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她造访民家,当地居民在几星期前就要大肆清扫。碰到恶气薰人的蔺草,她会厌恶万分,掉头就走,不干净的厕所
也是。好几次我看到她那支微钩的鼻子不快地耸动着,再就是一迭声谩骂,怪别人准备不周。
行程上,女王的洗澡问题引起大的的不便,然而她不洗澡又不行,几乎没有几个民家可提供一间浴室。在温莎堡,
就在两个房间特辟为她入浴专用,屋里的天花板由镜子镶成,这样她出浴时,便可看到自己细白的身子。
只有在百姓之间,她才受得了肮脏。她觉察到异味时,甚至连鼻孔都不曾一动,她真懂得为君之道。
这一天,她照样接见一对丑新人,还说他们逗得她直笑。这两个戏子蒙她召见,已经乐不可支。我知道他们就象科
凡翠那些戏子一样,都深深倾倒于她,日后,也必定尽忠于她无疑。
我满肚子心事,陶乐丝一提到她儿子罗勃,我就满心狐疑。我第一个念头便是去截住罗勃,质问他是否确有其事。
我能这样吗?毕竟,罗勃不须为他以前的行为对我负责。当然,他曾说想娶我……只要我自由,然而我并非自由人,因
此,这等于空话。我怀疑他是否对陶乐丝也这样说过,而结果因为太凑巧(或则并不是巧合),没多久,她立刻就自由
了?
不,我才不要直接去向罗勃。陶乐丝是个大傻瓜,只要稍稍耍点技巧,她必定会全数招供的。她的话至少比罗勃可
信得多。何况,要找罗勃谈话并不容易,他成天到晚要陪女王,那儿有空?也许,我们可以躲到塔顶那间小屋里,可是
一到了那儿,我就情不自禁,难保不会失去理智。我一定要坚持自己的看法。要是罗勃信口编出一套故事,我如何能确
定是真是假呢?他一定有谎话可说,这毫无疑问。只因陶乐丝不够聪明,才没法子看穿罢了。
以后几天,我一直鼓舞陶乐丝。她很容易上钩,以怪她惶惶于未来,而她疯狂迷恋着罗勃,更是无可置疑的事实。
接下来数天的狂欢节目中,她眼睁睁地看着罗勃对女王大献殷勤(我也一样),内心实在憋不住,再加了上我的怂
恿,便一直想找个人倾诉。这倾诉的对象,自然是非我这个善良体贴的蕾蒂丝莫属了。终于,她招供了。
“蕾蒂丝,我还是照实告诉你好发,只是,你一定要发誓绝不告诉任何人,否则的话,我和他就完了。女王一发怒
起来,你也知道有多可怕。他就常常这么说。”
“如果你不放心,就不要告诉我好了。”我很技巧地回答:“不过,如果你讲一讲会比较舒服……或则你觉得我可
以提供一点意见……”
“你心肠真好,蕾蒂丝,我相信你比任何人都能了解我。”
我点点头,她说得或许不错。
“那些四年前,”她说着:“约翰和我很快乐地结了婚,我从未再生异想,他是一个好丈夫,有点严肃……也不太
浪漫……你懂得我的意思吗?”
