人。
“家散万金酬一顾,身留一剑答君恩。”
君子剑叹了口气,在原地飞旋了一周。
所有人都它要飞回蘅芜宫,替他的主人去寻找那答君恩的人。
它却飞旋着掉落了下界。
终究连水芜君最后的心事都无人知道了。
一场旷世的战争如此随便的落下了帷幕。
“你方唱罢我登场阿”
任谁也想不到,胜利来临的这么快,这么容易。
申不害握住了傅蕙娘的手,定了定她的心神。
“这好牌,可还成?”
傅蕙娘依旧沉浸在水芜君给她的震撼之中,“咱们别让玉珩君死了,成吗”
她轻声几近恳求,申不害笑了笑。“好,水芜君本来也早已经为他铺好了路,他可以不必死。但我想,他活着,未必比死了舒坦。”
玉珩君就在蘅芜宫中,完全不知外面的事情已经进展到何处了,更不知岁月春秋。
可莫名的一阵心悸萦绕着玉珩,让他不知所措的叹了口气。
“是你吗?水芜?”
二百。大定。()
前线趁机折回,直攻大营。
水芜的一死了之,却还有其他人想趁乱动手,但都很快被镇压。
大军毫无意外的压回了天界的都堂。
申不害破开了陈列卷宗的小室,将近万年以来所有打压他们,迎合水芜君的势力卷,当众焚毁。
“我们一直以来所说的既往不咎,并不是说说而已。也不仅仅是对除了领头人以外的既往不咎。谷月、玉珩以及八君,我都不会将他们彻底抹杀。”
许多人惊悸不已,却不敢不听。
“我会暂且将他们关押起来,时局稳定了,自然会把他们放出来。至于其余人,我想也不必说了。”
连罪魁祸首都可以免死,他们已经很庆幸了。
“万岁!万岁!万岁!”连上神们也整齐划一的高呼起来。
傅蕙娘在这高呼声中,再一次恍惚了。
申不害妥善安定了天界的一切,冥界根本没想过收复会如此顺利,本来预备好的条件也不知该不该拿出。申不害像是不想刁难黑无常,“你让你的主子来谈吧。”
冥王。想到自己的主子,黑无常神色一动。
“放心,我不会把他骗来杀了的,我杀了他还有别人,杀,并没有用。”
在黑无常退出大殿后,傅蕙娘有片刻迷惑。
都堂上是代表位置与权利的椅子,只要坐在那上面,就可以号令天下。谁会想到这一切原本的初衷,只是为了给妖族与人族打抱不平呢?
为了所谓的大道,用了不屑的术。
冥界会要什么样的价码,他们又如何在天界颁布新法
一切都是未知,可想要得到。傅蕙娘向前一步,坐在了那张困于人生死之间,万古不灭的椅子。
申不害了然一笑,与她并坐其上。
这把椅子有了全新的主人。
冥界之主没有多久就来到了这大殿之上,也看到了并坐的两人。
有些话,申不害不好说,于是她就开了口。“好久不见阿。”
实际上都没见过,但是作为打招呼的方式,冥王表示自己并不介意,并顺势在下方找了个椅子坐了。
“冥王在说话之前还得思想清楚。我夫君现下确实对天界没有十分的掌控力,所以也不能帮冥王殿下十分的忙。殿下若想趁火打劫只怕,会伤了情谊。”
这个伤情谊,当然是指申不害与她日后找补。
冥王粲然一笑。“二位想得多了,我虽然有那么几分野心,但好歹也知道,这世上不是什么事儿都能做得成的。”
他打了一个很响亮的响指。“我们的要求嘛,很简单。天界不要再干预冥界的事务就可以了。”
这个要求,说高不高,说低不低。
接下来她需要等申不害的决断了。她于这些阴谋斗争实在是不擅长。
“何为干预?三界本该互相融通。何况天界最为势力最强盛的一方,的确有理由踏平一切动荡不安。”申不害神色淡漠,仿佛他对着很多人都是这样不假辞色的。
傅蕙娘不明白,自己何其有幸。
“何况干预一词,本来就是给弱者预备的。倘若你足够强,就算别人有心在背后玩弄阴谋,也不会成功了。”
冥界的历史也很漫长,按说冥界的势力也很强盛,手里掐着轮回,又有不死不灭的特质。迅速混得声名鹊起也是很自然的。可惜,天界中人也早看透了这一点,所以在天界强盛时就按着冥界发展,有意无意的搅合冥界内部的事。
谁当政谁掌权,拱谁上去,拉谁下来。这一万年,他们才有喘息的机会。
如今冥界的实力是比从前多的太多,天界又是这种情况。勉力可以一争,不过聪明人从不会做两败俱伤的事情。
当时他们冥界能蛰伏发展,如今的战略方针也应该和当初保持一致。
申不害的说法看似不给冥界留有余地,实际上却是在暗示对方,如今天界已经没有当初的实力去干预冥界了。只不过天界可能还是要压冥界一头的。
不仅是为了这虚名,而是实际上,三界本就应该有仲裁者。假如冥界不喜欢这种境况,那么三界再度封印。他们仍然得不到任何好处。这次冥界冒险出兵,就是为了三界之印可以打开。
在山沟里称王称霸毫无意思,只有去广袤的天下厮杀保全,才是培养利器的态度。
陆臻和冥王一样,都是有野心的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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