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顶多在心里对自己吼吼。他毕竞不是那种蛮横无礼之辈,决干不出这等粗鲁的
事体。一直挨到李某两口子磨蹭完,从厨房撤出来,王氏才进去洗菜做饭。等吃过
饭都晚上八点来钟了。饿得很吃得就多,吃完了也不动,往床上一窝看电视,睡觉
的时候仍感到腹内胀满,极不舒服。
“这都是吃饭太晚的结果。”老婆说。
这属于正常情况。有时李某把菜都切好了,整齐地码在盘子里放着,自己坐一
边去看报纸。隔一会儿去厨房搅一阵碗里的鸡蛋,边搅边哼歌,就是不上火炒。王
氏左等右等不见他有什么动静,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去;禁不住心头火起,开门出
去,见李某正坐在过厅的角落里,刁着烟卷看报纸。跷起的二郎腿还一颠一颠地抖
着。王氏压住怒气,语调尽量平和地说:“喂,小李!你们今天是不是有客人?”
“不是!”李某放下报纸说。“今天她有事回来得晚,我想菜等她回来再炒,
要不炒出来都放凉了。”李某说这些话时,从语调到表情都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对老
婆的关怀和体贴,似乎在炫耀他们之间存在着一种非同寻常的感情。王氏心里说:
“瞧你老婆长得那模样吧,还当美人宠着呢!”
李某对老婆全身心的投入王氏看得很清楚。老婆下班一回来,李某就让她歇着,
什么事也不让她动手。买菜做饭洗衣服全是李某一个人的事。每天吃完饭,李某老
婆把筷子一放,坐那儿嗑瓜子,李某屁颠地收拾桌子刷盘子洗碗扫地。他还给老婆
洗内衣内裤打洗脚水。每逢家里来了客人,王氏都能听见李某老婆在人面前夸自己
丈夫如何温柔体贴能干。李某更是以此为荣,老是现身说法,把自己树为供人效仿
的楷模。看着李某那张多肉而自我陶醉的脸,王氏心里想:“你他妈的还算个男人
么?你爱宠老婆别把我们也赔进去呀!”他咽不下这口气,当时没客气说:“你现
在要是不做,能不能把厨房腾出来让我先做?我很快就得。”
“好吧!”李某不大情愿,阴沉着脸把炊具和切好的菜一趟一趟从厨房倒腾进
过厅。
王氏把这件事跟老婆一讲,老婆说:“这两口子太不像话了!我看咱们不能这
样下去了。”
“我也这么想。老不能按时吃饭是个问题。”
“你有什么好办法?”
王氏说:“咱们不能死要面子活受罪,有些事该说还得说。我看还是跟他们把
话挑明了,立个规矩:晚饭不管谁家先做,动作都快点,六点半之前一定把厨房腾
出来。你觉得怎么样?”
老婆说:“好主意!对这种极端自私的人就该这样。不能老是一味地迁就他们,
他们说怎么就怎么的,让人觉得我们软弱可欺。”
“但我们态度也不能显得强硬,一定要采取一种商量的姿态。最好我们四个碰
一下头,这样显得正式一些。”
一天晚上,他们四个就站在过厅里开了个会。会是王氏召集的,自然由他来主
持。他先扯了一些别的,活跃一下气氛,才说到开这次会的意图,把当前厨房使用
中存在的问题摆了出来(当然主要是他们家遇到的困难),并提出了自己的解决办
法供大家讨论。李某两口子很清楚其矛头所指。李某对此没提出什么反对意见,他
老婆不大甘心接受王氏的建议,可也没明确表示反对,她只是反复强调说,在这么
短的时间内做好一顿饭实在不容易,期望王氏能放宽时间。王氏差点给说动了,他
老婆立场很坚定,也反复强调自己的困难,说只要抓紧点。这么长时间足够了。李
某老婆没再说什么,勉强表示他们尽可能守时。
李某夫妇后来的日子有些不大好过。李某再做饭时,显然不那么从容了。下班
回到家差不多就五点多了,得紧着忙活。菜再不能一遍一遍尽情地洗直到他觉得洗
净为止;刀法也有些乱,不是切了手就是菜块切得薄厚大小不一;菜不等炒熟就得
出锅,惹得老婆天天抱怨饭菜不可口。听老婆抱怨,李某心里也不痛快,他说能做
到这一步,已经是手忙脚乱了。有时快到点了还弄不完,王氏两口子就拎着菜板端
着盆站在厨房门口等着了,李某心里又气又急,直想发火,又不好发作起来。每遇
到这种情况他都尽快草草收场,结束这种对峙局面。老婆觉得丈夫太软弱,埋怨他
说:“你就那么听他们的话,非掐着点把饭做好不可!他们爱堵在厨房门口让他们
堵去,你干你的,看他们能怎么样!”