“我懂。”我应道。
“有一次,女王出巡全国,列斯特伯爵陪着她。就在贝尔福堡那里,我和外子也参加了,我不知是怎么搞的。我一
直是个忠实的妻子,可是我从未见过象罗勃那样的男人。”
“列斯特伯爵。”我低声应着。
她点点头:“他是我见过的男人中,最具有魅力的一位。我实在不了解我自己,与会的人士中,他最有权势,又那
么得宠,每个人都说女王不久就要跟他结婚。”
“这个传说,早在女王登基时就有了。”
“我知道,不过那时候他们两个之间,似乎存有一种默契。这令他莫测高深…
…我也形容不出来。如果他对我们中任何人微微一笑,我们就会引以为傲。我妹妹就跟我争风吃醋过,因为我们两
人都很迷他,坦白说,我们都很嫉妒。这真奇怪,以前功尽弃从不曾瞄过任何男人呢,我一直认定约翰。雪非尔是我的
丈夫。他也对我很好……然而……这事就发生了。“
“什么事?”我问。
“我们暗中幽会。嗯!我真羞,我真不该的。我不知我是否鬼迷了心窍。”
“你成了他的情妇。”我说着,语气中掩饰不了那份冰冷。
“我知道这似乎不可饶恕,可是你无法相象那是什么滋味……”
哦!我了解的,我当然想象得到,看样子,我同你一样容易上当。
“所以,是他引诱你的罗!”我说。
她点点头:“我矜持了很久,”她为自己申辩:“可是你不知道他多无情,他早就打定主意非我要服从不可。我如
果拒绝,那对他不啻是一个大挑战,这是他后来告诉我的。我抗议地说,我不相信人可以有婚外行为,他就说我既已有
丈夫,他将怎么样来娶我,稍后他又说,如果我没有丈夫,情形就大不相同了。他口气是那样逼真,害得我几乎相信约
翰就要死了,我也可以嫁他了。他写信给我,还特别嘱咐我读后要立刻销毁。信上他保证说我丈夫不久一定会死,一旦
死了,我们就要以成婚,此后,就不心暗中幽会了。”
“他写那种信!”我叫道。
“是的!”她近乎恳求地看着我:“我怎么能够销毁这样的信呢?所以。我就把它保存起来了,每天,我都要读它,
睡觉时还把它藏到枕头底下。在贝尔福堡,我与罗勃幽会过几次,我们多半在一间空屋子里,有时则到森林中。他说那
相当危险,女王万一知道,他就完了。然而他所以敢冒不韪,全是因为爱恋我的原故。”
“这我完全了解。”我说着,口气酸酸地:“那以后,你丈夫就死了吗”
“不,他死以前,还发生了更糟的事。我把罗勃的信给丢了,我紧张得不得了。
他曾命令我把信销毁,但我舍不得毁掉。每次我展信来读,就仿佛看到他一般。在那封信上,他说过只要我丈夫一
死,他就会跟我结婚……你知道……“
“是的,我了解。”我向她保证。
“信被我小姑捡到了,她对我绝无好感,我又非常紧张。我把我的侍女全召来一一查问,还百般地威胁,可是她们
都宣称没见过那封信。后来我问我的小姑爱琳娜,她说她捡到,读完后,就移交给我的丈夫了,结果就是这样子。他要
我招供一切,而后他大为震怒,简直恨死我了。当夜,他把我锁在卧室门外,还叫我去找女王的那支宠狗,因为他已经
害死了妻子。他一直咒骂不休,还扬言要毁掉罗勃和我,好让全国的人都知道贝尔福发生了什么丑事,而且,他顺便要
让大家明白罗勃曾谋害发妻,如今又想诺杀他雪非尔。我整夜啼哭,第二天早上,他就走了。我小姑说他是到伦敦办离
婚手续,不久后,大家都会知道我是个怎样的妓女。”
“后来呢?”
“他还没闹开,就死了。”
“怎么死的?”
“患了赤痢死的。”
“你想会是列斯特下的毒手吗?”
“哦,不,不会的。他只是偶然染病死的。”
“对列斯特来说,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以前你丈夫有没有患过这种病?”
