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十三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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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三辑)- 第1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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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大门时,傅贵叫停车,吩咐小刘回去。

    “我就走进去吧,”他对小刘笑笑,“免得人家见我们这车瞎眉凿眼的,还以
为是偷的呢。”

    步云山庄座落在歌乐山著名的三百梯旁。所谓三百梯,古已有之,公路修通前,
此为上山要道,全靠脚力。梯间有座步云桥,石砌单孔,溪水潺潺,当年关押白公
馆的西北军将领黄显声即被国民党特务杀害于此。环视步云山庄,两厢青峰耸立,
进大门是一块偌大停车场,左边为游泳池,蓝波莹莹,右边是餐厅舞厅,正中间矗
一幢大楼,估计是客房,客房背后曲径通幽,深处隐约可见草亭凉棚,斜斜挑出个
“茶”字。

    傅贵经过停车场,见除几辆长安面包外,一辆黑色98新款日产佳美轿车格外抢
眼,“咦,还真有个款呢。”他猜不出是哪位插兄发了财。

    其实,那车是王晓鸣的。

    到餐厅报到后,有侍者将傅贵引往茶亭,远远就听见阵阵哄笑。及至跟前,熟
悉与不熟悉的面孔都围了上来,推推搡搡,握手拍肩,好不亲热,谁也没把他当总
经理看,倒让傅贵心头热乎。坐定喝茶,四下睃巡却不见王晓鸣的影子,悄声问身
边一个半熟面孔,那人道,她早来了,好像爬山去了。

    如今这类聚会,无甚主题,无外说说笑笑,家长里短,摆些当年在乡下偷鸡摸
狗的事,抑或某某暗恋某某,引来打趣闹笑。坐了一会,傅贵觉得插不上话,心头
热乎劲倏忽消散,便推称头疼,先去要了客房歇下。

    躺上床,瞌睡真倒来了,迷糊睡去。朦胧中,似觉有人敲门,屏息静听,却无;
正待再睡,门又响,便有些恼,拉开门刚想发作,对方却先开口:“当上总经理了,
果真再不愿和群众打成一片了。”

    门外灯影下戳着个香喷喷的丽人,是王晓鸣。傅贵骤然心跳如疾蹄。

    “啷个,你房间里还藏得有人,不敢让我进去吗?”王晓鸣笑道。

    傅贵侧身让她进屋,“你不是爬山去了吗?”

    “是爬山,半途突然觉得似有心灵感应,就折了回来。你果然已经睡在这里了。”

    这话让傅贵想起黄青,难道她也成了异人?

    待王晓鸣坐下,傅贵拉开窗帘,西斜的阳光涌进屋间。双方对坐,他发现她依
然有一张无懈可击的脸。无懈可击并不是说她还像姑娘那样青嫩,20年岁月毕竟使
她成了妇人,但她依然显得年轻,肌肤光润,不知底细者很难猜出其年龄,特别是
那双眼睛,如难以探测的深潭。

    “你的眼睛就像百慕大三角,能把一切都吸进去。”20年前在龙溪镇的月光下,
傅贵曾说过这话。初恋的细节历历在目,他忍不住又这样说,有意放松情绪。

    “它和百慕大一样,只有到了特定的时候才发光,要不然海底全是沉船了。”

    傅贵一愣,两人随即大笑当年的俗话如今听起来就像背电影台词。

    傅贵是1973年高中毕业后下的乡,王晓鸣下乡是1977年,搭的是知青运动的最
后一班船。两人都在一个知青点上,真正熟识却是在公社宣传队。当时“四人帮”
已粉碎,全国上下正大力宣传“抓纲治国”,他俩的才干在公社级的舞台上得到淋
漓尽致的发挥。事实上,他们的初恋仅停留在接吻级水平,但接吻对那个年代的人
来说,往往刻骨铭心。

    “说说看,把我抛弃后,你都见识了些啥样的伟岸人物?”傅贵已放松情绪。

    “早知道你能做出这番伟岸事业,我肯定就把你这棵大树缠死了,”王晓鸣眨
眨眼,“何况,你在政法读书时,不照样如鱼得水吗?”

    两人又笑。

    “我可是一对一的单挑,心无旁鹜,和她厮守到现在,哪来的如鱼得水?”

