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姓名。幢上除有官职者外,果然也有“女弟子宁公遇”者,称为“佛殿主”,名列在诸尼之前。“佛殿主”之名既然写在梁上,又刻在幢上,则幢之建造应当是与殿同时的。即使不是同年兴工,幢之建立要亦在殿完工的时候。殿的年代因此就可以推出了。
为求得题字的全文,我们当时就请寺僧入村去募工搭架,想将梁下的土朱洗脱,以穷究竟。不料村僻人稀,和尚去了一整天,仅得老农二人,对这种工作完全没有经验,筹划了一天,才支起一架。我们已急不能待地把布单撕开浸水互相传递,但是也做了半天才洗出两道梁。土朱一着了水,墨迹就骤然显出,但是水干之后,墨色又淡下去,又隐约不可见了。费了三天时间,才得读完题字原文。可喜的是字体宛然唐风,无可置疑。“功德主故右军中尉王”当然是唐朝的宦官,但是当时我们还不知道他究竟是谁。
正殿摄影测绘完了后,我们继续探视文殊殿的结构,测量经幢及祖师塔等。祖师塔朴拙劲重,显然是魏齐遗物。文殊殿是纯粹的北宋手法,不过构架独特,是我们前所未见;前内柱之间的内额净跨十四公尺余,其长惊人,寺僧称这木材为“薄油树”,但是方言土音难辨究竟。一个小孩捡了一片枥树叶相示,又引导我们登后山丛林中,也许这巨材就是后山的枥木,但是今天林中并无巨木,幼树离离,我们还未敢确定它是什么木材。
最后我们上岩后山坡上探访墓塔,松林疏落,晚照幽寂;虽然峰峦萦抱着亘古胜地,而左右萧条,寂寞自如。佛教的迹象,留下的已不多了。推想唐代当时的盛况,同现在一定很不相同。
工作完毕,我们写信寄太原教育厅,详细陈述寺之珍罕,敦促计划永久保护办法。我们游览台怀诸寺后,越过北台到沙河镇,沿滹沱河经繁峙至代县,工作了两天,才听到卢沟桥抗战的消息。战事爆发,已经五天了。当时访求名胜所经的,都是来日敌寇铁蹄所践踏的地方。我们从报上仅知北平形势危殆,津浦、平汉两路已不通车。归路惟有北出雁门,趋大同,试沿平绥,回返北平。我们又恐怕平绥或不得达,而平汉恢复有望,所以又嘱纪玉堂携图录稿件,暂返太原候讯。翌晨从代县出发,徒步到同蒲路中途的阳明堡,就匆匆分手,各趋南北。
图稿回到北平,是经过许多挫折的。然而这仅仅是它发生安全问题的开始。此后与其他图稿由平而津,由津而平,又由社长朱桂莘先生嘱旧社员重抄,托带至上海,再由上海邮寄内地,辗转再三,无非都在困难中挣扎着。
山西沦陷之后七年,我正在写这个报告的时候,豆村正是敌寇进攻台怀的据点。当时我们对这名刹之存亡,对这唐代木建孤例的命运之惴惧忧惶,曾经十分沉重。解放以后,我们知道佛光寺不惟仍旧存在,而且听说毛主席在那里还住过几天。这样,佛光寺的历史意义更大大地增高了。中央文化部已拨款修缮这罕贵的文物建筑,同时还做了一座精美的模型。现在我以最愉快的心情,将原稿做了些修正,并改为语体文,作为一件“文物参考资料”。
陈从周:僧寺无尘意自清
陈从周
江南夏天的天气总是那么的炎热,人们都以空调降温是惟一的办法,然而此心安处是乐土,关键是在心地了。一天,真禅大和尚冒暑来寒斋,小坐清谈,顿忘溽暑,人间天上,佛法无边,和尚辞归后,我的心神总向往着古寺僧舍,偶然记起宋诗中有一首《游宝林寺》诗:“坐如有待思依依,看竹回廊出寺迟;窅窅绿阴清寂处,半窗斜日两僧棋。”太亲切了,正能写出我这几天梦想的境界。建筑美、园林美、闲适美、高尚的美,是诗又是一幅画,能启发人暂时脱离尘世,其神秘微妙的感受,对我来说,只能是冷暖自知了。
佛寺建筑应该是弘法的重要组成部分。建造寺庙心不诚,法不显,感染不深。佛教建筑具有其特殊性,不仅是安置佛像居住僧人的地方,亦不仅仅是诵经拜佛的场所,它有着微妙的功能,起着人们不可思议的作用。诗人啊!画家啊!作家啊!佛学家啊!虔诚的信徒啊!在名山古刹,精舍茅庵中,不因建筑规模与外观之高下,予人在灵感上有所轩轾。致于至善,是人所共鉴的。
