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需保护,“扯谈!”
当天下午,傅贵正给员工布置晚餐接待,突听门外“咣当”几声巨响,抢步冲
出酒楼,却见临街的玻璃水柜被砖头砸烂3个,鳗鱼、石班鱼和基尾虾满地乱蹦,两
辆摩托车绝尘而去,甩下一串狂笑。傅贵大骂不已,金老板轻声劝道:“傅老板,
我们做生意的,能忍就忍啦”补一句:“给他们点钱,买个平安啦……”
强龙难压地头蛇。傅贵明白不破费不行,当下商定,每天给烂仔们提供一餐便
饭,几瓶啤酒,每月再给点茶水钱,“就当喂狗了吧!”
好在酒楼月月盈利,让傅贵不忍与烂仔们摊牌,否则这生需就不能再做了。
已经是90年代的春天,这天上午,傅贵正在门前点货,一辆凌志车轻轻停靠路
边,下来两个人,西装革履,气宇轩昂。傅贵似觉面善,竟想不起是谁。前头那人
先笑:“贵哥,几年不见,赚钱赚花眼了嗦?我是凡夫!”傅贵“啊”了一声,扔
掉计算器,两双手紧握一块。林凡夫对身后那人道:“来,见过贵哥,你们还是街
坊呢!”傅贵细瞅,认出那是早年曾一块在嘉陵江千厮门河街玩过官兵提强盗(游
戏)的王蛮子,多年不见,竟长成一墩黑塔。两人禁不住对擂了几拳。
上过茶,傅贵瞅瞅林凡夫梳得油光鉴人的大哥大发型,不觉笑了:“凡夫,瞧
你这架式,不会是在哪家公司当计算机师爷吧?”林凡夫道:“专业嘛只好暂时搁
搁了,赚钱要紧。”傅贵问:“那你是大老板罗。”林凡夫笑:“算不上大,一两
千万吧。”傅贵一惊:“啥子生意,恁来钱?”“砍脑壳的生意,”林凡夫开玩笑
道:“还是说说你吧,贵哥,当初多亏你解囊相助,今天我是来还情的”。
这是实话。当初借的那2000块钱,使林凡夫得以在海南呆下来,待海南房地产
升温时,他已有了些基础,便伙同别人开始大刀阔斧地冒险,三拳两脚几经折腾,
竟暴富,帐下积攒了2000多万,个中邪道,恕不细述。
当下,林凡夫说:“那2000块钱我也不想还你了,太俗。你有其他什么要求。
尽管说。”
口气大得像凯撒。傅贵忍了忍,终于还是把烂仔的事端了出来。“小事一桩嘛。”
林凡夫笑了,对王蛮子交待一番,让他先去办。待王蛮子离去,林凡夫才亮出来意:
他准备出资300万元,将劲松酒楼改造成股份制,重新装修,股本他占,股红归傅贵,
以答谢意。傅贵以为听错了:这小子,该不是喝醉了酒?
然而,当晚烂仔们就再没来捣蛋。此其一。
其二,没多久,300万元打到了傅贵帐上。当然他并不清楚这其实是林凡夫转移
资金的一种障眼法。从广义角度讲,用低档次的“洗钱”手段,即将不正当方法获
取的或有所担心的资金通过某种方式“投”进来,就像将脏衣服投进洗衣机一样,
出来时已经“干干净净”。直到1993年底,中央调整政策、紧缩银根、清理房地产
时,林凡夫及同伙人因债台高筑,一夜间沦为乞丐,那300万元也被检察机关清理烂
帐时抵押了去。这一折腾,傅贵决意退出海口,他将这些年的利润及盘给金老板的
不动产共计800万元打点好,给华媛发了封电报:天涯游子,踏上归路……。
当下,王晓鸣嘲笑傅贵像个小脚老太,这让他颇恼火。从海口回重庆四五年间,
他将800万现金增值到8000万元资产,劲松的发展遵循着重庆民间的一句老话:盯到
走,看到来。不盲目跟风,看准就全力以赴,多有斩获,公司信誉和知名度已经形
成若不敢冒风险,“我那800万放到银行坐吃利息也够了嘛!”
