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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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羊-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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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如云说:“那几个领头的伙子交代过了,你睡炕,我们睡地。”
  红军战士说:“大嫂,这个你得听我的,娃们年龄小不能睡地!”
  他们推来推去,白如云实在是拗不过红军战士,便从外面抱了一些麦草进来铺在地上,让红军战士睡了。吹灯睡觉,不一会儿红军战士便打起了响亮的呼噜,但白如云却怎么也睡不着,她舔了舔嘴唇,觉得那里还粘着一层柔软、清爽的羊油,她又嗅了嗅窑内的空气,猛地发现红军战士脚上的臭汗味很大,和路在德的一模一样,她已经很久没嗅到这种味道了,这味道使她越来越难以入睡了。随后,她摸了摸大腿,觉得被张一梅掐过的地方有些痛,她想自己在今天哪来那么大的胆子?她又想小掌柜的平时怎样用红萝卜捣张一梅,黑暗中的脸上不由浮上一团怪笑。大约到了三更天时,她还是一点睡意也没有,反而有些想要起夜的感觉了。
  起床,去窑后尿尿,白如云借着月光发现自己的腿被张一梅掐出了五个指头印,红红的,聚了不少血。看着那五个指头印,她非常舒服地叹了口气。
  进窑躺下后,白如云怎么也都睡不着,因为吃了羊肉,她感觉身上热乎乎的,不知不觉地又想起了路在德,这不但使她的身上更热,也使她的心有些燥热了。她迫切地想要干些什么,莫名地,手就摸到了下身上。她嗅着窑里的脚汗味,由慢到快,她想叫,但又怕睡在地上的红军战士听见。于是,只好一边摸着一边在心里骂:“你个骚不死的羊!你个骚不死的羊!”骂着骂着她忽然就感觉到千万只羊用蓝色的眼睛看着自己,像路在德当时盖着她那样。这千万只眼睛暖暖的,一下子就汇成了好大好大一片蓝色的暖暖的水,她在里面不停地洗涮着自己,舒坦极了,而当她想再次骂”你个骚不死的羊”时,却发现自己出了不少汗,浑身上下水淋淋的了。之后,她说:“在德啊,我的狼,你快回来吧!”
  到了后半夜,白如云还是睡不着,红军战士的鼾声依然响亮。她爬起来,摸黑点着了灯,她看到了红军战士脱在枕旁的上衣,接着便将那上衣拿了起来点灯缝补。但就在她要补上最后一个口子时,油灯忽然没油了,灯火越来越小,轻轻飘走了,窑里一片黑暗。她摸黑完成了最后几针,并给线头打了结,又将红军战士的衣服放回他的枕旁,这才躺身睡下了。
  天快亮的时候,白如云感到有人边摇晃着她边喊她,她忽地坐了起来,红军战士结结实实地撂给她一句话:“大嫂,大嫂,我要走了,我们的队伍开拔了!”
  白如云说:“怎么才来就走了呢?”
  红军战士说:“大嫂,我们要打整个天下,怎么能光停在这个地方呢?”
  白如云说:“那你走了我们咋办呢?冯老地主还不回过头来把我们欺负死?”
  红军战士说:“大嫂,没事儿,冯老地主不是已经被我们打倒了吗?”
  白如云不知该说什么了,猛地,她想起了红军战士那只露在鞋外的脚指头,她想天渐渐冷了下来,如果红军战士的脚指头还露在外面,那不就被冻掉了?顺手,她从土炕的角落里拿出以前给路在德做的一双布鞋,塞给红军战士:“我看见你的鞋破了,行军走路得有双好鞋,这是我给我男人做的,也不知道合适你不?”
  红军战士推托着,但白如云还是把鞋往人家的怀里硬塞。红军战士说:“不行的,大嫂,队伍有规定,不能随便拿群众的一针一线……”
  白如云说:“这是我给你的,又不是你抢我的!”
  红军战士推辞不过就说:“大嫂,要不这样吧,我打个条子给你……”
  白如云说:“打什么条子呀?我送你一双鞋还要你打条子?打条子有什么用?难道以后我还要不成?”
  红军战士说:“大嫂,条子必须打,等革命胜利了我还你!”
