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晃了晃脑袋,似乎要摆脱这些回忆。她打开电视机,正赶上尼古拉斯·威彻向大家道“再见”。她切换到国际电视台,等着收看《10点新闻》,要听听声音洪亮的特雷弗·麦克唐纳有什么新闻。并没有什么新闻。她打电话到洲际银行在东京的办事处想查询一下市况。那头也没有什么新闻。他们挂断电话时向她保证,如果发生什么情况会打电话通知她的。
萨拉张着大口打了个呵欠,朝卫生间走去。有关洲际银行的剪报在她手上留下了一些油墨迹。她用香皂使劲地将它擦洗掉,把冷水扑在脸上,然后搽上一层最新流行的神奇霜。她把晨衣扔到卧室地板上,拨上闹钟,钻进了被窝。她带着对亚历克斯和埃迪的思念进入了梦乡。
她清晨6点醒来后,在衣橱里翻找了一阵子,然后认真打扮了一番。这已是连续第三次了。她穿上一套素净的配有金色钮扣的海军蓝亚麻布服装,并套上一件挺括的白色短上衣。完美的应职面试服装,不过等快到当晚7点钟的应试时间时,服装上已出现了一天紧张工作之后留下的皱褶。
洲际银行的办公地点位于下泰晤士大街,在一座现代化的大厦里面。大厦傲然矗立在河畔,那些窗户不怀好意地闪闪发亮。大厦内部完全是现代气派。一个巨大的中厅位于大厦中央。整个中厅除了一张接待台、两张沙发以及一组有棱角的金属雕塑收藏品以外,显得空空荡荡。当她走近时,金属雕塑仿佛对她瞪着大眼睛。一位冷冰冰的接待员告诉她上4楼即是。
丹特·斯卡皮瑞穿身穿黑色制服,坐在人已走空的交易大厅的一间光线暗淡的办公室里。见她走上前时,他站了起来。他站得笔直,双腿稳立,俨然一副老板派头。他骨骼长得纤巧,她心想他的体重与他的身高倒很相称。他的衣着十分完美,外衣袖子下露出白色袖口,黑色皮鞋擦得锃亮。大多数交易员在办公室工作12个小时下来会表现出特有疲惫或衣冠不整,他身上丝毫看不到那样的迹象。他身上的一切都显得很非常得体,一举一动都很有分寸。他朝她走了过来,握了握手。她注意到他俩个头相当,眼睛与眼睛齐平。
“请坐。”
萨拉在他对面坐下。他打量着她,脸上没有笑容,令人难以捉摸。在一阵令人窘迫的沉默之后,他问道:“那么你为什么想来洲际银行工作呢?”他调过头,面对那一排闪烁着的行情显示器,萨拉便对着他的侧影说话。他时不时会键入一道指令,在屏幕上调出另一页面,好像忘了萨拉的存在,必要时也会再提个问题,只不过是走走过场而已。
萨拉知道他这个窍门:佯装冷淡,把对方置于恳求者的地位,让他们为了引起你的注意而下功夫。这是一种自我表现,其做法在意料之中,但也令人乏味。她认为自己理应得到他更多的注意,但又不得不承认他这套游戏玩得挺有水平,并且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之中希望他能转身面对自己。这种接待方式持续了5分钟之后,她开始感到不安。10分钟之后,她感到恼火。
“原谅我问一下,你是在面试我呢还是面试那台机器?”
