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问:“这么说你承认人是你杀的?”
刘忠反问:“你说谁被我杀了?”
警察说了死者的名字。
刘忠说:“人不是我杀的,是你们杀的。”
警察将刘忠的口供作了笔录,让他签了字,就把他带走了。
警察在把刘忠带走前,找到了余宏。他们把余宏叫到一间办公室里,一警察
问他:
“你昨天夜里和刘忠谈过话?”
余宏答:“是的。”
警察问:“你们谈了什么?”
余宏告诉了他。
警察问:“他情绪怎么样?”
余宏答:“他情绪不好,显得非常气愤和沮丧。”
警察问:“他有没有说过要杀人的话?或者说你有没有感觉到他有这方面的
动机?”
余宏答:“没有。”
警察取出了那把刀,问:“你见过这把刀吗?”
余宏答:“没见过。”
警察就让余宏走了。余宏穿过门口惊慌失措的好奇的人群,独自回宿舍去。
他没有回自己宿舍,到了另一扇门前。那幢楼里无声息,人都走空了。余宏推了
一下那门,门就开了。余宏进去,站在门口,感到有些晕眩和恍惚。房间里很暗
,有一股洞穴般的潮潮的甜味儿。房间似乎显得很小,天花板显得很高,一个楚
楚动人的女子坐在床上面带泪痕幽幽地望着他。他过去在她旁边坐下,伸手轻轻
抚摸她的头发。她的头发又长又软,乌黑光亮,拖至腰际;她的脸有些苍白。眼
睛红红的,哀婉妩媚。她问余宏:
“他死了?”
余宏答:“死了。”
她问:“是他杀的?”
余宏答:“是他杀的,警察已经把他带走了。”
她叹了一口气,说:“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现在只剩下我们俩了,怎么办
?”
余宏说:“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你不要难过。”
她说:“我很难过,我怕你也会离开我。”
余宏说:“我不会离开你的。”
她好像没有听见余宏的话,声音如幽谷清风,径自徐徐地说下去:“你也会
离开我的,警察不是把你带走了?”
余宏说:“不是把我带走。”
她摇了摇头,轻叹一声:“把谁带走了?这是怎么回事?这怎么可能?”
余宏答:“你安静点儿,不要太难过了。”
余宏继续抚摸她的头发,感到她的头发如瀑布似的柔软地滑泻下来。
余宏直起了身。
3
余宏在学校一直住到学期的最后一天。这天他在校园里碰见了一个人。
“你昨天晚上不是看见我手里拿着一张照片吗?后来这张照片不见了。”那
个人对他说。
余宏问:“什么照片?”
他说:“就是吴兰的那张照片,你昨天晚上不是看见我拿在手里的吗?你还
问过我的。”
余宏说:“吴兰的照片?我还问过你的?怎么回事?”
