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跟那位朋友讲,如果我有一个女孩,我宁愿她有敏感的心灵,尽管她会感觉到比常人更为尖锐的痛苦,但是她必将拥有明净、坚定的双眼,她必将从某处获取永恒的安慰。
我怎么哭了
今晚是我值夜班,一直坐在直播机房里,靠在椅背上随手放了一首费翔的老歌专辑。充满了80年代末期认真的忧伤,浪厚的文艺气息。
忽然有一首歌让我挺直了身子,我按了回放键,再听了一遍。那首歌的名字叫《我怎么哭了》。是在哪里我曾对这首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记起了,是在李昂的小说里,那个长篇小说,充满了迷离恍惚的气氛,一种绝望、衰落又干净的美。
我跑上5楼,找到了这本书,是的——《迷园》。
那首歌就出现在这本书里。那个叫朱影虹的年青女子与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初相遇时,两人跳第一支舞。这支歌从台上那个指节宽大、满面风尘的歌女口中唱来,“我从来不知道离别的滋味是这样凄凉,一时问我觉得自己像一只迷途羔羊……”
还未来得及沉溺于欢悦与渴求之前,她已从这首歌中领悟了彻骨的悲凉与酸楚,领悟了一个女子在情爱中不会被了解必然的只有被辜负的宿命。
美妙只因不可攫取
有一次,一个朋友向我解释,他为什么如此喜爱一个女子。他说,跟她在一起总像是少年时代。
每个男人生命中都会遇到这样一个人吧!那么亲切、熟悉却永远无法得到。少年时代的憧憬如西天红霞,美妙只因为它不可攫取。千百支歌,千百首诗所反反复复描绘的就是这样粗糙的生活表层之下一点湿润的憧憬。
一晚临睡前看了几篇顾城的诗,非常洁净,像闪着光的湖水。
第二天上街买了一条奇怪的长裙,只是因为它的色泽和图案让我马上想起诗中那一句“像暴烈的雨掠过田野”。那是我少年时曾亲见的一幕,我仍清晰记得暴雨停息后,碧绿的树丛中每一颗细小的叶尖上滴着晶莹的水珠。我和妹妹用铁盒子将它们收集起来,因为它们自天而降,十分神奇。
妓女的一生
昨晚看一部旧的法国电影,一个妓女,年轻的,没有痛苦,只有空虚一天天磨损着她的美丽。有一晚她将一个肮脏的流浪汉领回家中,给他温暖的咖啡喝,那一瞬问,她忽然醒悟了自己对爱的需要。于是她爱了这个人,努力赚钱供养他,只要这个男子接受她的爱。她卑贱地爱着,因为自处如此低下,得到的只是一点残羹冷炙,但也很容易就满足了。
后来那男人用她的钱去供养另一个女人,并且为此犯罪入狱。那一年,法国的冬天下了很大的雪,街上到处都是流浪、失业的人,人们把手拢在肮脏的煤球炉子上取着暖,真是冷。
这个女人,她只要一点点温暖,只要一个男人手臂和怀抱中的点暖意。她在这仓惶之中拉住一个陌生男子和他结婚,并生养了两个孩子,然后丈夫失去工作,她只有重操旧业。可是她走在街上,迎面而来的都是男人,没有人多看她一眼,她老了。
这个女人,起初她想要的,是喜乐笑闹的生活,后来她只想要一点真心,最后她只要一些安全感,只要冰天雪地里一些微微的温度。可是她一再妥协、屈服却什么也无法占有。
影片背后,那个男子被释放出狱,他找到她,脸上有奇异的平静。细看才知道下颏在微微抖动,喉咙里哽住很久。他说:“对不起,玛丽!”可是有什么用呢?他们都已经老了,生命的重担压在他们肩头,都已经精疲力竭了,什么都来不及了,过去了。