    “我还不是单选一个,谁知他竟打短命。”

    傅贵一愣:“他……你们不是在法国吗?”

    “不是我们在法国,是他去了法国,原本想挣大钱,却在图卢兹送了命,车祸。”

    又问他:“她现在干啥呢?”傅贵知道她问的是华媛,便说:“原先在公司任
财务部长。后来有人提议不要搞家族式作坊,何况她的专业不适合干大财务,我就
让她下岗了。对了,你不是有桩生意要谈吗?说说看。”

    王晓鸣狡黠地笑道:“说说看是什么意思,好像毛主席在听汇报。你能不能把
架子放下来?”

    正说着,侍应生敲门通知吃晚饭了。

    傅贵便没再问,心想她一个妇人能串啥生意,如今市场规范了,钢材、汽车、
化肥也不再紧俏,所谓生意都是摆在桌面上的智慧,暗箱操作靠倒买倒卖赚钱已经
行不通了。

    晚饭后是舞会和唱卡拉OK,主持人称整个聚会要持续到明天中午,大家尽情欢
乐,放松、再放松,才能真正“回到从前”……

    “回到从前去干什么呢?”傅贵悄声问王晓鸣,“吃清汤稀饭下干红苕吗?”

    “你不想跳跳舞吗?”王晓鸣眼睛在灯影下发亮。

    傅贵摇摇头,没说话。心里却很恶毒地说:这舞有啥可跳的,抱来抱去都是些
半老头或半老婆婆儿了。王晓鸣似看出些什么,便说:“那咱们出去转转吧?”傅
贵说好。

    路经停车场,她从坤包里掏出个玩意按了一下,只听那辆佳美车“呜”地响了
一声。王晓鸣拉开车门:“上车吧,”傅贵很惊奇:“哟,你已经武装起这样大个
黑铁砣砣了?”

    “你那个不是还更大些吗?”她发动了车,“咱们去哪里?”他说随便。

    轿车沿山间公路往上开。傅贵想起下午的车祸,说:“今天为来见你当然,
也是为你那桩生意,我命都差点除脱了。”便把下午的事学说一番。王晓鸣笑道:
“真若除脱了,这世界又多一个寡妇同我作伴啦。”说话间,轿车已开进歌乐山顶
的森林公园。

    公园里寂无人迹,夜风徐徐,夹着阵阵浓郁的花香。抬头看天,居然有一弯残
月,离人很近。两人登上公园观景平台,脚下是沙坪坝偌大一片灯海,平台上风疾,
她将双臂抱住,齐肩黑发纷乱如帜。

    “你是不是有点冷?”他问。

    王晓鸣点点头。“那么,要不要我给你点温暖呢?”傅贵笑。王晓鸣也笑了:
“怎么给?”傅贵轻轻将她揽进怀里,见她没挣扎,便用劲把她搂住了。她的头发
挠得他脸痒。他没吻她,只是紧紧地搂着,任夜风吹拂,不说话,也没有其他动作。
脚下的灯海依然在欢乐地闪耀。许久,傅贵感到手上凉涔涔的,一抹,是水,再细
看,王晓鸣竟满脸泪痕,漂亮的大眼在残月下晶亮晶亮

    这一夜,他们做爱了。一切都那么突然,又顺理成章。20年前懵懂的初恋变为
成熟男女似无功利的性爱,便愈显生龙活虎。在步云山庄的客房里,性爱的快乐使
他们如痴如醉。当他用舌头吻遍她每一寸肌肤甚至润滑的脚趾时,她潮水般的呻吟
覆盖了房间的每个角落。他强健、柔韧、充满勃勃生气的身体带着她一次次攀上快
乐的巅峰;而她的成熟、滋润与技巧亦令他乐此不疲……

    终于累了。傅贵闷头想睡,王晓鸣将他拍醒递过一根点燃的香烟,“喂,你也
不能太实用主义了嘛,我还有正经事谈呢。不是给你说过有生意做吗我有位朋
友想让块地出来,你想不想接?”傅贵问啥子朋友,男的还是女的?

    “我又不是你老婆,盯恁紧干啥?喂,说正经事,那块地很不错,盘下来绝对
赚。”

    傅贵说除了解放碑,其他地块都不要。

    王晓鸣问为什么。

    傅贵将他的宏大理想有保留地说了一番,没等听完,王晓鸣竟大笑起来,说:
“你这总经理是怎么当的,太埋头拉车不抬头看路了吧?”

