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一处的土踩在脚下特别松软,处处透露出诡异之色。
天色方黑,四周就涌现出一股妖气。
这股妖气寒冷熟悉,“白家的朋友?”
自西南方处有名身着白衣的小童,眉色淡近乎不见。果然是白家的人。
“快来帮帮我!”
这名小童年约五六岁,藕样的胳膊上带着银镯,头上用绳子扎了两个小角。
这小童实力为通智中期,看见两人仍未动弹急道:“快点!我家主人的埋骨之地要保不住了!”
这小童招呼起来倒是毫不客气,她上前,逃兵也跟着。
“快点快点!再过会儿他们就要来了。”
蕙娘在小童的指示下挖出一口极小极简陋的薄棺。
“他们是谁?”
她一边问,一边在小童的引领下走到城西的小山下,预备埋骨。
在小童断断续续的解释下她方听明白了这一桩事。
棺材里埋葬的是他的主人,前两月才出生在村子里。
他主人的父母是表兄妹,本来这是一桩极好的婚事,没想到生下的孩子却有两个头。
时值战乱,又无余粮,愤怒的村民将一腔怒火发泄在这双头的婴孩身上,说他们是灾星。
他们用乱石砸死了婴孩,婴孩儿的父母却只敢在他们走后悄悄将孩子收敛起来,连棺材也是悄悄做的,并不敢买。
再后因为无粮可食,他们又认为是那对表兄妹触怒了苍天这其中还包括这对表兄妹的父母。
将表兄妹分而食之之后,他们别无所食,已经在掘坟墓了。
蕙娘突感面前一片血红,双腿亦无力支撑。自她听到人群之中还有那对表兄妹的父母她就感觉头中一痛,现下终于支撑不住。
不仁的不仅仅是天道,天道所能阻挡的东西太少了,天道不允许人妖有子,却不曾阻止人妖相爱。
世间最大的妨碍,是人心。
面前天旋地转,她使尽全力将逃兵压在身下,用短匕贴着逃兵的脖颈。
“你都知道什么?你都知道是不是?”
更改天道很容易,可更改人性却绝无可能。
即便她现在杀上天界,允许人与妖的结合,难道人与妖之间的隔阂就能消失了吗?
就好像国家的法典并没有不允许贫富通婚,可李二仍然不能娶了戏子。
“我只想知道你会怎么做。”
逃兵嘴中吐出的字一句一句逼向她的耳中。
是阿,她在做什么,她这么做又有什么用?她辛辛苦苦到底是为了什么!
善不结善缘,恶不结恶果,当她以为她对了的时候,现实却告诉她,你错了。
徐湘苹就是个例子。
她感觉头重脚轻,手上亦失去了轻重,匕首已经划破了逃兵的脖颈。
当鲜血从逃兵的脖颈中一点点渗出的时候,她再没有迟疑地冲上去撕咬。
咸腥的铁锈味儿在她口中蔓延开,逃兵的血液中好像有安神醒脑的成分。清明和神智才再度回到她的身上。
“我知道,更改法典,更改不了人性。但这些,绝不是无用之功。”
她从地上撑身起来,俯视着逃兵。
“我只是要跟着我心中的铁笔驰走龙蛇。”
“我会尽我所能,铲平我看见的所有的不平。”
“我不会求我所做的一切会带来什么好的结果,我只求问心无愧,我求我做过。”
逃兵望着她,仿佛在看天上的一弯明月,他的神色终于开始有了一些松动。
白衣小童犹自在旁边叫个不休:“诶!你们两个干什么呢?快点快点!我抬不了主人的尸骨。”
这又是什么破设定,她端起薄棺放到小童指定的地方。
小童叉腰道:“我告诉你们,我家主人可不是什么灾星。我家主人是上届和合二仙下凡,注定要历尽千辛万苦才能重回天上修行,你们两个今天立了大功,来日,来日我家主人定会大大嘉奖你俩的。”
“得,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白家?还是以为我不知道上神的轮回程序?像你家主人这种情况,肯定不会有魂魄遗留,立马就会有冥界的人引路。”
蕙娘眼睛望入薄棺,“你们白家总不会守着空躯壳吧?”(。)
一百零五。贺九元。()
小童被戳破了,一下子很委屈,扁着嘴拉扯手腕上的银镯。
“这不是人间战乱么,冥界不能接收这么多人同时入界,会出乱子的。所以,所以就关闭了大门么。”
她点点头,“不仅如此吧?像和合二仙这种级别的,怎么会点你守墓?”
小童更加手足无措了,“这,这,主人转了世,就不能留有前世的记忆了嘛。只能依靠转世后的认知,我主人这一世才活了不到一个月。”
怪不得会选实力这么低微的,看来只是为了选和自己年岁相近的孩童吧。
“你身为通智中期的守墓人,怎么会连凡人都对付不了?”
小童皱眉道:“天下大乱,人也会拥有不属于自身的力量,让我不能抵挡。比如戾气和死气。”
看来天下大乱还真是多方位的,冥界关紧了门,更利于人间妖魔鬼怪的滋生。
“对了,怎么天色才黑,你就敢出来了?”