“这样有意思么?”李某说。“我看以后晚饭让他们先做吧,不跟他们抢了,
没劲!”李某说服了老婆,晚饭让王氏家先做。李某把这一决定告诉了王氏。王氏
听了很高兴。
事实证明,这一决定是明智的。王氏动作很迅速,饭菜也简单(随便弄点什么
菜一烧就得,主食一般都是买现成的),也是急于填饱肚子,半个小时内肯定吃上
饭。这样一来,反倒给李某留出了足够的时间精切细炒,做出色香味来。在李某两
口子看来,王氏夫妇吃饭纯粹是穷对付。
“我看他们菜没洗净就吃了。现在的菜上都是农药,不好好洗洗吃了得癌。”
老婆说。
“他们菜炒得一点香味都没有,肯定特难吃。老这么对付下去,时间长了身体
就垮了。”李某说。
“让他们对付吧,身体垮了活该!也碍不着咱们什么事。”
李某两口子晚饭吃得好了,心里也舒畅了许多,虽然时间往后推迟了点,并没
觉得有何不妥。王氏听见满过厅里回响着他们那呼噜呼噜或吧唧吧唧的咀嚼声和吞
咽声。他们并排头挨头挤在旮旯里的小桌子前埋头吃饭的情景让他联想到某类啮齿
动物。他们一边吃还一边互相打闹调笑,不知李某嘀咕了些什么(或许有所动作)
竟惹得他老婆发出一连串娇娇的俏骂:“干嘛呀你讨厌你讨厌你讨厌!”王氏没见
过她撒娇的样子,只听见过声音,他想她撒娇的样子一定不堪入目。
吃完晚饭,李某不急着收抬桌子洗碗,幽闲地叉着腰打着响嗝在过厅和过道里
来回遛达,一边拿着火柴棍儿张着大嘴剔牙。王氏很不喜欢看到他这副样子。李某
也很知趣,知道碍了人家的眼,一见王氏家出来人,乖乖溜回自己家屋里。
王氏能先做晚饭了,也觉得挺舒畅,再用不着忍饥挨饿地熬着了,下了班很快
就可以做好饭填饱肚子。只有一点,他很讨厌做饭的时候李某或他老婆走进厨房。
他们大都是刚从厕所出来,到厨房去洗手。似乎是单等到他做饭的时候他们才上厕
所,他上完她上,上完就去厨房洗手。水池紧靠煤气灶。李某两口子洗手的动作一
模一样:先把香皂浸足了水,揉出丰富的泡沫来,再一只手握在另一只手里快速地
转动,弄得水和泡沫四处飞溅。王氏很担心他们把水溅到在炉灶上烧着的菜锅里。
炒菜的锅没有盖子,一遇到这种时候王氏就不知所措。他不知道是应该把锅端到一
边去还是该告诫他们小心别把水溅到他的菜锅里。这两件事他一样做不到,只依旧
不停地若无其事地翻炒锅里的菜,眼睛却在密切注视着他们手的动作。他看得出,
李某两口子也在极力避免把水溅到他的锅里,手的动作比平时有所收敛,慢且轻,
可还是难免把水溅起来。他常常眼睁睁地看着好几滴水珠进进了他的菜锅里。有那
几滴水在里面,炒出的菜就难以下咽。
王氏不知道为什么李某两口子不在厕所里洗手(厕所也有一个水龙头,很方便
的)而非到厨房去讨人嫌。他就不在他们做饭的时候去厨房洗手。他很想把这话告
诉他们,又觉得说不出口,心里直窝火。还是老婆想出了一个主意,她说:“买个
锅盖不就得了!”他就去买了个锅盖。做饭时李某两口子再去厨房洗手,他便赶忙
把锅盖起来。这样一来又出现了新问题,炒菜得旺火急炒,不停地翻才行,盖上盖
子就只干烧了,时间稍微一长菜就有点糊。
“那也比让他们进进去肥皂沫强。”老婆说。
“也只好这样了!”王氏说。
