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抚摸着她的头发,在她耳边轻轻的说:“别哭了,人家都在看我们呢,记住,密码就是你的生日。记得无论什么,你都要坚强!”
她终于放手了,泪眼朦胧的向我道别,我看着车窗里她贴着玻璃的伤心忧郁的眼神,我一扭头,再也不忍心看下去,我怕眼泪会流出来。
回来的路上,我象落了什么东西似的,心头又空荡荡起来。这一去,她还会回来吗?这一去,最后究竟会怎样?
我慢悠悠的晃荡在马路上,双手插在口袋里,漫不经心的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从我身边呼啸着穿过。天阴阴的没有太阳,我不知道哪里是方向,哪里才是生活的终点。公共汽车沿着固定的路线从一个起点到一个终点,然后又回到起点,周而复始。已经分不清,到底哪个是起点又哪个是终点。每一个起点就是终点,相反亦然。人生也不过是个圆,你跑得最远,你终究要回到起点。只是每个人的过程不同,有人一路看到的都是鲜花,而有人遇到的都是荆棘,世界本身凹凸不堪,人生也不可能公平。
我尽量为我和小倩开脱,人生的风景不同,但经历痛苦和辛酸也是一种感受,对于哪些从未有过痛感的人,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缺憾,对我们来说就是一种丰富。这就是许多人放弃舒适安逸的生活,去冒险去探索的原因。他们用折磨肉体来换取心灵的震撼。
妈的,我都快成哲学家了。我点上一支烟,露出阿Q一般的笑容。
一辆车子喀的急停在我身边,把我吓了一跳。
郁莉从车窗探出头来了。
“马达,你一个人在街上溜达干吗呢,不是失恋了吧。”
“是啊,你一个星期不给我打电话,我就差一点去卧铁轨了。”
“你小子油嘴滑舌的就是讨人喜欢,这几天我正忙着开一家服装店呢。”
“你还开什么店啊,在家遛遛狗算了。”
“在家没事干憋得慌,开个店玩玩。上车吧。”
“哪儿去?”我嘿嘿一笑。
“你别想得美,我有朋友了。”
我吃了一惊,不过象她这种女人有个三四个男朋友也正常。
“吃醋了吧,嘿嘿。”这回轮到她笑我了,“我‘老朋友’在身。”
妈的,我给她调戏了一把。
“还傻愣着干吗?上车呀,我请你喝咖啡去。”
她驱车来到新开张的上岛咖啡店。在二楼找了靠近窗户的位置坐了下来。咖啡店的灯光幽暗,一曲淡淡的轻音乐营造着浪漫的气氛。
“想吃什么?你点吧。”她递给我菜单。我瞄了一眼价单,不觉感叹,以金钱和时间作本钱的浪漫真与平民无关。
“你点吧,我可是草根阶层,不知道哪种味道适合你?”
忽然两个身影从我背后走过来,男的在前,女的在后。那男的和郁莉打起了招呼,我一看后面的女人不是“葫芦头”吗?她也看到了我,朝我笑了笑,然后朝前,找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了下来。那个男的就是那天早上在“葫芦头”脸上狠命啃的那个家伙,一看侧影我就知道了。
我假装问郁莉:“你认识他们啊?”
“是啊,女的是薛董,是一家公司的老板。那个男的叫韩明,是她公司的办公室主任。他就住在我一个楼层。”
“他们不是夫妻吧。”我明知故问。
“当然不是,你看那男的二十几岁,女的肯定四十多了。”
她说,那个韩明肯定是薛董包养的小白脸,那个女的一个星期要来好几趟。
“我也是你包养的吧。”我对郁莉说。
“呸!不要脸,我可没给过你一分钱。我们之间可没有金钱关系。”
“哪我们是什么关系?”