隐中有显,显中有隐,是佛寺建筑选址之特征也。名山之中,一寺隐现,远观不见,近则巍然,建造之美。僧人结茅山间,详察地形、水源、风向、日照、景观、交通等,然后定址,天下名山僧建多,皆最好之景点,因此解放后拆佛寺为宾馆、疗养所,亦是看中这一点。化普度众生之寺,而为少数人享受之地,我深为不解。我提出这条规律是为世所公论了,人爱其山,更仰其寺,我陶醉于宁波天童寺前的松径,我痴坐于嵩山少林寺山门前望山,我更盘桓静观过西湖云庵前看三潭,这种梦耶幻耶的境界,逐渐引我入寺院中,俯首世尊之前,是由动到静,入于定的启示,我心无他求。城市中的佛寺,往往占一城之胜,其选址往往仅次于衙署、文庙,有时名则胜之,如常州天宁寺、扬州大明寺等,其在一城中负一城之誉,虽非中心,而选址之巧妙,往往闹中有静,不觉其在繁华人间也,既便信士参拜,又如身置山林中,丛林森森,对城市绿化,起极大作用,养生修心,两全其美了。
山门、弥勒殿、大殿、藏经阁,高低起伏,由浅入深,由小到大,人们的心理中渐入佳境,江南雨水多,所以配有长廊,廊引人随,而院落复翠,清净无尘,其有别于宫殿者,在古木也。政治与宗教不同在此。伽蓝七堂为佛寺布局,其外佛院皆各自成区,在中国民族建筑的传统基础上,又充分体现了佛教气氛与弘法的精神,所以中国的佛寺建筑有其独特的成就。至于因地制宜,依山傍水,楼阁掩映,也有很多精美的实例,敦煌窟檐,以及千佛阁、万福阁、喇嘛庙,百花齐放,但看上去总是中国化的、中国人的佛寺。而佛寺中的“引”字起佛寺建筑最大的作用,引入西方,渡一切苦人,同登彼岸,在佛寺建筑中无处不包涵着这个哲理。
暮鼓晨钟,经声佛号,是一个恬静沉思的境界,可以彻悟人生,佛寺建筑是美的,但其所造成予人的感觉,与其他建筑相比,应该说是佛教建筑融合了“道”,在这里教你消除尘念,做一个心灵净化的人。我们游佛寺不是“白相”,亦不希望祈求什么,但至少佛寺建筑是不同于“灯红酒绿”的地方,而是净化心灵的场所。可能我的思想还不够“开放”,近年来修复的佛寺加添了许多世俗化的设施,讨人喜欢,似乎对佛教建筑艺术理解不深吧!
蝉鸣高枝,炎热困人,我无缘在佛寺中消受清凉,也偶然到学校空调室转转,但“洋空气”仅仅是凉而已,却没有凉意,贵在这个“意”字啊!在佛寺中有没有这个“意”字的体会那要看人的悟性了。佛寺建筑是永恒的引人向上行善的地方。对于佛寺建筑如果仅从庸俗的,或形而下的功利主义去看它,那是未能深透的。
我是古建筑研究者,调查踏勘过很多名山大刹、庵堂小寺,也修理过不少佛殿宝塔,但殿顶塔刹我多亲身上去,心地踏实,安详工作,从未出过差池,因有一个信念存在,精神的力量是不可估计与预测的。心诚求之,虽不中不远矣,佛寺建筑在教育我们怎样做人。
近年来,我每到寺院一次,我的思想多一次变化,茫茫尘世,苦海无边,我是由单纯的从古建筑的眼光,观看佛寺,慢慢地进入对佛寺建筑有些新的进境,这是佛教文化。如果研究者能脱离世俗的眼光,超脱一些去着眼、留恋、徘徊、周旋,那我这许多“废话”也许比搞旅游的导游者略高一筹吧?希望大家不要等闲视之。
吴冠中:佛国人间
吴冠中
遁入空门,意欲剪断人间情网,隔离红尘!然而“庵堂认母”、“思凡”的故事广为流传,佛国与人间本难绝缘,疆界不易划分。今日五台山的游人总爱围观尼姑,看她们在殿堂里同和尚一同念经,看她们售门票,看她们去打饭,窥视她们集体住宿的炕头布置……少见多怪,和尚已不多,尼姑更是少见,尤其是青年尼姑,有的才二十来岁,如何能不令游人提出种种疑问:小师父出家几年了?家住哪方?家里有父母吗?出家的原由?大约经常遭到这些提问的干扰,尼姑们大都低头寡言,不看游人,谁也不愿居于示众的地位。佛庙既成旅游胜地,更何处去寻佛国圣境!