临睡前,我拿了一本童话书翻一翻。故事的结尾说,“以后的日子天天快乐,夜夜平安”。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让人掉泪。
浪漫吗
很多人跟我谈起听过节目之后的感受,都会说“你节目里那些故事很浪漫哦!”怎么能不浪漫呢?都是那样年青的人,寄居在流沙一样的爱情世界里,一面是忘情的沉溺,一面是透骨的清醒。然而他爱的必是这浮沉摆荡的感受,像是“红炉一点雪”,只是那一瞬间,那么美,之前之后都已不重要了。就算立即融化了,也是“惆怅旧欢如梦”,更加浪漫。
可是这浪漫,只属于十分年青的女人,女人上了年纪,再想得到这样的情感需要有飞蛾扑火一般的勇气,还要冒着自尊心被刺得千疮百孔的危险。
前段时间,凤凰卫视在播《玉卿嫂》,一个老片子,主题歌是《最爱》。“红颜一生,只为一段情”。十分婉约的一首歌,好像凄美动人的故事,多年之后一次恍惚的回忆。然而并不是这样的,那故事是十分惨烈的, 一个女人失去青春,失去再嫁的机会,现在她又要失去那个年青的男子,她被情欲逼上了绝路。
通常我们所谓的浪漫是贫血的、苍白的,一点懦弱的情调。然而现实世界里的浪漫却是有泪有汗有血腥气的。昨晚连夜看老舍的作品集,《离婚》里那个老李是个没用的小科员,他对人生仅存着一丝寄望,一点诗意或者一个有一点诗意的女人。可是哪里有诗意呢?到处都是妥协,不彻底的屈服,没有面子的挣扎。
最后,他也认命了。所谓的坚持了一生,只为一个人或是一段情,那是只有在那首歌里才会有的吧!
一辈子
来上节目之前,每一次无论我自己心中有怎样的情绪,是喜悦或是悲伤。但只要踏进机房,厚重的绿色的门在身后无声地关闭,坐在调音台前,灯光下的一切清晰明亮,红色的数字不停地跳动,心中的一切就像潮水一样安静地退去,只有平和与安全,仿似在这世界上找到了真正的归宿与依附。
曾经看过一部片子,说的是一个离乡多年的人重回故土,曾经的故居只剩下空空的庭院。空荡的房屋中只有太阳光,因为隔着曲折的流年,阳光也只是古代的太阳,荒芜地照着。他从走廊一直跑进深深的大院,仰起头大喊:“我在这,我在这儿呀!”那种怀疑、恐惧和不安全感深入骨髓。
我想起读高中的时候,曾经有一段日子,那时候天气就像今年北京早春的风沙天气,每天都是风急天高,好似永远是飞沙走石的黄昏。天地不仁,宇宙洪荒。这样的世界里,一切变得再简单不过,在严酷、凄烈的现实面前,人一定要抓住一些切实的东西方能安心。
说到这儿,想起来曾经看过的一部中篇小说,那个严谨刻板的小学教师,她的丈夫叫老包。两个人每天吃饭、上班、看电视,不多说一句话。后来为了这个教师退休的事情,两个人到处奔波,去找人求情。
在一个深夜里,两个人在归家的路途中,忽然下了很大的暴雨,一起站在树下躲雨。电光如雪,暴风雨把树的枝叶纷纷折断。老包为妻子披上农服,妻子忽然握住他的手,这是这么多年来两人惟一的温馨。两个人心中通明通亮。
这个已经老去的女人痛哭着说,“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一辈子呀!”哭泣也好,懊悔也好,生命已经不管不顾地过去了。
天越来越冷,越来越黑。
人间真相
大家聚在一起,总不免地要说到,有人温柔敦厚,有人怎样尖酸容不得人,又有人怎么样地冷漠寡情。但是,我想如果我们对人生的真相知道得多一些,也许可以讲得更婉转一点吧!
