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把门打开又同时把门关上,以便让对方先出门。只要一家有人在门口站着,另
一家便出不来门也进不去屋,只得在一旁等。两个屋门之间是厕所。厕所门一开,
恰好挡在李某家的门上,像是装上了两道门。有时李某两口子想出屋,一拉开房门,
另一扇门却赫然挡在面前,那就是厕所的门。王氏夫妇正往厕所里抬洗衣机准备洗
衣服,厕所门一半会儿还关不上。厕所门很脏,上面布满了斑斑点点不知是些什么
东西。李某两口子只好厌恶地关上房门回屋里等着。尽管如此,李某还是很庆幸厕
所的门没冲着自己家这边开,厕所门一开,臊臭气直接灌进对面的房间,惹得王氏
两口子不得不时时紧闭房门。
李某家的房门也总关着,他们不是怕闻臭味,而是怕人往屋里看。两屋的门挨
得这么近,王氏两口子出来进去的不用特意看,只随便一搭眼,屋里的一切(包括
人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被人看得太清楚不舒服,门上挂着帘子也不觉得安全,
还是把门关得紧些好,这样两家都养成了随手关门的习惯。最难过的是夏天,房间
小,不通风,屋里问得跟蒸笼似的透不过气来,门也得紧紧关着。
厨房也很小,一个人在里边忙活还有些余地,两个人就转不开身了。煤气灶、
墙壁和灯泡上都挂满了一层黑黄色的油泥,脚下也油腻腻的直粘鞋底,摸到哪儿手
上都是黏乎乎一块油黑。刚搬进来时,李某对厨房这种状况很看不下眼,时常还擦
擦这儿抹抹那儿的,老婆也时不时地动动手,以保持煤气灶和水池的清洁。过了不
长时问,他们发现对门那两口子对此事很漠然,很少积极主动地搞公共卫生,李某
老婆就对丈夫说:“他们什么也不干,我们干吗这么傻?咱们也不管了!反正不光
咱自己家用。”
厨房里的事可以撂下不管,有些事却无法不往心里去。李某住的房间小,仅有
九平米左右,放了一张双人床和一个衣柜屋里就没地方了,好多东西只好摆到过厅
里。所谓的过厅,其实不过是个狭长的过道,中间回进去一块,大概有三、四平米
的样子。王氏家在这个地方放了台冰箱,旁边还立了一摞各种用品的纸壳包装箱,
都压扁了用绳子打成了捆靠在墙上,仅给李某家留出一个不大的空地。李某家搬进
来时这些东西就在那儿了,李某心里一凉,为了避免发生矛盾,他没言声。那会儿
他们才结婚不久,也没什么东西,地方小一点也能凑合。可居家过日子有些东西是
必不可少的,就陆续添了些东西,生活的空间感觉一天比一天狭小拥挤起来。新买
的那台冰箱只能塞在王氏家留出的那个旮旯里,这样一来,原先放餐桌的地方就没
有了,李某两口子只好端着盘子碗进屋去吃饭,弄得满屋是饭菜的味,散也散不出
去。心清很不舒畅。
“人家外国人从来不在卧室里吃饭,”老婆说。
“中国人没那么多讲究,”李某说。
“过厅应该归咱们用的,单位有规定,住小间的用过厅,是不是?”
