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金鸡独立的姿态优美而娴熟,我怀疑我小时候就是一个天生的舞蹈家,可惜没有这种艺术熏陶的机会,让黄豆豆那小子在舞台上无限风光的捡了个便宜。
小倩说要去上班,一千多块的工资虽然对付这高额的医疗费也是杯水车薪,但至少可以挣一些营养费。再说我现在也不需要她寸步不离的照顾了。我想也是,要等我的腿伤痊愈,没有三五个月恐怕不行,我总不能一直这样牵着小倩。我说你就放心去吧,我现在可以一个人照顾自己了。她说,中午和晚上她会来看我的,而且她只订了医院的早中两餐,晚餐她说还是她自己做了再送过来。她说医院的伙食既贵又没有营养,还是自己做的好。
我给薛颖慧打了一个电话,简单的说了一下原因,除了她对我的不幸表示同情和慰问之外,她爽快的答应我的要求。我对小倩说,你可以再去薛董那儿上班,小倩点了点头。
每天中午和晚上我就开始盼星星盼月亮的盼小倩来看我。我和七十多岁的老爷子根本没有共同语言,他每天不厌其烦的向我宣传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对我进行无比深刻的革命传统教育。他讲得声泪俱下,声嘶力竭,象在人代会上作工作报告一样,但现在我是他的唯一听众。我相信他已经十几年没有过把瘾了,他讲得唾沫飞扬,口水四溅。他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的姿态,使我相信,他的一生都是在无穷的会议中度过的,他一生的丰功伟绩和革命贡献都写在了他的工作报告中。他在会议中为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作出的贡献使他理所当然心安理得的享受每月几千元的退休金和每年十几万的医疗费。要不是看在他年逾古稀面似耄耋,我真想把他最后一颗门牙揍下来。然后我给他讲讲我下岗后的种种遭遇,讲讲小倩被迫为哥献身的英勇壮举和悲惨经历。他听了一定会摇摇头说,“小伙子,别瞎编故事了,现在已经是和谐社会了。”算了,我就当听和尚念经一样听他讲吧,我理解他这十几年来没有会议没有报告的痛苦。
在他不停的聒噪中我差点神经错乱。只有小倩来了我才能从这种恶梦中醒来,获得心灵的解脱。我每次看到小倩就象看到救命恩人一样,期盼她在我身边多坐一会,多跟我聊一会。我这种依依不舍的神情使小倩万分感动,她切切实实地感受到我是多么在乎她珍视她,她眼神中闪现出一种毅然凛然的光芒告诉我:她这一生非我不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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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小倩来的次数明显比以前少了,有时中午也不来了。每天的晚饭她虽然都做好了送来,但坐不了多久就走了。也许我快好了,也许她工作忙,也许她的确很累了。我还计较什么,我所有的同学朋友亲戚加起来看我的时间也没有小倩呆的长,为了我,她已经竭尽所能了。
透过窗子,我可以看到骄阳似火。小倩骑着我那辆破车在这种毒辣辣的三伏天气里来回奔波也够她受的。水泥地被焦灼的冒青烟,黑色的柏油马路被烧烤得软化流油,每一个车轮都是一道很深的辙痕。这些年我象一个城市的流浪者一样数着每一条大街小巷,深深体会春夏秋冬四季的变化,感受着大自然的喜怒哀乐。在这种炽热的阳光下,连小鸟也蜷缩在树荫中不敢动弹,生怕一飞起来,羽翼就会着火。
我却在四季如春凉爽惬意的空调房中享受着老干部的待遇。我这身贱骨头就象伤口处正在渐渐发痒一样,浑身不舒服。每天护士给我打吊滴,我总是问她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已经快两月了,我挂的盐水足以让我舒舒服服的洗几次澡了,手背上到处都是针眼。虽然盐水已从每天的三大瓶改为一大一小两瓶,但我不说停似乎没有停的迹象。