    傅贵不悦,心想你个妇道人家,懂个尿。”

    王晓鸣却娓娓道来:当今国内经济最大的症结仍然是相当部分的人太投机。80
年代的投机是倒买倒卖,搞批文,吃差价;90年代的投机换句话说叫“利润平摊”,
即一个产业(或项目)刚有起色,立马就一窝蜂仿效,结果是该产业利润越来越薄
甚至亏损,数败俱伤后又纷纷撤出,哪怕是科技含量很高的产品,如计算机、移动
电话、VCD、DVD和数码彩电,都没摆脱这一怪圈,其结果是浪费了大量资源。

    “我回重庆虽不久,解放碑已去过几次,据我观察,那地方绝对不能再投资,
现有的投资有不少本身就是投机行为,迟早要尝苦头的,”王晓鸣给自己也点燃一
支烟,“另外,从前年起,银行喊得最凶的就是降低存款利率,以解决存贷款利息
倒挂问题。你想想,如果利率长期接近工商业的平均利润水平,谁还会对实业投资?
长此以往,中国就会变成一个大赌场,而国内金融界要与国际接轨,肯定要出台新
政策,去年利息不是降了吗?今年我估计还要降。这个信息说明,国家将采取投资
与消费双拉动的政策来调整结构,激活市场,所以……

    傅贵已全无睡意:“听起来就像中央台的邢质斌在照着稿子念一样你怎么
懂这些?”

    “小瞧人不是?”王晓鸣道:“还以为我是在龙溪镇插队的傻丫头吧,实话跟
你说,我3年前就在上海取得MBA学位了。”

    另一个实话她没说:她现在是总部设上海的中法合资迪龙洁具公司驻渝总代办,
其产品销售去年在重庆就突破了300万元,今年仍看涨。

    傅贵想了想,说:“谈谈你朋友的那块地吧,在什么地方,盘下来做什么用?”

    王晓鸣诡谲地笑了。

    她告诉他,那块地位于龙溪镇花卉东路,面积19亩,“这样说未必明白,其实
就在我们插队的生产队旁边,你去看看就清楚了。至于盘下来做啥,那就看你自己
啦,实在不行造一个供5000人解手的公共厕所也可以嘛!”

    说罢大笑。傅贵却一把捏住她硕大的乳房,轻轻使劲道:“看你再乱说!”

    疯了一阵,王晓鸣道:“其实,那块地可以开发成有档次的住宅区,肯定好销……”

    傅贵像被蛇咬了一下,“房地产?我可不干!”

    傅贵不敢涉足房地产,是有原因的:他怕重蹈林凡夫的覆辙。想当初,林凡夫
在海南做房地产几多火哟,帐上资金有2000多万,一夜间竟栽得一贫如洗,犹如丧
家之犬。从商多年,傅贵笃信“暴利必有暴跌”,意识深处,他认为房地产多半是
“暴利”,因此他始终拒绝涉足。这亦使他陷入认识盲区。盲区对企业家是致命的。

    王晓鸣反唇相讥:“那你搞购物中心叫不叫房地产呢?”

    傅贵说那是基础建设不能叫房地产。

    王晓鸣冷笑一声:“楼堂馆所恰恰是国内浪费资源最严重的房地产,你怎么单
以为住宅才叫房地产呢?何况,开发住宅就一定会被陷死吗?你也太怕冒风险了,
像个小脚老太婆。”

    还从没人敢这样教训他。傅贵想发火,忍住了,转念细想:我若果是畏葸之辈,
又岂敢辞去公职,岂敢下海南?

    如烟往事,逶迤奔涌而来……

    1988年,海南建省的消息传开后,在位居西南内陆腹地的重庆也引起巨大反响,
特别是年轻人,蠢蠢欲动者众。傅贵当年已35岁,属不尴不尬的年龄。说年轻亦可,
但已是招聘的年龄上限。那时他已下海3年,开了家小公司,生产不温不火,糊口而
已。海南建省使他陡生“换一种活法”的梦想当时的流行语。

    华媛却反对,理由很简单:孩子傅鑫还小,公司亦刚刚上路,何苦到那旧时充
军的地方去?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傅贵主意已定,人生难得几回搏,该搏就不放过!终
于,经他软缠硬磨,将华媛窖得很深的1万美元“骗”了出来,那钱是她舅舅离开重
庆40年后,第一次从北美回渝给外侄女的见面礼,按当时汇率,折合人民币3。75万
元。

    这不是笔小数,当时万元户还寥若晨星呢!