余宏想不起这件事,那个人也只好作罢,没再表示什么。他们就分手了。余
宏当时并没有感觉到过一会儿会做出什么反常的举动,只是觉得他有些神志恍惚
,情绪不太稳定。中午时分,他进入男教师宿舍楼,把青年物理老师邓伟揍了一
顿,围观者众多。下午在回家的车上,余宏见到邓伟,邓伟双目两侧都有些青紫
,嘴角也有些红肿。邓伟中等个子,一张白净的脸,他是个足球运动爱好者。邓
伟主动冲余宏笑笑,指看自己的脸说:
“这是被那个家伙打的。今天我让他一次,以后他要是再敢碰我一下,我敲
断他的腿骨。”
余宏不知怎么说好,望着他脸上的伤痕有些尴尬地笑笑。
余宏回家后在沙发上躺下,睡了一会儿。
即使是睡着了,余宏的脑子也没有安静下来,他也能感觉到小岚似乎正在外
面厨房里准备他们的晚饭。余宏睁开眼睛,晚饭已经摆在桌上了,圆桌旁还坐着
两个人,正用不同的眼光看着他。
外面响起了悠长的铃声。
〈全文完〉
热情之骨
作者:刘呐鸥
午后的街头是被困静浸透了的,只有秋阳的金色的鳞光在那树影横斜的铺道上跳跃
着。从泊拉达那斯的疏叶间漏过来的蓝青色的澄空,掠将颊边过去的和暖的气流,和这
气流里的不知从何处带来的烂熟的栗子的甜的芳香,都使者比也尔熏醉在一种兴奋的快
感中,早把出门时的忧郁赶回家里去了。他觉得浑身的热力奔流,好象有什么不意的美
满在前头等着他似的,就把散步的手杖轻轻地漫拖着走。
可是这时从他肩膀摩擦过去的两个白帽蓝衣的女尼。却把他唤到故国家乡的幻影里
去了。也是这一样天清气朗的太阳之国,地中海的沿岸。他走的是一条赭褐色的岩边的
小径。旁边是这些象吃饱了日光,在午梦里睡觉着的龙舌兰。前面的空际是一座巍巍地
耸立着的苍然的古城,脚底下的一边,接近断崖深处,是一框受着吉夫拉尔达尔那面夕
阳反照的碧油油的海水。杂草间微风把罗马时代的废址的土味送过来。他仿佛听了喷泉
边村里汲水的女儿们嬉笑的声音。然而他好象感觉到了什么气味似的,忽在一片光亮的
玻璃前往步了。
玻璃的近旁弥漫着色彩和香味,玻璃的里面是一些润湿而新鲜的生命在歌唱着。玫
瑰花和翠菊,满身披着柔软的阳光正在那儿谈笑。好乐的丁香花也同那怕羞的
Marguerite老是不依地吵闹着。只是瓶里头的郁金香却伸着懒腰,张开大口,打着呵欠,
想抽空睡一睡午觉。比也尔在棕榈的后面看见一个女性的背影,便由一扇半开着,写着
“Say it with flowers”的金字的小门进去。
──你这儿是有香橙花的吗,姑娘?
从花的围墙中跳起来的是一个花妖似的动人的女儿。
──你要香橙花吗,先生?那你不到温室里去是没有的。
一对圆睁睁的眼波,比也尔心头跳了一下。
──是的吗?可是诱惑我进来的确是香楼花香呵。
──啊,先生是不是刚喝过可可?你试闻一闻这花看哪,可不是仿佛有那种香?
她把一朵从这些渊明菊,Cineraire的中间拾起来的大轮金盏花拿到她这买花客的
刮得光滑可爱,刀迹苍然的下颏去。
比也尔向后稍退,把手杖从腋下拿了下来说,
──不错,正是这个。可是你怎么说我刚喝了可可?
比也尔只看见红海里浮出两扇的白帆,并听见人鱼答应的声音。比也尔再用眼光催
促着她。
呃,我只觉得在甜蜜的兴奋之后,闻了这金盏花,似乎有那种相近香橙花香的。
──哟,姑娘,你象是从春神的花园里出来的。
比也尔从没见过象在他襟前纤弱地动着的那样秀腻的小手。他想,把这朵金盏花换
了这一只小手,常挂在胸前观赏可不是很有趣的吗?他想把采动着的嘴唇凑近去时,那
小手已经缩回去了。
──我看你好象很是热爱着香橙花的呢,先生?
──哼,香橙花吗?我对你说。我家乡的小村是围聚在橙树的绿林中的。住在村里,
四时可以闻见微风把橙香和鸟声一块送过来。而且我也曾在阳光和暧的检树下献给了真
实的心肠,也曾在橙香微醉里尝了红唇儿的滋味。我每喝香橙水,闻到了那种芳烈的气
味,就想起对象地中海水一样地碧绿的眼睛。
──喝,那么好的地方吗?西班牙?意大利?
──Non!Le Midi!Southern France!