  白如云说:“我这里又没个打条子的东西,你拿着,就当大嫂给你的纪念。”
  红军战士说:“大嫂,那怎么能行?”
  白如云说:“大嫂长这么大了还没给别人送过东西呢,你就拿着吧,我听你是个孤儿,参加红军也不容易……”
  红军战士收下了鞋,说:“大嫂,我叫孙玉根,等革命胜利了,我一定来看你的!”
  白如云说:“打打杀杀的,难免有个闪失,只要你平安就好……”
  白如云的话把红军战士的眼眶给说得有些潮湿了,他对白如云说了句“大嫂,再见”就出门去了。
  在地上站了一会儿,白如云便听到外面部队开拔的嘈杂声,随后,她回到了炕上,用被子裹了裹脚,心想,这个红军娃儿不知是哪里的人,怪可怜的。而此刻再回味起红军战士说给她的那句话:“大嫂,等革命胜利了,我一定会来看你的。”她的心里不知怎么就有了一种温暖的感觉,那声音中似乎还带着些许童声,但却脆脆地响亮地在她的耳边回响,而后,空气一样地游浮在窑内,有一种甜丝丝的味道。这之后,她很快意识到自己该给冯老地主一家去做早餐了。于是,她穿好衣服,出门,又一次走向冯老地主家,但快到门口时,她却犯难了起来,昨天,金羊塬的穷人批斗了冯老地主一家,她虽说护了二夫人张一梅,但也是参加过批斗的,冯老地主会不会不要自己做饭了?就在这会儿,她听见有人吭哧吭哧地走了过来,抬眼仔细辨认,原来是李伙子,背着小山一样的麦个子。那些麦个子结结实实地压在李伙子的身上,快要把李伙子压趴下了。
  白如云对李伙子说:“他叔,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干活了?你怎么不用车啊!”
  李伙子结结实实地骂了她一句:“去你妈个傻子!”然后理也没理白如云地走了。
  白如云想,李伙子为什么随随便便就骂人呢?平时是个挺好的人呀!蓦然间,她的脑子一下子转不过弯来了。随后,她有些害怕了起来:是不是人家下地走了,我没给做饭,人家才骂我的!想到这里,她猛地掉转身子,向着冯老地主家小跑开了。
  冯老地主家的大门被她推开了,里面悄无声息,黑咕隆咚的。白如云想,可能是冯老地主一家昨天挨打了,今天身上还疼着,没起床呢。
  伙房的门也被白如云推开了,里面冷锅冷灶的,乱七八糟的。她想,二夫人张一梅今天肯定会迟来一些的,因为昨天她也被打得不轻。想到这里,她不由暗自窃喜,独自来到柴房劈柴了。当她劈完了柴,忽然就被看到的一幕吓死了过去。此时,天已蒙蒙亮了,她看到冯老地主吊在柴房上面,舌头伸得老长,两只眼睛正在恶狠狠地瞪着她。她发出了一声尖叫,然后身体软软地倒在了柴火堆里,没有了骨头一样。等她醒过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二夫人张一梅的炕上。那时天已完全亮了,张一梅端着碗拌汤,正准备喂给她。她叫了声”二夫人”,努力地想要起身,但身上却一点劲儿也没有。张一梅示意她躺下,然后用勺子舀着碗里的面汤,一点点地喂她。因为面汤有些烫,每回张一梅都要把勺里的面汤吹好几次才送到她的嘴里。
  白如云想说点啥,但眼泪却顺着眼角不断地往下流。
  张一梅说:“她婶,昨天你是咋了,哪来那么大的胆子……”
  白如云说:“二夫人,你是个好人……”
  张一梅说:“我盼着那些长工把我打死呢?人活着没啥意思……”
  白如云说:“二夫人,好死赶不上赖活,你得想开些……”
  ……
  白如云离开张一梅的房间回到家已经是中午,这时冯老地主家的院子里哭声此起彼伏,冯老地主的大婆子、二婆子还有小掌柜的大婆子把冯老地主的尸体从柴房里搬了出来,在柴房门口哭喊个不停。而红军在冯老地主家院子里搭起的灶火还没被拆掉,整个院子显得非常零乱,再加上这几个女人这么一哭,她感觉自己的头发竖起来了,然后被像麦草一样地拧扭在一起,只要一点火就会着个没完。她想对那几个哭喊着的女人说点什么,但张一梅却暗示她赶快走开。