斯卡皮瑞托猛地转过身子,第一次直视着她。
“金钱对你有多么重要?”他的问题一下打乱了萨拉的阵脚。首先是因为他成功地挫了她毕露锋芒的锐气,其次是因为他提出了一个渗透于金融城生活、却从未有人直接提出的问题。
来金融城工作的,只有天真的人才是为了金钱之外的其它目的。每个人都用什么挑战、兴奋、经历等等来粉饰其首要的动机,这一切倒也是真的,不过都是次要的。唯利是图是一种禁忌。提出这一问题几乎是令人可憎的。
萨拉不急不忙。在回答之前,她仔细端详着斯卡皮瑞托的面孔。按照通常标准,这算不上一张英俊的面孔,不过确有吸引人的地方。皮肤晒得黝黑,脸上满是胡子茬儿。前额高挺,微微呈半球状,一头硬直的黑发已开始脱落。嘴唇在灰暗的光线下显得几近发青。鼻子生得又长又直,但引人注意的却是那双眼睛。
不大自然地坐在工作台前面的这具躯体毫无生气可言,丹特·斯卡皮瑞托浑身的力量统统集中在眼睛上了,你会觉得他只要闭上眼睛便形同死人一般。这对眼睛又大又圆,褐色的眸子炯炯有神。瞳孔很大,角膜几乎占满了眼睛,眼白形成了一个狭小而明亮的圆圈。这是一对充满蔑视的眼睛,透射出疲倦和厌烦,但突然之间,又会令人惊讶地因一阵狂躁而闪亮起来,随即又迅速消失,以致萨拉感到疑惑,她到底有没有看见它的闪亮。她猛然中断沉思,集中精力于回答问题。既然禁忌已被打破,再闪烁其辞就没有意义了。
“金钱是首要动机。”
他的嘴唇一弯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这是他对她做出的唯一反应。
“说得好。这是干这项工作的唯一原因。”
不,并非如此,萨拉暗自思忖。
斯卡皮瑞托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我得走了。”
萨拉看了下手表。7点30分。这是她经历过的最简短应职面试。
斯卡皮瑞托把她送到电梯口。他肩并肩地与她同行,两人的臀部、肩膀以及头部是齐平的。他抬起手揿下电梯按钮时,她看见从他袖口伸出的手腕。那手腕显得细皮嫩肉的,如同女性的手腕,只不过上面长了一层厚厚的黑毛。他的两只手脉络清晰,手指又细又长。电梯到了。萨拉独自一人乘电梯下楼——
正文 第07章
萨拉在下泰晤士大街上等了好一阵儿也没有等到一辆出租车。5分钟过后,她穿过萨福克巷来到坎农街,想在那里试试运气。这是星期五的晚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所有出租车似乎都在忙于运送金融城的工薪族回家或是上伦敦西区的酒吧、影院、剧场和餐馆。她好不容易才看见一辆亮着桔黄色“空车”标志的出租车,于是迫不及待地招呼它停了下来,如释重负地一头钻进车里。
“请到梅费尔区,南奥德利街。”她靠在座上闭眼打起盹来。
出租车在南奥德利街开了一段后,她下了车。她在落日余晖中行走,脸上有被晒得暖洋洋的感觉。她很喜欢这个地区。它有幽闭的街道,有众多的古玩商店,有给人深刻印象的城区住宅,有厚厚幕帘遮盖之下的秘密。此刻它非常宁静,人们都下班了。那些办公室工薪族都已回家,抑或是到离皮卡迪利广场较近的酒吧去了,而那些珠光宝气、浓妆艳抹的女人的出场时间还嫌早。她们9点钟后才开始露面,走出小街深处的住所,钻进豪华轿车的后排座位,几秒钟之后便呼啸而去。
萨拉在一家熟食店外面停住脚步,欣赏着像钟乳石般从天花板悬挂下来的一排一排意大利式萨拉米香肠。新碾制的咖啡的浓郁香味扑鼻而来,诱得她走进店里。一排排意大利甜点展现在她眼前。她买了两条巴锡牌巧克力(产于意大利中部佩鲁杰亚市的美味果仁巧克力)和一磅闪闪发亮的咖啡豆。她拎着包装袋朝右拐上了蒙特街,沿街走了几百码后,向右拐进入海斯小街。她在一座挺大的小街寓所前停下来。它那明亮的白色外墙上攀爬着玫瑰。她按了门铃,等在那里。她感到自己正在受到观察,随后门突然打开。