“没听说过。”
“嗯!总之,你们的婚事,已没有了阻碍。”
她流露出落寞的神情:“可是他又说,一结婚他就完了。他曾说他渴望和我结婚,可是你看,女王那么善妒,而且
对他又那么有好感……”
“这谁都知道。”
“对!认识罗勃的人都知道。你看,有人会知道,部有人会知道的。约翰的家人非常愤怒。他们把约翰的死怪罪到
罗勃身上,当然,也包括我在内。”
“有人传说他谋杀你丈夫,好让你自由,可是你一自由,他又不娶你了。”
“所以你看,谣言就这样来的。”她说。
我暗想:唔!约翰。雪非尔正打算找他的麻烦。此事若闹开,女王就不会想同他结婚了。她要是知道他们曾在贝尔
福堡幽会,不谈论到婚嫁,一定气得七窍生烟。
而且,罗勃如果真的娶了陶乐丝,那他的处境,必然不太爽快了,就象当初他太太死时一样。
这个男人,我愈来愈了解了。而他,正逐渐主宰我的生活,就象他主宰女王和陶乐丝。雪非尔一样。
“那你儿子呢?”我决定问到底。
她犹豫了一会,才说:“他是嫡出的,他并非私生子。”
“你是说你是列斯特的妻子。”
她点点头。
“这我无法相信。”我忍不住叫了出来。
“是真的,”她回答,口气很坚定:“约翰死时,罗勃就在西敏区的一栋宅第中签约与我成婚。后来,他说女王会
动怒,因此不能办妥结婚手续。可是我也很急躁,我已经丢够了脸,当然会很焦虑。最后,他总算让步,我们便结婚了。”
“什么时候?”我质问:“在什么地方?”
我拚命想证实她在撒谎,她的话,我半信半疑,因为我尽管很想相信,却又不能确定。
她立刻回答:“就在他的一栋宅第中,就是在苏瑞郡的艾复堡。”
“有别人在场吗?”
“有的。爱德华。赫西爵士以及罗勃的朱利欧医生都在。罗勃给我了一枚镶有五颗钻石和一颗大钻的戒指,那是彭
伯克伯爵送给他的,要他只能转赠给他的妻子。”
“你拥有这颗钻戒吗?”
“那藏在安全地方。”
“你怎不宣布你是他的妻子?”
“我很怕他。”
“想必是爱他爱疯了吧?”
“是的,人在爱的时候,也可能恐惧的。”
“你的孩子呢?”
“他出生时,罗勃很高兴。他一有时间,就跑来看他,他很爱那小男孩。他一直就想有个儿子,我分娩之后,他还
曾来信感谢上天,还说等我们年老时,孩子会是我们的希望。”
“看来你应该很幸福才对。”
她盯着我,一直摇头:“我好耽心。”
“耽心被发现?”
“不,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女王如果把他开革,我并不在乎。”
“可是他在乎。”我冷冷地提醒她。
“我倒希望远离宫廷,安静地度过一生。”
“那你就必须离开这个称做丈夫的野心家。”
“他是我丈夫。”
“那你还耽什么心?”
她又盯着我,说道:“阿蜜。罗沙特是在楼梯口处跌断颈子死的。”简单一句话,道尽了她的心思,她没再说什么,
其实,也不必多说了。
至于我,简直无法置信。我的情感一直在否定她那番话。不可能的,然而她说得那么坦白,我并不认为她会编织谎
话。
有件事我倒是十分肯定,陶乐丝已经被吓破胆了。
我必须找他谈谈,然而谈何容易!我下定决心要查个水落石出,即使出卖了陶乐丝也在所不惜。如果他确实同他结
了婚,那充分表示他真心爱她。一想到这里,我就气愤填膺。我不是常想象要嫁给他,还替他找借口来安慰自己的吗?