    傅贵上路了。正是秋天,天空阴沉,萧瑟秋风吹得焦黄的枯叶满地打旋。他想
起2000多年前的荆柯也是在“风萧萧”的秋天上路的,不禁有种悲壮袭上心来。其
时,由重庆去海口尚无航班,得先乘火车到湛江,再转车到海安,然后乘船横渡琼
州海峡。傅贵到海安后,但见南北各地赴海南的大军麇聚于此,到处是热血沸腾的
年轻人,犹如二战盟军诺曼底登陆前的行动大本营。在这里,傅贵认识了林凡夫和
陈利军。

    他俩是辞掉公职去海南的。3人同宿海安半岛旅社的一个四人间里,一问乡音,
相互眼珠都亮了。也难怪,一路上找不到人说话,大伙嘴巴早沤馊臭,此刻便稀里
哗啦说开了,金山城烟一根接一根,抽得满屋像朝觐的庙堂。临上船的晚上,3人喝
得大醉,鼾声连天。

    上岛后,大伙都傻了眼。适时海南建省尚在初创中,经济基础薄弱,许多项目
还只是纸上的蓝图,企事业单位可容纳人员极其有限,虽此间舆论称“十万人才下
海南”,但真正找到事做的并不多。

    3人从海口沿东线一直找到三亚,竟无着落,又听人说深圳正招人,便从三亚乘
船去深圳,岂知深圳更紧,无居住证者连打蓝领工都没人接,他们又返回海口,商
定分散突围。此时,林、陈二人盘缠告罄,傅贵借每人2000元,各谋出路。

    分手后,傅贵很矛盾,这时他身上尚有近3万元,若回重庆,照样是万元户,而
呆在海南,既有可能成功,也有可能全部“打倒”,一贫如洗成穷光蛋。思来想去,
他选择留下来。

    作为血性汉子,他输不起面子,只能破釜沉舟了。经观察,傅贵认为身上那点
钱在海口开餐馆比较稳当。门面租下来了,取名“劲松饭馆”,遇到的第一个问题
是请不起厨师,他便自己上灶。早年在龙溪镇插队时,傅贵自己开伙,懂得些基本
操作方法,便学着做回锅肉、烧白、鱼香肉丝、大蒜红烧鱼等家常川菜,还蛮像那
么回事。虽然味道不能同正宗川菜馆比,但对遍街饥肠辘辘又囊中羞涩的求职者来
说,其偏低的价格颇受欢迎。

    生意渐渐好起来,傅贵招聘了正宗的厨师,食客盈门,场地嫌小,恰隔壁餐馆
有200多平方米,设施比劲松好,生意却清淡。那老板姓金,主动找上门来说搞联营,
利润五五分帐。傅贵经细致盘算,答应联营可以,但经营必须听他的,金应允。于
是,傅贵把场地接通,开设雅间,提高菜品档次,赚大款的钱;大堂仍保持原有特
色。为保证川菜质量,他定期让华媛往海口发货,诸如花椒、海椒、老姜、郸县豆
瓣、永川豆豉、丰都豆腐乳等,又让华媛弄来两个会烧鱼的厨师,推出川味鱼类系
列,生意火爆。顺理成章,劲松饭店升格为劲松酒楼。

    岂知,烂仔却盯上了他。烂仔属海口街上的市井泼皮,很难打整。这天中午,
一群烂仔吃完饭,对结帐的小姐道:“去,叫金老板来。”金过去后,几人嘀咕了
一歇,末了,金回来告诉傅贵:“他们要收保护费啦。”傅贵没听明白,问:“他
们又不是警察,保护谁?”金说保护我们啦。傅贵呵呵大笑,说老子行得正走得端,
何需保护,“扯谈!”

    当天下午,傅贵正给员工布置晚餐接待,突听门外“咣当”几声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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