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十三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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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三辑)-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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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怨,不禁心中气恼起来,大声道:“快去叫惜惜起来,都到前厅去,我有事要说!”
说罢,自己先去了前院的厅房。

    妻妾两张脸,一黄一红刚刚凑齐,蔡缪便把自己的心志说明。听罢,两个女人
的脸都变成了青的。惜惜抢先道:“官人,万万使不得!”甄氏也说:“使不得呀
官人!”蔡缪拉长了脸说:“如何使不得?”甄氏说:“你一走要三年五载,家里
怎么办?”蔡缪说:“不是有管家么?再说,有两千亩地躺在那里,还怕饿着你们?”
惜惜接着说话了,她的意思讲得明白:“你就忍心叫姐姐与我守活寡?”蔡缪看看
她那年轻而娇美的脸蛋,沉吟片刻说:“守不得活寡,你就改嫁好了。”惜惜一听
这话,“扑通”跪倒放声大哭:“官人怎么说出这等活来,俺怎会有那份心?俺索
性死在你眼前吧!”说着爬起身来就要往墙上撞。蔡缪急忙拦住道:“小娘子不要
如此糊涂,我那话说错了,就当我放了个屁,好么?”惜惜止住哭问:“这么说,
你回心转意啦?”蔡缪摇摇头:“诗曰:‘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
卷也。’”惜惜听了此话,掩面号哭跑回了后院,甄氏知道丈夫是任怎样也说不转
了,坐在那里只是垂泪抽泣。

    吃过早饭,蔡缪便向管家的四丰老叔托付家务。蔡四丰是蔡缪的远房叔叔,家
中田产不多,从祖父那一辈起就在这里当管家,三辈人都对主人忠心耿耿,没有丝
毫让人不放心之处。四丰老叔这时当然也劝主人不要离家,后来见实在劝不动只好
说:你既然铁了心,就放心地走吧,家里的事我一定管好,隔两三个月我就找你述
说一回。

    这么安排停当,蔡缪便让管家准备了银两,让甄氏准备了衣物,带着十七岁的
男仆焕儿向青驼山进发。临走,姜妾自然哀恸不已,四个闺女还哭喊着捉袖牵裾,
而蔡缪不为之所动,将袖裾上的那些小手一一摘除,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门。

    下午,主仆二人风尘仆仆踏入青驼山元清观。正值中年的玄明道士正独坐在院
中树荫下饮茶,蔡缪走上前去深深一揖:“道长,还记得西乡蔡家村蔡缪么?”玄
明道士记起来了,急忙起身还礼,让座宫茶。之后,他拈着一把山羊胡子问:“蔡
监生今天驾临敝庐,莫非还是烧香还愿?”蔡缪急忙摇头道:“不,不。”接着,
就把他想借住这里修炼内丹的打算说了出来。

    不料,玄明道士听后,竟是手拈须尖嘿嘿无言。蔡缪看出他的踌躇,认为道士
担心会给他带来分食之虞,便说:“道长放心,我此次进山带得充足银两,不消道
长破费。而且焕儿常年在此陪伴伺候,遇事也不会劳您大驾。另外,我借贵方宝地,
是必定奉献租金的。”玄明道士点头笑笑,开口说道:“蔡监生是错解我意了。我
之所以犹豫,是恐你不知丹道之险难也。我入道已二十余年,其间也多次习炼内丹
之法,然而不是半途而废,即是功亏一篑。因此在近年来再也不立鼎炉,只是研习
符录、斋醮之术混些衣食而已。你今日心雄志壮,锐气凛厉,怕只怕修炼一些时日
之后不见果报,生出悔心退意,岂不是枉费财力?为此,我奉劝监生三思而行,慎
之又慎!”蔡缪听到这番话语,摇头笑道:“沧海可填山可移,男儿志气当如斯。”
玄明道士听了,将两手一拍朗声说道:“好一个男儿志气当如斯!我给你收拾房舍
就是!”说罢起身,领蔡缪到后院的东厢房,问他住在这里可好?蔡缪看看这房小
是小些,却是僻静,再者与其相邻的还有一间小屋,可做厨房同时也可做焕儿睡处,
便点头称谢,心中还暗暗给这屋起了个名字,叫做“金丹静室”。