周作人曾经是文学的革命领袖之一,20年代倡导个人的人间本位之后退出了社会活动,超脱于一切党派、思潮、争论之上。闭户读书,以渊博的学识、轻灵的智慧、烛照人生社会。
在中国的思想文化界,他简直就是一种人格一种高洁出尘的处世典范,无比爱惜自己的羽毛。
他羁留日本人控制下的北平,原也只想维持往日舒适闲逸的生活,缄口搁笔,闭门苦住。但是日本人必要令他为其所用。威逼施压之下,周作人终于就范。由北大的图书馆长、文学院长到国会委员、教育督办,恂恂儒哲,竟至于穿上军装、戴上日本人的战斗帽。
作为一个清高自持的个人主义者,周作人的一番际遇,不禁让人想起《红楼梦》里妙玉的一句判词,“欲洁何曾洁?”中国,总是悲剧多的。但是普通人没有过人的理性,没有超凡的美德。好和坏,被性格的平庸所限制,干不出惊人的事情,只配领受平淡无奇的生活。虽然也没有什么不好。
昨晚的主题叫做《依靠》,深夜里的每一个电话都让我铭感在心,诉说的一个个微小的可靠却向我证明了更广大的人生的不可靠。
现代人的生活是匆促的,在靠不住的时代和脆弱的文明中他们只能在愚蠢中紧闭双眼得到休息。张楚说,鲜花并不寻找并不依靠非常地骄傲,人生却少有这样斩钉截铁的坚持。所以,坚持做某一种人也很不容易,看清楚它之后,也只有怜悯和凄凉,就是古人所说的“如得其情,哀矜而勿喜。”
朴素的惘然
昨天,家人打电话来说那边已经下雪了,而这里只有一天深夜里细细碎碎地下了一会儿雪子,不仔细听也以为是雨。
这一段时间一直下闷闷的雨,一点也不清洁。长沙有极可厌的冬天,我最爱她的夏末秋初。午夜在雾中穿行,南方草木在雨气中沛润的气息是不能明言的神秘。如爱情正在危险的沉醉边缘,双眼如闪亮的钻石。
这些年来总觉得时间像一只野兽咻咻地追在身后,让人像困在梦魇里,挣扎着万分惶急,它偶尔停一下更让人心里发虚发空。然而在这寒夜里,每晚都偎在火边,贪着一点光和热。又好像一辈子也就那样过去了。
前两天有封信写给我,他两年前曾听过我节目,然后走了,很久很远之后,他在信里问我:“而你在斯时斯地是不是仍然保留着当年你的信念和力?是不是一直在付出中,不言乏力,不言放弃?”我平日不见得是一个常有感慨的人,然而这句话隔了这么久苍茫的浮沉变幻,让人忍不住心酸眼热。
对于青年人,十年八年也可以是华年盛世,但仿佛生老病死,一切的哀乐不过在这三年五载之间,其余的都是滔滔的似水流年。看《红楼梦》中宝玉有情极之毒,才能悬崖撒手,归于大化。然而平常人再怎样力求干净自私,也仍是免不了沾有尘埃。
我还是比较喜欢苏轼,“存亡见惯浑无泪,乡井难忘尚有心”,人世存亡见惯经多,漠然无动于衷,只剩那乡愁的一点心。是哀而不伤的一点怅惘,也是温柔敦厚的古中国的底子。
狂喜悲挫,感伤讽刺都在时光中淡下去了,留下来的就是这一点朴素的惘然,最顽强也最孤单。
美还是灵魂
我跟几个朋友都喜欢看朱丽亚·罗伯兹的戏,她实在是美。只是她很少拍严肃的戏,但听她在片中放肆大笑,想来很满足于美国式的加勒比海岸的生活。所以只演些轻喜剧。
可是,看一个女人那么美,总要对她的灵魂有些期望。
昨晚,听收音机,听到自己给一个同事的节目里录的片头。当时是感冒着,嗓子有些哑,可是静夜里听来很沉静。我从不以为自己的声音特别,然而昨晚我有一种可笑的想法——一个人的声音听上去是个有灵魂的人的话,别人总要对她的思想有些期望。结果一点肤浅的想法被她振振有词的说来说去,连自己也会信以为真吧!
