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的人群纷纷躲避突来的一场雨--
摊贩们一一推著车离开,人群们站在两旁的屋檐或棚下,那讶异的眼神纷纷落上身--
他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即使现在有千千万万双的眼睛瞄著他,都不及他在乎那一双眼,锐利的瞅著,藏著深不见底的爱恋--会令他感到心慌意乱得快窒息……
蓦然--
雨水停止落在身上,熟悉的男性气息与压迫感将他包围,听身後响起低沉的嗓音说道:「你全身都淋湿了,容易染上风邪,现在跟我回家好不好?」尹玄念浑身一颤,柳眉紧蹙,内心慌然的因这句话而挣扎该不该听话?
冷铁生拿著一把刚买来的纸伞,为他遮风挡雨;一颗心悬空吊著,耐心的等待他的决定,若是不愿回家,他继续等,不会将他丢下--
他们俩就这样一直站在雨中,一把纸伞下的天地,耗著。
直到受不了他的接近,不愿依靠他的体贴,尹玄念头也不回的走出纸伞下的天地,选择拒绝与远离……
冷铁生眼神一暗,忧郁的望著心上人,想不透自己该怎麽做,人儿才愿意接受他。
黯然的跟上前去,即使受到无言的拒绝,仍是为他撑伞,为他遮雨,为他无悔的付出……
23
一场雨来得急,去得也快,洗净城市建筑所沾惹的尘埃,登时,视线清明--入眼的画面换上一层亮眼的色彩。然,满地泥泞,脏了鞋。
心系两个孩子,他除了回去之外,还能上那儿?
虽然搞不清楚回宅的方向,每到一个路口,男人总会适时的指引他该往哪走,除此之外,他总是护在身侧,两人即使变换了方位,他依然注意两人的位置,接著绕过自己,无言的呵护与体贴,途中所经之处有几处小水,他为他挡下奔驰在街道的马车所溅起的水花,泼湿了他的衣袍,可,他全然不放在心上。
温柔的眸光始终落上身,造成他的呼吸困难,回家的路途似乎变得又远又长……
撇过头去深呼吸,再转过脸来偷睨了他一眼,喝!尹玄念当场被逮个正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尴尬瞪著--他露出淡笑……
愕,一瞬,尹玄念发愣;有他在身边,莫名的--产生冲动想牵他的手,自然的想碰触,想被他握著。悄然将双手紧握成拳,以防自己抑制不住这股冲动与妄念--搞什麽!
如墨的美眸幽黯,尹玄念垂下臻首,自我检讨--果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丧失了记忆都还想去诱惑、靠近男人,真是恬不知耻……凭自己也配!
「你走开,离我远一点,我自己会回去。」突然,控制不住开口怒喝--是自我厌恶的心态作祟--要男人滚远一点,不要继续喜欢他。
那是什麽态度啊?!大爷沉浸这片刻美好气氛,倔东西发什麽神经搞破坏?
凶什麽……冷铁生满脸错愕的垂下头来瞄--娘子不动了?
只能看见他卷翘的睫毛,贴在额上的几撮发丝,和僵硬的糊涂脑袋瓜,他问:「你脚酸吗,走了这麽久,有没有体力撑回家?」
他们快到翟院,只需再过一座桥……仔细听闻他的呼吸混乱,上气不接下气,若不是碍於他讨厌他的碰触,大爷早就一把扛他回宅,脱下那一身湿衣,丢他去浴桶里泡著温水。
「你可不可以不要管我!」公子的生活不用他来操心,是多馀的浪费心思。
想到以後得跟他同住一个屋檐之下,天天都要见面,看要怎麽办……尹玄念咬唇,很苦恼的想。
冷铁生不愿跟他硬碰硬,那只会让娘子更讨厌他,只好软言软语的求他:「玄念,别跟我闹别扭,出来了一下午,淋得像只落汤鸡,你若还有本事对我发火,回去换件衣裳之後再说。」
「你罗唆……」别烦他,心头乱糟糟,不论如何抗拒都改变不了他对他的好……
他们才说过几句话啊?娘子就嫌他罗唆……大爷真命苦,多说两句话都会被嫌弃……妈的!他以前当哑子久了所以继续垂首沉默是金,多说两句话会死啊--
铁生老老大不爽的想:算了!差点望了娘子出口没好话。想不透当初自己的眼睛是长哪儿去了?