“你说呢?”她将了我一军。
“我们是同学关系外加情人关系,对吧。”
她不置可否,抛了媚眼过来,朝我笑了笑。
服务员端来了两杯浓郁的咖啡,冒着腾腾的热气。缓缓的音乐把咖啡搅拌成流动的芳香,在情和欲中催化成浪漫的幻觉。
但我的浪漫依旧在三轮车滚滚前进的辙痕里,在飞扬的尘土和后背粘粘的汗渍中。
当我又一次爬上五楼,气喘吁吁的放下气瓶时,我想起了隔壁张老头直挺挺的身子。后来听说在处理遗产时,一下子冒出了一百多个亲戚,最后经过确认,有三位嫡亲的侄男女分割了他的房产。隔壁的邻居说,过年时在街上看到过张老头的疯儿子在寒风中披头散发的唱着歌,我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我没看到过。即使他疯儿子真的回来了,有谁会去论证他就是张老头的唯一继承人呢?
小倩在第三天上午才打来了电话,她告诉我他哥已经转到市医院去了,但一时半会找不到肾源,医生建议亲体移植,这样既可以节省费用,又可以减少风险,提高移植的成功率。
我的心格登一下,立即收缩起来。
“你想把肾捐给你哥?”我在电话里说。
“如果配型成功我会的。”
。。。 。。。
我很长时间的沉默。
“你怎么不说话呀。”小倩也等了很长时间才问我,她也在沉默。
“你多保重吧,祝你们好运!”
我放下电话,无限惆怅的看着天空飞过的小鸟。
我狠命踩着三轮车,象踩仇人似的用力蹬踏,那三轮车在我的脚下叽叽嘎嘎的痛苦的呻吟,我要的就是这种快感,满腔的郁闷总得有个着落点。三轮车就是我的敌人,我正踩着它冲锋陷阵。。。
一个急转弯。“砰”,三轮车后面的一根铁链甩在一辆也在转弯的豪爵踏板车的后轮。车上坐着一男一女。摩托车晃了一晃,后座的女的没准备,脚在地上踮了两下,还是没站稳,掉了下来,跌在地上。我把三轮停在马路边。
那个男的停下车扶起女的,冲着我大骂:“你他妈没长眼睛,你怎么骑的车?”
那一男一女看上着只有二十来岁,是对情侣。两人打扮得光鲜亮丽。
男的冲到我面前,继续破口大骂:“你妈的死XX。;你眼睛瞎啦。”
“兄弟,这是非机动车道,你插过来干吗?”我忍住怒火。
那女的走过来对男的说:“我没事,别跟臭蹬三轮的一般见识。”
“我插过来管你鸟事,你他妈的是不是欠揍。”
那小伙子大概是想在他女朋友面前表现表现他的英雄气概。平时没机会显露他男人的气质,今天逮着这个机会,看看我灰头土脸的象个进城的农民工,身上的一件工作服油滋滋的还掉了一个扣子,明显是个可以挨扁的角,依然得寸进尺不干不净的骂着脏话。似乎我不跪下磕头道歉决不干休。
凤凰落地不如鸡,虎落平原遭犬欺。妈的,老子现在就象一个软柿子,谁都可以捏一把。连上次国美电器负责招聘的乳臭未干的小子,也用高傲的眼光斜睨着我说,“我们这儿不招清洁工。”我说我是来应聘店长的。他冷笑着将简历扔给我说:“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老子当时就想给他一‘拳,看在黄光裕的面子上,我只是对那小子骂了几句,“我当公司经理的时候,你他妈的还在啃你妈的乳头呢。现在刚脱了尿不湿就来咬人,老子后悔当初怎么没把你扔在马桶里”。那小子被我骂得脸一阵青一阵白,恨不得回到他娘胎里去喝尿。
我的怒火正一点一点在燃烧。
“你嘴巴放干净点。”我冷冷地对那小子说。
他一把抓住我胸口的衣服恶狠狠的说:“你说什么。你找死啊?”