    蔡缪走出屋来,见此院还有三间正房,便知是道土住处。听玄明邀他进去坐坐,
便随其而入。见这屋分明暗两间,明间一张靠墙支着的八仙桌上有香炉经书,暗间
的屏风架下却露出一只女人穿的绣花小鞋。蔡缪便明白玄明为何炼丹不成,心中随
即生出对他的不屑来,然而又想人各有志,我炼我的金丹,他恋他的绣鞋,管这闲
事做甚?遂装作看不见,接着说话。他记得上次来时,见这道观里还有一个老头,
便问那位老道长在哪里。玄明笑道:“什么老道长,那不过是个凡俗之人,一个姓
钱的老头,我给他个饭碗,让他给我看门罢了他住在前院。”蔡缪看着面前的
玄明,心想,还不知哪一个到底是凡俗之人哩!

    接着,玄明道士便说起他的苦衷来:因这元清观地处深山,香火不旺,所以房
舍简陋,一直留不住人。他年轻时这里还有三四个道友,后来一个个都投奔了山外
的道观,只剩下他一人厮守。如此势单力孤,连给人做道场都不够人手,只好到人
家的班子里当帮手。说到这里,玄明道土喟然长叹,蔡缪也点点头对他表示同情。

    当天晚间,玄明道士让看观老头做了一顿饭,算是招待蔡缪主仆。吃过饭,蔡
缪让焕儿铺好睡床,取出丹经,就着灯下读到半夜。出门看看星象已至子时,便净
过身,回房安好蒲团,盘腿坐定,开始了修炼。他修炼的内容当然还是炼精化气。
想想因为在惜惜那里的“大丢”,他不得不从头炼起,那般悔意还是十分深重。他
在心里痛骂自己几句,而后才收心入静补习旧课。估计子时过去,他才上床睡下。
等到天亮,让前院的钟声惊醒,知是玄明道士在做晨时功课,便急忙穿衣起来,到
“三清殿”跟着玄明焚香叩首,朝真礼圣。简单的礼节完成后,玄明与蔡缪寒暄几
句便回了自己房中。蔡缪则踱步到观外,看了一会儿山景。见青驼山此刻因晨雾缭
绕,愈发显得与世隔绝,他更感到自己做出的抉择正确。回到观中“金丹静室”,
捧读一会儿丹经,接着又盘腿打坐,修炼起来。

    这天,焕儿揣些银子下山,到八里外的集市上买了米面青菜与锅碗瓢盆,到山
上便做起饭来。蔡缪见观内二人一天只吃两餐,便让焕儿学着。自此,元清观的一
早一晚,都要冒起两股炊烟。

    不过,在这两股炊烟中,由钱老头燃起的那股有时单薄而短暂。这个时候,便
是玄明道士下山做道场去了。他做的道场多是为死者超度亡魂,或需一天,或需三
天,更长者有七天、二十一天甚至四十九天,这要看丧生是富户还是穷人。在玄明
道士不在山上的日子里,焕儿一有空就找钱老头说话。钱老头耳朵有点聋,因此二
人说起话来便是吆吆喝喝。他们说山说水,说庄稼说牲口,很有些共同语言。然而
话题一转到玄明道士,钱老头总是三缄其口。在读经、练功的间隙,蔡缪也曾参与
他们的对话,但因钱老头对丹功一无所知,而且在话语间流露出嫌他有福不享却跑
到这里受罪的意思,蔡缪便想,到底是村野老头,他听丹道就如听“阳春白雪”,
无论如何是听不懂的,他只配听“下里巴人”。后来,便很少再找他说话。

    不过,他听焕儿说,在玄明道士下山的时候,钱老头的饭食极差,一顿只有半
碗糙米。这是玄明道士的安排:他每逢下山,都要将米在自己屋里锁牢,算算下山
几天就量给老头几碗。听说这事,蔡缪便动了恻隐之心,让焕儿把剩饭剩菜给他一
点儿。这么做了,蔡缪便有一种欣悦感生出来:修习丹道也讲“心德功”,因为
“德化乾坤”,“德养浩然气”,那么我做了心德功,肯定会有助于丹功的。

    每等玄明道土做完道场回到山上,元清观里都要失却一阵平静。玄明先将肩上
的米袋卸下来,大声指挥钱老头收好,然后便抹一把油光光的脸盘找蔡缪说话。这
时蔡缪便不得不停止读经或练功,坐在那里听玄明道士亢奋地讲他的山下见闻。有
意思的是,玄明每说到丧家女眷,都要特别提及她们俊不俊俏。蔡缪心里暗暗发笑:
原来你到人家之后光是瞅女人呀?