“没有明文规定。”
“怎么没有?别的合住户过厅都归住小间那家用。明天你跟小王说说,让他把
冰箱挪走,凭什么占咱们家的地方。还有那堆破烂也堆在过厅里,有什么用?纯粹
是欺负人!”老婆说起来就很气愤。
看得出,王氏两口子日子过得很仔细,凡是值儿个钱的东西都舍不得扔,全攒
着。厨房的角落里常存着一堆堆的啤酒瓶、易拉罐之类的废品;各种家用电器的包
装箱更是积攒的对象。不过,那些大件(比如说冰箱、洗衣机)的包装箱似乎没有
要拿出去换钱的意思,一直完好无损地保留着,似乎还准备派上更大的用场。
为此,李某对王氏很有些鄙视。李某把冰箱拉回来的当天,就拆了封,当着王
氏的面把包装箱扔了出去,觉得自己为王氏树立了一种新的生活方式的样板,也以
实际行动传达出了一种不宜于言表可又十分渴望表达出的对王氏的蔑视,觉得终于
出了一口气,_很痛快。王氏对李某的作为很漠然,毫无反应,仅对他新买的冰箱
发表了几句礼节性的评论,并很在行的告诉他正确的使用方法和应该注意的问题。
过后李某老婆责怪丈夫不该把纸壳包装箱随便扔掉,说它能卖好几块钱呢。李某也
有些后悔,再出去找,已经不见了。
李某一直跟王氏挺别扭,听老婆那么一说,觉得自己确乎是受了欺负。他亲自
询问了单位里其他合住户,过厅归小间住户用情况属实。单位虽没有明文规定,但
却在情理之中,也是惯例。他决定跟王氏商量此事,让他把冰箱和那堆破烂挪个地
方。怎么商量他还没想好,总之谈话得讲究方式和策略,要不很容易闹出矛盾,把
关系搞僵。这也是他最担心的。他常听到谁家跟谁家因一点小事闹矛盾甚至大打出
手的传闻。他不想落到那步田地,他是个为人处事很谨慎很温和的人,不轻易得罪
谁,可也不甘心受别人的窝囊气。搬家前他就听有过合住经验的同事说过合住的种
种弊端,他就有些打憷。也有人说没这么严重,只要凡事让人三分管保没事,他就
是白给人家掏了两年的水钱,平安熬过来的。李某觉得这样未免太窝囊了。还有人
说,关键在于跟什么人作邻居,要是有幸碰上通情达理的,一切都不成问题。李某
就盼着自己能有这份幸运。当他最终听说是跟王氏作邻居,心里这块石头才算落了
地。
王氏跟李某同在一个单位,但只是彼此面熟,并没打过交道。李某听说过王氏
这人不错,说他一贯与人为善,性情随和,且跟自己一样,同是受过高等教育的,
有文化,有教养,不会使自己陷入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的境地。事实也证明确是
如此。刚搬进来时,王氏见李某家既无冰箱也无洗衣机,电视还是黑白的,便主动
要求承担三分之二的水电费,令李某十分感动。他慢慢才发现王氏不太爱讲话,只
见面打声招呼,除非有事,很少主动跟他搭讪闲聊,时间长了让人觉得这人不太容
易接近。
让王氏腾地方的事李某考虑再三,一直没找到一种稳妥的解决方式。要是光那
么直露地让人家把东西挪一边去,未免显得有些无礼,况且人家现在为自己担着一
部分水电费呢,总觉得欠着人家的情,有些话就说不出口。他拿不定主意,便跟老
婆商量,老婆说:“一个大男人这么没用,这点事你就掰不开镊子了。咱们欠他们
什么?是他们非要多出钱的,谁也没要求他们这么做。你要不好意思我去说。”
老婆性子急,李某怕她把事情搞糟,坚持要自己去说。“我就跟他说,往后水
电费一家掏一半,均摊,谁也不多谁也不少,省得老是个事。你看怎么样?”