“放开你的爪子,我说你的嘴巴很臭,叫你去洗洗。”我依旧面无表情。
“不放,你他妈的想怎么样?”他依然抓住我的胸口不松手。
煤气已经泄漏了一屋子,只要一点摩擦一点火星就可以爆炸。
当能量累积到一定程度,哪怕只要有一点诱因就会喷勃而出,象火山暴发一样。
我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但胸内久积的怨气,郁闷,心酸,无奈,失落。。。等等都集中在一起,迅速膨胀,我感觉我的肌肉正在受紧。
我给他一个机会,也给我一个机会。
“我数一、二、三,你就松手。”我说话的时候脸上应该没有表情。
那小子还在嘴硬,还在骂骂咧咧。我说我开始数啦。
“一。。。二。。。三!”
在长长的两个停顿音之后,我不再给那小子任何机会,当“三”字一出口,我一记有力的右勾拳砸在他粉嫩的小白脸上,他顿时扑倒在地。
这几年拎了几千罐煤气,把二头肌锻炼得跟泰森似,虽然我未用尽全力,这一拳下去也够他受的。那女的扶他起来的时候,那小伙子鼻子和嘴巴都渗着血,一摇一晃的连东西南北都找不着。他做梦也想不到一个乡下人竟敢对他重拳出击。那女的一边拿出餐巾纸帮他擦拭一边心疼得呜呜哭了起来。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七嘴八舌的在那议论。有的说一点点小摩擦小伙子骂得这么难听该打,有人说不管怎样打人就是错。一个骑二轮摩托载客做生意的中年人幸灾乐祸的说:“那小夫妻两个以为乡下人好欺负,这回碰上了个大钉子。”
那女的拨通了手机,看来是在报警。
这回我进了局子,两个警察做了简单的询问后把我带到了街道派出所。那女的陪她男朋友上医院去了。
做了半个小时笔录,按了两个手指印,警察还是不放我走。
等了一个多小时还是没结果。我终于忍不住对坐在办公室旁专心写材料的民警说。
“你们管我晚饭啊。”
“别油嘴滑舌的,你的事还没完呢。你要是想在这吃饭还不容易。”
不一会儿,一个老民警进来了,手里还拿了张纸。
小民警看了看把纸递给我说:“签字吧,你被治安拘留一星期,你不是想在这里想吃饭吗,留你一星期。”
“我。。。”“操”字没出口,被我硬生生的按在喉咙里。不然我肯定得呆在里面一个月出不来。
“我。。。我求您了,我家里还有个儿子没人带,我是被他骂的气昏了才动的手,我真不是故意的。”
“还不是故意,牙都被你打掉了一颗。”
“求您了,求您俩老哥帮帮忙。”我想掏烟发给他们,看到他桌子上放着二十元一包的金南京,插在口袋里的手没动。
我哀告了半天,人民警察就是铁面无私,我想今晚一定得在后面那排小房子过夜了。
我说:“你把手机还给我,我打个电话。”
那老民警以为我找哪个熟人打招呼,对我说:“处罚已经下来了,你打电话找人说情也没用。”
我冷冷的说:“我不找人,我怕我儿子饿死,我总得安排一下吧。”
我曾听说过警察逮捕了一个女毒犯,她让警察带信给她亲属安排好她才二岁的儿子,结果那个小警察后来忘了,等想起这件事时已过了十多天,结果她儿子活活饿死了。
“电话办公桌上有,你打吧,但不许说别的事情。”
我那起了电话,我打给谁呢?小倩又不在,我托谁去照顾我的儿子好呢?