王氏有个毛病,李某是极看不顺眼的。
一回到家,王氏就立刻脱去外衣鞋袜,只穿衬衣衬裤,光着两只肥脚丫子。穿
衬衣衬裤也没什么,在他自己家屋里爱怎么穿怎么穿,谁也管不着。可他不。他穿
着衬农衬裤厨房厕所的到处乱窜。他的衬裤很瘦,几乎紧绷在了腿上,腿裆间开了
口,撒尿用的,口子合不上,老裂着,露出里边或红或绿的内裤。衬裤绷得太紧,
腿裆间就现出了一个明显的凸起。李某认为这太富于挑逗性(当然是对他老婆的挑
逗)。不说他有伤风化,至少也有伤大雅。在这套房子里,出了各自家的屋门就是
公共场所。你能穿着衬衣衬裤出入公共场所么?你要是非这么做,那就是对别人的
不尊重,也贬低了自己。爱贬低自己那是你的事,可至少应该尊重别人!这是起码
的公共道德。每当李某见到王氏穿着衬衣衬裤出出入入的,禁不住就把这些话在心
里磨叨一阵。李某怎么也没想到,王氏在单位里也是有模有样的人物,人缘儿也不
错,回到家里竟是这副德行。他也算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竟如此缺乏个人修养。
李某倒不是认为王氏厚颜无耻,没那么严重。王氏还是挺顾及脸面的。王氏穿着衬
衣衬裤出门之前,先把门欠开条缝,探出头向外张望一番,若发现没人,便赶紧溜
出屋来,去厨房或厕所该干吗干吗,干完事赶紧溜回去,贼头贼脑的,跟个要图谋
不轨的小偷似的,让李某两口子又好气又好笑。
即使王氏跟贼一样小心,也免不了让人撞上。要是让李某撞上了,王氏倒还能
保持住从容沉稳的举止,若无其事地干完事,大大方方地回到自己屋里。要是让李
某老婆撞见了,他便有点慌神儿,显得手足无措,草草办完事赶紧往屋跑。明知道
腿裆间的那个物件不会轻易探出头来,依旧下意识地把手掌挡在衬裤前面的开口上。
李某老婆本来就不好意思,一见他这个动作,更觉难为情,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
瞧,每次都闹个脸红;心里委屈得慌。她对丈夫说:“小王这人真够呛,出门就不
能穿条裤子!”
李某认为自己老婆受到了侮辱,很气愤,决定跟王氏谈谈,让他出家门之前外
面再套上条裤子,把那个撒尿的口子挡住。他对老婆说:“你看我这么跟他说行不
行?喂,小王!你衬裤外面最好再穿条裤子,这样大家彼此都方便。你看这么说怎
么样?”
“行,怎么说都行!只要别再让我撞见他那副模样。”老婆说。
李某把这些话在心里磨叨了好一阵子,觉着这么说不妥,又跟老婆商量:“我
觉得这么说不大合适,口气显得太生硬,不够友好。最好换个说法,既能让他改掉
这个臭毛病,又不至于伤他的面子。你看用摆事实讲道理的方法跟他说怎么样?”
“行!”老婆说。“这种方法更好些。”
又过了一阵子,李某仍没把话说给王氏。王氏的行为依旧,仍臊得李某老婆脸
红。她问丈夫是不是还没跟王氏谈过?什么时候谈?李某支吾了,说还没想好怎么
跟王氏谈。他觉着摆事实讲道理的方法也不妥,显得太正式太严肃,最好能在平时
聊天中开玩笑似的把话透给他,这样彼此都感到自然。他问老婆这种做。法怎么样?