我一再认定他除我之外,谁也不会娶,而我未婚之前他所以没娶我,是因为他那时被女王宠得晕头转向。如果他移情别
恋,岂不就断送前程了吗?然而如今,却为了那个小傻瓜而冒大不韪当然,这要看陶乐丝是否所言不虚了。
我得去探个究竟,否则我绝无法安心。
陶乐丝向我告白后的第二天,一位仆人来说玛丽。席尼夫人想在自己房里同我交谈。玛丽夫人是罗勃的姐姐,嫁给
了享利。席尼为妻。她因为照顾女王而得了天花,因此女王很关照她。她为使女王高兴,不时到宫廷来,而其实我知道
她还巴不得隐居在她老家。女王总是把特别的套房分配给她,这另外也是因为她是罗勃的姐姐,女王对她不无好感,这
是爱屋及乌的结果。
她蒙住脸,背着光对我打招呼。她这一间房间异常华丽,当然坎尼华兹堡内的每件东西都这是样,不过我觉得这几
个房间更特别些。地板上铺着精致的土耳其地毯,这是我难得一见的奢侈品。罗勃是少数几个大量作用地毯的贵族之一,
他的堡中,从不铺用蔺草。我瞥见隔壁房间那座挂满红绒帷幔的四柱床,那些帷幔上一定绣着个华丽的“列”字,而必
要时摆入着的夜壶,其盖子上也必然铺着红鹅绒垫,以配合屋子的色调。罗勃真爱挥霍,可是却十分高雅。我不知道我
们以后共组一个家庭时,会是怎么样的情景。
玛丽夫人声音很柔婉,她亲切地招呼道:
“来罢,艾塞克斯夫人,请坐,舍弟请我跟你谈谈。”
我一听,心跳不觉加速,我巴不得立刻恭听。
“我们不能在坎尼华兹耽搁太久,”她说:“女王很快就要继续上路了,你知道,她很少在一个地方逗留这么久的,
因为她对舍弟特别关爱,所以才有这么一次例外。”
当然,这是真的。坎尼华兹堡,只是女王出巡全国的一站。那这么做相当聪明。
每次出巡,她可以深入民间,访察民情,让百姓们享有她的德泽及关注,这便是她听到之处皆大受欢迎的理由。她
每到一处,至少必隔宿一夜,因此她所必经的几个大宅第都得以皇家的水准来款待好。如果她觉得招待不周,就会毫不
犹豫地表白。
只在面对平头百姓的时候,她才会和蔼可亲,平易近人。
“舍弟一直跟女王一起计划行程,他们决定不久就到嘉利堡去。”
我一听,心花为之怒放,这是他安排的。他竟说服女王到嘉利小驻,只因为那是我的家。然而再仔细一想,我的心
不觉沉了下来,比起坎尼华兹,我的家未免太寒酸了,何况还有许多不便之处。
“可是外子在爱尔兰。”我说。
“这女王知道,不过她认为你能够当个很老练的女主人,你好象很窘?你得先行离开,回嘉利堡准备女王的临幸。”
“我耽心她会深奥我家太寒酸,太不方便,尤其她才刚住过坎尼华兹堡。”
“她并没有希望到任何地方都有象坎尼华兹那样的堡。她已经说过,坎尼华兹是绝无仅有的好地方。你尽力吧!一
定要把嘉利堡弄得干干净净地,这相当重要。
每个地方的蔺草都要换新,当然仆人的制服也一样,这些如果都弄齐,就没问题了。
此外,还要叫你的乐师吹奏她喜欢的音乐,音乐和舞蹈是愈多愈好,我敢说那是她最大的嗜好。“
门上轻响,进来了一位年轻人,那是菲力浦。席尼,玛丽的儿子,因此也是罗勃的外甥。我对他深有好感,因为我
听说罗勃很喜欢这个甥儿,而且把他当儿子来看待。此时,他大约二十岁左右,相貌堂堂,有一种很特殊的气质,就跟
他舅舅一样。不过,菲力蒲的气质与罗勃大不相同。他温文尔雅,却又不失刚劲,这种气质很少见。那时,我从未见过
他那样的人,迄今也是。他对他母亲十分体贴,而他母亲对他,显然也相当宠爱。
“刚刚我告诉艾塞克斯夫人,女王将到嘉利堡小住,”玛丽说着:“我想她是有些受惊。”
他转过身来,满脸荡漾笑意,我说:“我觉得女王在经过坎尼华兹堡以后,一定会觉得嘉利堡很寒酸。”
“这很自然,我想这样陛下反而会高兴些,因为她喜欢知道我舅舅拥有全国最豪华的堡。所以,夫人您不必担心,
我相信女王一定会喜欢嘉利堡。”
“你知道,我先生奉命到爱尔兰去了。”
“您会是个好主人。”他向我保证。
“我离开宫廷太久了。”我解释:“出巡前不久,我才回到女王身边。”
“如果有什么地方用得上我,我一定效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