──啊!Riviera,Cote d’azur——吗,蜜月旅行最好的?我以前也很想……但
现在,……
这时携着小孩的妇人的顾客进来了。
──那么,再会!这朵天竺牡丹也插去吧!今年是天竺牡丹在墨西哥发见的第三百
五十年。
比也尔抱着爽朗的感情走出了花店时,听见背后金丝雀叫了两三声。街头依然晒着
澄媚的秋光。
比也尔还是个二十四五岁的青年。他是生在常年受着太阳的恩惠的法国南方的。那
对闪烁的眼底下的深窝,表着他奔放的热情。那延到深棕色的头发上去的白暂的额角,
表着他的无限的想象力。他在自己的村里学好了一些写和读,就被人送到中部一个城里
的僧侣书院。他的童年时代的大部就在这庄严的高墙中过去的。在那里他天天只是在拉
丁文的古籍中埋着头,对着正统的教义研磨。但是在这少年都动的胸中,就是有了多么
宏大的罗马文化,处女受胎的故事也是不能生出效力的。他要求的并不是没生命的过去,
他的愿望确是自然切实的现在。於是他的感情便学着院内那些攀墙摸壁的藤蔓的样,爬
过那层厚重的培垣了。他时常利用假期回南方去,在育空下跟着同年辈的异性如同大地
上的野兽似的自然地游戏。完结了这沉重的过程,他便上都城巴黎去。在这儿,几年间,
他的心神并不全是在专门的政治教典上的,他学了在卢森堡公园干恋爱的方法。他也跟
着了同学,朋友们追逐酒店的女儿。在郊外的Bois de Boulogne的晨星下掠夺女同学的
处子之夸,也算是他这几年间所收获的一个。
然而在这几年间他到底得到了什么呢!他的精神不是依然饥饿着吗?虽然一踏进酒
店,夜光杯里是充满着莱茵地方的美酒,台子上就有浓艳的女脚跳着癫痫性的却尔斯顿,
结局听说往时一到冬天从附近的树林就有豺狼出来咬人的巴黎市的灰色的昙空,是他厌
恶的。他仰慕着日光,仰慕着苍穹下的自由。就使这儿几年间所得到的一些象罩住赛纳
河上的北方的水雾一般的印象和感觉一时消灭了去,他也是丝毫不感到怜惜的。所以他
就和毕业同时,弃掉了那灰雾里的都市,到这西欧人理想中的黄金国,浪漫的巢穴的东
洋来了。
但是一来之后,他是大半为之失望了的。他觉得手里拿着铁铲的白色禽兽满挤在黄
金国的门口。来不上半年,就有同僚的下个先辈,为了经济上的目的,说少壮的外交官
是不应该孤零一个人的,拿着一个近视眼的女儿强迫着他娶做妻子。所以他这一年来的
外国生活都是不愉快的事情居多。但是他不绝望。他觉得一定有象罗谛小说中一样的故
事,或是女性在什么他不晓得的地方等着他。
这就在今天实现了。他真不相信这么动人,这么可爱的菊子竟会这么近在眼前。他
想一想,觉得她的全身从头至尾差不多没有一节不是可爱的。那黑眸象是深藏着东洋的
热情,那两扇真珠色的耳朵不是Venus从海里生出的贝壳吗?那腰的四围的微妙的运动
有的是雨果诗中那些近东女子们所没有的神秘性。纤细的蛾眉,啊!那本任一握的小足!
比较那动物的的西欧女是多么脆弱可爱啊里这一定是不会把蔷薇花的床上的好梦打破的。
比也尔一想到这儿只觉得心头跳动。
比也尔的两脚再被揪到那间小花店里去的是隔天的下午。
可是比也尔在那儿寻出的却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小女量一量他的样子,就做着手
势,口里象说,——
——姊姊吗?就来了。
不一会,她真的来了。她认出了是他,便露出满脸的笑容,表示着无上的欢迎说,
——是先生吗?再给你一朵金盏花儿好吗,大轮的?
比也尔还未答应便双手拿一个办事室用的小皮包,献出一个结着红丽绷的美丽的盒
子。
──这是马尔塞的巧格力糖,同小妹妹来吃吃吧!