我想到了儿子的班主任王老师。王老师总是一头“五四”青年运动时标准的女生发型,偏瘦,心地善良,没结婚时常带我儿子到她家去玩,有时晚了就住在她家。她很喜欢我儿子。我平时和她关系不错,在她面前我总是表现得温文尔雅,象一个知识分子的样子。过年结婚时我还送了个红包,她不收,我说你不收我就不喝喜酒,我转身就走,她才收下了。在如今这个想方设法骗钱的年代,连称之为“人类灵魂工程师”的教师也不例外。接二连三的假期补课,把天真活泼的孩子们当做淘金的沙床。金钱象黑沃沃的石油简直无孔不入,凡被它浸淫过的无不变黑变脏,时间久了,最后无论你无论如何清洗也洗不干净了。
王老师还是纯洁的,她的眼睛还是清澈的。但我怎么跟她说呢?说我打人,象被当作流氓似的逮进了公安局,我可不想破坏我在她脑中的光辉形象。再说她新婚燕尔,怎么好意思去打扰人家。算了,打给郁莉吧,托她照顾我儿子一星期。
“你到底打不打啊?”那个小民警不耐烦的说。
我拨通了郁莉的手机,简单的讲了一下原因。
想不到她在电话里哈哈大笑。
“你小子有种,你放心吧,儿子交给我,我保证伺候他舒舒服服!”
我在电话里说,我儿子如果不相信你是我的朋友,不愿意跟你走,你就告诉他,你老爸说了你左屁股上方有块紫红色的胎记,那小子保管信你。这是我们父子俩约定的暗号。小时候我儿子特别恨那一块与众不同的颜色,经常撅起小屁股在墙上蹭。渐渐长大以后他把它藏得严严实实的,谁也不知道这个秘密。连到公共浴室洗澡也不去,非要在家里洗。
我说至于怎么给我圆谎,你就自己想办法吧,总不能说我被关进了拘留所。我儿子见公安怕,那小子小时候吵得不肯睡觉,哇哇大哭,我说你再哭,警车就呜哇呜哇来抓你了。那小子立马刹车,用花一样的小手揉揉眼睛硬生生的把声音咽了下去。这一招我曾经百试不爽。
放下电话,我还是不放心,又拨了一个给王老师,告诉她我有事,我叫我的一个亲戚来接我儿子。王老师客气的说,她可以帮我照顾自达。我说我已经安排好了,谢了。
我现在可以安安心心舒舒服服地享受拘留所丰盛的晚餐了。
我放下电话,我忽然想起什么还想拨个电话,那小民警一把夺过电话,对我怒斥道。
“你还有完没完,你想在公安局召开电话会议啊!”
我在又臭又小又暗又脏的小房子里关了三天。十几个平方蜗着七八个人,象猪圈似的挤在一起,吃喝拉撒全在一块。要是在夏天,那里面产生的沼气肯定可以用来发电。一日三餐我开始还以为是免费的,一个“老字号”说,“哥们,你想得美,在这儿你撒泡尿都得跟你要清洁费,你想吃免费的午餐你得把事做大,蹲“牢子”去。”
我之所以只被关了三天,全靠那天送饭的民警,他经常在“龙都”夜总会骗吃骗喝,和我混得很熟,他一眼就认出了我。他说你小子怎么会在这儿,你两个晚上没去当班,缪老板打了十几个电话都是关机。
还是他够哥们,他一个电话打给缪老板,缪老板一个电话就把我放了出来。
妈的。数字时代就那么神奇,有能耐的人,一个电话敢叫日月都变天!
后来,我才知道,我关三天都是冤的。那摩托车上掉下来的小妮子,她舅是公安局治安大队的一个小科长。本来派出所打算将我当天就放我回家的,也是他一个电话害得老子过了三天暗无天日的日子。妈的,世界上的“电话门”事件都是这么来的。我差点就到意大利去替莫吉喊冤。
出了派出所,我直奔郁莉的家。三天没见儿子了,我感觉就象过了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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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莉开门的时候,那条吉娃娃摇着尾巴跟过来添我的脚趾。有次我和郁莉就在沙发上亲密,那小狗可是在旁全程跟踪。狗通人性,那次过后,它总是在我面前摇尾乞怜,盼望着我再给它一次一饱眼福的机会。
儿子正在餐桌上写作业。一看见我象见到救星一样狠命扑过来,速度超过那条小狗十倍。他抱着我的大腿,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老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