“早就该这样!谁也不是出不起那几个钱。”老婆说。
李某跟王氏说的时候没直截了当地提让他给腾地方的事,他先说了水电费均摊
的事,又扯了些别的,然后才把话头引到正题上来。言词极尽温婉,面带微笑,用
一种商量恳求的口气表达了他的意思。王氏并没不高兴,似乎对此早有准备。他说
他也考虑过这件事,只是没有合适的地方。他不可能把冰箱放到屋里去。既然问题
提出来了,只能挪到过道里了。王氏对水电费两家均摊的提法表示异议。他认为,
尽管李某家添了台冰箱,用电量和用水量仍低于自己,让他们掏一半的水电费是不
公平的。他不想占人家的便宜,像是有把柄捏在了人家手里。李某现出豁达的姿态
表示对区区小事毫不计较。两人各抒己见,争让了一番,也没达成一个统一的结果
便不了了之了。
王氏家的冰箱和那摞废纸壳箱挪到了过道里。过道本来很窄,放了东西几乎就
把路给挡住了,很碍事,人过来过去的都得侧着身子,很不方便。李某两口子也觉
得不方便,老婆说:“不方便就不方便吧,反正大家都不方便。”他们毕竟从中得
到了些实惠。他们的冰箱放到了王氏家原来放冰箱的位置,里边腾出了好大一块地
方,不仅可以放下一张桌子,还放下了两只小圆凳。他们又回到过厅里用餐了。李
某老婆把这块属于自己家的天地收拾得干干净净,地也擦得见亮,与过道里那泥黑
的地面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她高兴地对丈夫说:“以后我们洗脚梳头都可以在这儿
免得把屋里弄脏。”
“真是好主意!”丈夫说。
没过多久,李某夫妇的生活中又出现了一个障碍。过道里有一个壁橱,打开门
分上下两层,都归李某家用。上边还有一排顶柜,归王氏家用。李某家的壁橱里上
下两层都装得满满的,上边那层放的是餐具、炊具和粮食;下边放的是鞋和其它乱
七八糟的杂物。开始他们没意识到这是个问题,后来才觉出壁橱里的气味不大对头。
那是一种由鞋的汗臭味、胶皮味和壁橱里原有的怪味的组合,每顿饭都能从饭菜中
品出这种难闻的气味,尽管餐具在使用之前一再清洗。壁橱里的蟑螂也一窝一窝的
甚是兴旺,在餐具和那堆杂物中间上下流窜,繁衍生息,屡消不灭。
“这样下去时间长了我们要生病的,”李某老婆说。“蟑螂哪儿都爬,脏得很,
携带好多种病毒病菌呢!”
“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壁橱里进行彻底消毒,把鞋什么的跟餐具分开放。你见谁家把鞋跟餐具放一
块了,有这样的吗?”
“是没这样的!”李某点头说。老婆的话又使他陷入了紧张不安。这的确是个
问题,不解决不成,可也实在难办。这些杂七杂八的零碎东西,加上两个人的十来
双鞋都往哪儿放?李某犯愁了。
老婆说:“你注意到没有,顶柜里放的是什么?”
李某说:“没注意过。”
“顶柜里只放了一个纸壳箱,把地方占得满满的,其实里边是空的。”老婆搬
来个凳子让他踩上去自己看。他拉开顶柜的门,露出一个打着松下彩电字样的包装
箱,恰好占满了顶板的整个空间。他用手敲了敲,发出空洞的声响;又用手指掂了
掂,飘轻。他对王氏那种鄙视顿时又油然升起。
“什么破东西都当个宝似的留着,”他对老婆说。“这人真没劲!”
“他们就是想占地方,空着怕咱们用。给它拿下来,把咱们的东西放上去,”
老婆说。
“这么做不太好吧!最好还是先跟他们商量商量。”
“有什么好商量的!占着地方不用,也不让别人用,到哪儿都讲不出道理。”
“那也不能把关系搞僵了。住这么近,邻里关系最重要,至少面子上得说得过
去,否则对谁都不好。”
“那你去跟他们商量吧!”老婆说。
李某嘴上说得好,办起来这事还真叫他作难。上次的事人家已经让他们一步,
再提这事,准给人一种得寸进尺的印象。不提吧,又憋屈得慌,顿顿饭吃不踏实;
一边吃心里一边犯嘀咕,说不定哪天就突然得上某种可怕。的传染病,搅得他整日
惴惴不安。这种日子实在难过,他决定还是得跟王氏提。他相信王氏是通情达理的
人,把话说清楚他会谅解的。他编好了一套话,从开始到结束怎么说,每一句都背
熟了。他下了好几次决心想把这套话跟王氏抖落出来,可一到开口的时候不是忘了
词儿就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只好再下一次决心。每天跟王氏低头不见
抬头见,他不知下了多少次决心,那套话一个字也没抖落出来。这事渐渐成了他的
一块心病,他开始打憷见王氏的面,见了他跟见了鬼似的。拖了好长时间事也没办
成。老婆说他窝囊胆小怕事,她再也耐不住了。这回非得她出面不可了。李某也只
好同意,但再三提醒她说话一定要讲究分寸方式。老婆说:“你放心吧!有时候女
人找男人办事要比男人之间办事好办得多。”
王氏对李某家的要求颇感意外,脸子当时就沉下来,露出不悦之色。李某老婆
注意到了,对此她毫不理会,仍旧面带可人的笑容,一张巧嘴跟机关枪似的一通不
停地说,把自己的理由摆得头头是道,一清二楚。王氏听完,说:“哪儿归谁用咱
们不是事先都讲好了么!”