护士被我问得不耐烦了,一个白眼抛过来说:“你去问罗主任去,我怎么知道你啥时可以出院?”我和罗医生商量着能不能出院,他看了一下伤口的愈合,说:“这样吧,明天我把你的钢钉取出来,再挂两天水消消炎,如果没什么问题,你就到家里修养去。”老干部在旁边说:“急什么,小伙子,你这个伤没好会有后遗症的。”我很感谢老爷子的关心,但我实在心疼那一张张燃成灰烬的人民币,等到我腿伤全好了,说不定我脆弱的心脏就开始房颤了。
这几个星期我真的感谢老爷子给我补上了一堂生动的政治历史课,从大跃进到文化大革命到改革开放,从毛泽东思想到邓小平理论到三个代表重要思想再到社会主义荣辱观。他事无巨细耐心的开导我引导我教育我,在这种伟大思想的照耀下,我增强了同病魔作斗争的信心,增加了战胜困难克服困难的勇气和决心。我深深的体会到用革命的理论武装起来的我是多么的坚强和战无不胜,我一次又一次的想起了小学课本中学到的英雄人物,想起了董存瑞、黄继光、丘少云。。。我这点伤痛和这些英雄人物相比算得了什么?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我一定要用左腿站起来,不管忍受多少的痛苦。我扔掉拄拐,迈开左脚慢慢的提起右脚,我站住了,在一次又次的跌到中,在一次又一次的大汗淋漓中,这一次我真的站住了!我开始一步一瘸的走向社会主义的康庄大道。
在和老爷子的告别中我流下了激动的泪水,我终于出院了,我紧紧的握着他干瘪的手说:“大爷,好好养病,党需要您,国家需要您,人民需要您!”老爷子也激动得老泪纵横,说:“小伙子,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到家了,终于到家了。我象是一只久被囚禁的小鸟终于获得了自由,我急切的想自由飞翔,抱着小倩转了两圈,“哎喲”,我喊了一声。小倩连忙扶我坐在椅子上,“看你得意忘形了吧,你还没全好呢,也不小心一点,象个孩子似的。”
我原来还是伤残病号,我竟用不得一点力,上帝难道把我仅剩的这一点蛮力也毫不留情的夺走了,这可是我现在吃饭的看家本领。我有些气馁的做在椅子上默然无声。
小倩看出来我的郁闷,她安慰我说:“看你急的,你慢慢会好的,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两月,你就想飞檐走壁,能行吗?好好养伤,其它的不要多想。”她轻轻的掐着我的肩膀,我躁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我现在只能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屋子里。小倩上班去了,有时中午回来有时晚上回来。但每天早上她都把一天的菜买回来,并吩咐我即使她很忙不能回来也要好好做饭吃,她特别关照我不能乱动,一定要把伤病员养好,养彻底。她象阿庆嫂照顾新四军伤员一样照顾我,不把我养得白白胖胖,誓不罢休。她说,到那时,你腰也粗腿也壮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但我现在几乎什么也不能干。无聊和寂寞象另一只鸟笼一样囚锢着我,我是一只断了翅的小鸟,笼子开着也无法去飞翔。每天午后,我甚至盼望着闪电和雷雨,那轰隆隆的雷声和耀眼的电闪给沉闷的空气平添了许多热闹。看着黑压压的天空突然狂风大作瓢泼大雨,我却出奇的平静。我喜欢站在窗口,看雷雨哗哗的拍打着玻璃,把一切尘埃荡涤干净。
我学着在狭小的屋内走步,我必须活动活动久已麻木的左腿。我不能被眼前的困难所吓倒。以前我每每遇到人生的不如意,遇到种种困难时,我就掏出小弟弟,凝视它、静思它所蕴含之精神:能长能短,能粗能细,能伸能曲,能软能硬,学学它,眼前的困难算个鸟!