喜欢他就是好喜欢他……
不说话,会说话,乖巧或泼辣,记得或忘了他都好--一直想告诉他,却没说过--
「只要你活著,不论你变成怎样都无所谓。」
言下之意,是不是不会计较他已经不洁……。尹玄念不敢抬头,心虚的要命,介意的要死……
冷铁生豁然开朗;不论娘子美或丑,哑或不哑,还有一个隐忧,会不会瞎……
然,这对自己重要吗?
他在乎的是他的感受,万一不幸发生了什麽,他永远是他的妻;伸手去牵他的手心,紧紧一握,不愿放手。冷铁生坚定的语气先撂下警告:「玄念,别再打我,不然我就扛你回宅院去。」
下一秒,不意外的看见娘子杏眼圆睁,微张著红潋的小嘴,惊愕又呆滞的脸庞漂亮得令人想要一亲芳泽。
冷铁生不禁淡淡一笑,他之前忘了要谢天谢地、该满足他活生生的在身边,此刻--心里漾满了无限感激,不再对他感到头疼,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对他好,让他好好忍受、习惯大爷死皮赖脸的守护著。
「啊!你威胁我……」尹玄念反应慢了半拍没打人,只是试著抽回自己的手,视线落在两人的接触点,被他温暖的手掌有力的握著,暖暖的温度蔓延窜入心里……
愕然惊觉,他的不讨厌……
没有想要拿把菜刀剁了他的手,不嫌脏,不觉得恶心……
完了!他的身体很无耻的不受控制,脑子很理智竟然无济於事?!尹玄念瞠然不已,用力甩甩手,挣不开,很懊恼的低咒:「真不要脸……」是斥责自己。
「会吗?」冷铁生挑眉很不以为然的说:「我们做过的不只牵手。」他拉著他就走,体贴的放慢脚步,怕他喘不过气--死给他看就糟了。
尹玄念没力气再挣扎,乖乖的任他握著,每走一步就不断说服自己--他是相公,让他牵手是应该……
不甚甘愿的撇过头去,妥协於他的霸道,心里实在不愿承认--是妥协於他的体贴行为。
哼!娘子那是什麽不屑的态度啊?!大爷挺不爽快的摆张怨夫相,娘子肯让他握手就该偷笑;他不敢多妄想些什麽,也不愿强迫他尽义务,今晚娘子肯不肯乖乖的跟他睡在同一张床都还是个问题--
他该防止的是娘子会不会到厨房去拿把菜刀藏在枕头底下?
24
冷铁生和尹玄念两人回到翟院,在门口遇见一名和冷念生年纪相仿的男孩--翟颖。
他见过几次冷爷,很恭敬的称呼一声:「爷。」真的疯了吗?
後母可是将这两人都当傻瓜,包括冷念生,毫不忌讳的在他面前称呼『死小子』……冷念生怎惹恼了她……
「翟颖,你没去杨老板那里?」他的弟兄--阙不偷挺欣赏这名小夥计,常夸口人很勤劳又务实,可怜他家境遭遇,还帮他介绍去杨老板那儿学裱框兼打杂。
「杨老板这几日要忙著办画展,印帖子邀请文人墨客共襄盛举。这两日奉澐斋会提早关门,杨老板给了假。」
「呵,杨老板的花样挺多,一年之中,总会搞出几次这类的名堂。」冷铁生猜想:杨老板八成会将娘子的画拿出来展示。之後的庆功宴,不知会办在哪?
这些文人总是少不了风花雪月、吟诗作对的场合,说穿了,就是去找红粉知己,花天酒地。
锐眼一扫娘子没吭声,那脑子在想些什麽?