    有一回下山回来,玄明道士却奇怪地没做张扬。他肩上没有米袋,身后却跟了
个女人。那女人已是半老徐娘,长相平常,进观后在玄明的导引下先到“三清殿”
叩了个头,接着就随他去了后院,半天后才羞答答地出来,让玄明送下山去。玄明
再回到山上,腆着脸向蔡缪解释:这是他的一个表妹,今天为儿子的事情到观里还
愿。蔡缪心里发笑,脸上却没有流露出来,只是点头敷衍。

    玄明道土的表演,从反面激励着蔡缪。他想,自古以来谁都想得道成仙,那么
人仙之间的区别到底在哪里?归根结底就在于能不能摈弃声色财货,能不能割舍嗜
欲贪念。玄明呀玄明,你这么下去,与行尸走肉何异?

    这么想着,自己在修炼上也益发抓紧,朝乾夕惕,毫不松懈。尤其是到了半夜,
正值“活子时”,是起火炼丹的最佳时刻,他都是准时起来,发动意念,“运转河
车”,以候天人合发之机。

    有一天,他终于又等来了“一阳初动”。喜悦之余谨慎调之,以后牢牢守住会
阴窍,使得精药越来越旺。若干天后,调至外阳再兴,等来气满精足之候,把握时
机,速速采而封炉。封炉温养一段,再起火来炼,精神集中,抱朴守一,一念不起,
一意不散,文火武火,长吸短呼,用尽了各种玄妙功夫。忽一日,他只觉体内雷轰
电掣,山摇地动,一股气自会阴处沿脊骨冲向头顶,甘甜之津液顷刻满口。真像丹
经上讲的“溶溶然如山云之腾太虚,需靠然似膏雨之遍原野,淫淫然若春雨之满泽,
液液然像河水之将释。百脉冲和而畅乎四体,真个是拍拍满怀都是春也。”他知道,
这是自己又炼到了“真铅入鼎”、“去矿留金”的地步。这种境界他在家中已体验
过一次,但这一次比那次更为强烈与持久,此境界过去后,他小心翼翼,继续修炼,
三天后,他一直期盼着那种白光又出现在眼前,那种神秘的气团也又出现在腹内。

    这时又值卯时,又是一个结丹之旦。蔡缪走出观门,到路边一个石台上站下,
东方已是彩霞满天,红日乍现。算算进山已有两月,而历经两月才把那“大丢”补
起,蔡缪愧喜参半,短叹长吁。

    这天上午,蔡缪正在静室内默想下步怎样养丹,焕儿飞跑进屋叫道:“老爷,
管家爷爷来了!”蔡缪走到观门看看,果见那条石阶路上喘吁吁爬上了四丰老叔,
他的后边还跟了一顶四人小轿。蔡缪立刻猜到,小轿里肯定坐着惜惜。把老管家迎
进现内,小轿随后落定,掀帘而出的人果然不错。蔡缪看见那张多日未见的俏脸,
心里一阵激动,但转瞬间又波平浪静。他说:“惜惜你来干啥?”惜惜不说话,只
是瞅着她的夫君流泪。蔡缪让她瞅得尴尬,扭脸瞅向别处,却见玄明道士正在“三
清殿”门口大张着嘴瞅惜惜。蔡缪有些恼怒,便让管家与惜惜到他屋里,让轿夫到
树荫下喝茶。

    进屋后四丰老叔先开口说话,他将两月间家中事务择要讲过,接着又拿出了几
十两银子和甄氏托他带来的一些日用物品。说完这些,老管家说要去看看焕儿,转
身走出房门,将惜惜扔在了这里。惜惜见他出了门,喷涌着泪水就往蔡缪身上扑。
蔡缪早有防备,侧身一闪让她扑了空。惜惜跺着脚哭道:“你可把小奴家害苦了呀!”
蔡缪说:“你也把我害苦了:两月前你害得我前功尽弃,今天我新丹初成,你却又
来了,你是存心跟我作对呢!”惜惜擦一把眼泪瞅着他说:“你真是把咱俩的恩爱
忘净了?你即使忘净,可你也不该不理孩儿呀!”蔡缪诧异地道:“孩儿?哪来的
孩儿?”惜惜这时一拍小腹:“孩儿在这里。我已两月不再来红,让郎中把脉,郎
中说是有了,我便跑来向您报喜。”