儿子已经开学了。那小子居然可以端茶送饭的照顾我了,小倩不在时,他还要我教他做饭,吃过晚饭,把碗筷洗得干干净净。他以前经常跟着小倩在厨房里转悠,本领没少学。
我每天关注着电视里的招聘信息,机会终于来了,一家颇有名气的广告公司电话通知我去面试。我的一份广告创意吸引了他们的老总,小秘书把一堆淘退了的简历捧到垃圾箱时,我的那份简历和创意设计飘落在地,老总正好路过,鬼差神使般的还瞄了一眼。
我顾不得行动不便,叫了一辆出租车,下午二点半准时去面试。老总看上去很满意,他叫我回家等通知。我兴冲冲的出来,满怀着希望,我想把这一好消息亲口告诉小倩,给她一个惊喜。我打的去薛颖慧的公司。
小倩不在公司上班,薛董说她上了两天班,说是要照顾我脱不开身。我又打的去那家服装厂,也没人。她没有去上班,她到哪里去上班了,难道又去了“人间天堂”?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象雷雨之前的一片乌云遮满了整个天空,我的心变得阴沉起来。
我立马叫司机掉转车头,直奔“人间天堂”而去。
那个地方我最熟悉不过,一楼是大堂,二楼是洗澡和桑那,三楼四楼是休息室。
我直奔三楼而去。
果不其然,我一眼看见小倩挽着一个秃顶的老男人向包厢走去。她居然穿得如此性感,一件薄薄的露肩吊带衫,一条半透明的短裙可以清晰的看到红色的底裤。Nnd,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我他妈的都已经从良了,她还在那儿淫荡骚媚。刚才心头积攒的乌云顷刻变成电闪和雷鸣,骤然间下起了瓢泼大雨。我孤不得脚上的伤痛,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一手把她的肩膀扭转过来,一手在她打扮得粉嘟嘟的脸上按下了五个手指印。
小倩被我一巴掌打得楞在那儿,一动不动,象一个木桩一样。没有眼泪,也不哭叫。倒是那个秃顶的老男人吃了一惊,斥问我干什么。“她是我老婆,你说我干什么?滚,他妈的,你还不快滚!”我大声朝秃子怒骂。他一看我留着个小平头,胳膊上纹身的青龙白虎张牙舞爪,以为是上海滩上许文强的大哥,吓得忙说,“我走,我走。”
我上楼的时候经过吧台,小翠依在台边和一位小姐正聊天。这一幕她看得清清楚楚,刚才她还没反应过来。这时她迅速的冲过来,把小倩拦在身后。朝我象放连珠炮似的开始痛骂。
“你他妈的还是不是人,小倩为了你舍得把命也搭上了,你他妈的还打她?要不是她,你早就死在医院门口了,还会有今天?你以为医院是免费给你治疗的,当初要不是小倩求姐妹们借了三万块,你以为医院会收留你?这几个月,你吃好的,住好的,天天几百几千的化钱,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你们这种臭男人,自己没本事,还要瞧不起姐妹们的卖身钱。谁要是喜欢上你们爱上你们真是倒了八辈大霉!再说,就算我们卖身就算我们无耻,又碍着你什么了?小倩是你老婆?你送她钻戒了结婚了?什么也不是,你凭什么打她?最无耻最不要脸的就是你们这种臭男人!除了自己老婆,最好天下所有的美女都是婊子,然后让你们都操一遍,我呸!”
小翠一个劲的向我发泄怒气,她每一句话都象一颗呼啸而过的子弹,颗颗洞穿我的心,然后堆积在我的体内形成剧烈的爆炸。我刚才一冲动,一巴掌甩过去我就后悔了,这种伤心难过就象打在自己的孩子身上,打完我就心疼得要死。现在经小翠这么一番狂轰乱炸,我早已体无完肤血肉模糊。我的心被撕成一片片,每一片都滴着鲜艳的血。
他妈的,我真不是个男人,甚至连人也算不上!我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没本事让自己的心爱的女人过上好生活,还要忘恩负义恩将仇报,我他妈的就是一个王八蛋,是畜生!