  回家的路上,白如云看到很多人都将冯老地主家的谷子和糜子割了往自家里背,有几户人家已背了足足半个院子。她想这些人都是咋了,难道要抢吗?真是人走茶凉,看样子,冯老地主真是不行了。这时,她忽然就非常想念路在德了,是那种实实在在的想。
  几个孩子已在家门口张着嘴等着吃饭了,好在昨天还剩下了一些米面,白如云开始生火为他们做饭了。昨天剩下的羊肉还有一些,她把那些羊肉也给孩子们炒上了。孩子们狼吞虎咽,本来感觉略有些饿的她却一点胃口也没有了。看着自家窑里土炕上那些破烂不堪的被褥,她忽然就想起了二夫人床上那光滑闪亮的绸缎被面,想起了那个已经被自己抛开不知道有多久的家。随后,她摸了摸自己怀里那几个银圆,觉得它们硬硬的,很是亲切。那几个银圆是刚才二夫人张一梅给她的,她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后来,她听说来金羊塬的红军部队是红一方面军十五军团的先遣部队,她还听说红军攻下了打拉池,在那里打败了国民党的部队,又向会宁方向走了。她想,红军打仗怎么没个动静呢?怎么连枪炮声都听不到?打拉池和会宁离金羊塬有多远呢?
  已经是十月份了,天气正在一点点地变寒。

第五章
  14
  小掌柜和王伙子终于远远地看到了金羊塬,从盐湖出发,他们已经走了半个多月的路程。秋天的阳光伸出舌头把他们的脸庞舔得又黑又红了,他们的背上到处都是波浪形的汗渍。而骆驼身上的毛则被汗水粘连在一起,一撮一撮的,呈刺状。此时的蓝天明亮得就像一面镜子,能照出他们和那几峰驮盐骆驼的倒影来。鲜亮的阳光让收割完庄稼的金羊塬黄土的颜色刺目了起来,小掌柜的依然高高在上地骑在骆驼的背上,这使他始终都要比王伙子高出许多。王伙子的鞋破烂不堪了,一只脚趾露在外面,要向前走动时总要蹿出许多,仿佛是对金羊塬有着一种别样的情感,比小掌柜和王伙子对金羊塬的情感还深。而另一只后部的鞋帮鞋底却分了家,王伙子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叭嗒”的声响,总拖着前面那只鞋的后腿。
  负重的骆驼在看到金羊塬时也加快了脚步,骆驼背上的小掌柜向着天空伸了伸胳膊,挺了挺腰,然后眯着眼睛十分肮脏地骂了金羊塬一句:“日你妈的,老子终于回来了!”
  王伙子抬头看了一眼小掌柜,本想说句巴结的话,却被空中的阳光劈头盖脸地砸着了,弄得眼前一黑,脑子里有些晕乎乎的感觉了。
  就这样,他们一点点地向金羊塬靠近,也一点点地看清了金羊塬的一切:路边的蒿子,沟壕里的树和山洼上的田地,以及隐隐的鸡鸣狗叫声和金羊塬独有的那种也许只有他们才能感到的亲切而温暖的人间气息……突然,王伙子那只脱了帮的鞋底不愿再为王伙子服务了,鞋底趁王伙子不留神的一瞬间,忽地向前飞出近两米远,然后跌了几个跟头躺在路上不动了,鞋帮在王伙子的脚踝处转了半个圈之后,王伙子光溜溜的脚心就重重地踏在路面上。很不凑巧的是就在那会工夫,一只藏在路面上的刺大笑着不偏不倚地扎在了王伙子的脚心里。王伙子哎呀了一声,蹲下身去,抱住脚,并将刺儿毫不留情地拔出来扔在路边的空气里。
  小掌柜看了王伙子的狼狈相一眼,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坏笑:“妈的,快到家了,还出问题。”随后,他叫停了骆驼,从驼背上下来,在路边对着太阳撒了泡尿。
  王伙子看到尿水从小掌柜的那地方喷出来,浑黄得在阳光里闪亮。他觉得小掌柜的尿里有股子烂苹果味儿,像驴或者是马的,而在小掌柜把东西掏出来的那一刻,尿水仿佛有些收刹不住,稀里哗啦地响成了一片,和他尿尿时的声响有着很大的区别。这使他很快联想到了妓馆里那些女人的尿尿声,他认定了小掌柜的一定经历过许多女人,当看见躺在路边的被他的臭脚磨得黑糊糊的鞋底,他却忽然悲伤了起来,他想起了翠花,心里就酸酸地说了一句:“咱活个啥人呢!”于是,他就又开口唱:
  三十里明沙呀四十里水
  五十里路上看妹妹
  牵牛花开羊跑青
  那时候见罢到如今……
  嘿,那个翠翠!