两人不欢而散。
没想到几天后,王晓鸣打来电话,让傅贵下楼去,她在底楼车库等他,说有要
事相商。“你就不能上来吗,”傅贵道:“我正在处理案头呢。”
“这么说你还在生我气罗?”王晓鸣笑呵呵的,“这样吧,我先给你道歉,掌
自己的嘴,我那嘴巴有时太尖刻,不过,我也知道你是大丈夫。”
傅贵下到底楼车库,王晓鸣迎上来,抱住他先来了个欧式礼节,傅贵赶紧挣脱,
“唉呀,你也不分个场合,重庆人看不惯这个。”
她却很得意地笑,“来吧,给你介绍个人。”
就见佳美轿车后座钻出个男子,秃额油亮油亮。“黄青!”傅贵同他握手,
“你这半仙好傲噢,我请你喝茶你拒绝,王女士轻轻一勾,你就跑得飞快哟。”转
头对王晓鸣:“你们啷个认识的?”
黄青只是笑,不语。
“重庆的名人异人,我可能比你认识得多,”王晓鸣道,“走吧,咱们上车再
说。”
上了车,她却不再说话。汽车驰过嘉陵江大桥,过观音桥立交桥,再往左拐,
傅贵一下明白了:他们是去龙溪镇。便想,既然来了,看看也不妨。
龙溪镇作为重庆北部新城的主城区,其规模早已从“镇”的建制脱胎换骨,完
全成了一座新兴城市:街道两旁绿树成荫,高楼鳞次栉比,店铺林立,人流熙熙攘
攘,当年插队时的水田、水溪、竹林、茅舍荡然无存。王晓鸣将车拐进花卉东路,
再前行百数十米,刹住,说:“到了。”
傅贵跨出车门,才发现居然是个艳阳天,太阳暖烘烘地照得人脸痒。放眼打量,
似觉眼熟,又觉不像:四周楼宇高低错落,街面很安静。这才发现他们正处于主干
道的背街,人车稀少。
“晓鸣,你是带我来看地的吧,”傅贵笑,“请黄青来,恐怕也是为游说安下
的套子吧?”
黄青:“老傅,你莫把人瞧扁了,来看地不假,安套子不确。老实说,你们走
你们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凡尘间巾巾吊吊的破事,我可不想过问。”
王晓鸣只是吃吃地笑,末了,说:“就是这块地啦,你们一位是买家,一位是
专家,看完后再下结论,说早了都是废话。”
两人顺她的指点望去,那块地其实就在眼前,位于花卉东路和南北快速干道的
丁字路口上,是一抹向阳的斜坡。傅贵似想起什么,说:“晓鸣,这地方蛮熟嘛,
好像我们还在这里挖过红苕。”
“那是你挖过红苕,我下乡才一年多就读大学了,连生产队的地皮都没踩热。”
3人顺坡往上爬,满坡是蒲公英和麦麦冬。风一吹,蒲公英细小的绒花翩翩漫飞,
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腥涩。这气味,傅贵再熟悉不过了,它让他忆起当年那些脸朝
黄土背朝天的日子,无论欢乐与痛苦,有幸与不幸,他毕竟在这片土地上流过热汗,
抛洒过青春。顷刻间,他好像明白了歌乐山聚会的意义,转念又觉好笑:自己早过
了不惑之年,且作为商人,切忌感情用事。
登上坡顶,傅贵蓦地愣住了,这儿正好处于花卉园的后围墙。花卉园是90年代
中期政府投资上千万兴建的绿化工程,占地百余亩,引进国内外名花品种、珍稀植
物,园中设人工湖、造楼台水榭,经几年培育,四季花园锦簇,奇花异草,缤纷夺
目,游人如织,市区内许多早已绝迹的鸟儿也迁徒来安家落户。从坡顶放眼,偌大
的花卉园尽收眼底,宛如一块锦缎般花的海洋。其外侧是红石公路,车流如梭,影
子般跑着,公路的那一侧是成片的高楼,尽显北部新城恢宏气势。
傅贵看得呆了,禁不住叫:“果真好地方!”
“怎么样,没白来一趟吧?”