站在门口的是萨拉最亲密的女友松本正美。她在金融城内日本山一证券公司工作,与萨拉是同行。她身穿折叠的白色亚麻布服装,赤着双脚,面带微笑。
萨拉在剑桥念书时就认识了松本。她俩都是三一学院的本科生。两人都是相貌迷人、天性聪慧且为人爽直,但是把两个人拴在一起的原因更多的是一种潜伏的孤独感,这种孤独感不知怎么却一直不受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的影响。双方都看到对方身上存在的沉着坚毅和独立自主性,而且更重要的是,都有一种强烈的逃避命运的心理。松本的追求非常明确:结婚,并且像东京的普通家庭主妇那样去生活。这就是日本社会对她命运的期望。尽管她在剑桥受过高等教育,但这只能被视为一段暂时的间隙,就像患了一段时间的肺结核,充其量不过是不受制度约束而得到所渴望的自由的一种手段。萨拉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命运或历史要逃避的,可是松本仍然从她身上看到了急欲逃脱命运的迹象:强烈的雄心大志,躁动不安,缺少冷静,总在努力争取,性喜冒险及自毁——只要这种毁损意味着进取。过量的工作,过多的男人,以及偶尔的旅游便是这些迹象的表现形式,它们来势异常汹涌,随后便消失、隐匿起来,几个星期之后又会重现。如今已是5年过后,两位女性各自在金融城有了稳定的职业,身上出现了某种平静,抑或是某种幻想。只要这种幻想存在,多半可能是疲倦的产物,是习以为常的试验和缺少发现的产物。她俩仍然受到冒险的吸引,都在密切关注这种迹象在对方身上重现。她们每天都要通电话,而且通常每星期要见一次面。这个周末将为她俩提供特别的乐趣:她们已安排好在一起呆上两天,一般总要大大采购一番,痛痛快快吃一吃、喝几杯。
她俩热情地吻了对方。萨拉递过一管巴锡牌巧克力,“给你,你喜欢吃甜。”
松本撕开包装纸,取出几块巧克力。
“棒极了,是我最喜欢吃的。”她把那管巧克力递给萨拉,“来,你自己也吃一块。看起来你有点消瘦,洋娃娃。”
“哦,天哪!”萨拉打着阿欠说,“为什么每个人都为我的体重担忧呢?”
松本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你很清楚那是为什么。现在闭上你的嘴,赶紧吃下去。”
两个人笑呵呵地走进厨房,松本打开一瓶葡萄酒。
“最近情况还好吗?”松本一边问,一边递给萨拉一杯红葡萄酒。萨拉呷了一口,回到起居室。松本拿着酒瓶和酒杯跟随其后。
“哎,埃迪和亚历克斯走了之后,我总感到有些怪怪的。”萨拉耸了耸肩,“还得适应一阵子儿。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为什么要烦恼。也许我应当谨慎行事,下回选择一个会计师才是。”
“谨慎!”松本哼地一声说,“你认为那样就是谨慎吗?不出5分钟你就会发疯的。你了解自己。”
“是的。真说不准。可是仍然……”
“我知道,亲爱的。这是很难办的。别在意。我们将度过一个甜蜜的、放松的、没有男人的周末。我替我俩想出了很多计划。”
萨拉笑了:“你真是个天使。”
“我知道。不说它了,”松本想使气氛活跃起来,“有什么别的新闻吗?”
萨拉停顿下来。“嗯……我在考虑调换工作。”她等待松本做出反应。
“为什么?”
“已经4年了。该到换换的时候了,你是知道的。”
“难道这就是理由?”
“够充分的了。”
松本心想,真讨厌哪,随后站起来又斟了一杯酒。
周末是在一片迷迷糊糊的自我放纵中度过的。萨拉于星期天晚上回到了自己的寓所。她穿过静悄悄的房间,在录音电话旁坐下,重放了电话录音,期望能听到埃迪和亚历克斯的消息。他们没有来电话,没有任何令人振奋的事情。只有休·班克斯留下口信,请她回电话。
萨拉查阅了本子上的号码,拨出了电话。
“休,我是萨拉。”
“哦,萨拉。嗨,你情况怎么样?”
“挺好。过了一个漫长的懒洋洋的周末。你呢?”