上个星期收到一封信,信中说得十分直率诚恳,引用了《罗马帝国衰亡史》当中的一句话:“勿因智慧而软弱”。直指肺腑之间。我从前也曾欣赏过早熟早慧的人生态度当中饱含的美感。后来才发觉没有印证过的人生经验,事到临头往往是靠不住的。而自以为稳定的人生观就像是威尼斯广场,每天黄昏,华美的潮水退去之后,只剩下腐败悲哀的城市。
那些曾让我们迷恋不已的东西:月光、星子和雨丝,精彩的对白,悲伤的音乐,罗曼蒂克的爱情,也都不是真有灵魂的吧!可他们那么美,让我们忍不住当作是自己人生里的期望。
城市与荒野
这样暧昧不明的春天已经过了很久,再好脾气的人也对它有些不耐烦了。
有人跟我说,他想到蛮荒地带去,一个月都下着牛绳一样的大雨或者滴水不下都可以。我知道他只是说说而已,文明社会里训练出来的现代人,只有牢骚、牢骚、还是牢骚。
但是我始终记得去年的一个傍晚,东方的天空,乌云从地平线汹涌而出,满天暗云滚动奔跑,暴雷在乌云深处苦苦待命,飞鸟仓惶逃窜,仿佛在天灾浩劫中迷失本性。街道两边店铺都关了门,只剩下空荡荡的招牌在铁灰的天空下左摇右摆,城市在突然之间变为荒野,安全的文明社会只是飞沙走石的世界里靠不住的虚空。
人就在这野蛮、原始的恐惧中失去依靠,轰然中能够抓得住的只是一个亲切的名称,一个相依为生的人。以恋情解脱肉身,以笑容来支持灵魂,从对方眼中求证自身存在。歌声起时,鼓声如同命运。既然平凡的人生里也终究难以安宁,就让《冬风》在平凡夜中给你惊雷一般的震动。
长沙,长沙
对于长沙,我一直有难言的恋恋之情。
3年来,我不断在节目中提起它,描述它,异乡人的身份从来没有使我感到孤独和疏远,只有更加充满好奇心和浓厚的兴趣。
忽然,意识到我生活在这座南方城市里已经有5个年头,惊奇地发觉,它与故乡是多么不同,现在我隐隐约约知道了些这个城市的秘密。
我知道它无辣不欢的饮食,我知道男人聚集在凌晨2点的街头。喝一箱箱的啤酒,我知道茉莉花的清香在初夏的暮色中掠过脸庞,我知道在一些东拐西弯的小巷子里住着一些有趣的人,我知道这座城市很少有人叹息,可大雨倾盆临下时厚重的泥士中饱含着忧伤……
我在夜里听过这个城市的一些故事,也知道那些深夜里喃喃自语的人就是那些白昼里我遇见的仰着脸匆匆走过的人。我隐隐约约地听过他们的声音,他们就是我,有时大声欢笑,有时忍不住哭泣。
在这个城市里生活了5年之后,我知道了一些东西,我也知道了一些将来的事情,我知道桂花会怎样地香遍八月,我知道第一场雪下时像一方一方淡白的影子,我知道春天来的时候,满天扶摇的新鲜叶子是最浅最浅的绿,看久了要掉眼泪。
我知道停留的是记忆,不停留的是年华似水。
妹妹
前几天,清理抽屉,有一封信是我读大学的时候妹妹写给我的,那时候她16岁。信里有一句话,“一个月前我回家,满院子的花都开了,石榴树上也结满了累累的果实。昨天回去花果都谢了,风刮着,心里面没有一点可燃烧的热情。”
我妹妹很小就出外读书,我们姐妹之间极少通信,偶尔的信里也只是说一说家里的近况。我从来没有看过她写这样情绪性的句子,在事隔多年以后,看到这句话有些辛酸。我从不知道她也有寂寞挣扎的青春期。
也许,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像昨晚那封听众信中说的,“熟悉的陌生人”。相处多年,却从未真正了解过对方的内心世界,只有等到某年某月某日,一句话或一首歌,像一只无形的手,在静夜里轻轻地叩一下门,心里一惊。
哦!是这样的吗?
可是时光已经过去了。
欲望
我喜欢孔子,他编撰的《诗经》里第一首就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常常想,也许我们所真正需要思考的并非我是谁,我所为何而来的问题。在人生的不可知与不稳定的背景下,积蓄着隐隐风雷,然而,苍茫的生死之情,应该使我们更尊重俗世里热热闹闹亲亲切切的东西。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忘却生死之间的疑虑与恐惧。
昨夜,滂沱大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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