老婆说:“话怎么说并不重要,关键是要让小王明白,他这种行为很不合适,这样
下去不行,他必须把裤子穿上。”
“我知道!”李某结巴着说。“我实在是磨不开面,一见到他,这些话我就说
不出口。要不你去跟他说、”
老婆急了,说:“这种事不像别的,我怎么跟他说,亏你想得出来广‘
“要不我看算了,咱谁也甭说了。你往后也学得脸皮厚点,别在乎,再撞上他
那副德行只当没看见。”
老婆这下可生气了,说:“瞧你这出息,我是让你上刀山了让你下火海了!一
个大老爷们儿连自己老婆的人格尊严都维护不了。我这还没让人怎么着呢你就打退
堂鼓了,我要是遭了强暴,你非扔下我不管一个人逃命去不可!我算看透你了。”
说着她就眼泪汪汪地啜泣起来。
听了老婆的话,李某受不住了。又见此情景,他知道事情严重了,赶忙向老婆
认错讨饶,骂自己不是东西,并表决心,一定把这件事解决好,直到把老婆哄得破
涕为笑。她抹干眼泪说:“告诉你呀,我脸皮可厚不了。以后我不出屋门了,兔得
撞上那家伙让人难堪。”
从那儿以后,老婆一吃过晚饭就躲进屋里不出去了。上厕所非出去不可,就由
李某先出去打探一番,看是否有与王氏相撞的危险,其余的像刷牙洗脸之类的事全
由李某屋里边伺候。在一段时间内没撞见李某老婆,王氏似乎变得愈发的胆大妄为
了,毫无顾忌地挺着衬裤前面的撒尿口在厨房和过道里招摇。事情到了这一步,迫
使李某最终下定了决心要阻止王氏这种只顾自己方便不顾他人方便的行为。
正赶上一个大家都欢喜的节日,李某老婆单位分了十来斤黄花鱼。当天晚上做
鱼的时候,李某多做了两条,盛在盘子里给王氏家送了过去。趁着过节的喜庆气氛
并仰仗着盘子里那两条黄花鱼的面子,李某终于向王氏开了火。第一枪一放出去,
下面的事情似乎就容易多了。他把许久以来淤积在心头的不快一股脑地倾吐出来。
他不仅明确指出王氏在出入厨房等公共场所时应在衬裤外面再套上条裤子,还指出
了这么做的必要性和不这么做的危害,摆了事实讲了道理:什么尊重他人比尊重自
己为重啦;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啦;公共道德精神文明啦等等,他说了很多,他发觉
真要说起来,自己的口才也并不比老婆差多少。他都为自己所讲的词句而感动而折
服了。一瞬间他都有些奇怪,感觉好像不是自己的嘴在讲话。李某并没因此就昏头
昏脑地丧失理智。他自始至终都语气柔和,面带微笑,感觉就跟在负债累累的情况
下继续向债权人伸手借钱差不多。
听了李某的一席话,王氏的面子有点挂不住了。那张面积较大的脸变得不是色,
红一阵白一阵的。
“你是说我不讲精神文明不讲公共道德?”王氏憋了半天才说。
“不不不!”李某赶紧解释。“我可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误会!你这个人其实
就是有点不拘生活小节不修边幅,别的没什么。我们一套房子里住着,谁都有不方
便的时候,彼此多照应着点,你说是不是?”
“那你讲那么多大道理干什么?我不懂道理?”
“不是不是!你误会了,我一点也没有教训人的意思。”李某说,脸上绽出更
浓的笑意。他开始明显感到自己有些出师不利。
“以后有事说事,别扯那么多没用的!”王氏说。
李某连忙应着:“是是!”告退回到自己家屋里,向老婆禀报战况。毕竟压在
心头的话都倾吐了出去,他轻松了许多。
那两条黄花鱼王氏两口子没动,原样送了回去,放到李某家过厅里的饭桌上。
李某的出师虽有些不利,也并非没起作用。王氏再出现时,衬裤外面套上了一条大
花裤衩,夏天穿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