“你们现在不是空着么?空着也是空着,让我们先用,以后你们要用我们再腾
出来。”
王氏虽说老大的不情愿,可碍着面子,也不好一口回绝。他是那种极好说话的
人,只要别人和颜悦色地跟他商量什么事,他大都被人说动,尽管常常过后悔之莫
及。听李某老婆这么一说,特别是最后那句话叫他无理反驳,思忖了片刻,勉强答
应了。没过几天,李某打开顶柜一看,那个纸壳箱不见了,顶柜空了出来。他亲昵
地拥住老婆说:“亲爱的,你真行!”
晚上下班回到家,气儿还没等喘匀乎,王氏就得一头扎进厨房准备做饭。其实
做饭用不着这么急,只是得先把案板、菜刀等炊具摆好,拉开阵式占据厨房;饭可
以慢慢做。他得抢在李某前面做饭。要是让李某先做,王氏两口子想吃上晚饭就没
点了。王氏有个毛病,肚子一饿心就发慌,慌得没着没落的,就得马上吃饭。王氏
每天午饭在单位食堂吃,吃得不好,等不到下班肚子就饿了,最好一回到家就做饭
吃饭。可偏偏李某两口子从中作梗,总是抢在前面做饭。他们每天做饭要花很多时
间,特别是晚饭。李某两口子很重视晚上这顿饭,一定要吃得好。要想吃得好就得
花时间准备。从下料到炒好装盒每一步骤都严格按照菜谱操作,一丝不苟。都是李
某下厨房,他老婆在一旁一边嗑瓜子一边陪他聊天。他做饭很精心,菜要一点点一
遍遍地洗,切的时候也一刀是一刀,慢条斯理像在雕花。菜下锅后翻来覆去地炒,
他老担心炒不熟。有时候出锅后老婆一尝说:“没炒熟!”还得再回一次锅。
王氏看着这两口子在厨房磨工夫,心里直起急。为了能早些吃上晚饭,王氏不
得不在快下班的时候提前留出办公室回家抢占厨房,但不一定总能抢占得上。有时
他以为自己回来得挺早,打开门一瞧,李某已经在厨房忙活上了。有时口来的虽早,
不幸的是冰箱空了,还得提着篮子现去市场买菜。等买完菜回来,厨房就给人占了。
遇到这种时候只好认倒霉,不管肚子怎么饿,心怎么慌,都得熬着。王氏平时常预
备些零食,饼干什么的,实在熬不住了就嚼两块,先垫巴垫巴。王氏老婆回来往厨
房一瞧,见李某正叉着腿站在垃圾堆前择菜,知道自己丈夫没抢着先。进到屋里对
丈夫说:“这两口子真可恶!那堆垃圾都两三天了还搁那儿堆着呢,今天又往里扔
了一堆。咱不给他们倒,让他们自己倒去。”
“是挺可恶!我真想过去端他们两脚。”
“端管什么用,还不如给他们下点毒来得痛快。”
“对!给他们下毒,下点砒霜,吃下去立马就完蛋。”
两个人说得快嘴,不解决实际问题。还是得等着熬着。王氏真恨不得冲进厨房
对李某大吼一声:“你他妈的能不能快点!”冲动了半天还是没去。这事他干不出
来,顶多在心里对自己吼吼。他毕竞不是那种蛮横无礼之辈,决干不出这等粗鲁的
事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