蕙娘追问道。
“现在只要不是正午,对妖魔和鬼修的影响就不大。”
还真是“大乱”。
小童对他俩再三道谢,才钻入地里不见了。
“好了,咱们俩也该清算清算了。”
这回她出剑把红莲递上,这回她看清了,红莲距离逃兵只有一丝儿距离的时候逃兵才闪动了,精准的避过。
她和逃兵拆了几招,越来越心惊,这个人实力不下于她。
他是谁?他是干什么的?他为什么紧追她不放?
两人打的难舍难分,或许说,逃兵对她只是逗弄,只守不攻。
一股非常让人心生厌恶的气息正对着他们俩袭来,她避身让过,那股气息紧紧缠住逃兵不肯放松。
“死气?”
传说中死气之中有一名白衣男子是真的,可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沈大哥?”
沈靖绥是笑着的,却又微微皱眉,好像看到了什么他讨厌的东西一样。
他正在向她走来。
“妹子,别怕。”
沈靖绥的白衣胜雪,在这个战火延绵的地方显得格外刺眼。
“那团死气,是我刚刚收服的。”
沈靖绥目色闪烁,她强压下想要后退的心情。
沈靖绥来的太及时了,只能说明,这段时间,他一直在跟着自己,至于跟了多久她一无所知。
沈靖绥仿佛察觉了她的情绪,于是站在她面前三步,不再前进了。
“妹子。死气也有毒性,就像其他的毒物一样,可以收用。不过这东西出现的时候也才不久,所以我还不算纯熟。”
沈靖绥的解释来了。她咬了咬下唇,正待说话。
后方却突然传来破空一声,那让人厌恶的气息消散了,而逃兵还站在原地。
她立时站在沈靖绥身前,下意识地护卫着沈靖绥。
她对着那不瞎的瞎子、不是逃兵的逃兵说道:“说吧,你为什么跟着我?”
瞎子逃兵的神色有几分难辨,缓缓道:“从来都是你屡屡凑到我眼前的。”在昆仑城外的树林里,还有这回,都是她自己凑上来被他看见的,像是引诱,他从来没有想要主动靠过去。
沈靖绥的拳头悄然紧握,将面前这名出言不逊的男子努力刻记在心。
瞎子的目光穿过傅蕙娘,和沈靖绥来了个直视。不过瞎子的目光里什么都没有,是真的认真凝视。
“操控死气的人就是你吧?不错。”
瞎子语气平淡,完全不像是在称赞。他目光又缓缓移回到傅蕙娘身上。
“嗜血红莲不能多用,不然会变成傀儡的。”
“你是谁?!”
瞎子神色还是那么木然,“那些傀儡对杀戮上瘾,很难维持本身了。”
瞎子又继续道:“练师做事还是不够稳,所以他给不了你什么的。”
他的语气一点也不真诚,更不动人。
“他太任性了,不是良主。”
傅蕙娘盯着瞎子,终于缓缓说道:“多有冒犯,贺九元,贺少主。”
贺九元,贺练师的嫡亲哥哥,也是天九盟未来的明面主子。
传说中天纵英才
“他放你在临阳派,他现在又想要临阳派了吗?”
这是个试探?又或是什么?
蕙娘的目光紧紧凝在贺九元身上。
“跟他一起没什么前途可言。何况他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他不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
沈靖绥感觉自己心如刀绞,而且一无所知。他盯着蕙娘的后脑心无声地笑了笑。
“贺少主,如果我背弃了练师大人,我是说,我是这种两面三刀的人。少主也敢重用吗?”
她笑了笑:“假如我回去把这些跟练师大人和盘托出呢?”
贺九元微微摇头,“练师多疑的很,你不会,也不能。”
是。所以呢,他贺九元猫玩耗子很高兴?
“那么多蒙贺少主厚爱了,我实在没兴趣打哑迷。贵弟虽然千般不好,但说话可比少主利索多了。”
其实没有,贺练师也很讨人厌,不过比贺九元强多了。
贺九元没有理会她的讽刺,反而对她说了一句话:“人性之中有善有恶,就像世界上有光有暗。你怕被人看见你的另一面吗?”