    蔡缪一听,惊喜莫名。想想自己多年无子,为此才有了娶妾之举,然而自从迷
上丹道,竟把这事淡忘了。万万没有想到,两月前就在自己丢丹的时候,惜惜腹中
却是珠胎暗结,让他有了孩儿。说不定,惜惜这一胎就是儿子呢!福祸相倚,此言
真是不谬。这么想着,看惜惜的目光里便有了几分柔情。惜惜发现了这点,便抓过
夫君的一只手来,说:“快摸摸你儿吧。”蔡缪便去摸。谁知,孩儿没摸着,却摸
到了已经久违了的那种迷人的柔软。惜惜呻吟一声,一下子歪倒在他的身上。蔡缪
只觉得裆间奋然硬起,那物敲醒他淫念的同时也敲响了他心中的警钟。他猛地将惜
惜一推喝道:“快起来回家去!”惜惜睁圆眼道:“你真是一条道走到黑啦?”蔡
缪说:“这是什么话?我走的是金丹大道,光明大道!你妇人家休讲不祥之言!”
说罢就走出屋门,指挥焕儿生火做饭。

    谁知中饭做好,管家与轿夫们吃了,惜惜却是不吃,只管坐在屋里流泪。蔡缪
虽有几分疼她,但看见时光过午,还是硬起心肠撵她下山。惜惜见实在没有指望,
便带着满脸泪水钻进了轿子。

    蔡缪目送他们下山后,一回身便看见玄明道士还倚在门边远望那顶轿子。待蔡
缪走近,他嘻嘻笑道:“监生有如此美妾,且不管不顾,贫道佩服之至!”蔡缪不
愿答他这话,径直走向观内。待进了门,听玄明道士尚在外面说:“仙道通,人道
选,何舍近而求远乎……”

    蔡缪将腹中气丹养过三七二十一天,等“阳光二现”即眼前再次出现白光,便
转入了高层次的修炼:炼气化神。这至少需要三年功夫的壮举让玄明道土也深受感
动,他主动为蔡缪择定吉日,设坛摆供,祭告神灵,祈求成功。仪式结束,他还写
了一系列黄纸丹符贴于蔡缪的静室门口,拿一柄桃木剑与一面铜镜置于室内,同时
在屋里屋外遍撒雄黄,以避邪魔。蔡缪则焚香沐浴,于当天夜间的正子时,万分庄
重地坐上蒲团,开始了新一轮修炼。

    蔡缪遵照经书教导,先是凝神入气穴,含光静养,默守气丹。数日后于静定之
中,性光上升,呈“阳光三现”之景,则接行采大药之功。此番之药乃先前炼就之
气丹,当是时,他凝神入定,专用目光内视,日夜观照中丹田即心窝部位。若存若
望,轻轻寂照,意念集注,兢兢业业。此后,生药之景便次第出现:丹田火炽,两
肾汤煎,眼吐金光,耳后风生,脑后鹫鸣,身涌鼻搐,此谓“六根震动”。紧接着,
便是炼服大药。此时,丹田中现出一物,大如弹子,热如火珠。此物极其活泼,滚
滚转转,须努力守护之。它上冲心位,心位不贮;下奔阳关,阳关已闭;转滚谷道,
然而蔡缪早有防备,屁股下有一个馒头状木座,将肛门堵得严严实实。火珠不得漏,
便转冲尾阎关,这样,蔡缪因势利导,引其过关开督。待大药沿督脉冲向头顶,只
听轰的一声,云腾雨施,口中甘露下降,随接随咽。同时,导引大药一直沿督脉、
任脉做循环运转。而后,入大定七日,行大蛰七日,忘形忘我,外不知有身,内不
知有心,守中拖一,此时中丹田便有“丹苗”存焉。

    这一过程下来,已是大雪纷飞,年节临近。老管家于腊月二踏雪上山,一是报
告租粮收缴情况,二是迎请主人回家过年。哪知道,主人将肚腹一拍道:“丹苗已
生,正须勤勉,家岂是能回的?”老管家大惑不解,说:“过年都不回,这怎么使
得?”蔡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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