她开了的口,片刻不能合了下来。但是她并不客气地说,
──谢谢你,先生。可是我不知道这样破费你好不好。
三人就在凤尾草的吊盆下赏起马尔塞庖丁的腕力来。尤其是小妹妹,好象急遽地觉
得这碧眼的洋先生一时亲密起来了一样,大块小块尽管吃。
──马尔塞的巧格力糖听说有初恋的滋味,你相信吗!
──那我不大知道,可是我记得我们女学校的朋友们都把巧格力糖当做一种接吻的
代名词。
──啾,啁,啁啾。
金丝雀象说着“我也要吃”似的叫了两三声。
吃也吃完,谈笑也谈饱了的这天黄昏时候,比也尔只得了她明天同去看日戏的应诺,
就匆匆地离开了那家芸芳满室的花店。
戏院的路是通着菜馆的,菜馆的路又通着舞场。就是那郊外处处好驱车的坦平的道
路也不象同这些没有连接的。何况又在这秋光澄媚的时候呢?由过去的一个月,比也尔
已知道了金发的女儿所喜欢的,黑发的女儿也无不喜欢。她现在已经向他开口就“比也
尔,比也尔,啊,比也尔”的叫了起来了。然而这一个月间,关于女人自身,比也尔所
得到的知识却很少。他只知道了她也和碧眼的女儿一样欢喜吃糖果,欢喜喝混合酒,欢
喜看蹴球的比赛,和她以前也曾在市内的外国人办的学堂里念过好几年书,经过很奢华
的生活。至于她的家庭怎么样呢,比也尔是不明白的。她似乎不大愿意说,比也尔也怕
听见她这样可爱的女人有了脸黄骨枯,终日躺在床上对着小红灯的父亲,和跑起路来恰
象水鸭陆行的母亲。那个小妹妹又怎么同她住在一块,这也是他愿意知道而不知道的。
然而他所关心的究竟是她一个人。他若能够时常听见她那讲起外国话来有特别魅人的声
音。能够不时看见那对神秘的黑眼睛,他是什么都可以不问的。
一天晚上,从影戏院出来,比也尔便把那娇小的身体夹到月明的河岸上去了。岸榜
是一只大型的摩托船待着他们。
渴了的喉咙,一杯的威司基曹达使他们生了,阿尔哥尔把他们从银幕所受的幻影赶
了出去。她说船里太暖,把那缎子的薄外套脱了下来,就在窗边柔软的坐褥上躺下。
船穿过了两条新月形的大桥,一直向河口驶去。夜半的水上是寂无人声的。月光使
水面跳着金色的鱼鳞。从船窗望去,蒙雾里的大建筑物的黑影恰象是都会的妖怪。大门
口那两盏大头灯就是一对吓人的眼睛。
——这儿好了吧!觉得青草的气味吗?
从司机室出来的比也尔说,
——不,桂花吧!什么地方呢?
——海岸公园的下面。
比也尔看见她两个眼圈被体内的热气烘得粉红,便接着说,
——把这灯熄了吧,凉爽一点。
她的轮廓在淡黄色的月光里浮映出来了。头发是小冈上的疏草。
——你看那颗金星哪,不是不时都孤零吗?我以前就象它,但是自从得到了你之后,
我就有了领前的明灯了。你知道我是热爱着你的。
比也尔把她搂在怀里,在她的头发上印下了嘴唇。这样寂静的半夜,身在月明的船
上,与爱人共感着同一的脉搏,他觉得世间的一切都消沉了。橙树的香风也吹不到他的
身边,巴黎的雾景也唤不起他心弦上的波纹。他只觉这是天上并非人间。
——Ma ch6rie,你不冷吧!
她摇头,疏发下只是醉眼朦胧。
这时比也尔的内面好象一道热汤滚了起来一样。他觉得从她颈部升上来的一种暖气
是不能忍耐的。他心头一跳,便把她软绵绵的身体放在坐褥上,喘出几个声音来。
──Ma ch6rie,我……
在那强的大的压迫的下面,那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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