  他唱着,猛地就嗅到了自己面前那只黑糊糊的鞋底上正在散发着一般刺鼻的臭脚汗味儿,那种心里酸酸的感觉也很快被一阵风给吹跑了。
  收起家伙来,小掌柜骂了王伙子一句:“唱你妈个×呢,老子心烦!”又骑在了骆驼上。王伙子赶紧去拾那只鞋底,但他弓着的腰却被仿佛是从天上掉下的一吊铜钱给砸中了。钱掉在了地上,他也猛地转过身,一屁股坐在了路面上。驼背上的小掌柜进入了他的视线,眯着眼睛,高大得像佛,但脸上却挂着那种让他永远都琢磨不透的坏笑。他看着小掌柜的,把那一吊钱硬是给忘了。那钱躺在地上,黄灿灿的,像是死了娘的孩子。
  “知道该咋办了吧!”小掌柜朝他扬了扬下巴。
  王伙子猛地想起了路在德,近于茫然地望着小掌柜,裂着缝的嘴让空气出进流淌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还是那句话,他杀了人跑了!”小掌柜说。
  王伙子这才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将路上的鞋底与钱揣在怀里,牵起骆驼继续向前走。但没走几步,他就发现自己的脚踝处极不舒服,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原来没有了鞋底的鞋帮还套在脚踝处。他脱下鞋帮将它连同鞋底和钱一起揣在了怀里,又用劲紧了紧腰间的带子。再向前走,他就感觉到钱磨着肚皮时感觉真好。他品味着这种感觉,又一次想起了那个在盐湖时给他嗍过的妓女,下面那东西便椽子一样地挺了起来。但随后他就忍不住骂了自己一句:“你这个命穷鬼,还想玩个妓呢!”
  还没进村,小掌柜的和王伙子就被闻讯赶来的冯老地主的两个婆娘拦了下来。这两个婆娘哭着喊着向小掌柜的诉说着家里发生的事情,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冯老地主的大婆子说:“娃,你爸死了……”
  小掌柜的骑在骆驼上没动。
  冯老地主的二婆子说:“好儿娃,家里的东西都让红军给抢走了,地也被那些穷鬼给分了……”
  小掌柜从驼背上跳了下来,朝着家里冲去了。两个女人收刹住哭声,屁颠屁颠地跟在小掌柜的身后跑了,他们已经顾不了骆驼和盐了。
  那些个骆驼站在那里仿佛已经明白主人不要它们了,一个个地摇头晃脑。
  王伙子嘿了那些个骆驼一声,牵起缰绳,让路牵引着自己向回走。大约过了一壶茶的工夫,他看到了自己的婆娘黄义花和白如云,她们朝他一路奔跑了过来。
  王伙子叫停了骆驼眯着眼睛,看着白如云和自己的婆娘黄义花像船在水里快速漂着的样子。快到他面前时,她们停了一下,接着两步并做一步地向他走来,他用眼睛过滤着她们的样子,就像是今天我们在欣赏电影中的慢镜头。
  “他王叔,我们家在德呢?”白如云鼻孔里喷着热气问王伙子。
  “你可是回来了,死老头子,你知道这段日子发生了多大的事情!”王伙子的婆娘对王伙子说。
  王伙子没怎么理白如云和黄义花,又牵起骆驼向前走。
  “他王叔,我们家的在德呢?”白如云追过来又问。
  “杀了人,跑了!”王伙子连头也没回一下地说。
  15
  白如云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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