四大佛教圣地之一的五台山早已是信徒们心目中的神灵之山,再经过鲁智深的一场大闹,更是名声大震,几乎家喻户晓了。五十年代我曾骑毛驴进山,道路崎岖,坑坑洼洼,只见杂草不见庄稼,山间众多的庙宇冷落破旧,僧去庙空,凄凄惨惨戚戚,已无法想象在如此偏僻的穷山沟里当年佛国的盛况:王孙公子骑马来,名门闺秀坐轿来,骑驴的、步行的、一路磕头的小脚老太太……一百数十座庙宇里人头济济,香烛不绝,钟声悠悠!
事隔三十年,今年八月我应邀到五台山避暑,吉普车一直开进了台怀镇,镇上小铺、摊贩林立,大都是卖吃食的,镇边农家的住房几乎都改作了临时的游人旅店,似乎大有复兴当年香烛全盛时期的倾向!几乎所有的庙宇都在动工修复,工程浩大,投资可观。有些庙宇除了几个雷同的殿堂和丑陋的菩萨外,别无可看,但仍售门票一角五分,庙宇也学会向钱看了。除佛光寺和南禅寺为仅存的唐代木结构建筑,其建筑本身及寺内雕塑有极重要的艺术及文物价值外,其他五台山的佛庙大都是明清建筑,由于争地点吧,见缝插针,显得布局混乱。耗费许多资金来粗略地修复一批本来就不出色的庙宇,还不如重点精工修复少数几个文物价值高的,如果修复的菩萨缺乏艺术性,何苦再滥造令人作呕的泥塑偶像!
香火佛国的全盛期毕竟不会重现,五台山修复庙宇其实是着眼于旅游。老和尚说,五台山就是文殊菩萨的五个手指头,台怀正处于掌心中。我们爬上了东台顶,全不见树木,极目荒草,是大片坡度不大的牧场,正为骡马大会提供了方便条件,昔年还常吸引内蒙古的牧民前来放牧。风景嘛,除了欣赏云层的幻变与俯视群山远驰的波折线外,就不易赢得画家的青睐。既然五个台顶都像指头似的平滑,而且道路难爬,我也就放弃了文殊的其他四指。冷,虽只二千八百多米高,在东台顶我穿上了毛衣,其时北京正值三十六七度的高温。下到台怀,早晚亦需穿二件单衣,气候凉爽,最宜避暑,看来五台山将以新兴的避暑胜境替代旧时的香烟佛国了。修复那么多庙,庙里必将有一批和尚和尼姑。他们除了礼佛念经之外,正有条件研究书画、古琴、武功、哲学、佛经……我想起怀素、石涛、渐江、虚谷等许多杰出的和尚书画家。如果每个庙宇各有其侧重的研究对象,并有展出和演出,组织座谈和讨论,岂不成了来旅游和休养人们的高级文娱场所,那时收一角五分的门票就太便宜了。牛津大学各学院的学费不便宜吧,我不知朱熹和王阳明的书院要不要缴费,五台山的庙宇兼书院是可以适当收费的,啊,有待住持的硕学高僧!