我已经听不清小翠在说什么在骂什么了,我倒是希望她用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来咒骂我。
我的脑子出现一片空白,每一块肌肉都在微微颤动。
小倩还在劝小翠不要再说了,她还在顾及我的脸面。
我还要什么脸面,我心如刀割伤心欲绝,两粒滚烫的泪珠正大光明的在脸上滑溜。“嘌”的一声,我一个巴掌重重的打在自己的脸上,打得泪花四溅。
小倩冲上来抱住我,嚎啕大哭,她的伤心她的委屈她的无奈她的痛楚全在这一刻爆发了。她知道我已经在心中跪求她的原谅。我一声“她是我老婆”,说明我早已在心中把她当作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妻子。因为爱才冲动因为爱才失去理智。她扑在我怀里,泣不成声的说:“达哥,别这样,我错了!”
谁错了?是我?是小倩?我们其实都没有错,那到底是谁的错?我问苍天,苍天无语;我问大地,大地有泪!
我紧紧的抱住她,泪如泉涌。她弱小的身子在我怀里不停的颤抖,而我第一次感觉我的胳膊虚弱无力,任凭两颗破碎的心在咸涩的泪水中浸泡。
我现在脆弱到我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眼泪了,肉体的任何一种巨大的伤痛也没让我流过一滴泪,而如今我象开了一家水厂,断了阀,裂了管道。据说人体70%都是水,倘若能流干,我愿意把所有的水都流干净,然后剩下30%的木乃伊一样干枯的东西随它去,或火化或掩埋或喂天鹰。这个无情无意的躯体我还要它作甚!
九月的江南依然热得有点喘不过气来,全没有秋天应有的凉爽惬意。秋天是成熟的季节是收获的季节,是诗人讴歌赞美的季节,但不是每个人都有收获的,也有颗粒无收的。辛苦了一年的农民,有些也因为老天一不高兴神经错乱,使了个脸色,下一场大雨或冰雹,刮一阵龙卷风,眼看将要成熟的果实化为泡影。“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难怪诸葛孔明六出祁山徒劳无果也不仅仰天长叹。
这个秋天,我是真的颗粒无收。小倩说,我前前后后差不多化了近五万元。我现在是一个彻底的无产阶级,连春天播种的种子也没有了。毛主席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上天无情的下了一场大雨,把我最后一粒火苗也浇灭了。
那撞我的小子居然拿了三千元象打发叫化子一样的把我打发了。小倩说,她和小翠拿着一叠发票去找过他好几次,可每次都是空手而归。她说:“他们家也真穷,一时半会拿不到赔款。去法院打管司也没用。”
我不信这个邪,他是存心害老子害小倩,要是当初他乖乖的把钱拿来,小倩又何必再去卖身救我,老子也不必在众人面前出丑,来段“小河淌水清悠悠”。我的一腔怒放火全转移到他身上,我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他竟然视法律如儿戏,视交警的判定如狗屎,那就别怪老子不可气。我操起电话打给我在夜总会的两个兄弟,张三疯和李四狂。那两小子二十出头,身强力壮,吃喝嫖赌,打架斗殴,可不是省油的灯。但却十分讲究江湖义气,为朋友可是义薄云天,不要说两肋插刀,就是真插他两刀也没事。平时和我一起在夜总会当班,关系不错。见我年长几岁,对我也颇为尊重,总是“达哥达哥”的叫不停。
“咋的?把达哥撞伤了还不给钱,信不信我把他两条腿都打折了。”张三疯是北方人,一条肠子象竹杆没一个弯。他在电话里早就义愤填膺摩拳擦掌。
“达哥,这事交给我,不把他炸烂个稀巴油,老子白在这条道上混了。”李四狂同样磨刀霍霍。
我打完电话有点后悔了,我是去要钱可不是去拼命。到时要是那俩楞小子冲动一下,动起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我有理都变成没理了。我之所以不愿走法律程序,一则太麻烦,起诉开庭判决执行不知要挨到猴年马月,二则现在的法官吃了原告吃被告,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