这孩子就是俏寡妇的儿子?
他们见过一次,在食肆……俏寡妇的年纪不可能生出这孩子,原来是当人家的後娘……
尹玄念指著大门的木牌,问道:「这字迹是谁落笔的?」
「我爹。」翟颖堪称英俊的脸上不著任何情绪,不爱在他人面前提到有关爹的任何过往,「若没什麽事,我先进屋去了。」
冷铁生不置可否,宅院并非全部买下,翟氏母子有一定的自由出入宅院,他也没有意思更改此宅的门牌户名,暂且也不想跟娘子提及回大爷的自宅,以免娘子吵著离家出走,这五百两银票先收著以後再还他。
「玄念,还在门外发什麽呆?」大爷的问话,娘子听见没有?
尹玄念轻叹息,可惜,人去世了……。如果还在,这宅院会不会卖出?
乍然,尹玄念意识到自己的手仍被握著,赫!「放开我……」他小声的叫。又不是三岁小孩,大爷还牵著……
任他由掌心溜走,冷铁生对著他的背影,贪恋的目光紧锁住不放,唇角掩藏不住愈渐上扬,人要闪哪?
躲不了大爷--这宅院的房间都已经住满,没多馀的空房,除非是佣人房……
那附近恐怕有鬼出没,娘子今晚八成也没力气出去晃--
「夫人,您大致上熟悉这宅子的厨房、厢房、书房在那儿了吗?」
「嗯。」尹玄念勉强的点点头,春花终於放他一马,可以好好的去沐浴,然後休息。
净身过後,尹玄念回到厢房,内室弥漫淡淡的桧木香味,家俱摆设焕然一新,心想大概是男人的杰作。
他来不及问春花这是谁的房,实在担心和他人共处一室--即使,是相公。
换了新环境,内心忐忑不安,想睡又不敢睡,男人滚去沐浴,天晓得他会不会来打扰他……可以确定的是自己没有馀力去对抗男人的纠缠。
尹玄念满脑子想著男人,臻首垂靠在桌缘,感到眼睛疲劳,全身无力,不一会儿便累得睡著……
春花端著膳食进房,冷念生和怜儿跟在身後进房来探视--瞧人儿睡得不醒人事,春花问:「要不要叫醒夫人?」
「娘的中餐和晚膳都没进食呢,该怎麽办?」
「搁著吧,那是爹的问题,我们不用操心太多。」冷念生不安好心眼的奢望;娘和爹需要培养感情嘛,饭可以等明天或娘醒来之後再吃,他的爹已经一年多没吃荤了,呵……『美味』当前,引人蠢蠢欲动,他的爹可以好好享用,他的娘已经躺平了,这下子,爹的机会来临……
冷念生话里藏刀,眼儿藏笑的说:「春花阿姨,赶快去把厨房的菜刀通通藏起来,我和怜儿去柴房藏斧头。」听怜儿说--娘会放菜刀在枕头底下,那麽爹的安全要顾虑周到。
怜儿万分错愕的张大眼,话还没说出口,就遭来冷念生的一记白眼,「看什麽看啊,别发愣了,咱们快点分头进行。」少爷说罢,非常有效率的拖著怜儿就走。
春花哪敢违抗,少爷说了算;这冷爷的传人也不是好惹的,不听令行事,保证未来的耳根子不清静,得听他少爷叨念一大串所谓的过错。
她的耳根子已经嗡嗡响了一整个下午,听少爷娓娓道来夫人无情;爷痴情;身为孩子很悲--
少爷碎念的功夫真不是盖的--不会口渴。春花尾随出房外,轻手轻脚的关上门,行至厨房的途中,看见爷手里端著一盅药膳,热腾腾的冒著烟……
娘子睡昏了……,桌上摆著未动分毫的食物,冷铁生徘徊在该不该将人吵醒的边缘?