“你给我说的就是这块地?”
王晓鸣得意地点点头。
傅贵心里一动,再一想,如此地块,谁会舍得卖呢?该不会有啥鬼名堂吧?便
问卖方是谁,有无合法手续,为什么要卖,末了,又添一句:“你怎么同他认识的
呢?”
王晓鸣脸一沉:“这你就不用管了,有酒家家喝,生意各做各。”转身对黄青:
“你是建筑专业,能不能谈谈这地块怎么开发好?”
黄青抹抹油亮的额头,说:“王女士,这地其一尚无投资主人,其二你也没给
我咨询费,我无义务白费口舌。不过看你二人兴致蛮好,我不妨从风水的角度聊聊
个人看法。”
傅贵心想屁的个风水,你俩莫非唱双簧引我上钩?他一直谨记“诸葛平生惟谨
慎”的古训,轻易不听信别人,哪怕是很熟悉的朋友。
但他却把黄青看错了。事实上,黄青是个独行侠似的自由职业者,无拘束,也
不与世俗同流。从重庆建筑大学毕业后,黄青考取英国剑桥大学,曾听过世界著名
的人文地理大师Carlo。sauer教授的课,并在C教授的办公室里看到一幅硕大的中国
古代风水图,才知东方的风水地理竟在西方建筑大师心目中占有重要位置。C教授有
一段反推曾令黄青着迷:“据我所知,西方地理学的理论体系传入中国,特别是大
学里设立地理学系还是本世纪20年代的事。那么,在此前长达5000余年时间里,中
国众多的城市、寺庙、村落、民宅的选址与规划布局,靠的又是什么呢?譬如明代
北京城的布局与建议,至今仍令我们叹为观止,其间不仅仅是技术水平的问题,单
靠技术是建造不出北京城的,哪怕用20世纪的现代技术也很难复原,因此,我认为
中国古代自有一套地理学的理论与体系,其指导思想是《易经》与《内经》……”
C教授的这番话令黄青大为震惊。事实上,黄青进大学后就业余研读《易经》,但总
是浅尝辄止,不求甚解。自打听了C教授的课,才潜心钻研《易经》和堪舆学,越钻,
越感深不可测,几千年积淀的东西,又岂是“迷信”二字所能涵盖?
当下,黄青从风水的角度谈到了他对脚下这块地的看法。傅贵听后只是笑,说:
“迷信。”
“老傅,不怕你曾在政法学院读过几年书,但这事说深了你可能未必懂。简单
跟你说吧,所谓风水学按现代学科可以归类为术学,美国的卡普拉在《现代物理学
与东方神秘主义》中已阐述了科学与术学的共通之处。而所谓阳宅风水,首先强调
按气候包括建筑气候及地理环境、景观特征等要求,去构建有利于人们生活的室内
外景观生态,它包括朝向、风向、排水、视线、堆积、地质、植被等诸因素。”
见傅贵不再嘲笑,黄青继续道:
“按《阳宅十书》的民居格式,选宅址应为左有流水,谓之青龙;右有长道,
谓之白虎;前有塘池,谓之朱雀;后有丘陵,谓之玄武。通俗地说即背山面水乃最
贵要地,”黄青清清嗓子,“再来看这块地,左边是坡月山庄和半坡花园住宅小区,
背后是林馨园别墅区,前面是宽达百亩的花卉园,关键是其左背侧,市府决定投资
兴建4000余亩的鸿恩寺城市森林公园;而此地块居高周边住宅,向阳自不必说,风
向亦好,常年东西对流的季风,可将花卉园的馨香和森林公园的清香吹送交汇于此,
形成良性生态气候,且无工业废气污染,亦无噪声污染这叫迷信吗?”
傅责无语,半晌,说:“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是吃这碗饭的,”黄青道:“跟你实说吧,重庆的许多房产商都请我去看
过‘迷信’,他们要信,我奈其何?当然,我是从科学的角度来解释所谓风水
的。”
“那你的意思是叫我可以下手罗?”