“同往常一样,害怕星期一早晨的到来。”
“不单你一个人这样。”
“现在听我说。洲际银行。”
“嗯嗯。”
“你嗯嗯是什么意思?”
“呃,我想我的意思是,‘哎呀,见它的鬼去吧。我想我是去不了那儿了。’”
“为什么去不了?”
“得啦,丹特·斯卡皮瑞托总共给了我30分钟时间,然后就一脚把我端了出去,这就是原因。”
休哈哈大笑,“听着,萨拉,要是他不喜欢你,5分钟之后就会请你滚蛋了。他已做了调查。他是信任我的。他也清楚你很能干。他所要做的一切就是看看他是否会喜欢你。他确实喜欢你。”她得意洋洋地停了下来。
“这种表达方式真够怪的。”萨拉喃喃说道。
“喂,不要发脾气嘛。你不要指望所有人都来巴结你。”
“什么发脾气?我差不多……”
休把她的声音压了下去:“听我说,斯卡皮瑞托刚刚来过电话。他此刻就在家里。他希望你去个电话,安排一下与他手下成员见面。”
“这可有点异乎寻常了,不是吗?”萨拉说道,“我是指直接进行接触。有点不大正规。”
“哦,得了吧,萨拉。你并不需要我做监护人。”
萨拉大笑起来,“没错,是不需要。那么他的电话号码呢?”
休随口报了出来。萨拉道了声晚安,随即拨了那个号码。她注意到那是切尔西区的号码,与她的电话同属一个电话局。这么说他们还是邻居。
“丹特,我是萨拉·詹森。”
“晚上好,萨拉。”
他的声音听起来不悦耳、不连贯,甚至比面对面时还要咄咄逼人,而且有带着嘲弄的口吻。萨拉对此不予理睬,默不作声地啃着指甲,等待对方发话。
“你明天6点钟能上我办公室来一趟吗?”
“好的。”
“那么再见。”他说罢就挂断了电话。
简短的通话让她感到心里不安。这种简明扼要之中含有冷淡,含有对通话惯例的忽略。很多交易员通话时就像这个样子,不过那并不是出于无礼或者缺乏通话诚意。说也奇怪,他仿佛是在避免俗套。
第二天萨拉是在无所用心之中度过的,只想能早些回家,等待6点钟的到来。当那一时刻终于来临时,她匆匆离开交易大厅,直奔洲际银行的办公室楼而去。
同一间昏暗的办公室,另一套无可挑剔的西服。斯卡皮瑞托见到她进来,慢腾腾地朝她走去,伸出手,紧紧地握了握她的手。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的眼睛。他面带微笑,并非出自友好或者欢迎,而是出自萨拉无法完全确认的其它什么。她把脸转过去。办公室里另有两个人,斜靠在办公桌旁蒙有布套的椅子上。斯卡皮瑞托朝他们点点头。
“萨拉·詹森,过来见见马修·阿诺特和西蒙·威尔逊。”
威尔逊一下子站了起来,笑了笑,热情地握着她的手。阿诺特懒散地半站半坐着,握了一下她的手,又重重地坐回到椅子上,眼睛再没有看她。斯卡皮瑞托从办公桌后面拖过一张椅子,坐在阿诺特和威尔逊当中,他们马上给他腾开位置。他们位于他的左右,看着他,似乎在等待指示。萨拉看了觉得他们就像是新手一般。萨拉在他们对面的一张空椅子上落座,放下手袋。她朝后靠坐着,解开上衣钮扣,掏出一包香烟,然后随手点燃了一支。
她冲着那几张注视着她的面孔笑了笑,“你们不介意吧?”
斯卡皮瑞托摇了摇头,递给她一只烟灰缸。
“我也要抽支烟。”阿诺特说罢,离开办公室,回来时从交易台拿来了一包香烟。他点燃了香烟,缕缕烟雾朝天花板飘然而去。
萨拉吸了口烟,漫不经心地望着那两个新手。阿诺特这人看上去似乎应当在《绅士》杂志的有光画页上做衬衫广告。他是个年近30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