大爷坐在身侧,凝视娘子此刻的模样,美得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吹弹可破的肌肤赛雪,精致的五官脸庞媚惑人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冷铁生为他拨开散在颊边黑缎般的发,握在手里已是乾爽,可见他受他痴迷了好些时候--
缓缓的俯头,凑唇在他耳畔轻声唤:「玄念……」
人儿毫无动静,卷翘的眼睫毛连眨都没眨,入眠沉、呼吸浅……
冷铁生不禁眉心一拧,娘子的身体状况这麽差?
怎没有马上跳起来对他发火?
脸色一沉,瞧他简直变成没有生命力的白玉瓷娃娃,若不小心呵护,易碎。
再度唤他:「玄念、玄念,起来……」捧起他的脸庞,仍是一动也不动的像死人了……喝!冷铁生乍然吃惊,怎有这不好的想法……
尹玄念半眯起沉重的眼皮又闭上,意识昏然,搞不清楚现实状况,身体似灌了千金重的铅,控制不了四肢,整个人软软的瘫倒--
冷铁生立刻接住,搂上身来依靠,虽满足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如此亲密,却很在乎他的体重轻得禁不起狂风一吹,不知会飞到那儿?
「伤脑筋……」这会儿,该如何让他喝药?
只好喂他喝……
冷铁生拿起那盅温药汁,含了一口,就唇喂入尹玄念的嘴里,一口接一口,直到药盅见底才停止。
提袖为他擦去溢出粉唇的药汁,抱他去床上躺好,三两下扒了他的衣裳,为他换上一件乾爽的上衣,手里抓著沾了药汁的湿衣,随手一抛,丢去椅子上挂著。
大爷心情不佳,闷气凝聚满腹;宁可娘子是清醒的跟他大眼瞪小眼,说著难听伤人的字眼,巴不得踹他出房门的泼辣样,也不愿看娘子一副要死不活的令人担心!
冷铁生站在床沿,深感无奈的骂:「真是混帐东西,真***有够会折腾人!」娘子醒著就乱走,躺平了就昏死……他哪敢对他怎样啊?
好想把他压在身下狠狠的出一口怨气,转念一想:万一把人儿给操死了还得了!
大爷的脸色倏地变得更难看--黑压压的跟睡死在床上的人儿形成对比色彩。
嗟!他继续憋死算了,随手解下纱帐,带著满腹闺怨也得上床去温暖娘子那冰冷的身子--
冷铁生躺上床,把人揪来怀里的位置呵护,娘子也只有这时候才乖的像小猫侧身缩在怀,占有欲十足的搂著娘子的纤腰,冷面孔枕在人儿的头顶,拧眉轻吻著他的发,大爷很郁卒--娘子冷的要死;他却热的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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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铁生半眯缝著眼,房门外细碎的脚步声扰人清梦,轻声说话,一个嗓音细腻,另一个正值变声时期--是他那两个孩子。
「念生哥哥,为什麽来爹和娘的厢房?」
「当然要来巡逻一下,我怕爹被娘赶出门外,我们可以进去求情。」少爷想得很周全--
常言道:一夜夫妻百世恩。他担心娘和爹生米煮成熟饭之後,娘会翻脸不认人,万一把爹当坏蛋……呵呵,少爷会进房去唱哭调,怜儿当然也不例外。
冷念生理所当然的在房外探头探脑,怜儿却是傻愣愣的瞧--冷念生果真是坏心眼……
怜儿乾瘪的身子被冷念生拖去凑上一耳,两人贴在门板听不出房内有什麽动静,「娘应该会像上次一样,睡到中午才醒来。」她不想等在门外非礼勿听,娘若是知道,会不高兴的。「而且,念生哥哥,我肚子好饿,我们去找春花阿姨好不好?」怜儿乞求的大眼亮晶晶,水水的令人心软。
「你就会吃。」冷念生白眼一翻,瞪著丫头瘦巴巴的丑不拉叽,带出门哪能见人啊,「走啦,我晚一点带你去市集买零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