“休矣,你非我雇主,我对你无义务。今日属嘴痒,权当耳边风吧。”
傅贵反倒心动,不为别的,现代都市到处是高楼华厦,如此安静的绿地确实弥
足珍贵。
真正的商人,对项目的判断往往是准确的。
回程路上,黄青先下车,影子般消失在人流中。王晓鸣问:“我们去哪儿?”
傅贵说先回公司吧。
街上已华灯齐放。走进办公室,王晓鸣说先别开灯。傅贵便轻轻将她揽进怀里。
他们一动不动伫立窗前,眺望万家灯火。许久,傅贵问:“晓鸣,那块地你为何非
要介绍给我呢?”
“你为什么非要打探一个女人的心事呢?”突然又轻轻笑了?一你一定忘了吧,
那年下大雨,你住的茅棚漏个不停,蚊帐被盖全打湿了,你在屋中间跳起脚骂,说
了些什么?”
傅贵说记不得了。
王晓鸣说:“你骂完了,又说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还说今
后有钱了,一定要在这儿盖幢高楼自己住。”
傅贵一激灵,多少年了,龙溪镇的那个大雨之夜她居然记得。“少年不识愁滋
味,轻狂而已。不过今天去看了后,我倒真动了心。”他说。
两人在暗中躺下作爱。地毯是柔软的,双方身体滚烫。正缠绵排恻激情高涨时,
电话铃响了。
是林凡夫打来的。
“贵哥,没打搅你吧?”非正式场合,他和陈利军一样,称傅贵为“贵哥”。
“凡夫,这些日子哪去了,招呼也不打。”
“我正是来向你负荆请罪的,”林凡夫道,“我在公司对面的金冠酒楼定了座,
想邀你喝杯酒,行吗?”
“一对一?”傅贵想把王晓鸣带去。
林凡夫说最好一对一,因有些话只能对他说。
傅贵送走王晓鸣,赶到金冠酒楼。林凡夫从临窗的一张台前立起身,向他招手。
两人落座后,傅贵用滚热的餐巾擦着手,环顾四周,笑道:“这倒是个谈情说爱的
好地方。想当年,你我只能在闹哄哄的大排档吃豆花烧白,不过,那也另有一番情
趣。”
餐厅的背景音乐是金·凯利的萨克斯独奏《回家》,柔和而缠绵。林凡夫点的
是长城干红,没加冰。酒过三巡,傅贵不再说话,盯着墙上一幅泼墨荷花,细辨上
面的篆刻印章。其实他在等。
“虽然我知道先亮底的人总是吃亏,可谁叫我没你稳得起呢!”林凡夫先开口,
“贵哥,我是来向你辞职的。”
傅贵没吃惊,听他说。
“打从海南的房产生意栽了后,我投奔你麾下,你没嫌弃,我也知恩图报,这
些年谈不上鞠躬尽瘁,也算得鞍前马后了,”林凡夫轻轻抿了口酒,“朋友在一起
处久了,有时反而生分,我想还是离开公司的好,另起炉灶。”
“凡夫,你还在为扬子岛我拍桌子生气?”
“看你想到哪去了。公司是你的,我只是雇员,何况,任何情况下我都应维护
你的权威嘛!贵哥,你也清楚我不是鸡肠小肚人。”
“凡夫,公司时下正是用人之际,我不愿你走,这是我的内心话。”傅贵将去
龙溪镇看地的事和盘端出,说准备投资开发。
林凡夫诡谲地笑:“你不曾说过今生不涉足此道吗?”
“此一时,彼一时嘛。凡夫,留下来,咱们一起干。”傅贵将酒杯举起,林凡
夫却不碰杯。
“这些天我一直在北京跑。”林凡夫道。他说自己已与搜狐等京城几家著名的
民营信息公司洽商过,决心已定,准备在重庆开拓网络市场。“想想看,前年全国
只有10万人上网,去年是30万,今年预计是200万,明年跨世纪时,恐怕将超千万,
而美国目前已有5000万人上网。在国内其他商业领域,短期致富已不可能,但在网
络市场上仍存在唯一契机。更重要的是,自己的专业直到今天才真正找到与商业结
合的正途。”
傅贵叹了口气,不禁有些伤感,便一口喝干杯中酒,说:“既然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