范曾:大乘起信(1)
范曾
1
在深山古寺,云荒石老,松高猿藏。如果这猿又性慈寿永,神话也便随之而出。《春秋繁露》载:“猿似猴,大而黑,长前臂,所以寿八百。”《抱朴子》更神其说:“猿寿五百岁则变为玃,千岁则变为老人。”此把达尔文《物种起源》所计算从猿到人的速度加快了一万倍。然而猿的寿命不会很短,则是当然的。
古寺中的高僧与猿们共同呼吸着天地清气,相逢机会必然很多。《高僧传》记载:“刘宋时钱塘释智一者,善长啸,于灵山涧养一白猿,有时蓦山逾涧,久而不还。智一张口做梵声呼之,则猿至矣。”凭猿的智力是十分容易和人沟通的,它们的记忆力很好,能够学习与摹仿人的动作,进而解决问题。也许它们不甚知其所以然,但久之,会学得很像,如叩首拜佛之类。
然而画家不会满足于猿们低层次的智力,在我的笔下,猿和人的界限只限于外表。严羽讲:“诗有别趣,非关理也。”在理之外,才有文艺存在的特殊地位;同样,在理之外,也才是驰骋遐想的广阔天地。亦可以认为文艺,譬如绘画、诗歌正是由于与科学求索不同,才可能插上浪漫之翅,才可能翱翔于枯索无味的、爬行的写实主义之上。
我特别欣赏佛教六道众生平等的思想。天庭的神仙、人间的男女老少、修罗道的魔鬼、地狱中的被刑戮者、饿鬼道的饥者,以及禽兽,都是有情的、有意识的,他们都可以由于证得菩提而成佛。在佛的面前,他们一律平等,不分贵贱贤庸。佛本生故事中的鹿、鸽都是深具佛性的生命,它们都是佛的前生。
在这大德高僧前匍伏而祷的老猿,必有它自己艰难苦恨的身世。高僧那洞察万类、看破红尘的眼神,正与那老猿深悟佛法、自见本性的眼神相遇。画笔微妙之处在于挥写之际,已自营造佛教思想中般若(智慧)波罗蜜多(超度)的根本思想。
我曾经年养猴,将其关于牢笼之中,每天欣赏其跳腾嬉戏。虽为宠物,实为囚徒。我不是高僧,自己都不能做到心珠独朗,何能超度宠物,使它皈依佛法?一日读唐诗中有曾麻巳放猿诗云:“孤猿锁槛岁年深,放出城南百丈林。绿水任从联臂饮,青山不用断肠吟。”这一点曾公至少知道锁槛孤猿是一种束缚其天然情性的恶业。把它放归青山,正如庄子所谓“以鸟养养鸟”而不“以己养养鸟”。又有吉师老放猿诗云:“放尔千山万里身,野泉晴树好为邻。啼时莫近潇湘岸,明月孤舟有旅人。”这不仅让它回归到自然,而且临别赠言,倾注其对漂泊他乡、羁身孤舟的游子的关爱。这两首诗其情也真,故其感人也深。倘使我早能读得此诗,或许早就将我所养的两只巴西小猴放归山林。
“宠物”云者,本应爱其生命,听其自然。然而人类的贪欲,必以动物痛苦的代价愉己,那么无论如何的宠爱都无异于戕害。庄子《达生》篇有云:“昔有鸟止于鲁郊,鲁君悦之,为具太牢以飨之,奏九韶以乐之,鸟乃始忧悲眩视,不敢饮食。”庄子以为鲁君应使其栖之深林、浮之江湖,还其鸟的自然之用。这一点,我与上述两位诗人相悖而与鲁君相侔。对于所饲的巴西小猴饲以果品甜点,洒以香水,然而不到三年,它们先后死去。镇江有相传晋人所刻《瘗鹤铭》,视仙鹤为友,悼辞悱恻。而我在巴西小猴死后所撰《瘗猴铭》,悲凉悔恨而已。
一日与赵忠祥于饭店就宴,捧上地龙(穿山甲)一盘,赵忠祥坚拒之。今每听赵君于电视解说《动物世界》,声调和缓、慈祥,情动于中,有由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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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间大块文章,象其一也。其性平和,自古视为祥瑞;力大无匹,威而不猛,震慑狮虎,怜悯蝼蚁。《伽蓝记》、《佛国记》、《西域记》所载其事甚多。法显曾见群象以鼻取水濯地,取杂花香草而供养佛塔舍利。《唐书》记载南方诸国若文丹、周澄、南蛮、蓝莫皆曾贡献大象于大唐。唐时亦有以作大驾卤簿(帝王行仗)之前导者。
唐人作驯象赋云:“动高足以巍峨,引修鼻而嘘吸。尘随踪而忽起,水将吸而回入。牙栉比而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