贺九元顿了一顿,“龙蛇驰走我觉得,那很好,很好很好。”
他盯了她很久了?她承认,从前她在很多人面前是需要面具的。可是刚才,这几天,身边没有熟识的人,她觉得很放松。可这不代表贺九元可以如此高高在上,显出一副很了解她的样子。
何况他的血给她醒了神,她这会儿觉得浑身上下都松快的可以。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难住她。
“贺少主,还有什么见教不妨一起说了。”
“什么时候不想在练师手底下了,我在天九盟等着你。”
贺九元不再留恋,或许是怕吓到自己钟意的猎物,或许是玩腻了,他终于御剑远去。
蕙娘突然发现,她除了知道他是贺九元以外,其余一无所知。
他此行的目的她还是不知道,不过身体还是开始松懈下来,长出了一口气。
贺九元,实力强盛,不仅是驭人,修行上也是如此。
能斗过贺练师的妖孽世上估计也就仅此一家了。
在她眼里,贺九元简直像个病弱的无能之流,好像只要她想,就能把他捏碎。
可事实不是这样的。
远处的事情她决定先放下,把目光回到面前来。(。)
一百零六。你是我的愿望。()
“沈大哥,你累吗?”半晌后的出口还是隐含着一丝试探。
沈靖绥笑了笑:“妹子,我不累。每一天每一刻,都不觉得累。”
沈靖绥用帕子细拭蕙娘面上的污秽,她没有躲开。
“本来我在二十岁的时候就应该死掉了,所以现在、以后的岁月,都是上天开恩,是捡来的。”
本来有一道道肮脏痕迹的脸庞逐渐露出了原貌,女子的皮肤白皙可欺。沈靖绥吸了一口气,与其说是上天开恩可以多活一段时间,不如说是上天开恩,把蕙娘送到眼前吧。
“我从前并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我只知道我应该活到二十岁。活到二十岁对我来说是个任务,除了这个任务以外,我没有任何别的事情要做。”
他看着蕙娘的眉眼口唇,继续说道:“所以做点什么对我来说不是差使,而是支撑。”
面前的女子一身布衣荆钗,唇红齿白,就像初见时一样,康健且可爱。沈靖绥终于忍不住说道:“我知道我没有什么能耐,帮不上你”这番话还是被咽下了。
最终他只凝视她玉色凝脂一样的耳垂儿,说了句和贺九元所说大意不差的话:“就算你有一千种面目,我也会觉得样样都好。”
如果这番话在昨天听到,蕙娘或许会有困惑,但今天听到,就不是了。
沈靖绥的答非所问他跟踪了她也好,没跟踪也罢。他要的是什么她始终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不管沈靖绥此刻有什么别的想法,二心,但目前为止,终究是她亏欠沈靖绥的多。
“沈大哥,不要紧。”
“我不会伪装,就不会累。你不必为我担心,从此以后我只会从心而行。”
这句话出口之后,丹田之处就有咔嚓地一声,她的元婴终于站了起来,不仅站了起来,还在仰视苍天,等待着什么。
而她周身灵气四溢妖气大盛,有两声脆响,像是突破了什么障壁一般。
突然之间她所处的地方乌云密布,也就是她头顶这一方天,远处,根本没有这样的乌云。
雷雨将至,耳中都是轰隆隆的声音。
这种境况应该是上仙渡劫时的样子,那么方才的破裂之声,应该是她突破了出窍期和灵虚期的声音。
方才她明心见性,因此陡然了悟,直引来成仙的劫数。她现在就要渡劫!劫数所在,自然艰险,尤其是像她拥有人妖两重身份,自要渡两层劫数。
此刻她总算明白什么是白日飞升了。倘若凡人有人了悟,估计也会像她今日一样!
沈靖绥尾随她,她不知道,只能说明沈靖绥比她实力浓厚。而今她欲推沈靖绥出这片阴云笼罩的地方,却不能了。
看来这些乌云误会了,它们以为这是两个人的渡劫,这下玩大了。
一声巨响,惊雷从头顶直下打入她和沈靖绥的身体,她的惊雷是两道,沈靖绥是一道。
这一道惊雷尚可承受,紧接着又有第二道,第三道这些惊雷越来越难对付,她甚至无暇顾及沈靖绥。
她专心对抗着即将来到的雷电,不知道已经是多少道惊雷震在了身上,嘴里的咸腥味儿浓重的不行,也不知道现在自己究竟是有多么狼狈。
她是绝对不肯跪下的,站着已经支撑不住,那就躺下好了,希望这样会舒服一些。
她将浑身灵气妖气开到最大准备对抗,却陡然看见丹田中的元婴对她摇了摇头,然后躺在丹田中舒舒服服地躺了起来。
她明白了!此劫虽称之为劫,是因为不合理!仙的出现是一种不合理,越是突然的力量越会被雷电击打!
假如?她将周身气息收敛,放松的站在此处呢?
但是来不及了!
最后一道天雷声势巨大,而她只能躺在地上等待最后一道雷劫的来临。
渡劫,成则生,败则死,神仙哪有那么好当?
她脑内一片清明,一无所惧。
最后一道天雷聚下时,沈靖绥却突然扑在了她身上,三道惊雷全部引入沈靖绥的身体,沈靖绥在昏过去之前说了一句话:“你是我的愿望。”
你是我的愿望,我从前的生活中什么都没有,你出现了,你是我唯一的愿望。
每一次看你一点点的长大,一点点变得更强,你的成长我不曾涉足,我能帮上你的也越来越少。
蛊地有毒,有蛊,我有能牵制住你的东西,我可以把你永远的留下。
就像这一次,我也可以让你没办法再离开,永远也不能再到我的目之不及的地方。
我多想把你留下独享,不再让任何人瞧见你,任何人觊觎你
可是我最终还是没有绑住你。走吧,去做你想做的事,我永远,永远,也不会拦住你。
沈靖绥的世界陷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